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如今吕继明重病,不能起身,郭节制震怒,要求全程下令搜捕残党,务必要把所有余孽都捉拿归案。”
崔云昭点点头,最后问:“为什么?”
霍檀先是笑了一下,旋即却叹了口气。
“因为花娘娘和花郎君。”
崔云昭愣住了。
怎么兜兜转转,还绕不开这里两个邪祟。
“那两个邪祟?不是都清缴了吗?”
霍檀点头,他思忖片刻,才道:“当年在岐阳时,郭子谦下令剿灭花娘娘及其邪众,当时吉庆班还不叫吉庆班,叫喜福班,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北地逃难来的流民,只能流入下九流维持生计,所以信奉花娘娘的很多。”
“那时候负责此事的是吕继明和我父亲。”
霍檀说到这里,拍了一下崔云昭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我父亲的事情稍后再议。”
“吕继明的手段非常狠辣,只要找到邪众就用酷刑拷问,以至于无辜者也被牵连,吉庆班里面有不信花娘娘的,也有家人死在那一场清缴中。”
“所以,他们怨恨吕继明。”崔云昭叹了口气。
霍檀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是的,他们一直怨恨吕继明,不过在岐阳他们元气大伤,就只能蛰伏下来,后来吕继明调任博陵,博陵因为多年的太平,信奉邪祟的少之又少,又有本地比较流行的几家戏班,他们在博陵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便只能忍耐。”
“谁知道,吕继明调来了伏鹿。”
伏鹿这里繁荣,水路亨通,故而百姓对南来北往的新鲜事都很接受,尤其是北地的戏班子,即便唱腔特殊,他们也很追捧,让吉庆班慢慢发展了下来。
“不过吉庆班的人知道不能着急,一直在养精蓄锐,他们多方打探,发现伏鹿也有邪祟,沿用的就是花娘娘的丈夫花郎君的称号,于是他们便跟那些邪众一拍即合。”
“暗地里勾结各方势力,试图收买吕继明身边的人。”
崔云昭摇了摇头:“邪祟真可怕。”
邪祟崇拜,会让人失去理智,也让人不分善恶。
一旦陷入魔障里,就很难回头了。
吉庆班的人真的很有耐心,他们来伏鹿已经有半年,现如今已经到了九月初,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动手机会,真的很厉害。
“当时收尾时为何没有发现他们?”
崔云昭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就拍了一下手:“是我着相了,是邹指挥对不对?”
霍檀终于松开眉心,淡淡笑了一下:“对,孺子可教也。”
这里面有个关键人物,就是最近被吕继明提拔为新秀的邹峻岭,也就是吕继明身边的亲兵指挥邹指挥。
“经过我们严刑拷打,邹峻岭招供了。”
“他说自己的父亲母亲当年在岐阳时牵扯进花娘娘一案,被严刑拷打至重病,最后吕继明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放他们归家。”
“邹峻岭说,当时他父母全身骨骼尽断,回去后痛苦不能自己,最后趁着他不在家双双自杀了。”
霍檀忽然笑了一下。
“你猜吕继明为何重用他?就是因为觉得他可怜,父母双亡,自己又帮过他,所以觉得邹峻岭会感恩戴德。”
怎么可能呢?
邹峻岭的父母就是因为吕继明而死,他甚至会以为吕继明是在排除异己,是故意而为。
多么愚蠢的人,才会把害了自己父母的人当成恩人?
“早年间邹峻岭一直都是吕继明身边的亲兵,帮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五六年过去,吕继明已经当上观察使,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所有。”
“他便把邹峻岭提拔上来,做了亲兵指挥。”
这一切看似那么合情合理,却又透着吕继明的自大和嚣张。
他可能从未想过,亲眼看到父母自缢的邹峻岭是什么心情,他会多么痛苦。
“他在吕继明身边蛰伏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日,所以当吉庆班一找上来时,他立即就同意了,没有任何迟疑。”
霍檀忽然握了一下崔云昭的手,抬眸看向他:“你猜,吉庆班和他之间的中间人是谁?”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
有个名字忽然呼之欲出。
“白小川?”
