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冯朗一直是他的直属上峰。
崔云昭点头:“冯将军如何说?”
霍檀眸色微深:“团练使说,早年在岐阳时,郭节制就最痛恨行邪祟之法祸害民众的邪众,当时在岐阳就曾严厉打击,以至于岐阳当时人人闻之色变,不敢有半分霍乱之心。”
“我记得,当时岐阳作乱的邪众,打的旗号叫花娘娘,说是四时之花带来福气,让人能心想事成。信众们往往倾家荡产,把那一尊尊路边的野花请回家去。”
打击邪祟这个做法其实是正确的。
若不严厉打击,到时候成了气候,反而会让军队掣肘,不知要如何应对。
难道要去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么?
霍檀道:“后来我跟随吕将军等去了博陵,博陵当地倒是没有邪祟祸众,吕将军便没有就此事做文章。”
崔云昭点点头,明白了霍檀的意思。
“如此说来,从那位杏花婶身上,还真的查出端倪了?”
霍檀点点头:“咱们算是初来乍到,对伏鹿并不算熟悉,但那位杏花婶所为的确让人疑惑,故而团练使便派人暗中调查,确实发现杏花婶私底下见过些人。”
“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甚至都是穷困百姓,他们经常三五成群,找非常偏僻的地方聚集,一起跳舞祷告。”
“光这几日,就聚集了一次,让暗中侦查的士兵发现了不对。”
崔云昭想到慕容氏的事情,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霍檀叹息一声:“那些人聚集之后,手里都会有小像,符纸和符菉等物,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佛道之物。”
“打探的士兵跟随其中几户人家,发现他们家中都暗自供奉法坛,而且遮遮掩掩,隔三差五就要烧白灯笼供奉。”
这行为跟杏花婶的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崔云昭叹了口气。
“如此,确实可以推测出,伏鹿隐藏了一个邪祟帮众。”
霍檀点点头,道:“根据打探来的消息,我们可以确定, 这些人专门找日子艰难的穷苦百姓下手, 蛊惑他们信奉邪神, 让他们把最后一丁点救命钱都供奉出去, 以达到敛财目的。”
这些人真是其心可诛。
霍檀见崔云昭蹙起眉头,便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不用发愁。”
崔云昭抬起眼眸,看向霍檀。
霍檀便冲她粲然一笑。
“此事案情确凿,团练使大人也以为不能拖延,必须要尽快处置,于是今日我便随他一起去拜见观察使,请观察使大人定夺。”
邪祟之事牵连甚广,在他们迁驻来伏鹿之前,伏鹿里面的邪祟就已经活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若是吕继明要严厉打击,那边不能退缩,一定要把这股势力连根拔起,才能彻底铲除他们。
否则他们一定会死灰复燃。
春风一吹就能复生。
崔云昭问:“观察使如何说?”
霍檀笑了:“观察使说要上报郭节制,不过看他的意思,十有八九是要严厉打击了。”
“今日我同团练使离开之前,他特别叫住我们,说此番迁驻来伏鹿,原本若是无事便要举行宴会,诚邀伏鹿的达官显贵文官武将,共襄盛举,可如今遇到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再贪图享乐。”
“无论郭节制如何断决,这宴会暂时押后,何时除去邪祟,何时再欢庆。”
听到这里,崔云昭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吕继明头脑清醒,知道此事严重,一点都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思及此,崔云昭抬眸看向霍檀。
“如此一来,那慕容氏,可要一起查?”
霍檀回望她,看到了她眼眸中的坚定。
他淡然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自然要查,我倒是不知哪里会有神佛要无辜稚儿舍命供奉,若真如此,神佛又保佑了谁?”
这话再在理不过。
崔云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道:“此事,我同表兄表姐都未提及,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对。”
霍檀问:“哪里不对?”
