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雪不懂这些门道,可她却不傻。
当时她觉得慕容氏里里外外都透着阴森和鬼气,让人觉得浑身难受,很不舒服。
崔云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她:“我来这一路,都没瞧见英姐儿。”
殷素雪惨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眼睛发直,有一种痛到极致的癫狂。
“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了,心里非常害怕,所以对英姐儿看的很重,轻易不让她离开我。”
说到这里,殷素雪紧紧攥起了手心。
“都怪我,是我打草惊蛇了。”
怎么能怪她呢?难道要怪她太聪明,看穿了夫家的脏污,看到了那些鬼神心思。
那都不是她的错。
崔云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殷素雪好半天没说话。
片刻后,她才继续道:“可能发现我看出了端倪,这一家人起初是有些紧张的,甚至还让慕容博安慰我,说我是因为孕期紧张,疑神疑鬼,我也顺势说自己老做噩梦,所以害怕失去英姐儿。”
“可能因为前面几个儿媳妇好糊弄,以至于他们放松了警惕,竟然真的信了。”
“也正是因此,让我听到了耿夫人同慕容博的交谈。”
“我清晰听到,耿夫人跟慕容博说,我的两个孩子都有重任,只要能献给神灵,就一定可以换得慕容氏百年荣耀,让慕容博别太心软。”
“慕容博当然是心疼的,他舍不得孩子,可能对我也有那么两三分真心,可跟他父亲母亲,跟整个慕容府的荣耀相比,那两三分真心就显得无足轻重。”
殷素雪声音渐渐冷了,她道:“我听他说,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一定要给我们留下一个孩子,也要求耿夫人对我好,以后给我们这一房分得更多的财产。”
说到这里,殷素雪冷笑一声:“可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拿我拚命生下来的孩子,去换得财产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恩赐,还不够恶心人的。”
说到这里,殷素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听到这些事,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在母亲来信的时候,用很隐晦的方式回了信,然后便开始暗中准备逃回家中。”
“可事情很难办。”
“我嫁过来的时候,身边陪嫁两个管事妈妈,四个丫鬟和两房陪房,两个管事妈妈都还顶事,我就让他们暗中打听家里的护院和后门如何行走。”
对于殷素雪来说,以前的慕容氏就是她往后的家,所以她从未关心过这些事情。
现在要逃走,才需要重新做打算。
“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在我还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耿夫人就忽然出现,直接带走了英姐儿。”
崔云昭蹙起眉头。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信笺慕容氏是都会看的,可能从那封信上发现了端倪。”
所以后来,殷素雪再也送不出信了。
她也明白了她说的把柄是什么。
就是被耿夫人带走的英姐儿。
因为笃定女儿在别人手里, 殷素雪不敢耍花样, 甚至为了保护女儿, 不敢去动腹中的胎儿, 轻轻松松就控制住了她。
心思可谓之歹毒。
殷素雪苦笑一声,说到这里,忽然泪如雨下。
她的哭泣没有任何声音,就如同夜晚的细雨,静谧无声,只有无边的苦涩。
崔云昭没有劝她,只让她那么哭着。
殷素雪哭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睛看向崔云昭。
“耿夫人发现我可能猜到了什么,便对我说,让我好好养胎,只要我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她就把英姐儿还给我。”
母亲其实也偏心。
同已经会笑会说话的孩子相比,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是人之常情。
耿夫人就是拿捏了她这个弱点,成功控制住了殷素雪。
可若事情按照慕容彬和耿夫人的思路走下去,事情一定不会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殷素雪说着,眼角再度滑落眼泪。
她目光沉寂,犹如包含了万千苦楚和冤屈,无人可以替她伸张。
“他们都忘了,母子连心究竟是什么感觉。”
“在英姐儿被带走之前,她日夜都在我身边,一日不曾分离,我同她心心相系,她高兴,我便觉得高兴,她害怕,我就觉得害怕。”
殷素雪的声音犹如风中的柳叶,破碎不堪。
“一个月前,英姐儿被带走的第三日,我彻底感受不到她了。”
“那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英姐儿小小一团,满身是血,却还是在对我笑。”
“她跟我说,她很喜欢我,若有来生,她还要与我做母女。”
殷素雪痛哭失声:“我的英姐儿没有了。”
“没有了!”