霍檀笑了一下:“娘子真聪明。”
崔云昭浅浅呼了口气。
前世今生两世的记忆,让崔云昭对白小川此人一直疑虑重重。
之前在博陵时,他就表现的很奇怪,尤其是他出手太过阔绰,完全不是他这个普通长行能承担得起的。
后来正巧出了索贿事件,霍檀便把他挪出自己的麾下,之后他几乎消失在崔云昭的生活里。
崔云昭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事,也不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便按兵不动,等白小川再度出手。
谁能想到,白小川再一次出现就是在伏鹿。
而且还做了这么大的事情。
霍檀知道崔云昭对白小川非常关注,于是便道:“在涉事第一时间,我就命人捉拿所有亲兵,当时白小川还想逃跑,若动作再晚一点,可能就抓不到他了。”
“后来经审讯,大部分亲兵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有邹峻岭、白小川在内五人有嫌疑,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白小川和邹峻岭。”
霍檀冷笑一声:“白小川也是真厉害的,当时木指挥把他调走,他靠自己钻营,成了邹峻岭的心腹,后来邹峻岭水涨船高,成了指挥,他便也做上了队将,手里甚至还有一队兵。”
“当时我们调查到白小川头上时,我立即亲自去了白小川的营房,经过搜查,发现他私藏有金银数十两,是很大的数目了。”
崔云昭想起来,当时能把白小川调走,就是因为谭齐虹指认他索贿,但现在想来,光靠索贿能赚多少银子?
“若光凭索贿,他不能有这么多银子,所以说……”
崔云昭顿了顿,才道:“他同吉庆班或者那些邪祟有关?”
霍檀叹了口气:“是,这整件事,都跟花娘娘案有关。”
霍檀看向崔云昭,道:“当年我父亲也是主办人之一,后来即便战死,可那些邪众残党却依旧怨恨他,以至于后面连连出手,做了许多事。”
“白小川就是其一。”
“他们看住白小川病痛多年,便把他拉入其中,慢慢让他成为我队伍中的卧底。”
霍展已经死了,他们报仇无门,自然只能冲着霍檀来。
“可白小川这人非常精明,他一面同那些邪众拉扯,一面又在军中寻觅,最终找到了邹峻岭这么个人,便立即贴了上去,迅速上位成为队将。”
可真是墙头草,两边倒。
谁能给他更多利益,他就是谁的人。
但很显然,他对霍檀恨之入骨,恨他让自己的了重病,也恨他把自己踢出队伍,所以他也想要霍檀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崔云昭慢慢明白过来。
前世他去给她送毒药,不仅是因为受人指使,他自己也因为怨恨霍檀,所以希望他生不如死。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崔云昭跟霍檀虽然已经和离,可霍檀多年未再娶,即便当了皇帝也后宫空虚,可不就是对崔云昭旧情难忘。
除了前世的崔云昭自己,怕都是信了的。
杀了她,就可以让霍檀痛彻心扉。
或许……只要崔云昭死了,霍檀就会妥协,到时候也可以安排别人上位,慢慢成为后宫中的女主人。
一箭双雕,真是厉害。
或许,这就是崔云昭被害的原因。
想到这里,崔云昭缓缓叹了口气。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是怨恨和利益罢了。
似乎也没有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忽然道:“我想看一看白小川手里都有什么。”
顿了顿,她又说:“若能见他一面,就最好了。”
霍檀不知崔云昭为何这么在乎这个白小川,但她有要求,霍檀从来不会迟疑。
他想了想,道:“他屋中的东西,我可以让人全部收集送过来,你一一检查,若是发现什么不对立即告知我。”
“至于见面审问,需要等事情了结,局势稳定之后,我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到了那时,见完了,白小川就要被斩首了。
崔云昭长舒口气,点点头道:“也好。”
她确实没想到,通过吕继明的事情能查出这么多东西,尤其是这个花娘娘和花郎君的邪祟,真是无孔不入,让人毛骨悚然。
