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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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即便殷素雪真的是因为乱吃药而流产,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何不敢面对自己父母?如何不敢见自己的弟弟?
这个借口乍一听合理,可仔细一想都是破绽。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女音。
“唉,这事还是我的错。”
崔云昭和殷行止抬头,就看到一个面容有些刻薄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大约四十几许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的珠花同衣裳的绣纹相得益彰,从上到下都刻着规矩和尊贵。
她一进来,先扫过崔云昭,然后就目光炯炯看向殷行止。
“要不是我老是念叨孩子的事情,你阿姐也不会如此,还望亲家公子多担待。”
“等你阿姐好一些,再见面可好?”
这位的身份显而易见。
她就是慕容彬的正室夫人,慕容博的母亲耿氏。
耿夫人今年已经过了五旬,常年锦衣玉食,看起来不过四十有余,并不显得苍老。
不过她面容消瘦,眼睛又小,看起来实在有些刻薄,也让人心生胆怯。
若是寻常的晚辈,肯定就害怕了,不敢多说什么,但崔云昭和殷行止显然都不是怕事的人,故而见她过来都没应话,只是起身对她见礼。
耿氏没有得到回话,也不着急。
她慢慢来到主位上,先是沉默地看了一眼慕容博,然后才转身坐下。
“亲家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殷行止是姻亲,又是殷氏未来的族长,所以她一上来只问殷行止。
殷行止刚及弱冠,在耿氏看来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罢了。
这种人是最好拿捏的。
可殷行止偏偏不是普通的年轻人。
他可是桐庐今科解元,是未来的殷氏族长,他若是那么简单就被打发,那殷氏可要完了。
殷行止轻咳一声,抬眸看向耿夫人,淡淡开口:“小侄今日就是过府看望阿姐,看到了,便回去。”
耿夫人轻轻攥了攥帕子,脸上却依旧带着慈和的笑。
“女子小产,如何能见生人?万一着了凉,过了病气可不好。”
殷行止毫不相让:“阿姐在家中是一贯身强体壮,倒是不成想嫁来慕容氏成了病秧子,我身上带着病气,确实不好见阿姐,但我家表妹如何不能见?”
殷行止指了一下崔云昭,对耿夫人道:“家中上下都担忧阿姐,还特地把表妹请来,就是为了看望阿姐是否安好,不如就让表妹过府看一看,如何?”
他没有坚持自己非要见,只让崔云昭去见,倒是也合情合理。
崔云咋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眸色沉沉的,忽然犹豫道:“表兄,这不太妥当吧。”
她显得有些紧张,显然是对目前的情形赶到害怕。
耿夫人看了一眼慕容博,慕容博想了想方才崔云昭的表现,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精明聪慧,便也点了点头。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新嫁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再说……
慕容博看向母亲,想了想,还是道:“不如就让表妹见一见雪娘吧,见了家人,雪娘的病也能好的快些。”
他倒是妥协了。
若是今日不让见,以后殷氏日日上门,倒是真的不好交代了。
成婚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样,再把同殷氏的关系做坏,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耿夫人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才转头看向崔云昭。
她语气依旧温和。
“如此,那就有劳崔侄女了。”
崔云昭忙起身,道:“夫人太过客气了。”
她说着,就去看殷行止,声音很温和:“表兄,我去看望表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殷行止沉沉看着她,脸上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半天之后,他才开口:“你告诉阿姐好好养病,有我在伏鹿,会见面的。”
崔云昭心中一定,明白殷行止这一次是破釜沉舟了。
崔云昭便对他点点头,然后才对耿夫人羞涩一下:“夫人咱们这就走吧。”
耿夫人点点头,她扶着嬷嬷的手起身,领着崔云昭一起去了后院。
慕容氏同崔氏后院布置差不了太多。
都是一样的精致内敛,一样的沉稳大气。
若非慕容氏是外族,早就能跻身四大世家,说不定声名更显赫。
耿夫人一路走,一路对崔云昭轻声细语讲解。
看起来非常慈爱。
“他们小两口住在韶华苑,也不用他们日日过来请安,日子很自在,就是有些远了。”
崔云昭也是儿媳妇,一听就立即道:“夫人真是慈爱,表姐运气真好,难怪当年舅母看中了表姐夫,结了这一门好亲事。”
她这话说得确实好听,耿夫人眯着眼睛笑了。
她看了一眼儿子,道:“你姐夫在前面陪着世侄,不能陪同,我这边也有事,不想打扰你们姐妹说话,不如就让我身边的刘嬷嬷陪你去,可好?”