“他们杀了她!”
殷素雪的声音并不大。
那哭声甚至也是压抑的,可在那压抑的哭声里,却氤氲着撕心裂肺,滔天恨意。
静海之下,波涛汹涌。
殷素雪可能很久都没有这么放肆地哭过了,自从发现了真相之后,她强颜欢笑,忍耐度日,就连女儿死了,都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哭。
何其难受。
崔云昭心疼她,便让她这样发泄,能哭出来都是好事。
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殷素雪其实并未表现出太过浓烈的恨意和癫狂,说话似乎也很正常,可这个故事讲下来,也确实有些颠三倒四,过程中停顿了好多回。
她表现得再如何正常,也是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实在让人难过惋惜。
崔云昭紧紧攥着她的手,想要给她最多的安慰。
她的眼睛也泛起了红来。
那是同为女子的感同身受。
殷素雪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了哭声。
她左手有伤,右手被崔云昭握着,不方便擦眼泪。
崔云昭就取了帕子,轻轻帮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
“表姐,你慢慢说,我都会听,表哥也都会听见。”
崔云昭眸色沉沉的:“表姐,做了坏事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殷素雪又想哭了。
可想到之前耽搁了太长时间,她不想让人起疑,还是强行忍住了眼泪。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放肆哭泣的时候。
“我……”
她一开口,声音一片嘶哑。
崔云昭忙给她倒了一碗茶,让她润过口,殷素雪才继续道:“我感受不到英姐儿后,心里很着急,却不敢表现。”
“于是我趁着管教嬷嬷过来的时候,同她说我想见见英姐儿,哪怕不说话,远远看一眼也行。”
“若是想安抚我,让我能乖乖生下孩子,他们肯定会让我看一眼,毕竟我身后还有殷氏,彻底得罪我,得罪殷氏得不偿失。”
到了这个时候,殷素雪脑子依旧清醒。
在绝境之中,她也能清晰分析出利弊来。
相约儿女婚事,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如此行事倒行逆施,让人无法理解。
崔云昭点头:“你说得对。”
殷素雪面无表情,道:“可是管教嬷嬷当场就拒绝了,她没说要去问夫人,也没说要去问老爷,直接同我说,等我生下孩子就能见。”
这个回答,让殷素雪彻底确定了英姐儿出了事。
慕容彬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叫母子连心,耿夫人已经许久未曾生育,又为虎作伥,大抵也忘了什么叫母子连心。
或许,对于她来说,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
殷素雪声音越发冷冽:“我那时候很担心,不太敢轻易下定论,便让身边的管事妈妈小心打听,管事妈妈告诉我,我做噩梦的那一日,府里忽然办了一场法事。”
若是没有祭品,又如何办法事?
崔云昭心里叹了口气,很替殷素雪和英姐儿难过。
她还没有见过这个小外甥女,她就已经成为了利益熏心的牺牲品。
殷素雪的目光慢慢爬到崔云昭脸上,她眼眸漆黑,瞳孔有些涣散,其实并没有在看崔云昭。
她依旧沉湎在旧日的噩梦里。
“当时我就明白,英姐儿没了,那我腹中的孩子,又为何要生下来?”
“还让慕容氏拿他去献祭吗?”
殷素雪一字一顿:“既然如此,作为母亲,我还不如选择让他永远来不到人世间,否则来了也是受苦。”
她真的很果断,也很伟大。
作为一个母亲,她很清楚什么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可她还是舍不得,也因为自己的决定,觉得痛苦万分。
殷素雪哽咽说一声,声音虚弱:“若慕容氏真的有良心,就不会背信弃义,带走英姐儿三日就害死她,法事也做了,孩子也献祭了,然后呢?”