如此可见,他们藏在暗处多年,努力发展壮大。
还好,因吕继明事再次全城搜捕,争取把更多的余党搜捕出来,省得他们再祸乱人心。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霍檀肚子里就发出咕咕叫声。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小厨房应该还有粥,我让人端来一碗给你,将就吧。”
差事是夏妈妈亲自去办的,很快,她就端来一碗红枣粥并一笼小笼包。
“都是晚上吃过的,刚才热了热,若是不够,我再去给姑爷煮碗馄饨。”
霍檀笑了一下,说:“有劳夏妈妈了,你去安置吧,这足够我吃了。”
夏妈妈看了看崔云昭,见她点头,便关门离去了。
霍檀就着萝卜干,慢慢吃粥。
粥食温暖,抚平了他腹中的饥饿。
“这一次审讯吉庆班,我们还找到别的线索。”
崔云昭陪坐在边上,问:“什么线索。”
霍檀就道:“有关于白头煞和那几盏灯。”
这倒是没想到的,崔云昭立即来了精神:“你说来听听。”
霍檀便道:“吉庆班光唱戏,其实没有那么多进项,所以他们藉着戏班的特殊,到各地搭台唱戏,搜罗奇货,到当地的黑市贩卖。”
“也顺便摸清那些富贵人家的底细,借此知道更多的秘密。”
“售卖染毒的灯罩,就是他们想到的其中一个法子。”
崔云昭点点头,忽然就明白了。
“难怪这一盏灯牵扯这么多地方和人事,原本就不是一个地方做出来的。”
霍檀笑了一下,说:“对。”
“有许多药物都可以通过灯罩加热散到屋中,他们先是寻找各种药物,然后就招了个画技高超的画师,在各地买那种不好卖的灯罩,拿给那位画师先画花样。”
“画师自然不知道他们拿来做什么,既然有生意就做,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按部就班绘画。”
“根据吉庆班版主交代,那位画师的确是姓郎,如今人在绕曲,以绘画为生。”
但凡要动歪心思的,家里都是富贵人家,有时候宅门里的斗争也是非常激烈,能买回这种灯的人家,肯定不会想要粗鄙的灯具。
“他们把灯做的很漂亮,然后再涂上各种药物,在黑市里暗中售卖。”
“老太太买来的那八盏灯,是唯一有白头煞的。”
之前他们也查过,白头煞这种毒药很昂贵,且不易的,所以这些人能弄到八盏灯的量,已经是极限了。
说到这里,霍檀声音变冷了。
“吉庆班的班主说,当时是他亲自去卖的,也是老太太自己去买的。”
这一点崔云昭确实是没想到。
她以为是老太太吩咐巧婆子去买的,毕竟为了巴结老太太,巧婆子做了不少事,倒是没想到老太太会亲自去买。
“可见,这件事老太太自己也觉得不光彩,甚至都不敢吩咐巧婆子去办。”
霍檀点点头,道:“确实,毒害孙儿,实在不是好名声,若真的事发,巧婆子第一个就要告发老太太。”
难怪之前把巧婆子送官,她都没有说这事,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霍檀道:“那名班主已经被严刑拷打,就连刺杀和邪祟的事情都吐露了实情,关于这盏灯的事情,他没有必要骗我。”
“听他的意思,吉庆班做这买卖已经多年,他对各地的黑市都很熟悉,对于会去黑市的人,他多少也有数,老太太那种一看就不是常客,这也是他们最喜欢做生意的人。”
“况且,他也知道老太太的身份,因此就故意引诱她买灯。”
黑市毕竟不是好地方。
能不去自然是不去的,双方都不认识,一锤子买完就走,是最好的状态。
故而当老太太三番五次在黑市上看时,班主找准机会,开始推销自己带的货物。
“其实吉庆班主当然知道白头煞的功效,可当老太太找想要的东西时,他就直接推荐了那几盏灯,告诉老太太那灯久了会让人不孕,也会让人孱弱,至于致死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说。”
说到这里,霍檀甚至笑了一下:“你看,老太太一开始也没想杀了我们,多么慈悲啊。”
听到这里,崔云昭也叹了口气。
霍檀一早就对老太太没有任何念想了,只可惜老太太占着身份,若是忽然病亡,旁人肯定要说闲话。
如今官场之上,霍檀看似顺风顺水,却也如履薄冰。
吕继明都能在这样风光的时候折戟,霍檀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霍檀问:“老太太最近如何?”