这么一看,倒是很周到。
崔云昭便点头,笑道:“那夫人去忙吧,我不过看望表姐,说几句话。”
话虽如此,一家人还是亲自把崔云昭送到了韶华苑门口。
今日崔云昭是带着夏妈妈和梨青一起出来的,耿夫人没有让两人等在外面,默许了她们跟进来伺候。
于是等两人走了,那位膀大腰圆的刘嬷嬷就笑眯眯说:“崔娘子,这边请。”
崔云昭点头,仰头看了一眼韶华苑。
这院落倒是很精巧。
主楼有三层高,院落也宽敞,边上的厢房都是新作的,瓦片干净整洁。
院落门口站着两个媳妇子,正在守门。
韶华苑中门大开,里面小丫鬟在扫地,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异常。
刘嬷嬷眯着眼睛笑,说:“五娘子病了,家里一直悉心照料,夫人说院落里的花要好好养护,五娘子每日即便看一眼,都是开心的,能早些好起来。”
果然,韶华苑中的花园花团锦簇,牡丹和芍药竞相绽放,一派春日盎然。
崔云昭笑了:“夫人心慈。”
刘嬷嬷但笑不语,领着她直接进了主楼。
上了主楼,崔云昭打眼一看,便看到主楼布置也是很精巧的,尤其是百宝阁上的古董,样样价值不菲,仔细看了都能说出些来历。
可见这位慕容彬和耿夫人对家中这个幼子是极好的。
刘嬷嬷道:“听闻五娘子喜欢这些,夫人才特地让人准备的。”
崔云昭但笑不语。
“崔娘子这边请,五娘子住在三楼,您受累。”
崔云昭神色不变,道:“无妨,走吧。”
崔云昭所见,主楼里面有不少丫鬟仆妇,要么在楼梯前守着,要么在做自己的差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她同刘嬷嬷一起上楼,笑道:“贵府家中的仆从还挺多的,瞧着比崔氏都要气派。”
刘嬷嬷面不改色:“崔娘子说笑了,崔氏是百年氏族,慕容氏哪里能同崔氏相比呢。”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三楼。
从一楼走到三楼,即便年轻如崔云昭,也喘了几口气,更不用说如今刚刚小产,正在病中的殷素雪。
如此可见,殷素雪平日只能待在三楼,哪里都不能去。
三楼的楼梯口同样守着两名高大的仆妇。
刘嬷嬷笑道:“如今五娘子身子不爽,夫人担心她身边人伺候不周到,便把身边的仆妇派来伺候她,都是嫁过人的媳妇子,也精细。”
她一路走来,看似在介绍,实际上是同崔云昭解释。
可有些时候,少说些反而更好,否则真是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上了三楼,打眼一看就是三间卧房。
刘嬷嬷领着她往其中一扇门前行去,一个小丫鬟便立即端着水盆上来,让崔云昭净手。
“实在抱歉,五娘子刚小产,咱们进去看望都要净手。”
崔云昭跟夏妈妈三人便洗了手,就连那刘嬷嬷都洗了,才一起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苦涩药味。
这味道很重很闷,似乎在屋子里关了许多年,经年未散。
崔云昭微微蹙起鼻子,仿佛嫌弃似的,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刘嬷嬷看了看她,对着房中的另一名媳妇子点点头,那名媳妇子就上前,拉起了帐幔。
卧房里分里外两间,就如同崔云昭如今住的东跨院,不过平日中间的纱帘都是系好的,平素也不会放下,这会儿殷素雪屋中的纱帘换成了帐幔,都落了下来,就显得屋子里阴暗憋闷。
帐幔一拉起来,苦涩的药味更浓了。
在这药味里,还有隐约的血腥气。
崔云昭对味道很敏感,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不过帐幔拉开,里面却还有一驾屏风,遮挡住了崔云昭的视线。
大抵是被药味刺激到了,崔云昭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看都不看慕容氏的仆人,利落地跑进了卧房里。
下一刻,殷素雪苍白的面容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面容苍白如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驾鹤西去。
崔云昭眼眶一红,非常夸张地哭了一声:“表姐!”