“然后慕容氏依旧什么都没有,慕容彬没有得到启用,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她看向崔云昭苦笑一声:“即便耿夫人真的能信守承诺,把英姐儿献祭之后给我留下这个孩子,可以后呢?”
“万一慕容氏永远都不能再现繁荣,慕容氏的孩子们也不能复兴家族,你说这个曾经被认为是福星的孩子,会不会再去被献祭?”
这一刻,殷素雪清醒的可怕。
她没有因为剩下一个孩子而自怨自艾,也没有头晕脑胀只想保住他,她考虑的是这个孩子的以后。
其实从那个法师说出孩子都有福气的时候,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就已经定下了。
殷素雪看向崔云昭,她说那么多话,似乎是在给崔云昭解释,似乎又只是说给自己听。
舍弃自己的孩子,中断他的人生,这一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撕心裂肺。
殷素雪却还是选择了最正确的这条路。
“我不能自己亲手杀死这个孩子,于是便找了个机会,给慕容博灌了需多酒,然后用言语刺激他。”
“慕容博平日里看似和气,可他一直被哥哥们压着,在府衙里也不顺心,心里早就有气。”
“我利用他,小产了。”
说到这里,殷素雪哽咽一声,听了好久才继续道:“因为是慕容博的原因,所以我小产之后耿夫人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严加看管我,让我不能同殷氏通风报信。”
说到这过程,殷素雪倒是轻描淡写的。
崔云昭也没有去询问,她蹙起眉头,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殷氏总不能一直关着你,女儿只是出嫁,伏鹿跟桐庐又不远,一两月没有消息倒是可以等得,若是过了两个月,殷氏怎么也要上门询问。”
“慕容氏难道还能一直不让你见人?”
殷素雪倏然笑了。
她看着崔云昭,虽然在笑,可表情却满满都是怨恨和冰冷。
“当然不会了,你别忘了,我还不知道英姐儿已经没了。”
崔云昭背后再度一凉。
慕容氏就拿捏这英姐儿这个把柄,逼的殷素雪听话,让她以后乖乖留在慕容氏,任由慕容氏拿捏。
这一招真是歹毒。
若英姐儿还在,都不会让人这么恶心,可英姐儿已经被献祭了,他们还要拿被献祭的孩子要挟母亲,真是一点良知和伦常都没有。
简直恶毒至极。
殷素雪把故事说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仔细端详崔云昭的面容,倏然笑了一下。
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和释怀。
“我小产之后,就在算日子了,四月行止要来伏鹿考试,他一定会上门看望我,既然他要来,可能一两次见不到我,三四次总能见到的。”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殷素雪把时间算得刚刚好。
“也是巧,到了今日,我就要出小月子了。”
她捏了一下崔云昭的手:“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看我的是你。”
这一切都不在殷素雪的意料之中。
因为这半年来她不能外出,也不知外面消息,自然不知道伏鹿如今是什么情形,也不知崔云昭如今如何。
但现在,她看到了长大后的崔云昭,看到了她明亮的眼眸,就知道她过得很好。
不用问,她也猜到了。
“妹婿应该也跟着吕将军调来了伏鹿?我猜想,妹婿的官职不低,所以你同行止第一次上门,慕容氏就让你进门来看我了。”
毕竟,世家大族说起来再怎么光鲜亮丽,光靠府上那些从未杀过人的家丁,如何对抗那些久经沙场的武将?
武将不轻易动手,不过是因为名声二字,可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定要维系的规矩。
否则,朝廷也不会拿藩镇没办法。
殷素雪看着崔云昭,她语气非常笃定:“妹婿如今是副指挥还是指挥?或者,他已经成了刺史?”
