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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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为何当时鬼迷心窍,就听从了法师的话,认定了殷素雪的孩子就是福星。
当时他们什么都想不到,一门心思都是再续荣光,可如今呢?如今殷氏打上门来,他们仿佛才恍然大悟。
若是事情真的闹大,就不好收场了。
殷氏可不是寻常人家,如何能坐视女儿被欺辱?
这一刻,就连精明的耿夫人都犯了难。
倒是慕容博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母亲,小心翼翼道:“今日雪娘就出月子了,不如……不如让她……”
他说着,在母亲凌厉的视线里,哆嗦了一下。
可慕容博还是坚持道:“不如让雪娘出来,不仅能让阿弟放心,也能问一问她的意思?”
耿夫人眼睛一亮。
殷素雪可比她弟弟好拿捏。
尤其他们手里还有英姐儿,殷素雪肯定舍不得女儿就离家。
思及此,耿夫人脸上又露出慈爱的模样来。
“还是五郎知道心疼人,是了,也是我太操心了,若是殷世侄觉得可以,不如让雪娘出来见一见你们,说几句话,看她意思如何?”
殷行止看了一眼崔云昭,见崔云昭对他眨了一下眼睛,殷行止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才消减下来。
“好。”
耿夫人大手一挥,催着刘嬷嬷去请人,然后才看向殷行止:“还没来得及恭喜殷世侄高中解元,待你春闱高中,咱们也能跟着沾喜气。”
此刻殷行止卸去浑身戾气,重新变成了那个病弱温和的年轻书生。
他轻声细语道:“谢过伯母。”
兴许是见慕容氏的态度变了,他的称呼也换回了伯母。
耿夫人心里越发放松,她又看向崔云昭。
外人都说,这位崔氏女大方温柔,心地善良,在博陵做了许多好事,救了许多人。
她同霍檀虽非门当户对,却也算是天作之合,尤其如今霍檀青云直上,那个刺史的位置怕是指日可待。
有时候,出身只是出身,运气却不好掌控。
崔云昭便是伏鹿和博陵女儿们,最羡慕的人。
耿夫人垂下眼眸, 轻声笑了:“听闻崔侄女的夫婿刚刚高升, 也调来伏鹿, 以后得了机会, 倒是可以一起坐下来吃酒。”
这也算是对吕继明卖好。
崔云昭也跟着笑,点头说:“好。”
耿夫人说了这会儿话,有些口干舌燥,不由瞪了一眼没用的儿子。
慕容博还惦记着殷素雪,怕她身子不适,走不了这么久的路,不由有些焦躁不安。
“阿娘,不如让人抬了轿子去接?我心里实在担心。”
他这模样,可真像是关心妻子的丈夫。
耿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笑骂道:“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倒是要让你内弟笑话,我还能不知道雪娘身子?你就莫要操心了。”
果然,她话音落下,一顶小轿就从出现在了厅堂前。
崔云昭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殷素雪身边的丫鬟和管事娘子跟出来大半,看来是准备直接走人。
一看到轿子,慕容博立即起身,快步来到轿子前,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殷行止从那轿子出现的一刻,也跟着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看向那边,一瞬不瞬。
耿夫人倒是没有起身,她只看着那边,显得有些气定神闲。
崔云昭看她一眼,也坐着没有动。
很快,慕容博就掀起轿帘,露出里面裹着青绸的女子。
方才殷素雪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被褥,崔云昭看不出来她的身形,现在一看,才知道她瘦得可怜,已经成了一把骨头,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她本就是清雅的样貌,这样一瘦,顿时有种弱柳扶风的娇弱,倒是不让人觉得她形销骨立,病入膏肓。
可崔云昭却知道,她心里早就千疮百孔,病痛交加。
慕容博伸手要去扶殷素雪,殷素雪也没躲闪,只把手放到了他的胳膊上。
慕容博脸上一喜,小心翼翼扶着她出了轿子,一步步来到了堂屋里。