她的声音很响亮,殷素雪的眼睫轻颤,仿佛马上就要清醒过来。
刘嬷嬷大抵也没想一路都文文静静的崔云昭会弄这么大动静,忙上了前来,伸手要去拉扯崔云昭。
“崔娘子,可……”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崔云昭,梨青就飞快出手,一把握住了刘嬷嬷的手腕。
“大胆,还有没有规矩了?”
刘嬷嬷瞬间没了声音。
另一边,崔云昭已经扑到了床榻边,伸手就捧住了殷素雪消瘦的脸,拇指微微用力,一下按到了殷素雪的人中上。
如果殷素雪是自然入睡,这一下肯定能醒,若是被用了药,只要不是重药,大抵也能被唤醒。
随着崔云昭的动作,殷素雪忽然哼了一声,挣扎着就要醒来。
崔云昭忙松开了手,起身坐到了床榻边,对她道:“表姐,我是皎皎,我阖家搬来伏鹿,今日陪表兄一起过府看你。”
话音落下,殷素雪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没有任何神采,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噩梦里。
崔云昭伸出手,紧紧攥住她冰冷的手。
“表姐,我们都来了。”
“表哥就等在外面的前堂,等着听到表姐你的消息。”
“你怎么样了。”
殷素雪张了张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余光看到那些如同鬼魅的身影之后,殷素雪闭上了嘴。
她深深喘了口气,声音虚弱地道:“皎皎,多年未见,你长大了。”
崔云昭笑了。
“是啊,长大了,就可以同表姐一起玩了。”

殷素雪跟崔云昭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
她跟崔云殊不同,即便崔云殊跟崔云昭待字闺中时关系冷淡,但两人毕竟是同一屋檐下长大的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熟悉。
同殷素雪,也不过是小时候两家来往时经常得见。
后来崔云昭父母过世,崔云昭三姐弟同殷长风关系便有些远了,这么多年一直只有书信,没有更多来往。
不过崔云昭那张脸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所以殷素雪一眼就看出她来。
崔云昭捏着殷素雪的手,无形中给她安慰,她刚要在说什么,边上的刘嬷嬷就开口了。
“五娘子,今日舅爷和崔娘子特地来看望您,有什么话,你们姐妹多说说,省得舅爷回去担心,再害了病。”
“老奴瞧着,舅爷的身子可不太利落。”
崔云昭垂着眼眸,看向殷素雪,殷素雪也平静看向她。
两个人都没有被刘嬷嬷影响。
夏妈妈倒是笑呵呵开口:“主家说话呢,哪里有仆妇插嘴的道理?原我还以为慕容氏有规矩,如此看来……”
“真是不成体统。”
那刘嬷嬷也是能屈能伸。
她伸手就打了一下脸,然后陪笑道:“是老奴多嘴了,也是太关心五娘子,老奴便先退下,两位娘子慢慢说话,说完了,再唤老奴伺候。”
崔云昭这才笑了一下。
她道:“夏妈妈,你陪着刘嬷嬷去说话吧,我还得同表姐说些体己话。”
那刘嬷嬷倒也没有非要盯着两人的意思,很顺从就退了出去。
等屋里的众人都走了,只剩下表姐妹俩,崔云昭才看向殷素雪。
殷素雪紧紧回握了她的手,片刻后,才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要走。”
崔云昭眉峰轻蹙。
她声音很低:“只几日,还是再也不回?”