崔云昭想了想,才道:“第一,我回来的路上同夏妈妈商议过,慕容氏的五个儿媳之中,只有表姐的出身最高,出身于桐庐殷氏,且是殷氏这一代族长的嫡长女。”
“另外四位儿媳中,即便是大儿媳,也都是伏鹿当地的书香门第,无论是家世还是叔伯长辈在朝中的官职,都未及舅父。”
霍檀点点头,认真听她说道。
崔云昭很慎重,她一边思量,一边娓娓道来。
“我们假设,慕容彬真的信奉邪祟,并且想要通过献祭再现家族繁荣,重新被朝廷启用,那他们会用谁的孩子来献祭?”
“若说要以孩子的生辰八字来定,可表姐腹中的那个孩子却还未出生,哪里来的生辰八字?”
“那法师不过看了一眼,就确定表姐的孩子是有福气的,这就很让人不解了。”
“此事光凭一面之缘,如何能肯定呢?若那法师真的有大本事,还会那么大年纪寂寂无名,早就被当成能人异士送入汴京面见陛下了。”
崔云昭思路清晰,所说也合情合理,她说到这里,霍檀不由挑了一下眉。
“娘子的意思是,那个邪祟法师专门冲着表姐去的。”
崔云昭点点头:“对。”
“慕容彬混账糊涂,痴迷不悟,暂且不提他,但依我所见,耿夫人是很清醒的,她说话办事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这就更让人不解了。”
“因为表姐出身殷氏,殷氏无论我舅父还是表哥,都未来可期,舅父如今在桐庐很有声望,表哥马上就要春闱,可见也是未来的肱股之臣。”
“慕容氏的行事,绝不会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外露,只要殷氏要求面见表姐,表姐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可若按慕容氏的原本计划,两个孩子接连死去,你说,这两家还如何做亲?”
“无论如何,两家都要闹得天崩地裂,最后以和离收场。”
“这样一来,不仅没有结成两姓之好,反而结了仇,可不是得不偿失?”
霍檀倏然呼了口气。
他并非出身世家,不知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崔云昭如此一言,顿时便明白过来。
他抿了口茶,才道:“如此说来,这个法师是故意而为,就是为了让殷氏和慕容氏心生嫌隙,才特地选了表姐的两个孩子作为祭品。”
崔云昭点点头,赞扬地看向霍檀:“对,正是如此。”
“可这样一来,就又有了第三个问题。”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了,肯定是要好处的。”
“慕容氏跟殷氏分崩离析,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霍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后,霍檀慢慢说道:“这样一来,慕容氏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败落,你说,他们会不会越发沉迷邪祟?”
崔云昭眼睛一亮。
“是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邪祟并不以救人为目的,一切都是生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救赎和悲悯,都是为了那数不清的铜板。
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银子?请来法师又要多少?对于逐渐败落的慕容氏,或许为了重复生机,会花出更多的银钱,以求重新复起。
慕容氏这一代本来就已经有衰落之相,家里的五个儿子,只有长子考中了秀才,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考中。
如今都要而立之年,却也依旧只能在伏鹿府衙寻个推官的官职,这还是因其为慕容氏长子,家族荫封才有的官职。
其他儿郎,也就慕容博因是么子,又很得父母喜爱,才有了经历官职,其他三个儿子都只能打理家中庶务。
相比于崔氏和殷氏等人家,慕容氏确实已有衰落之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慕容氏一代不如一代,家底是很丰厚的,加上慕容彬本身就没什么远见,便被那些邪众盯上,慢慢被他们控制了思想,成了他们敛财的傀儡。”
崔云昭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就是心疼表姐和那两个孩子。”
霍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看你表姐倒是很果断,直接斩断同慕容氏的关系,要求和离,这个做法才是正确的。”
“否则她也会被拖入其中,越陷越深,最终翻不了身。”
崔云昭点点头,道:“是了,表姐说会写一封检举信,把慕容氏所作所为全部供述,后续如何处置,只看官府。”