或许许久都未见光,她一直低垂着眉眼,显得平和又柔顺。
一进堂屋,殷素雪就看到了殷行止。
姐弟两人已经有年余未见,此刻见面,虽还是眼前人,却也物是人非。
殷行止上前半步,轻轻扶了一下殷素雪的手:“阿姐。”
他的声音难得有些颤抖。
“我来晚了。”
他这样说着,眼眸也泛起了红来。
殷素雪却没有哭。
她轻轻拍了一下殷行止的胳膊,无声安慰他,然后便转身,平静看向了耿夫人。
她在慕容氏一直都是这样温婉的模样,耿夫人并未起疑,只说:“快别见礼了,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殷素雪没有说话,她指了一下崔云昭身边的座位,让慕容博送她过去坐下。
崔云昭偏过头看她,殷素雪也回望崔云昭。
片刻后,她淡淡笑了。
西去金乌留下余晖,一丝一缕钻入厅堂,落在殷素雪苍白的脸颊上。
她身上的病气很浓,可这一刻,她眼眸中的生意更重。
她想要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不过一个眼神交汇,崔云昭已经明白了殷素雪的决心。
此刻,耿夫人也是想赶紧打发走这两个瘟神,于是等人一坐定,她立即开口:“雪娘,之前你小产,的的确确是五郎的错,你生气也是应当的。”
作为婆母,她上来先训斥儿子,看起来很是通情达理。
“不过夫妻之间本就是打打闹闹的,五郎也不是故意的,我腆着老脸,求你饶过他这一次。”
殷素雪垂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耿夫人也没在意,她继续笑着说:“可如今这些事,让你阿弟着急了,说只要让你同五郎和离,带你回家。”
“这如何是好?”
耿夫人声音很温和,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和离回家,英姐儿怎么办?她那么小,还要阿娘陪伴长大呢。”
崔云昭听得心中无比恶心。
当一个人成了伥鬼,那便再也做不回人了。
耿夫人这是在拿英姐儿威胁殷素雪,让她留在慕容氏,不敢回家。
听到英姐儿的名字,就连慕容博都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头。
更别提殷素雪了。
殷素雪抬起头,用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冷冷看向耿夫人。
四目相对,耿夫人眼眸一颤,很快就转过了视线,不敢看她。
殷素雪忽然苦笑一声。
“我好久没见到英姐儿了,我很想念我的女儿,母亲,若是你能让我见一见英姐儿,哪怕远远看上一面,也是好的。”
她依旧心存侥幸。
但耿夫人挪开了目光,她直勾勾盯着手里的茶杯,最终还是道:“英姐儿病了,我怕她害了风,已经许久都不叫人送她出来了,等她好了,再把她送回你身边,可好?”
殷素雪忽然笑了一声。
她抬眸看向慕容博,问他:“夫君,你的意思呢?”
从她问起英姐儿开始,慕容博就一眼都不敢看她了,此刻他低着头,整个人都是逃避的。
他没有回答殷素雪的话。
不知是不想骗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显得瑟缩又无能。
殷素雪惨然一笑。
她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眸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滴泪。
该流的泪她已经流给女儿了,此刻,不需要再哭了。
“行止,我想回家。”
耿夫人猛然抬起头:“你!”
殷素雪没有看她,只看殷行止。
“我嫁来慕容氏三载,诞育儿女,孝敬长辈,没有一丝错处。可慕容博竟在我有孕时动手打我,以至于我小产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错在慕容氏,在慕容博,不在我。”
殷素雪脸上无泪,却字字血泪。
“我要同慕容博和离。”
这一刻,耿氏是真的坐不住了。
“殷素雪!”
她声音拔高,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看你是病昏了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姻缘天定,并蒂成双,如何能说散就散?”
“你不想想英姐儿?也不想想殷世侄的前程?更不想殷氏的面子?”
