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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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似乎隐约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心跳声。
“彭彭,彭彭。”
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相呼应,似乎在彼此回答彼此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询问着,然后沉默地回答彼此的问题。
于无声处胜有声。
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霍檀才轻生一笑,低头在崔云昭的耳畔说:“我真的很喜欢皎皎。”
崔云昭面色微红,没有说话,却回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很喜欢你。
六月中,殿试出榜。
殷行止高中一甲第一名,乃是状元。
崔方明中一甲三名,是为探花郎。
因两人都是年少俊才,深得陛下看中,因此便直接留在京中,殷行止暂定位议事堂行走,崔方明暂为大理寺经历。
两人可谓是一步登天,成为今年炙手可热的官场红人。
此刻,伏鹿霍家。
霍檀好不容易休沐在家,今日本来要懒床,同崔云昭一早就开始腻歪。
在要把崔云昭弄烦之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热闹声。
待夫妻两个迅速更衣梳发,出来见客,才发现来人却是伏鹿军务司司正。
同行还有伏鹿府衙的两名通判。
看到这个阵仗,霍檀同崔云昭对视一眼,两人立即便心里有数。
果然,那位年过五旬的司正看向霍檀,笑道:“恭喜霍刺史,贺喜霍刺史,近来霍刺史办差有功,扫清了伏鹿的邪祟,为百姓还得清净,观察使大人看在眼中,早有奖赏之意。”
“今上表朝廷,领郭节制、苏知府命,特封霍檀为正六品刺史,权镇伏鹿校检军务。”
霍檀一扬衣摆,利落行军礼:“臣霍檀,领命。”
崔云昭站在霍檀身后,同林绣姑等人一起跪拜行礼,谢过皇恩。
宣旨结束之后,霍家人站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恍惚。
最后,先出声的是林绣姑。
她忽然哽咽一声,捂着脸痛哭流涕:“你父亲肯定很高兴。”
从十五岁开始,霍檀征战五年,从最卑微的长行,慢慢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终于在刚满二十这一年,成为了刺史。
他终于踏上了其父曾经走过的路。
霍檀伸手搀扶住母亲,笑容灿烂,浑身上下都是锐利之气。
“阿娘,高兴就哭出来,从今往后就莫要哭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林绣姑使劲点点头,霍新枝等人也是红了眼,高兴的不得了。
不是因为飞黄腾达,只是因霍檀多年努力终于花开结果,得偿所愿。
霍檀送母亲进了堂屋,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崔云昭。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霍檀伸出手,让崔云昭把手放到他手心里,犹如过往的每一次那样,十指相扣,坚定而温暖。
“晚上去如意楼置办一桌酒席,咱们一起庆祝一番。”
一家人一起笑了:“好!”
霍檀刚刚举行了弱冠礼,那一日可谓是宾客盈门,声势浩大,不过十日,他又被封为刺史,未来可见是一片光明坦途。
不过因两次时间隔得太近,这一次霍檀也不准备大办,抽时间同崔云昭一起写了份礼单,挨家挨户上门回礼。
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也到了六月末。
这个时候的伏鹿很热,夏日里风热烦闷,家里都要开窗开门,才有丝毫凉风。
这一日夫妻两人终于得了空闲,才一起坐下来说话。
“吕继明的心思太好猜了。”
霍檀一上来就这样说:“原本我这个刺史他可能想要压一压,压上个一两年,等到压不住了再给我,倒是没想到,表兄和堂哥都这般厉害。”
如今时兴炒花生,自从这味炒货被广泛种植之后,今年收获颇丰,成了家家户户果盘里的常客。