殷素雪定定看向她,人虽病弱,面色苍白,可她的坚定却还是传达给了崔云昭。
“不回来了。”
崔云昭立即就明白,殷素雪这是要和离。
她知道夏妈妈的本事,应该不会让刘嬷嬷站得太近,便压低声音问:“表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同我说,我回去好跟表兄商量。”
崔云昭确实不能插手殷家的事情,但她却可帮忙传递消息。
殷素雪垂下眼眸,轻咳一声,片刻后才轻声道:“他们家,不是好人家。”
殷素雪微微掀开被褥,让她看自己的手。
崔云昭握着她的是右手,可殷素雪左手却伤痕累累。
那股子血腥味,就是从这里而来。
“表姐,你这是……?”
殷素雪没有说前因后果,只是道:“我记得你是去岁冬日成婚,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又有了身孕。”
事已至此,她反而不着急了。
她神情很平静,没有哀伤,也没有痛苦,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语气都是淡然的。
“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慕容博也很高兴,当即就告知了慕容彬和耿夫人。”
殷素雪的用词很有意思。
在她的口吻里,这一家人只有名字,没有亲近称呼。
崔云昭点头:“如此说来,孩子也有五六个月了。”
殷素雪苦笑一声。
“是啊,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却也太是时候了。”
崔云昭没有说话,安静听她讲。
殷素雪有气无力,说话也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嫁来慕容氏其实才两三年的光景,慕容博是五少爷,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头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原定亲的时候,瞧着一家子都很和气。”
确实,虽然慕容博看起来不如苏羿文英俊,但慕容家瞧着人口不算多,似乎是没有那么多糟心事的。
“当时阿娘同我说,慕容博虽然生的普通,但性格温吞老实,家里有没那么多人口,日子总会好过。”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今看来,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慕容氏一定有让殷素雪都忍不了的地方,才会让她绝决和离。
崔云昭瞧了一眼,看到床边的方几上放了茶壶,里面热气袅袅,显然仆妇们照顾的还算精心。
她给殷素雪倒了一碗热茶,扶着她慢慢吃了半杯,才道:“你慢慢说,夏妈妈能拦住那老嬷嬷。”
殷素雪点点头,她苦笑一声:“她们很放心的,以为一直捏着我的把柄,我什么都不敢说。”
她说着,声音逐渐凄苦起来:“可我知道,我知道的,把柄早就没了。”
说到这里,殷素雪顿了顿,半天才开口:“还是说慕容家的事情吧。”
“我仔细说,你仔细听,回去帮我同行止仔细说了,才好知道要如何行事。”
殷素雪从小性格温吞,不爱说话,同周舅母的强势相比,她就如同个没脾气的面鱼。
不知道争取,也从来不争强好胜,见人先是三分笑,瞧着是一团和气的。
崔云昭也以为她是如此。
可现在听来,殷素雪坚强,果断,遇到了事情并不自怨自艾,她努力寻求一线生机。
真的很让人敬佩。
崔云昭无比感谢自己今日的决定,或许,因为她的到来,可以把殷素雪拯救出去。
“你说,我一定会努力帮你,你放心便是。”
殷素雪偏过头,看了看崔云昭的面容,倏然笑了。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真好,这样很好的。”
她说着,才继续道:“我嫁过来的时候,慕容博前头的四个哥哥都已经成婚了,只是不凑巧,前面三位兄长都是生的女儿,四嫂也要生了。”
“我那时候发现,慕容彬和耿夫人很关心孩子的生辰。”
这样的世家大族,生了女儿也金贵,能结两姓之好,故而男女都是一样的。
所以慕容氏不关心孩子的性别,只关心生辰,倒也说得过去。
“我那时候没怀疑,只想着可能想挑个好八字,加上我刚嫁过来,什么都不熟悉,便也没多话。”
“谁知道……”
殷素雪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才说:“后来,四嫂生了个女儿,我也不知道生辰究竟好还是不好,从慕容彬夫妻两个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家里热热闹闹办了一场百岁宴,对孩子们也都很好。”
“直到我有孕,我才发觉不对来。”
“他们对孩子的生辰特别关心,对我如何养胎也很在乎,每日吃什么,做什么,一点都不能有差错,甚至还派了个管教嬷嬷特地伺候我。”
“那时候我觉得奇怪,就问慕容博,慕容博就说家里都是这样,他不觉的有什么奇怪。”
殷素雪叹了口气:“我若早些果断,也不至于……”
她停了片刻,又道:“家里关心我,也关心孩子,其实是好事,我也是在世家里长大的,自然知道家家都很在乎孩子。”
“虽然觉得有些不适,也不是很习惯,但我还是照做了。”
“也不知道是运道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待我生产时,还是个女儿。”
一个家族里,若是接连生下两三个女儿不奇怪,可连着生了五个女儿,还都是家里儿媳的头胎,就显得有些怪了。
可事情若是到了这里,倒也还算好。
即便奇怪,却也不至于完全不可能,所以殷素雪当时应该也没觉得不对,同娘家往来的信笺也很正常。