“你怎么就这么任性。”
到了此刻,耿夫人还在拿英姐儿和殷氏来要挟殷素雪。
若殷素雪真的能被人要挟,真的能忍气吞声,她就不会小产。
就连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决然割舍了。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彻底斩断,彻底和离,离开慕容氏,再也不牵连。
殷素雪听到这话,抬眸看向耿夫人,倏然笑了。
“对,我就是要和离。”
“慕容氏百年氏族,不会苛待我的女儿,慕容博一贯是个好父亲,也会护住她。”
她说着,看向慕容博,看到他低垂着的头。
“我同慕容博缘分已尽,早无感情,又因那些事端,故而要求和离。”
“行止是殷氏的少族长,他就代表殷氏,我要和离,他也支持。”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和离离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耿夫人简直气急败坏:“你!”
殷素雪撑着扶手站起身,平静看向耿夫人。
“若是慕容氏不同意,那我们就对薄公堂,让观察使、团练使等都来评判,看这桩案子,究竟要怎么判。”
“耿夫人,你意下如何?”
这两句话,当场就撕破了耿夫人脸上的笑容。
耿夫人刚开始还有些气急败坏,听到后面几句,她竟是慢慢平静下来。
此刻,她也明白殷素雪是要撕破脸了。
虽然很懊悔,也觉得棘手,但她还是得撑住场子,否则后续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耿夫人大手一挥,慕容氏的家丁和仆妇们便都出现在院中,把离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慕容氏虽比不上你们殷氏是百年世家,在中原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到底也在伏鹿盘桓多年,即便如今慕容氏在朝中无人,备受冷落,却也由不得你们这些小辈肆意欺辱。”
耿夫人目光锐利,看向殷行止:“我慕容氏可不会同意和离,若雪娘真要走,那只能上衙门,让如今的知府来评判了。”
“不过在官府还未判下来之前,雪娘依旧是我家的儿媳,可是不能踏出慕容氏一步的。”
这就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即便最后殷素雪能跟慕容博和离,却也要拖得殷行止考试不顺,更甚者,殷素雪留在慕容氏这些时日万分凶险。
殷行止面沉如水,他看向殷素雪,见她定定站在堂中,明明是那么虚弱,却依旧挺直腰背,不被狂风折弯。
殷行止倏然一笑。
“行,耿夫人要打官司,那我们就打官司,”殷行止道,“我殷氏那么多人,有的是时间陪你们闹,你们不在乎慕容博的官声,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错的又不是殷氏。”
“不过,若是我阿姐在慕容氏出半分差错,我要慕容博偿命。”
慕容博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名字,也一声不吭。
此刻,他似乎对名声和性命都不在乎了。
耿夫人冷笑一声,却道:“五郎做错了事,是应该受到惩罚,无论官府如何评判,我们慕容氏都能接受。另外,我家一定好好待雪娘,怎么会让她出事?”
说到这里,耿夫人直接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
“既然如此,你们就请回吧。”
“等到官司出了结果,再来接雪娘回家不迟。”
但此刻,一直算是局外人的崔云昭忽然开了口。
“等等,急什么?”