霍檀一边给崔云昭剥花生,一边道:“表兄堂哥深得陛下看中,咱们又同拓跋氏结亲,之前邪祟一案,全是由我出面,吃苦受累挨骂就不提,最终的奖赏却落到了他头上。”
崔云昭便道:“是了,原我看他还算大方,如今做了观察使,反而有些小气了。”
今时到底不同往日。
吕继明当了观察使,想要的就多了,心思自然活络,以前还能大方行事,如今却都计较自己得失。
再往上一步,他就是节度使了。
霍檀笑了笑:“说起来这一次依旧是沾了娘子的光,要不然我还真当不上这个伏鹿刺史。”
原来霍展也并非顺利就当上刺史的,他都是参军十几年之后,才慢慢靠军功熬到刺史。
霍檀能五年就达到霍展的成就,一是因为他确实天纵奇才,天生就是骁勇善战的能人,二则是因为霍展的情分和他自身的努力。
三则是因为崔云昭。
谁能想到,崔氏如今自身并不算显赫,可家里的子侄辈却有出类拔萃者,更别提其姻亲人家,也都能人辈出,这样一来,就显得越发兴旺。
前世的殷行止和崔方明也是文曲星下凡,却到底没有如今这般光彩,霍檀在伏鹿经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事,最后才熬到了承宣使。
如今已经算是飞升迅速,使得人人羡慕了。
霍檀把剥好的花生推到崔云昭手边,笑道:“多谢娘子带我飞升。”
崔云昭也笑了。
她一颗颗吃着炒花生,道:“也不全是我。”
“最主要的还是夫君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知人善任,如此一来,吕继明想要压也压不住。”
“此事,是夫君的大喜事。”
这几个月来,霍檀在伏鹿里里外外剿灭邪祟,虽惹得部分心中和邪众对他恨之入骨,可寻常百姓却都很感谢他。
霍檀查案很清晰,从不霍乱百姓,该是谁就是谁,这几个月下来,百姓都赞他一句小霍将军。
确实是个好官,也是个好武将。
虽然上峰夸奖的是吕继明,赏赐也都落到他身上,可百姓看到的却只有霍檀。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孰重孰轻分得清清楚楚。
霍檀端起茶杯,同崔云昭轻轻碰杯:“你我一家,同喜同喜。”
崔云昭轻声笑笑,很难得,两个人有这样悠闲时光。
搬来伏鹿之后,霍檀越来越忙碌,两个人聚少离多,话也比以前说的少了。
可崔云昭却不觉得寂寞。
她甚至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心更近了。
他们之后都没有说话。
一起喝茶吃花生,看着外面的云卷云舒,一颗心宁静又安稳。
等到落日余晖洒入屋中,霍檀才轻声说:“昨日燕州戍边军上报,说厉戎有动作。”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她偏过头看向霍檀,却只能看到他一脸平静。
“燕州之下就是武平,武平之后就是伏鹿,”霍檀看向崔云昭,“我不知道何时就要出征,抵御外敌,保护伏鹿。”
“提前同娘子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崔云昭慢慢点了点头,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忽然不想吃茶了。
“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她说过许多次。
可这一次,霍檀却摇了摇头。
“皎皎,我不在家中,你过你自己的日子。”
“不要把等待我当成是大事,一日,两日,经年日久,你会觉得痛苦。”
“我不想你痛苦。”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希望我的皎皎永远开心幸福。”
“听我的,好不好?”
崔云昭眼底微潮,却没有落泪。
她回握住霍檀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好。”

七月,三堂叔和三堂婶去了一趟汴京,给崔方明置办宅院。
顺便也把姚欣月和刚降生的小侄子送过去,让他们一家三口在汴京好好过活。
这一趟少说也要月余,崔云昭便把崔云岚和崔云霆接到了家中。
家里几人都在伏鹿书院读书,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崔云岚和崔云霆搬来之后一点都不生分,家里反而热闹许多。
崔云昭也发现,崔云岚比以前真是活泼许多,再也没有往年那般瑟缩胆怯的模样了。