霍檀笑了:“表姐倒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或许,吕继明想要彻查邪祟,需要有个由头,而慕容氏就是最好的理由。
若是能顺利铲除邪祟,霍檀再立大功,这刺史之位便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崔云昭便笑了:“表姐是看我面子。”
霍檀握住她的手,非常诚恳:“是是是,小生飞黄腾达,全靠娘子提携。”
把事情都分辨清楚,夫妻两个倒是松了口气。
之后几日,伏鹿城中果然开始严厉打击邪祟霍乱之事,而霍檀被命为主要参事,主抓此事。
一晃神,四月便来到眼前。
在伏鹿人心惶惶的捉拿邪祟的同时,景德五年的春闱拉开帷幕。
殷行止和崔方明一起走入考场,成为了这一届的考生。
五日之后,考试彻底结束。
与此同时,霍檀派人围住慕容氏,直接捉拿潜伏在慕容氏的几名邪众还有慕容彬和耿夫人。
又过一月,在春闱张榜,落下帷幕时,历时两个月的清缴邪祟进入尾声。
此时,已经到了五月末。
春日已去,初夏新来,伏鹿进入热气腾腾的夏日里。
这一日崔云昭正在同夏妈妈议论礼单,要去参加崔氏和殷氏的宴席,礼物不能马虎。
这一次春闱,两家的成绩都很好。
殷行止高中榜首,成为伏鹿这一届的会元,而崔方明考中第六名,也是名列前茅。
这个成绩,经过礼部擢选之后,可以直接授官。
不过在授官之前,今年朝廷特开殿试,要求各省府前十的考生入京拜见陛下,在钊德殿举行考试,甄选符合陛下心意的能臣。
殿试安排在六月初,刚好在霍檀生辰前后,所以在五月底时,名列前茅的各家都要提前答谢亲朋先生,举办谢师宴。
崔云昭对于表哥和堂哥的成绩都很开心,比前世要好上太多,心里自然是很欢喜的。
故而她这礼物单子准备的很仔细,一样样都是精挑细选。
她正同夏妈妈说话,外面霍檀刚踏入前面的马厩。
他最近早出晚归,已经连续忙了两月之久,在家中待的时间不多。
今日终于得了空闲,又有事要说,才提早回来。
此刻他赶一进门,就看到谭齐丘正在仔细给珍珠沐浴。
如今家中的护院已经增至十人,由宿大宿二率领,谭齐丘没有差事,便只能照顾马儿。
之前他的伤没有好全,时不时还要寻医问药,到了五月末,应当算是好彻底了。
霍檀思索片刻,才上了前来,对谭齐丘道:“怎么想起来给珍珠沐浴?”
谭齐丘背对着他,倏然听到有人说话,很是吓了一跳。
这一惊吓,好不容易拿在手里的水盆就没有端稳,匡当一声摔落在地。
边上跟着一起帮忙的小厮吓了一跳,弯腰就要去捡那个盆子。
谭齐丘面色苍白,他忽然厉声喝止:“别动。”
小厮顿时就不敢动了。
谭齐丘没有去看霍檀,只是弯腰捡起盆子,使劲攥在了右手里。
他左手小臂空空荡荡的,做任何事都不方便。
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可依旧不能事事如意。
家里人都鼓励他,照顾他,关心他。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留在家里,他想回到从前,可以骑上心爱的马儿,可以在天地间飞驰。
然而不可能了。
再也不行了。
只有独臂,如何能纵马飞驰,如何能骑射杀敌?
霍檀垂着眼眸,他看到谭齐丘紧紧抿着嘴唇,眼底泛起一抹红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可随即,他却厉声道:“不许哭!”
谭齐丘下意识挺直腰背,如同过去作为亲兵押正时那样,精神抖擞跟在霍檀身边。
霍檀目光沉静,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谭齐丘,你是个兵,是兵就不能退缩。”
谭齐丘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看向霍檀。
“老大,我还是兵吗,我还能当你的兵吗?”
霍檀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眸里,看到了他的勇气和向往。
翱翔天际的雄鹰即便折了翅膀,也不可能被人随意宰割。
霍檀心里五味杂陈,最终,留下的只有欣慰。
“为何不能?”
霍檀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之前你恢复不错,我也询问过大夫,故而同拓跋氏商议过后,请拓跋氏给你做一个铁臂。”
“有了新的手臂,你就可以用左手策马,只不过……”霍檀道,“只不过你需要重新学习,努力去适应它。”
“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很痛苦,我就问你是否愿意。”
谭齐丘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犹如黑夜里的星子,璀璨而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使劲点头:“我可以,我愿意!”