崔云昭记得去岁周舅母还很高兴,说殷素雪得了个女儿,过得很幸福。
那时候的殷素雪,可能确实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看向崔云昭,苦笑一声。
“你们应该见过慕容博了,其实他人不坏,对我也很好,除了面容普通了些,没什么上进心,倒是没有大毛病。”
倒是没想到,问题不出在慕容博身上。
崔云昭想到苏氏那些烂事,小心翼翼问:“那又是因为如何?”
殷素雪淡淡道:“一个男人,对妻子体贴入微,从不纳妾,没有外心,在外人看来就是好男人。”
“可对于我来说,他却是害死我孩子的罪魁祸首。”
这话一说出口,崔云昭只觉得脊背发寒。
殷素雪已经小产有些时日了,如何撕心裂肺,如何痛不欲生,也似乎都已经过去。
可她紧紧握着崔云昭的手,却让崔云昭明白,有些恨是永远也消散不了的。
殷素雪停顿了好久,久到崔云昭以为她不会再继续说下去时,她却开了口:“我生下英姐儿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和日子,夫妻和睦,家宅安稳,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那时候慕容彬还是伏鹿知州,风光无比,即便不如武官,比不得张威和拓跋氏权利滔天,却也比其他世家大族要好得多,最起码,手里是切实握有权柄的。”
“然而,去年张威案却爆发了。”
此事,崔云昭全程牵扯其中,对其中的门道最是清楚。
也就是说,去年十二月开始,慕容家肯定发生了巨变。
“本来日子过的好好的,忽然有一日,慕容彬回家来后就闭门不出,家里风声鹤唳,仆从们胆战心惊,慕容博也没有上差,一直在家中。”
“我那时候已经怀孕一个月,但我自己不太清楚,也跟着担心。”
“后来慕容博才告诉我家里出了事,慕容彬被夺职降罪,以后可能都不得启用,因为这件事,慕容彬气得一病不起,一度病入膏肓,都不能说话了。”
“家里求医问药,才勉强治好了他,可从此之后,慕容彬的脾气就变得很古怪。”
人遭逢大难,肯定会变得古怪,这也是人之常情。
“本来家里气氛紧张,人人自危,偏就是此时,我被诊出怀了身孕。”
殷素雪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那里,曾经还有一个孩子,只是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时慕容彬和耿夫人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就连慕容博都很高兴,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家族添丁,觉得未来可期才高兴,我真是大错特错。”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他恰好成为了慕容彬需要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听得人毛骨悚然。
崔云昭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唯独没有听说过用孩子祭祀的事。
这也太过残忍了。
崔云昭知道,有些女子生产前后确实会情绪大变,偶尔还会有幻游癔症,可殷素雪口齿清晰,神态平静,说话有条不紊,崔云昭以为她并没有任何心病。
她所说就是事实。
崔云昭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失神,反而是殷素雪捏了一下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吓着你了。”
崔云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只是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难免……”
殷素雪点点头,片刻后才道:“是啊,我当时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吓得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不能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了。”
慕容氏这般残忍,所以殷素雪才毅然决然要和离。
殷素雪道:“一开始我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怀这个孩子的时候,依旧有管教嬷嬷在边上伺候,一切都跟怀英姐儿的时候一样,但我那时候已经是二胎了,没有生英姐儿时那么紧张,就有闲心去管其他事。”
“我那时候才发现,那个管教嬷嬷每日都要给我喝烧过符菉的符水。”
“她把那些东西加进燕窝羹里,我吃不出来特别的,一直以为是那种燕窝特有的味道,便也没在乎,直到我第一次看她往里面放符水,我才知道不对。”
“后来我盯梢她几日,才发现她日日都要烧,我寻了个机会,让我身边的陪嫁丫鬟去把符纸偷来了。”
殷素雪说起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神情依旧很平静。
对于这些过往,她记得都很清楚,一字一句重复都不差。
“那符纸不大,只有三寸长,上面只有四个字。”
“以子为献。”
这四个字明明那么普通,可放在一起,却又是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存在。
什么叫以子为献,以什么子,又献给谁?