遇到事情,她也能自己拿主意,算是真真正正长大了。
崔云霆也很有长进,跟个小大人似的,知道以兄长的身份教导霍成朴,遇到事情也会思考。
如此一来,崔云昭心里的大石可算是落了地。
七月中,崔云遥嫁到拓跋氏。
拓跋氏对这门婚事很看中,婚礼办得很隆重,崔云昭和霍檀也跟着忙了一两日,待到婚事结束,吃过酒席,才离开拓跋氏。
临走的时候,崔云遥特地找崔云昭说了几句话。
大意就是为了感谢她,要不是有她那几句劝说,她就要错过好姻缘。
崔云昭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婚姻要坦诚,有什么事就多同拓跋弘商议,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她没有让崔云遥改变脾气,若是为了维系婚姻而改变自己,还不如和离回家,舒心过日子。
只要能磨合,就慢慢磨合,婚姻也不过是相互接纳罢了。
一晃神的工夫,伏鹿的夏日就到了尾声。
伏鹿的夏日没有博陵那么炎热,因为数道溪流在城中穿行,减去了些许热意。
溪水潺潺流淌,伏鹿繁荣热闹,一如往昔。
霍檀一直最近不忙之前的差事了,主要训练手下的士兵,他升至刺史之后,手下多了数千人,光指挥和副指挥就有八位,如此一来,相互之间也需要配合操练,以求熟悉。
行军打仗不能马虎,为了同手下人熟悉,霍檀在军营里住了将近大半个月,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手下的军使也都升为指挥,有他们训练士兵,相互之间配合越来越融洽,也能用得出几种队列,霍檀才终于回了家。
等到了七月末时,他才终于得了空闲。
夫妻两个挑了个日子,把崔云岚和崔云霆送回了三堂叔家中。
崔云昭看的出来,两个孩子很依赖这两位长辈,他们的教导细心又认真,是崔云昭自己都做不到的。
名以上是堂叔堂婶,可比亲生父母还要用心。
况且如今崔家只剩下老两口,确实很孤单,崔云岚自己也心疼三堂婶,便说要回去。
崔云昭没有拒绝弟妹。
他们长大了,可以自己选择前路,不用崔云昭再去帮他们选择未来。
送两人回去的时候,三堂叔特地同崔云昭和霍檀讲了讲汴京的形势。
“依我看,汴京如今还算平稳,不过朝中文臣武将倾轧厉害,而陛下一心都是民生,对于文臣武将的争斗没有过多关注。”
“往往是谁擅长做什么就让谁去做,没有注意到朝政之间的平衡。”
裴业是个很有抱负的人。
他能迅速上位,在汴京站稳脚跟,就是因为他心思正,能力强,手底下的一班猛将都很厉害。
可他现在主抓民生,倒是忽略了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把他捧到皇位上的那些老将。
三堂叔虽然只是个教书先生,可看事情却很透彻。
“另一点,就是储君的问题。”
说到这里,三堂叔叹了口气。
“陛下的元皇后早年便故去了,只留下一子,陛下重情,登基后便把皇长子立为太子,可这位太子,依我看是不太成事的。”
也就是同他们两人,崔颢才会说这些。
他同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才拍了拍霍檀的肩膀。
“我们老了,以后还要看你们。”
他这也是在教导霍檀。
教导他身在高位要如何行事。
霍檀跟崔云昭一起深鞠一躬,感谢他的教导。
霍檀道:“堂叔放心,我知道如何行事。”
等把两人送走,三堂婶才问:“你同梵音说这些作甚?”
三堂叔看着外面明媚的夏日阳光,笑了笑:“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1
三堂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便点了点头:“倒是如此。”
一晃神,就到了八月天。
八月的伏鹿没有夏日那么炎热了,尤其是傍晚过后,金乌西去,晚风便多凉爽。
介时搬了椅子在院中纳凉,是一日中最好的光景。
霍檀终于得了空闲,每日用过晚食之后,都会陪着崔云昭在院子里读一会儿书。
将近一年的婚姻生活,让霍檀学会了许多字,如今已经能通读史书,只有些深奥的地方,才会拿来问崔云昭。
对于他的学习能力,崔云昭颇为赞赏。
今日,夫妻俩又在院中读书,等手里的书看过一章,霍檀才放下来,给两人倒了茶。
“吃些茶。”
崔云昭也放下书本,看着院中摇曳的灯火,心里很是宁静。
霍檀道:“这几日吕将军命亲兵卫在城中进行最后一次搜捕,想要把邪祟欲孽一网打尽,若是来到家中,只管让他们盘问。”
崔云昭愣了一下:“这差事原不是你负责?”