霍檀倏然大笑一声,他拍了拍谭齐丘的肩膀,对他说:“小丘,我身边的亲兵军使还给你留着。”
他深深看了谭齐丘一眼:“我等你回来。”
第126章 我希望我的皎皎永远开……
霍檀劝完谭齐丘,见他心情好转,重新有了斗志,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踏步回了后院。
崔云昭正坐在院子里纳凉,听到他的脚步声,抬眸看过来:“今日倒是早呢。”
她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等霍檀洗净了手脸坐到身边,便慢慢帮他打扇。
“这么热的天,你慢些走,瞧你这一头汗。”
霍檀一口灌下温茶,这才舒坦不少。
“这几日又抓了不少人,又重新审问了杏花婶,倒是从她哪里得到个新的消息。”
崔云昭看向他,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说才提前回来。
“什么消息?”
霍檀道:“之前一直都没有仔细询问这些信众,一直都在忙着抓那些邪祟帮众,现在人几乎都抓完了,才得了空闲。”
“这一次我们怕有疏漏,把每个人的生辰籍贯都重新记录,我才发现杏花婶和她丈夫都是幽州人士。”
崔云昭也愣了一下:“从北边过来的?”
霍檀点点头,道:“正是,而且因为连翻的审问,加上那些邪众别抓捕,杏花婶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不少,也记起来不少事。”
杏花婶确实对家里的苦难而难过,可根据那灯匠所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杏花婶也不忘努力做活,想要早点还上欠款。
这样一个人,其实是很坚强的。
再苦再痛,都不会让自己真正疯掉。
都是那些邪众,那些人妖言惑众,拿邪祟来蛊惑人心,才让杏花婶误入歧途,陷入泥潭不可自拔。
对于幡然醒悟的百姓们,朝廷自然不会再次伤害,往往都是在关押一两年之后,放其回家,生活照旧。
不过他们回家之后也需要每旬同里正上报,证明其好好生活,同过往彻底割舍,不会再重新信奉邪祟。
杏花婶就是其中之一。
她被蛊惑之后脑子就不好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这两个月来没有那些人妖言惑众,她反而越来越清醒,至今已经能说起大部分旧事。
“杏花婶说,他们家原来是幽州人士,早年幽云十三州被割让出去之后,他们也一直凭借手艺在那边生活,直到这十几年来幽州已经被厉戎彻底控制,百姓们被那些厉戎的贵族欺压,日子实在难以维系,他们才作为流民逃了出来。”
“她丈夫原来师从绘画大家,绘得一手丹青笔墨,尤其以花草见长,在幽云十三州时日子也很富足。后来逃难成了流民,他要养活一家老小,便去瓷窑做工,慢慢学会了画瓷的手艺。”
倒是很能吃苦。
只可惜后来遭逢大难,否则他们一家已经重新拥有新生。
霍檀用很平和的语气讲述杏花婶的过往,只有眼眸里有掩盖不住的锐利。
那是对于厉戎的极恨,对于被割让的幽云十三州的不甘。
“杏花婶说,她丈夫有两个师兄,都擅长丹青,其中一名师兄最擅长花朵,能把花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一种千蕊金的技法,他们师兄弟三人,只有那名姓郎的师兄学会了,当时很得恩师看中。”
崔云昭眼睛一亮。
“千蕊金?”
霍檀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千蕊金。”
他又吃了一碗温茶,然后才道:“当年他们一起逃难出来,一开始还在一起,后来却走散了,不过他们是在绕曲和武平附近走散的,之后再没有联系了。”
崔云昭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个手艺确实是有传承下来的,并且这两三年中,还一直在作画。那些灯罩,就是这两三年内画出的。”
霍檀道:“正是如此。”
“若是按照线索来看,有人特地来伏鹿买了最普通的月灯,拿去给杏花婶丈夫的郎师兄作画,因其作画精致美丽,可以高价出售,以此赚取银钱。”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一是那位郎师兄是否就留在绕曲,二是绕曲,武平,伏鹿和博陵都不算太近,一盏普通的灯,为何会辗转四地,最终落到了老太太手中,成了她害人的工具。”
“三……”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否还有更多的灯。”
崔云昭微微叹了口气:“当时那位灯匠说,那个女子买的不多,后面也出售不多,原我以为没有那么惊人,可现在想来,他们不一定非要只买那一种灯。”
“还有白头煞,又是何处寻到的?”