若这符纸写这什么平安喜乐,顺遂生产之类的话语,殷素雪肯定不会怀疑,这四个字太让人猜忌,才使得殷素雪怀疑慕容氏所有的事情。
“你一路走来,想必也瞧见了,我这韶华苑被严格看管,我想要出去简直如登天之难。”
“当时的韶华苑虽不至于如此,却也多了许多我没见过的生面孔,那些仆妇们孔武有力,我跟丫鬟们根本就没办法反抗。”
“所以当时我即便害怕,却也忍了下来,哪怕端给我的燕窝羹,我也都吃下了。”
“那时候,她们看管我很严格,却也没有限制我活动,所以我就以散步为由,在慕容氏里走动,让我发现慕容氏的格局有些奇怪。”
人就是这样。
没有怀疑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
一旦起了疑心,那便什么都有问题。
殷素雪当时就是如此,她嫁来慕容氏,也整日在慕容氏散步闲逛,却从未觉得慕容氏有何不妥。
当管教嬷嬷有问题之后,她才发现有些不对的地方。
“你来时应该瞧见了,中间有一片竹林,那里原来是假山,后来不知道为何,假山挪走了,换成了鱼缸。”
“我虽不懂玄学,却也读过几本书,加上那些变动都是慕容彬被夺职之后才有的,我大胆猜测,慕容彬摆了吸福的风水局,想要翻身复起。”
“那时候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直到今年过了年,就是二月初时,家里忽然请了个法师登门。”
崔云昭微微坐直身体,听得很认真。
“当时慕容氏给的说法是慕容彬病了,需要让大师除去邪祟,所以要在家里各处走动,他们样子倒是做的很足,家里所有人都瞧过了,最后才来看我。”
殷素雪声音逐渐冷了。
“那个法师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很瘦,胡须很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可我那时候本来就怀疑慕容氏,我仔细瞧了,发现他身上的符菉法器都不是道家传统的样式,反而都是怪异的花纹和符号。”
这确实很古怪。
崔云昭想起霍檀之前所说,说如今世上邪祟崇拜屡禁不止,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只不过崔云昭想不到,就连慕容氏这样的人家,也会信这些鬼神之事。
看来被夺职申饬这件事,对于慕容彬来说确实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以至于他要求神拜佛,才能求得心平气和。
殷素雪继续道:“那个法师看了看我,说了些好听的话,大意是我是有福之人,我怀的孩子,也是福气的孩子。”
“我记得,当时他这样讲的时候,耿夫人很高兴,简直是兴高采烈的,她追问了一句,问她是肚子里的这一个还是英姐儿,那法师就要了英姐儿的八字,告诉她英姐儿的命格也是极好的。”
若没有前面的事情,殷素雪只会高兴。
可前后这么一结合,殷素雪当然觉得害怕了。
命格究竟哪里好,如何好?好命格的孩子,是否就要被献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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