霍檀笑了笑。
他拿起扇子,慢悠悠摇了起来。
“原确实是我负责,可自我被升为刺史之后,其余差事便多了,尤其是要盯着大营的士兵操练,没有那么多闲时再去忙这事。”
霍檀道:“所以我便上报团练使,辞去了这差事,把最后的收尾送还给了吕将军。”
崔云昭便明白,霍檀这是把最后的奖赏也让了出去。
既然吕继明给他提前晋封为刺史,那他就要投桃报李,有来有回。
崔云昭笑了笑,说道:“这也挺好,收尾可不是好做的差事,挨家挨户搜寻下来,是很得罪人的。”
“叫他们去试一试,就知道你这军功是不好赚的了。”
为了这差事,霍檀熬了几个月,每日披星戴月在城里搜寻,一个夏日过去,人都瘦了许多。
想要把所有残党余孽都缴清,却又不能惊动百姓生活,吃苦又熬心。
霍檀也笑,道:“收尾比开头要简单得多,依我看邹指挥能做好。”
崔云昭便明白,这是吕继明新看中的军官,想要提拔他了。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伏鹿事,霍檀就想起什么似的,道:“观察使大人道如今伏鹿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是繁荣之景,故而准备在八月末举行宴会,要请伏鹿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共襄盛举。”
到了八月末,清缴残党应该已经结束了。
到时候吕继明再宴请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算是安抚人心,告诉他们事情了结,不会再起。
崔云昭道:“那我这位崔夫人,可要同霍刺史一起前去呢。”
霍檀做了刺史之后,第一时间给崔云昭申请了六品宜人的诰命。
虽然只是宜人,但行走在外,人人也都要称呼崔云昭一声夫人。
妻子的诰命同丈夫的官职,等以后霍檀官职越来越高,崔云昭的诰命也会越来越高,能到一品夫人。
霍檀听到她打趣,便也笑了,说:“那你可要提前把冠服备好,也记得提醒一下阿娘,提前把衣裳都准备出来。”
崔云昭点头称是。
一晃神的工夫,就来到了宴会日。
这一日崔云昭跟林绣姑一起穿着诰命夫人才能穿的冠服,头戴珠花冠,衣着大袖衫,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端庄华贵地出了家门。
霍新枝在门口相送,叮嘱道:“阿娘莫要吃酒,吃多了仔细头疼。”
“皎皎你看着点她,不要叫她任性。”
崔云昭不由笑了,道:“阿姐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娘。”
这一次吕继明是请了霍檀全家的,不过弟妹们都要去上课,霍新枝倒是可以请假,但她不想去这样的场合,便也告病没有去。”
马车出了凤里巷,拐到青云街上时,崔云昭才看到整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马车。
往日里一路通畅的青云街今日也走不动了,马车只能走走停停,跟着前面的车慢慢前进。
林绣姑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才道:“看来,今日吕将军请的人不少。”
崔云昭道:“是呢,就是不知道观察使府能不能坐下那么多人。”
事实证明,观察使府是可以坐下那么多人的。
原来伏鹿的驻军统领也是防御使,府邸已经非常宽阔了,现在吕继明成为观察使,便直接把边上的民宅并入府邸中,修了个很大的花园。
崔云昭跟林绣姑抵达观察使府时,就被一名管事慇勤请了进去。
“林夫人,崔夫人,霍刺史已经到了,正在里面招待宾客,两位夫人随小的这边走。”
崔云昭注意到,他领的路是一条人少的小路,很清静。
那位管事很机灵,忙道:“这是将军自家行走的路,二夫人特别叮嘱咱们,请两位夫人这边走,这边人少,安静一些。”
这位马夫人倒是很会做人。
崔云昭笑了一下,说:“有劳马夫人了。”
管事的就谄媚地笑了笑,说:“为了今日的宴席,夫人很是辛苦,操办了一个月之久,还望诸位将军夫人喜欢。”
看来这位马夫人是这场宴会的操办者,而吕子航的亲娘,吕继明的原配夫人,倒是没能被人夸奖。
崔云昭便只能道:“夫人辛苦了。”
林绣姑很聪明,一般这样的场合,她除了官话,其余的时候就只是笑,一个字都不多说。
有崔云昭和霍檀在,不需要她多说什么,说多反而错多。
那管事大抵也明白,没有特别同林绣姑说话,只慇勤送了两人到位置上,便离开了。