崔云昭不得不佩服。
即便周舅母没有特别用心教导殷素雪,殷素雪也依旧是殷氏这一代的嫡长女。
她的教养和眼界,都让人敬佩。
落于危难之时却不忘自救,痛苦极致却没有失去理智,便是前世的崔云昭,也不及她。
思及此,崔云昭更是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帮这个忙,让殷素雪脱离苦海。
“表姐真的很聪慧,你猜的都对,霍檀已经升至伏鹿厢军兵马营指挥,吕将军也已经率队迁驻伏鹿。”
殷素雪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这句话的重量,不用多想她都明白。
她紧紧攥着崔云昭的手,声音如同秋日里的枯叶,迎风而落,飘摇坠地。
“皎皎,我不求他们全家覆灭,我只求坏人和伥鬼再也不能害人。”
殷素雪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她一字一顿道:“最起码,不会害那些可怜的孩子。”
崔云昭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应下:“好。”
“我会竭尽所能,伸张正义。”
她同殷素雪说了这许多话,其实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全程都是殷素雪在快速说着,崔云昭仔细听。
待事情说完,也不过只过了一刻光阴,倒是不会让人心生怀疑。
崔云昭看殷素雪依旧病弱的模样,道:“你能走吗?”
殷素雪点点头:“能。”
她苦笑一声,动了动手:“我这左手是故意让慕容博弄伤的,不打紧,我随时可以走。”
崔云昭思索片刻,然后看向殷素雪。
“为今之计,要先离开慕容氏再说,其他事宜稍后再议,你以为如何?”
殷素雪知道轻重缓急,她人在慕容氏,殷氏和霍氏出手会难上加难。
殷素雪坚定点点头:“我不急。”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等慕容氏的结局。”
殷素雪看向崔云昭,语气很坚定:“皎皎,我们从长计议,不要为了我坏了妹婿的升迁之路,也不能为了我,让行止耽误考试。”
“正事要紧。”
到了此刻,她也依旧理智。
崔云昭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昂,晚安~
最近季节交替,荨麻疹忽然犯了,这两天难受的很,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再加更一章吧,如果加更就中午十二点更一章,么么哒!大家都注意身体啊!
她眼睛泛红,看起来很哀伤,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擦眼泪。
被夏妈妈堵在走廊边的刘嬷嬷心中有些焦急,忙道:“崔娘子,可说完话了?这是怎么了?”
崔云昭狠狠瞪了她一眼,看起来有些凶巴巴。
“你们家真是好样的,慕容博敢这样待我表姐,我同你们没完。”
她表现的完全就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千金,刘嬷嬷听到这个说法,不由松了口气。
她从夏妈妈身边闪过,不敢太过上前,只在楼梯口讨饶道:“崔娘子,都是误会啊,那日五少爷只是吃多了酒,真的不是故意的。”
崔云昭冷冷哼了一声,看了看夏妈妈,便道:“你不用同我解释,等我同表兄说了,一切自有表兄做主。”
“你们等着吧。”
说着,崔云昭也不迟疑,很干脆就下了楼。
刘嬷嬷便给了仆妇一个眼神,也跟着下了楼。
回去前庭的路上,崔云昭一直都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了决断,到时就就看殷行止的表现了。
很快,一行人就回到了前庭。
殷行止跟慕容博一直坐在那里吃茶,气氛看起来有些冷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亦或者慕容博说了,殷行止没有理他,也未可知。
听到脚步声,殷行止抬起眼眸,往外面看过来。
春日暖阳,照在崔云昭窈窕的身影上,也照在她通红的眉眼里。
崔云昭这样含泪委屈的模样,殷行止以前从未见过,她从小就要强,不肯服软。
现在猛然一见,殷行止心中一紧,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手心里顿时出了冷汗。
他实实在在担心长姐,生怕自己来晚,错过了再见长姐的机会。
崔云昭看他嘴唇泛白,就知道他担心到了极点,却没有立即就给他安慰。
她只是红着眼睛站在堂屋前,充满怨恨地看向慕容博。
“慕容博,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表姐的?”
这声音一出口,殷行止心中倏然松了口气。
她还能质问慕容博,就说明殷素雪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还活着,就好说。
崔云昭一步步往里走,直到来到慕容博对面的位置落座,才恶狠狠地道:“我表姐小产,都是因为你,你居然敢打她?”