崔云昭轻轻摸索着手里的厢军腰牌,神情微微变了。
此刻再看她,哪里还有方才那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千金模样。
现在的崔云昭,才是真正的她。
她挺直腰背,姿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眸看向耿夫人。
“耿夫人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呢。”
此刻,耿夫人心头一紧,她终于意识到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崔氏女。
或许是方才崔云昭的表现太普通,迷惑了她,让她全程只顾着跟殷氏争执,忘记了这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崔氏女了。
现在她忽然开口,耿夫人心头狂跳,不知她要如何行事。
崔云昭完全没有给她思量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耿夫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吕观察使。”
说到这里,崔云昭淡淡一笑:“吕观察使最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去岁张威事发,吕观察使也是秉公处置,没有任何徇私。”
“慕容少爷作为伏鹿经历,正八品的官职,若有杀妻杀子之举,一经查证,不光是褫夺官职,还会有牢狱之灾。”
崔云昭声音很轻灵,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也是言笑晏晏的,可却让慕容博和耿夫人毛骨悚然。
“根据《周律疏议》案例,有官王氏,殴打妻子至其伤残,夺官流放一载。有官赵氏,殴打妻儿,至儿子死亡,夺官流放五载。”
周律疏议采用的是□□的旧例,□□重女子,女子行事生活,比前朝要更便宜。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例,让人不敢随意轻视女子,反而让家庭和睦,国泰民安。
“今慕容博犯下此等恶事,耿夫人若是还按以前的老思路行事,就大为不妥了。”
说到这里,崔云昭竟是笑了一下,言辞很是有些恳切。
“若是以前,若慕容氏给殷氏赔偿,说不定可以抵消流放之罪,可如今在伏鹿当家的是吕观察使,上头也还有郭节制呢。”
崔云昭气定神闲:“耿夫人,吕观察使要怎么判,就不好说了。”
耿夫人的面色惨白,她嘴唇微微哆嗦,方才那股胜利的样子尽数消失不见了。
世家大族,武将新贵,大家行事都心照不宣。
慕容博同殷素雪之事,可以说成是夫妻口角,失手所至,并非故意。也可以说慕容博殴打妻子,以至害死腹中孩儿,算是谋害性命。
以前慕容氏耀武扬威惯了,在伏鹿本来就行事乖张,代辖的武将们也能给三分薄面,不会太过跟他们过不去。
可现在,崔云昭发话了。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慕容氏一定要做这不仁不义之事,那她便也不需要给慕容氏脸面。
便是要用到霍檀的人情,要在吕继明之前恳请,她也不会让慕容氏好过。
你不仁,我就不义。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睚眦必报得让人胆寒。
耿夫人喘了好口气,看到儿子求救的眼眸,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崔云昭。
“崔娘子,咱们都是姻亲,姻亲之间哪里有世仇,再说,为了咱们家这一桩小事,让霍指挥去惊动吕观察使,实在不值当。”
崔云昭发现,这位耿夫人是习惯性的拿威胁来办事,到了她这里,竟还要再威胁一次。
崔云昭倏然一笑。
“值当不值当,我自己说了算,”崔云昭轻轻抚平百迭裙上的褶皱,声音轻慢,“这不是惊动吕观察使,这是我家夫君明察秋毫,让吕观察使刚到伏鹿就办一桩公正廉明的大案。”
崔云昭倏然一笑:“我以为,还是好事。”
威胁,谁不会呢?
吕继明刚来伏鹿,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此刻霍檀把慕容氏送上门前,吕继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回到前堂的这一段路上,崔云昭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若是慕容氏能放手,那一切都好说,若是不放手,那就不用再给面子了。
果然,崔云昭这么一说,耿夫人立即就听懂了。
高手过招就是如此。
她紧紧攥着帕子,接连喘了好几口气,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最后落到了小儿子身上。
她不是不知道慕容博喜欢殷素雪,也不是不知道得了两个孩子,他有多欢喜。
可是没办法,为了家族,他还是忍痛割爱了。
如今殷素雪要和离,本来就是对慕容博的打击,若是再为了慕容氏的颜面,让慕容博被流放,那她就不配为人母了。
这刹那间,耿夫人简直是思绪万千。
从崔云昭态度转变开始,耿夫人心里就是忐忑不安的,她终于明白之前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崔氏女,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作为前任族长的嫡长女,作为被低嫁却依旧过得让人羡慕的崔氏女,她又如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柔弱白兔?
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还差不多。
耿夫人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把之前种种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她确认殷素雪应该不知道家中的其他事后,终于狠狠闭了闭眼睛。
“我同意和离。”
这话一说出口,慕容博哽咽一声,竟是落了泪。
殷素雪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眼眸看自己左手的伤痕,一语不发。
耿夫人看向崔云昭,这一次,她用询问的语气说:“你可以保证,和离之后,不会动五郎吗?”