崔云昭刚一到,就看到了崔云遥和崔云殊。
不过两姐妹倒是没有挨着坐,中间空了几个位置,一看便是留给崔云昭的。
崔云昭便先扶着林绣姑坐下,然后也跟着落座。
他们这个位置很好,几乎算是宴会的中间席位,正对面就是观察使府新挖的锦鲤池,对面是原来就有的戏台。
同苏家的花园相仿佛,却比苏家大了一倍有余,尽显奢华。
今日拓跋弘和苏羿文也都来了,几人见了礼,崔云殊便道:“我刚瞧见二妹夫在前头忙,可能要等一会儿才会到。”
崔云昭便道:“不去管他,他今日可能没得空闲。”
几人说了会儿话,霍檀倒是意外过来了。
他在崔云昭身边落座,见她眼睛里有些惊讶,摇着头笑道:“将军手下那么多能臣,哪里要我来操办这样隆重的差事,该忙的忙完,我也过来躲懒。”
崔云昭也跟着笑了,说:“这样也好,阿娘听不懂戏词,到时候你给阿娘讲一讲。”
很快,花园就坐满了人。
打眼一看,整个汴京的达官显贵,文臣武将尽数在列。
凡是吕继明下了帖子的人,无论什么身份,都到场了。
等人坐稳,吕继明说了几句场面话,折子戏便开场了。
今日唱戏的依旧是吉庆班。
崔云昭看过去,就见小莺歌穿着厚重的戏服,在台上咿咿呀呀唱起来。
锣鼓声声,琴弦张弛,好一场大戏。
如今的吕继明可是今非昔比。
原在博陵时,他还没有这么大排场,如今看来,府邸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端是一派江南水乡之景。
虽说这府邸是前任防御使张威修建的,但就光凭着这个被扩大一倍的花园,也能知道吕继明如今的势力有多大。
折子戏唱起来,宴席就开始摆上了。
先是六碟冷盘,再是六碟热盘,最后上的是点心和汤羹,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崔云昭倒是没有主动招待众人,让在座辈分最高的林绣姑说了几句话,众人才吃尽杯中茶酒,开始下筷子。
席间,崔云昭注意到拓跋弘一直在给崔云遥加菜。
崔云遥脸上红红的,瞧那样子,竟是扭捏上了。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霍檀丢了个眼神,霍檀便问拓跋弘。
“伯父伯母可有到场?我方才没有见到二老。”
拓跋弘忙道:“家父到了,母亲因有些不适,便没有一道前来。”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道:“家父跟苏伯父应该都在那边坐主桌。”
霍檀不过是找个话题,自然也知道他们都在主桌,便笑道:“待以后得空,再上门拜见伯父伯母。”
之前霍檀跟崔云昭见过苏珩了,倒是一直没见过拓跋弘的父母。
拓跋弘便咧嘴一笑,看起来非常爽朗。
“得空就去家里吃饭,不过这些年家里的差事都是我来做,父亲母亲不喜多出门,便少办宴席,家宴倒是使得。”
这就是把姻亲当做自家人了。
说起来,拓跋弘的父亲拓跋寿应该只比苏珩大一两岁,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几许的光景,倒是早早退居幕后,把团练使的位置让给了儿子。
如此听来,倒是豁达之人。
一家人吃吃喝喝,又说了会儿话,时间倒也过得快。
林绣姑一直在认真听戏,没有注意他们的话题,只偶尔被人问了,才说:“唱的真好,唱腔很动听。”
众人坐了一会儿,各家就开始往主位那边走动敬酒了。
等到前两轮敬酒结束了,崔云昭才跟霍檀一起过去主桌敬酒。
此刻主桌上坐着的都是熟人,不过吕继明身边只有马夫人,没有原配夫人。
吕子航与妻子坐在另一边的陪桌上,看到霍檀和崔云昭走来,神情不由暗了暗。
因为顾迎红的事,本来吕子航的亲事不太好谈,谁能想到吕继明水涨船高,来伏鹿做了观察使,如此一来,这婚事就又好谈了。
现在吕子航的妻子出身伏鹿魏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
不过看起来同吕子航的关系并不亲厚,见霍檀和崔云昭过来,还对吕子航道:“看看人家,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吕子航:“……”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在座许多都是武将,耳聪目明,自然是听见了的。
霍檀和崔云昭离得也近,自然也听见了,不过崔云昭脸上表情不变,一直维持着温婉笑容,好似是一点都没听见。