原本慕容博见她满脸厌恶,心中还有些忐忑,现在听到她这么说,也跟着松了口气。
看来,雪娘自己也不清楚这其中关节,也担心女儿,所以并未述说实情。
想到这里,慕容博就低下头,显得有些瑟缩。
“是我的错。”
他直接就承认了:“那日我吃多了酒,同雪娘吵了起来,不小心推了她一把……”
后面的话,他不用多说,已经足够殷行止想像了。
在慕容博垂眸那一瞬间,殷行止和崔云昭四目相对,不过光阴转瞬,殷行止就立即明白了崔云昭的意思。
他倏然起身,一把攥住慕容博的领口,用虚弱却冷冽的语气道:“慕容博,你敢打我阿姐?”
眼看就要闹起来,刘嬷嬷忙上前,想要隔开两人。
可殷行止今日出门也带了两名高大的护卫,此刻他们就如同门神一般守在少爷身前,不让刘嬷嬷靠近。
刘嬷嬷急得脸都白了:“舅爷,您消消气,消消气,五娘子如今还算安好,没什么事了。”
殷行止骤然回头,冷冷看向刘嬷嬷。
“没有什么事情了?”
他的声音阴冷,带着让人不能疏忽的质问和压迫,让人不寒而栗。
刘嬷嬷也见过殷行止,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当即便吓得后退两步。
殷行止这个样子,真的很吓人。
就连慕容博也出了一头冷汗,他甚至都不敢掰开殷行止的手,只能哀求:“行止,阿弟,是我的错,是我不是人。你打我吧。”
他一边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显得痛苦又懊悔。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珍惜吗?”
他几乎是痛哭失声。
“娘子痛,我更痛,我恨不得杀了自己,我简直不是人。”
若是没有殷素雪的和盘托出,崔云昭或许都已经信了。
谁说这位慕容氏的五少爷一事无成,是个窝囊废物?看他表演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一点都不让人怀疑。
果然,他这样一哭,殷行止的表情缓和一些,却还是没有放开手。
“你哭有什么用?我阿姐失去了孩子,又大病一场,你拿什么赔给她?”
殷行止动作看起来粗鲁,可说话依旧文辞讲究,声音也是平稳而冰冷的。
慕容博心里又是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
他小心翼翼碰了一下殷行止的手,让他放开自己。
毕竟是读书人,毕竟才二十岁,哪里会有那么多心眼呢?
想到这里,慕容博情真意切地说:“行止,你一贯体弱,可不能太过激动,仔细坏了身子让雪娘更担心。”
殷行止犹豫了一下,片刻后,他松开了手,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此刻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真是病弱又无力。
或许在慕容博眼中,这样一个病弱的小舅子,真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眼眸里闪过一丝窃喜,一边让刘嬷嬷伺候暖茶,一边对殷行止和崔云昭道:“此事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同岳父岳母负荆请罪,莫要伤了两家和气。”
怎么可能?
殷行止心中冷笑,他喘过气来,才虚弱地道:“我要把阿姐接回家去。”
“不行。”
“不可。”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除了慕容博,还有匆匆赶来的耿夫人。
她狠狠瞪了一眼不会说话的傻儿子,直接看向殷行止,依旧摆出和善慈祥的模样。
“殷世侄可莫要说气话,这一次确实是意外,也并非你姐夫故意,不过是吃多了酒,不小心罢了。”
“平日里他待你阿姐真是温柔体贴,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她说着,也跟着抹了抹眼泪。
“你阿姐伤了身,失去了孩子,我也很心疼,这一个月来都是命人小心伺候着,生怕吹了碰了。”
“既然已经成婚,日子里这些小事,便也不用太过计较,你年轻,尚未成婚,不知道婚姻便是如此。”
“若是亲家公亲家母过来,大抵不会这样生气。”
她是真会说话,话里话外,竟是怪殷行止不懂规矩,太过大惊小怪。
殷行止抿了抿嘴唇,倏然开口:“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阿姐回信?又为何一开始不说?”