崔云昭就道:“还算老实,不过因为这盏灯,老太太开始夜不能寐了,如今白日里的气色也很差,记性也没以前好了。”
对于老太太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白头煞的功效是立竿见影的。
或许等到年底,老太太可能就要发疯了。
崔云昭顿了顿:“十一郎对老太太特别关心,每隔几日就要去看看,有木婆子盯着,没什么大事,老太太也不怎么同十一郎说话。”
霍檀应了一声,道:“你看顾着十一郎,若是有什么不妥,你直接同阿娘和阿姐说。”
崔云昭点头:“我知道的。”
“十一郎如今瞧着倒也还算不错,平日里都很刻苦,武学也有所长进,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霍檀道:“这孩子,有些太拧巴了。”
他叹了口气,道:“先不说他。”
“说回这盏灯的事情,黑市买卖本就是双方自愿,所以彼此都不会过问,当时那班主开价要五十两银子,老太太同他砍价,最终以四十五两成交。”
“不过班主记得,老太太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问班主还有别的灯吗?能杀人于无形的。”
听到这里,崔云昭后背发凉,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想要做什么?”
霍檀垂下眼眸,道:“可能是想要在我没用之后,直接杀了我。”
说到这里,霍檀握了握崔云昭的手,让她安心:“班主说没有那种灯,若是有,也会卖出天价去。”
崔云昭松了口气。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才意识到前世今生已经大不相同了。
前世没有剿灭花郎君,也没有刺杀吕继明,更没有早早就把白小川抓出来,以绝后患。
老太太没有给霍檀下药,她也不知老太太毒害过她们,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重生回来的种种改变。
崔云昭清晰记得,这个吉庆班在前世依旧活跃于汴京,不过那个时候,吕继明已经战死了,因为吕家内斗厉害,以至于家族败落,最终没能成事。
或许,前世没有长安渠渠,吕继明也不会成为观察使,更不可能铺张地宴请宾客。
因为他们剿灭花郎君等邪祟,逼的吉庆班隐藏不住,才动手刺杀吕继明。
归根结底,他们虽然恨吕继明,若不是活不下去,大抵也不会当众刺杀,不留任何余地。
还是被逼上了绝路。
那么前世的时候,吉庆班和这些邪众们,又在汴京做过什么事呢?
他们隐藏在暗处,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做着搅乱和平的勾当。
或许,他们做过更多的事情。
只是都潜藏在暗处,让人不知罢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便看向霍檀。
霍檀已经吃完了晚食,正在喝茶润口。
忙了这几日,他瞧着又有些清减,眼底也有些青灰,显然已经几日没有睡好了。
此时此刻,崔云昭更是坚定了内心。
从白小川开始,这些害过他们的人,一个都不能有好下场。
只要坚定内心,踏实向前,就能找到出路。
也会慢慢寻找到未来的康庄大道。
或许过程依旧艰辛,需要血泪浇灌,可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好的。
否则她的重生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刻,崔云昭冥冥之中又有感悟。
她的重生,并不为她自己,可能也不为霍檀或者霍家崔家。
往大里说,为的大抵是天下苍生,国运流年。
或许,前世在她死后,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欣欣向荣的国运忽然崩断。
想到这里,崔云昭握住了霍檀的手。
“梵音,你一定要保重自身,你在,我们就都能好好的。”
霍檀回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手心的温度温暖了彼此。
此刻已经到了子时,外面月朗星稀,寂寥无声。
夫妻两个点了一盏油灯,对坐窗前,无声诉说着情话。
那可以说是情话,亦或者又是承诺。
霍檀道:“皎皎安心,没有达成所愿,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会握紧你的手,陪你一路走到最后。”
崔云昭看着他,嫣然一笑。
她说:“你已经你想要了要如何做吗?”