崔云昭挑了挑眉,当即便道:“夫人,若是两家和平和离,不上公堂,那又如何会使得大人们判罚慕容少爷?”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好似给耿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手里紧紧绞着帕子,咬牙道:“今日雪娘就可以跟你们走,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养病,勿要劳神,至于嫁妆等事,派个管事过来商议便好。”
“当年雪娘嫁来慕容氏,带来多少,就带走多少,慕容氏分文不取。”
这是肯定的。
普通百姓和离,夫家也不能占用妻子分毫。
不过这耿夫人真是会做人,即便到了此刻,她也依旧称呼殷素雪为雪娘。
做足了好婆婆的模样。
一听说能离开,殷素雪闭上眼睛,缓缓喘了口气。
厅堂里,只有慕容博的抽气声。
耿夫人没有看向慕容博,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目光下移,看向了殷素雪。
“雪娘,你回去后好好修养,不用操心英姐儿,有我在,一定好好照顾她。”
此刻,殷素雪眼睛才泛红。
她也哽咽一声,末了才道:“还请夫人仔细照顾英姐儿,她夜里容易踢被子,得好好看顾,不让她着凉。”
耿夫人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殷素雪没有再说什么。
崔云昭起身,扶着她站了起来,此刻才发现她手指冰冷,满手都是冷汗。
崔云昭握了握她的手,给她支撑和力量,然后才看向耿夫人。
“耿夫人深明大义,我等佩服,今日便告辞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可以再挽回的机会,耿夫人索性做个好人。
“即便做不成亲,也到底是世交,以后得空,常常走动。”
她没有去看痛哭流涕的儿子,很客气地把三人送到门口。
“夫人不必远送。”
崔云昭没有闲心同她说废话,便直接扶着殷素雪上了马车,等三人坐定,崔云昭直接开口:“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车帘随着春风飞舞,扬起一角。
慕容氏的门楣依旧沉稳恢弘,可金乌已经西去,暖阳藏入晚霞,整个慕容氏慢慢陷入赤红的火烧云里。
好似它一直都在火中。
寂静的燃烧着。

“表姐,无事了,以后会好的。”
殷素雪闭上了眼眸,她轻轻应了一声,道:“回去后,我把细节都写给你,如何办你同妹婿商议。”
崔云昭出手相帮,本来就是意料之外,否则她还要在慕容氏苦熬多日,小心翼翼过活。
以慕容氏今日之举,若真留在慕容氏,恐怕凶多吉少。
可以说,她的命是崔云昭救的。
故而这件事她便打算直接交给崔云昭和霍檀处置,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接受。
崔云昭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表姐安心养病就是,其他事情交给我便是。”
在他们对面,殷行止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
殷素雪平静了一下心神,觉得自己好了些,才重新坐直身体,抬眸看向了弟弟。
见他面色这样凝重,她便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
“年纪轻轻,别弄得这样严肃,此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去纠结其他。”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崔云昭却知道,她这一年来过得多么艰难。
又经历了多少痛苦。
殷行止抬眸看向殷素雪,眼眸泛红,难得把痛苦表现在脸上。
“阿姐,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挂心你。”
若是殷氏对殷素雪更关心,时常过府看望,或许事情就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现在殷行止还不知其他事,都已经如此难过,殷素雪不知她把事情和盘托出,殷行止会多么气愤心痛。
她想了想,同崔云昭对视一眼,然后才道:“从去年春日,你就病倒了,一直到冬日时节才好转,母亲担心你的病情,我也同样担心,自然是无暇旁顾的。我这里的事情都是意外罢了,谁能想到会有那些事情呢?”