这种种谜团,看似有了新的线索,却又乱成一团乱麻。
崔云昭蹙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问没问过那些邪众。”
霍檀愣了一下。
崔云昭思索着说:“我老觉得,这个邪众很不对劲儿。”
霍檀的手在方几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有些道理。”
“这个邪祟名叫花郎君,据说是当年岐阳那位花娘娘的夫君,在花娘娘被朝廷‘害死’之后,他为了拯救万民,才重新出山,代行好事。”
霍檀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哪里是代行好事,我看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
之前慕容彬和耿夫人被抓捕后,两人一开始拒不认罪,后来被关押十日后,两人就都怕了。
朝廷明令禁止行邪祟之术,《大周律》也有明确律法,凡组织邪祟为祸百姓之人,按律当斩,案首抄家灭三族,罪不可赦。
重要邪众全部斩首示众。
其余参与之人以流放一千至三千不等,世代不能科举,不能回京。
参与的信众若未有为害之举,又幡然悔悟,在关押一月到一年不等之后,放归家中,每旬上报里正自身情况。
说是关押,其实就是为朝廷服徭役,也算是解了朝廷的许多燃眉之急。
慕容氏害了殷素雪两个孩子,有重大恶行,慕容彬又是官身,不能随意处置。故而慕容彬和耿夫人都要被严加审问,最后提交刑部大理寺覆核,由陛下亲自裁夺。
这一下,慕容氏算是彻底完了。
慕容彬和耿夫人肯定要面临流放三千的罪行,家中所有人五代内皆不能科举。
慕容氏从关外来到中原,在中原落地生根,举家努力几十年才有如今荣光。
却因慕容彬执迷不悟,鬼迷心窍,而断送了全族的前程。
所以说信奉邪祟,最终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慕容彬这段时间一直装疯卖傻,现在看装不下去了,才把实情讲了出来。”
“根据他的供述,那些邪众里的法师们专门撺掇他们做坏事,比如献祭家里的孩儿,比如压榨家中的仆从,或者让家生子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总归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现在想来,他们建议的每一件事,都是让慕容氏陷入深渊,最终无力挽救。”
崔云昭冷笑一声,说:“他现在倒是很透彻,早干什么去了?”
霍檀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安抚她心里的怒火。
“还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会被发现,觉得只要献祭就一定能翻身,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深陷其中,害人害己。”
崔云昭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慕容氏罪有应得,表姐的两个孩子也算是能瞑目了。”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终于相视一笑。
崔云昭问:“之后呢?”