“要不是表妹能进去看望阿姐,怕是阿姐的委屈也无处诉说。”
耿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殷素雪惦记女儿,也不知道慕容氏家中内情,便只说自己被慕容博打了,所以才会流产。
受了这么大委屈都不敢伸张,确实是个好拿的。
因为这个说辞,耿夫人越发觉得殷行止也是个面鱼,大抵也是好拿捏的。
既然如此,她才会匆忙赶来,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他。
殷行止眯了眯眼睛,把茶杯彭地放回桌上,然后便冷冷哼了一声。
“耿夫人,慕容博身为朝廷命官,殴打妻子致其流产,之后又封锁消息,不让其同家人联系,我想问一问。”
他顿住,抬头看向耿夫人。
殷行止一贯都是病弱温和的模样,可此刻,他身上的凌厉却如同漫天的冰刃,一道道往耿夫人射去。
“我想问一问,慕容氏是何居心?你们又是否隐藏了更多的秘密。”
“比如……”
耿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
“殷世侄,你人年轻,有些道理不懂,我今日便教导你。”
“话是不能乱说的。”
殷行止淡淡笑了一下:“我自幼读书,虽考科举,但明律也有所涉猎,不说朝廷命官,便是寻常丈夫殴打妻子,妻子娘家也能要求和离,我说的对不对?”
耿夫人一噎,没想到殷行止直接就提和离。
倒是慕容博坐不住了。
“阿弟,是我错了,可我同雪娘情投意合,如何能和离。”
耿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厉声斥责:“闭嘴!”
慕容博低下头,不吭声了。
耿夫人喘了口气,然后就看向殷行止:“殷世侄,你阿姐都没说要和离,你就在这里挑拨离间,是何居心?”
“再说,你一个毛头小儿,居然在这里质疑姻亲长辈,我看你的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我倒是想要问一问桐庐学政,你这样的考生,是如何考上解元的。”
耿夫人这样说,就已经是要撕破脸了。
看来他们的的确确不想把殷素雪放走,一旦殷素雪离开,天长日久,他们就不好再拿英姐儿控制她了。
但他们低估了殷行止。
殷行止抬眸看向耿夫人,目光冷冰冰的,他一字一顿道:“为人者,先父母亲人,后成家立业,我自幼被长姐教导,得长姐照顾,若为自己前程而忽视长姐哀痛,那我实在不配为人。”
“今日若是不能带走长姐,明日我便去伏鹿衙门状告慕容氏,即便春闱不考了,我也要让阿姐同慕容博和离。”
他的声音并不高。
却让耿夫人和慕容博变了脸色。
他们之所以敢拿前程威胁殷行止,不过是以自身来揣测,两家闹大,即便是慕容氏有错在先,对殷行止今年的春闱也有影响。
能拖一时便是一时,等到殷行止春闱结束,他们管教好了殷素雪,等殷氏再来闹时,慕容氏便能多一个借口,可以慢慢处置这件事。
然而,殷行止却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
甚至今日就要带走殷素雪。
耿夫人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殷世侄,你能代表殷氏做决定?别等你回去殷氏,被家中族老申饬,你的少族长之位怕有动摇。”
殷行止淡淡一笑,语气依旧坚定:“我能。”
说罢,他看向耿夫人:“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怕是带不走阿姐,但夫人是不是忘了。”
“如今伏鹿,早就不姓慕容,已经姓了吕。”
耿夫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顿时呆愣在那里,表情都僵住了。
慕容博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崔云昭看到他的手都跟着哆嗦了。
殷行止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眸看向耿夫人,倏然又笑了。
“两家本来就是姻亲,早年也有往来,即便如今做不成亲,我本来是不想闹得太难看的。”
“可耿夫人先不让我见阿姐,又不叫我带她回家,我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总是不能踏实的。”
“莫不是慕容氏有什么别的事,要藏着掖着,才这般行事?”
这话倒也没错。
若殷行止听到几句糊弄就走,那才不是能考中解元的天才。
这一瞬间,耿夫人心里是很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