霍檀点点头。
他偏过头,目光看向窗外的皎月。
月色那么美,一如名叫皎皎的她。
霍檀从参军第一日,就坚定了信念,一步步走下来,永远不会回头。
他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既然吕将军重病,不能权知伏鹿,那便换个人。”
“我知道,很多人都盯着伏鹿这块肥肉,可对我来说,它是我如今的家,我的家人也都在这里,我不会让外人染指这里。”
“军中三名刺史、二十名指挥皆一起上表,拥戴冯将军为代辖观察使。”
“在我回家之前,郭节制已经下达军令。”
“允。”
第130章 你是如何认识崔云绮的……
同各方势力角逐,说动皇帝,最终定冯朗为代辖观察使,可见郭子谦这几日没少忙碌。
不过最终结果喜人,伏鹿暂时还在自己人手中。
霍檀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平静道:“军令还命我为团练使,协助观察使守卫伏鹿。”
崔云昭愣了一下,旋即便看向霍檀,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恭喜夫君。”
崔云昭不知道霍檀都做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这一次霍檀肯定出了全力,不仅运筹帷幄让冯朗升为代辖观察使,还把这个团练使牢牢握在手心里。
晋封刺史已经需要朝廷下达命令,各州府不能擅自行事,现在霍檀被封为团练使,更需要皇帝陛下的圣旨。
难怪这几日霍檀熬得眼下青黑,可能一直都没有睡好。
毕竟那是团练使。
在小一些的州县,从五品的团练使已经是当地的实权人物,可以说是一飞冲天,翻身锦衣。
拓跋氏守卫伏鹿多年,世袭的也一直是左路团练使的官职,往上一步都难。
因之前种种,霍檀凭借军功和能力,也凭借过人的运气,才在刚弱冠这一年连升两级,不仅直接成为刺史,现在更是升为团练使,简直是让人望尘莫及。
想到这里,崔云昭才缓缓展露笑颜。
“这是大喜事。”
霍檀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拽着崔云昭的手,把她重新拉回身边,让她靠着自己,头碰着头说话。
“吕继明这一出事,郭子谦的计划就被打乱了,他身边的几名心腹大将瞬间少了一人,这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
霍檀很冷静。
他虽然也揪心于吕继明的重伤,也愤怒那些邪众的恶毒,可他也清清楚楚知道,此时是他最好的时机。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1
这一年,霍檀读过许多书,听了许多典故,他深切明白这个道理。
感情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
在崔云昭面前,他从不掩藏自己的冷血和野心。
“我知道,吕继明曾经因为父亲的过世而扶持过我,但有些事情,你我心里也很清楚。”
长安渠,隆丰村,清缴花郎君,一桩桩件件,霍檀都没有深究下去。
因为有崔云昭,所以他没有死在隆丰村,似乎也只能对外人说他运气好。
他运气好吗?能得崔云昭一知心人,确实运气好,可他年少丧父,靠自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吃常人未曾吃的苦楚,忍旁人未有过的痛,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说他幸运,却又是不幸的。
这一路走来,光崔云昭知道的都有那么许多回,早年间他的战功,又被人抢夺了多少次?