霍檀想了想,才说:“之后还要把收尾做好,把所有的信众重新审问一遍,争取捉拿出所有的邪众,以儆效尤。”
“希望以后,再也没有邪祟霍乱。”
崔云昭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却给人无限力量。
“会有那么一天的。”
“将来有一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常乐,没有了那些苦难,百姓们便不会再去信奉邪祟。”
之后几日,霍檀依旧忙碌。
很快,就来到了六月十三。
也就是霍檀生辰那一日。
到了这一天,霍檀就年满二十,弱冠成年了。
霍氏家中的长辈远在岐阳,霍檀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过世,原本霍檀想在家中举行弱冠礼,让母亲给他戴上发冠,但在生辰的前两日,冯朗找到霍檀,说愿意做主宾。
一般家父辈皆无的情况下,可由女性长辈或者关系亲近的师长作为主宾,为其授冠。
霍檀和崔云昭都没想到冯朗愿意做其主宾,这也意味着,两家关系更为亲近,冯朗表明态度,成为了霍檀的师长。
此事对于霍檀来说是意外之喜,故而当场就答应下来,回家之后同林绣姑仔细商议,好好准备了他的弱冠礼。
到了六月十三这一日,霍氏简直是宾客盈门。
吕继明没有亲自到场,却让次子代表吕家,登门恭贺,其余所有的同僚和上峰都亲自出面,就连郭子谦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除此之外,同霍氏有姻亲的几家都有出现,殷行止和崔明放尚在汴京,但殷氏、崔氏、拓跋氏和苏氏都有人到场,气氛一时很是热闹。
待到行冠礼时,霍檀身穿藏青圆领公服,端端正正跪在冯朗面前时,满堂都寂静下来。
冯朗看着眼前的俊朗青年,回忆看过他一路走来的艰辛,最终道:“霍檀,令尊为你早取表字,是为梵音。”
“今弱冠加字,是为成年,望你以后奋发图强,青云直上,直冲九霄。”
“望你不忘初心,为国为民,努力前行,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是,恩师。”
霍檀这样回答冯朗。
冯朗看着他,眼睛微微泛红,最终取过林绣姑亲手给霍檀做的青云冠,戴在了他的发顶。
礼毕,事成。
自此,霍檀彻底长大成人,成为武将中不容小觑的一员大将。
冠礼结束,宴席开始。
霍檀戴着那顶精致的青云冠,寻到了眼睛通红的崔云昭。
他垂眸看着自家娘子,倏然一笑。
片刻后,他伸出手,同崔云昭十指相扣。
“娘子,往后余生,望你同我携手前行。”
崔云昭仰着头,看着他那双坚定的眉眼,也跟着笑了。
“好。”
当夜,自然是颠鸾倒凤,被翻红浪。
等用过两次水之后,崔云昭终于忍耐不住,狠狠捏了霍檀一下。
“困了,明日还有的忙呢。”
霍檀应了一声,抱着她回到拔步床生,等重重帐幔落下,霍檀才问:“皎皎,我的礼物呢?”
之前崔云昭亲口答应,说要送他生辰礼,可今日生辰都要过去,也没见到礼物在哪里。
崔云昭本来都要睡了,听到这话,蓦然惊醒,眨了一下眼睛才道:“哎呀,我给忘了。”
今日事情那么多,到了戌时宴席才结束,等人都走了,霍檀又开始折腾她,这不就忘了。
霍檀见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心里更软,忙宽慰道:“你慢些,不急。”
崔云昭便让他掀开帐幔,指了指罗汉床的方向,道:“在罗汉床的方几上,你自己去取。”
霍檀便下了床,掀开帐幔出了拔步床,过了一会儿,霍檀便捧着个盒子回到床上。
那盒子很精致,是紫檀木盒,上面雕刻昙花,非常漂亮。
霍檀在手里颠了颠,问:“是什么?”
崔云昭倒是难得红了脸,她错开眼,道:“你自己看。”
霍檀就好奇了。
不过他没有追问崔云昭,只是小心打开紫檀木盒,然后就看到里面被丝绢裹着的什么东西。
他一点一点解开丝绢,就看到里面两个褐色的皮质护手。
这护手用的是鹿皮,做工扎实,针脚细密,看得出来做活的人很用心,是一针一线缝成的。
不过这护手没有任何绣纹,看起来是很寻常的物件,但若跟霍檀手腕上的袖里箭搭配,却能做到天衣无缝。
可见,这是崔云昭亲手做给他的。
霍檀心里一片柔软,他来来回回摸着上面的针脚,声音也跟着软了。
“皎皎做了好久吧?”
崔云昭不擅长针线,对于这些女红活计一点都不喜欢,平日里从来不见她做这些。
她能为霍檀做这一对护手,显然费了许多工夫,用了不少心思。
霍檀感动的就是崔云昭这份心思。
崔云昭笑了笑,这会儿倒是有些别扭了:“不过一对护手,哪里能难倒我?两天日就做好了。”
倒是还会嘴硬呢。
霍檀低声笑了起来,心里越发软和。
他伸出手,把崔云昭抱入怀中,如同珍宝一样环着她的腰,喜欢的不得了。
“皎皎真好。”
崔云昭面上微微有些红,她觉得此刻心跳特别快,快到让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