殷素雪道:“在那之前,我过的其实很好。”
“行止,”殷素雪认真道,“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做事总容易瞻前顾后,思虑太重,可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殷行止身体一颤,他的目光下意识触碰崔云昭的,瞬间就躲闪开来,不敢多看。
片刻后,他垂下眼眸,沉沉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殷素雪点点头,她今日才隐约看出端倪,可时过境迁,为时已晚,有些事再也无力回天了。
殷行止自幼体弱多病,给他看病的大夫曾经同母亲说过,他可能最多活到不惑之年,这都需要日日精心保养,医药不停才能办到。
也正因此,殷行止读书很是用功,想要早早担起重任,也或许如此,在面对喜欢的人事时,他只会摸摸守望。
他不敢拖累旁人。
殷素雪这一句话,就是在安慰殷行止,也是在点拨他。
话说到这里,殷宅便在眼前。
殷素雪拒绝了崔云昭的护送,道:“家里那么多人,能照料好我,你出来奔波一日,已经到了晚食时分,赶紧回家去吧。”
崔云昭便没有坚持。
“待得表姐好转,我再带着夫君过来看你,你还未曾见过他呢。”
殷素雪轻声笑了:“好,我也想要见一见闻名遐迩的小霍将军。”
离开了慕容氏,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崔云昭重新回到马车上,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倒是意外,今日霍檀回来得比她还早。
崔云昭刚踏入家门,就看到霍檀正在洗手。
“夫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霍檀抬眸看向她,眼眸里干干净净,一丝一毫的杂念都无。
他的面容迎着落日的晚霞,笑容干净澄澈。
“忙完了,就早些回来,倒是不成想娘子出了门。”
崔云昭看了看天色,发现还得有两刻才用晚食,便道:“今日有些事,我得同夫君议论一番。”
霍檀便点头,同她并肩进了卧房,夫妻两个一起换了家常的衣裳,崔云昭一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了。
等她说完,霍檀都没有说话。
崔云昭有些纳罕,她来到霍檀身后,歪着头看他:“怎么了?”
霍檀哼了一声:“什么叫表哥身体不好,还得我多多操心。”
崔云昭:“……”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
霍檀身形并未有那么强健,看上去身姿颀长,有一种飘逸的灵活和俊逸。
只有靠在他身上,才能知道他身上的肌肉多么结实,多么让人安心。
“怎么又生气了?”
“你怎么老生表哥的气啊?”
霍檀喘了口气,才握住了崔云昭放在腰间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就是故意的。”
崔云昭轻声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道:“我看你那么凝重,哄你还不好?”
她其实心里也压着事,殷素雪的痛苦,她也能感同身受。
可重活一世,她很清楚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是无尽沉湎在悲痛里,那日子就没法过了,也浪费了老天爷赐予她的新人生。
尤其殷素雪本人都是那么坚强,她就更没有道理哀哀切切。
霍檀听到她的笑声,心里头的气愤和压抑也轻快许多。
他手上一个用力,一转身就把崔云昭抱在怀里,低头就往她额头上磕了一下。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便相视一笑。
“你啊。”
霍檀叹息一声:“就爱拿我寻开心。”
“夫君,我们已经成亲,如今生活幸福美满,你怎么老要去吃味表兄?”
“我同他只有少年情谊,是兄妹关系,两家又是姻亲,你为何要去吃味他?”
崔云昭也有些奇怪。
霍檀眼神一闪,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倒是没有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
“今日一天,我都在忙那位杏花婶的事情。”
崔云昭一愣,忙问:“她如何了?”
霍檀见她立即就忘了吃味的事情,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才扶着她在罗汉床边落座,开始讲述起来。
“你说了那个杏花婶之后,我觉得事有不对,便去同冯团练使禀报。”
霍檀原是副指挥,又得吕继明看中,况且当时的冯朗因为种种原因,有些心灰意冷,博陵的许多差事他都不插手。
所以当时霍檀都是直接同吕继明禀报。
但今时不同往昔。
吕继明已经是观察使了,只差一步就能翻身登天,霍檀也已经算是高位军官,故而不能再这样不懂规矩。
别看霍檀平日里直率爽朗,好似一点心机都无,却聪明得很。何时如何行何事,他心里从来都是清清楚楚。
如今到了伏鹿,他明眼看出冯朗心态转变,也知道吕继明越走越高,行差事时,先禀报的便成了冯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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