这些,很难没有吕继明的漠视和随意。
早年的霍檀对于吕继明来说,不过是曾经同僚的孩子,也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长行。
心情好了,随意施舍点东西,就算是他吕防御使情深义重。
心情不好,亦或者需要有人出来背锅,那霍檀便是最好的人选。
即便他死了,残了,也无人能为他说话。
毕竟,他家中长辈都没了,原在岐阳的霍氏宗亲,也不过都是堂亲,原本都还靠着霍展过活,没什么大出息。
霍檀原本还想在说什么,崔云昭却握住了他的手。
“我都懂。”
我懂你的痛,懂你的苦,就如同你懂我一样。
明知我有些事太过纠结,却依旧全力支持,从不多问一句因由。
这是夫妻两个之间,越发浓烈的信任。
相濡以沫四个字,崔云昭也是今日才慢慢懂得。
她轻轻拍着霍檀的手,淡淡笑了:“梵音,我为你高兴。”
霍檀倏然笑了。
他难以抑制地仰头笑了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浓浓的泪意。
崔云昭看到,他眼睛红了,却没有流泪。
现在的霍檀,已经不需要流泪了。
他飞黄腾达,锦衣加身,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他的人生幸福而美满,没有什么好要悲伤的。
可他还是这样红着眼睛笑了。
或许,也仅仅此时,他才能这样去笑对过往的一切。
酸甜苦辣,悲欢喜乐。
皆是过眼云烟,往后之日,再也不念。
霍檀笑够了,才缓缓叹了口气,道:“军令已经下达,明日起我要驻守在东郊大营,主持军中事务,最近事务繁杂,我可能少有归家,你多担待。”
他们夫妻之间,总是这般心意相通,不过短短四个字,却也能知道那后面的许多话。
崔云昭笑了,说:“好,我会好好过我的日子。”
霍檀深深看着她,凑过去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很轻的吻。
那吻犹如羽毛飘过,轻轻柔柔的,一阵风就不见了。
可它留下的温度,却一直在崔云昭的心尖上。
说完了正事,夫妻个就睡下了。
崔云昭这几日都点了息宁香,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反而霍檀因为经年的锻炼,已经耐受息宁香,躺下许久都没有入睡。
他侧过身,在黑暗里描绘崔云昭的面容,想要把她雕刻在心里。
不在身边,也能时常记起,在心里思念。
次日清晨,当崔云昭醒来时,霍檀已经离开了家。
他收拾了不少换洗的衣物,当崔云昭看着那空落落的衣柜时,神情难得有些恍惚。
夏妈妈见她有些落寞,便柔声道:“姑爷早晨时说,东西今日会送过来,让小姐抽空看一看。”
应该是白小川家里的东西。
崔云昭顿时来了精神。
她彭地关上衣柜的门,精神抖擞道:“用早食。”
夏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用过了早食,又去跟林绣姑和霍新枝说了会儿话,把能说的挑着给她们讲了讲。
得知霍檀没事,娘俩都松了口气,又听说霍檀升至团练使,林绣姑反而沉默了。
霍新枝看阿娘并未欢喜,同崔云昭对视一眼,才问:“阿娘,怎么了?阿弟晋升应当高兴啊?”
林绣姑抬起眼眸,看了看女儿和儿媳,终于叹了口气。
“是,应该高兴的。”
“可九郎做了团练使,肩上的胆子就更重,原也只是在左近征战,如今……”
说到这里,可能是怕崔云昭著急,她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勉强笑了一下:“是好事,大好事。”
“等太平了,咱们再庆祝吧,枝娘,你也好好同弟妹们说一声,此事不要太过声张。”
林绣姑还是老练。
见的事情多,知道要如何行事才是对的。
崔云昭便握住了林绣姑的手:“阿娘,我相信夫君,无论以后走到什么位置,他都会平安无事的,你莫要担心。”
“因为有我们在,所以夫君一定会更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林绣姑听到她的柔声安慰,终于放下心来,神情有所缓和。
“还好有你。”
还好有崔云昭这样沉稳端方的儿媳妇,家里才能如此平顺,霍檀也才能在外面施展抱负。
崔云昭仿佛这个家的定心石,只要有她在,所有的麻烦和坎坷都能迎刃而解。
林绣姑拍了拍她的手:“皎皎,多谢你。”
娘几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又安慰了几句,就回到了东跨院。
她回去的时候,东西还没送过来。
崔云昭知道白小川的东西已经被检查过了,应该没有什么毒物之类的,于是便也只叫人把无人住的倒座房收拾出来一间,以供使用。
大约在晌午时分,有个还算面熟的军使登门,送来了两个大箱子。
他对崔云昭恭敬见礼:“九夫人,这是将军让送来的东西,将军说让夫人慢慢查看,不用急着归还。”
崔云昭便道:“好,有劳你了。”
等东西放在倒座房,崔云昭跟夏妈妈一起戴上手套,打开箱子一点点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