霍檀恭恭敬敬对吕继明行礼:“多谢观察使大人对末将的提拔,没有大人,就没有末将的今日。”
“如今末将事业有成,家宅幸福,已很是满足,再次谢过观察使大人。”
可不是,霍檀能娶到崔云昭,还是吕继明“赐婚”的。
吕继明倒是很中意自己点的这一桩姻缘谱,乐呵呵道:“好,好,看你们生活幸福,我就高兴。”
他很给霍檀面子,起身同霍檀碰杯,等吃过了酒,吕继明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面向在座众人,笑道:“以后谁家要议婚,都可以找了我来,说不定经我点了鸳鸯谱,立即成了好姻缘。”
他这话是玩笑,却也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苏珩和拓跋寿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端起酒杯,都喝了一口。
“提前谢过观察使大人。”
今日是吕继明做东,霍檀就没有单独敬几位长辈,只是挨个给倒了酒,一起敬了。
“诸位伯父都是梵音的长辈,梵音家中长辈早亡,以后梵音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烦请诸位直接训斥,梵音一定从命。”
这话也是很好听的。
苏珩和拓跋寿都是他姻亲长辈,冯朗算是他的恩师,自然都能叫一声伯父。
吕继明看到这场面,不由大笑一声:“原你家里没有旁的亲戚,怪形单影只的,如今倒好,崔氏姻亲众多,大家倒都成了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我这里有不周到的地方,只管说!”
吕继明倒是大方。
这一番姿态做下来,在场众人面上都是笑。
无论真心和假意,面上看着倒是一派平和。
中午的宴席吃了好久,一直到申时才算散席。
折子戏唱了三折,就不叫唱了。
惯例由伶人们出来谢过宾客,要些打赏。
崔云昭他们坐的位置先见到伶人们,这一次他们来到桌前,崔云昭就笑着给了赏。
“小莺歌唱的真好,我家婆母很喜欢。”
那位叫小莺歌的伶人之前见过一回,确实声调婉转,唱腔非常动人。
她脸上画着浓重的戏妆,让人看不出本来面容。
崔云昭一夸她,她就羞涩一笑,摆了个谢礼的姿势。
“多谢夫人夸奖。”
“过几日咱们吉庆班还有大戏,若夫人不嫌弃,可去听一听。”
倒是很会拉生意。
崔云昭便道:“好,一定捧场。”
过去这一桌,崔云昭就看到他们又收了不少打赏,最后来到了主桌前。
主桌的那些大人物们今日吃多了酒,一个个看着面色潮红,走路都不稳了。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都放松了精神,有些人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崔云昭看到,有一名武将甚至伸手去碰小莺歌的脸,神情很是猥琐,小莺歌也不敢躲,只让他这样动手动脚。
伶人是最低贱的人,往日里什么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
崔云昭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
霍檀正帮林绣姑收拾体己之物,听到崔云昭叹气,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都是如此的。”
崔云昭点头:“我知道,却也看不下去。”
夫妻两个正说着寻常话,忽然之间,主桌那里爆发出惊声尖叫。
崔云昭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霍檀拉着塞入桌下。
他身形极快,只留下一道尾音,就消失不见了。
“好好躲着。”
林绣姑惊得脸都白了,崔云昭忙握了握她的手,一边迅速把崔云殊拽到桌下。
方才那片刻功夫,拓跋弘也把崔云遥塞了下来,这小小一张桌挤满了人。
桌帘挡着视线,崔云昭只能看到外面奔跑的众人,听见那些嘈杂的声音。
因为慌乱,有的人摔倒在地,顿时被后来者踩在身上,痛呼声不绝于耳。
场面更乱了。
如果霍檀和拓跋弘没有让他们躲在桌下,他们可能也会跟着人流往外跑去,到时候会出什么状况谁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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