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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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要回忆曾经九年前的事情,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但是前世的慕容氏绝对比现在过得好。
因为那时慕容氏依旧在伏鹿多有走动,殷素雪也经常陪着婆母参加宴席,完全没有闭门谢客一说。
霍檀把慕容氏的情况这么一说,崔云霆却忽然道:“他们为何气性这么大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崔云霆见他们呆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才说:“我是觉得没必要强求。”
以前的崔云霆总是要争强好胜,现在却反而没了那么偏激的性子。
这对于崔云昭来说,似乎是大好事。
崔云霆看着哥哥姐姐们,神情不由有些落寞。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可我也知道父亲是气死的。”
“因为朝廷不认可,因为抱负无处伸展,便自己把自己气得抑郁而终,多不值当啊?”
他们姐弟三人的年少悲惨,全因父亲撒手人寰。
“做不成官就做不成,家里富足安逸,几代人也享用不尽,何必非要更上一层楼?”
崔云霆的声音很稚嫩,语气里却满都是困惑。
“这一次回伏鹿考试,我认识了许多贫困的考生,那些兄长们家境贫寒,读书的同时不仅要帮家里做活,还要做抄些算账的活计,日子都这么苦了,可他们却都是斗志昂扬的。”
考科举,有的并非为了飞黄腾达。
这是一条漫长的艰难的道路,在如今的世道之下,哪怕是进士及第,哪怕金榜题名,最后可能也会死在乱世之下。
更不用说考试一关比一关难,能考中乡试,对于没有任何家事和靠山的普通书生来说,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往后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如今苛捐杂税已经算轻,可对于百姓来说却还是沉重负担。
朝廷要养大批的军队,要时刻提防北边的厉戎,要防着内部的藩镇,税银就永远也低不了。
崔云霆还带有童稚的嗓音在厅堂回荡。
“有的兄长,为的就是给家里省些税银,只要乡试考中,就不用再承担那沉重的赋税了。”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胸怀天下,什么为民谋福祉。
都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有的抱负。
以前崔云霆被困在崔氏里,看到的都是世家大族的生活,看到的都是衣着绫罗绸缎的读书人。
他们或许是这里面最有理想的人,可却也是官场上最不懂民生的人。
而真正懂得民生,知道如何去改变世情的读书人,大多都没有那么高的抱负和觉悟。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即便他们已经是普通百姓仰望的存在,在这些达官显贵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他们读不起书院,得不到更好的教导,秋闱和春闱就如同一座大山,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了。
所以,放弃反而是更好的。
对他们来说,一家人都好好活着,吃饱穿暖,才最重要。
若寒窗苦读十余年最后家里人依旧朝不保夕,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拖累全家,那还读什么书呢?
崔云霆这一次认识了许多人,知道了很多事,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也结交了不少好兄弟。
一场考试,并非崔云霆遇到的难题,反而让他独自成长起来。
从那个偏执的少年郎,慢慢长成可以看得见天下,看得到民生的男子汉。
崔云霆看着众人,他最后说:“我不懂他们为何要死要活的,他们已经比很多人都要过得好了,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天苦,还要这样寻死觅活,我都觉的不齿。”
最后两个字,他很艰难才说出口。
因为寻死觅活的人之中,也有他的父亲。
崔云昭很欣慰。
但她也依旧担忧。
崔云霆虽然能看到世情,却也依旧偏颇,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非黑即白。
因为父亲的过世,因为父母离去之后他遭遇的种种,让他从骨子里厌恶父亲这样的人。
这样只关心自己的抱负,只想著名留青史的文臣,是崔云霆如今最厌恶的人。
崔云昭叹了口气,她刚想开口,有些冰冷的双手就被霍檀握住了。
她抬起眼眸看到了霍檀沉静的眼。
无论遇到什么事,霍檀从来不慌张,他就如同院落中的参天大树,明明自己也是初生的新枝,却坚定立在那里,为人遮风挡雨。
霍檀对崔云昭摇了摇头,然后才抬眸看向崔云霆。
他在崔云岚和崔云霆面前,从来都是和气的姐夫,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却严厉起来。
“霆郎,你这样想是错误的。”
“是,许多出身寒苦的读书人确实考到乡试就放弃了,可那并非他们所愿,不过是世情所迫罢了。诸如岳父或者慕容彬这样的肱股之臣,为国为民忧心,为抱负不能伸展而痛苦,同样也是世情所迫,两方都没有错。”
崔云霆愣了一下,他看向霍檀,只能看到他眼眸中一望无际的深海。
那海是那样的深,那样广,却没有一丝风浪,平静得让人心惊。
“每个人走的道路,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作为晚辈,作为因为父亲过世而命途坎坷的孩子们来说,我们不能抱怨他们的抱负是错误的,但我们可以控诉他们自私。”
“他们的抱负包含天下苍生,唯独没有自己的儿女。”
崔云霆的眼眶倏然红了,双手在膝上紧紧攥成拳头,显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霍檀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见他如此,霍檀和崔云昭对视一眼,都微微松了口气。
片刻后,霍檀看向崔云霆,告诉他:“为官者,自当要一心为国,全心为民,要支持正义,匡扶国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才是好官。”
“为人父母者,要照顾家小,抚育后代,让后世子孙能被其荫蔽,茁壮成长,这是好长辈。”
霍檀看向崔云霆,道:“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人,想要既做好官,又做好人,甚至还要做好长辈,更是难上加难。”
“可因为难,因为不好做,就不去做吗?”
“人生之路,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
霍檀语气坚定:“只看如何选择。”
这个话题太深奥了。
让崔云霆愣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霍檀看似中正平和,可他也同样隐晦地抨击了崔昊和慕容彬这样的人。
抨击的不是他们的理想抱负,是他们的自私。
殷行止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霍檀,似乎是没想到他对官场上的事情看得这么透彻。
不过对于年少的崔云霆来说,霍檀还是太过严厉了。
不过他是武将出身,严厉一些才对。
想到这里,殷行止便拍了拍崔云霆单薄的肩膀,声音温柔。
“霆郎,你还小,还在读书,以后的事情可以不用这么早就下定论。”
他见崔云霆仰头看过来,眼睛红彤彤的,不由温柔一笑。
他总是这样,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
君子如玉,端方自持。
“表妹婿说得对,既然你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因为坎坷和艰难就退缩,更不能因为偏见而失去平常心。”
他声音温柔,态度温和,可话语之间却依旧有着坚韧不拔的气质。
“是,我知道,在官场上想要坚持自己的心很难,当抱负不能被施展的时候也很痛苦,可是霆郎,痛苦就不去做吗?”
“在痛苦和挣扎里,我们坚守本心,努力做到自己想要做到一切,实现抱负和理想,坚持走到最后,才应该是一个文臣应该做的事。”
被两位兄长这样教导,崔云霆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还有着少年人的天真。
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又有些惆怅了。
“怎么就这么难呢?”
殷行止不由笑了。
“做什么不难呢?天底下就没有轻松的事。”
说到这里,殷行止又拍了拍崔云霆的肩膀,声音依旧温和:“好了,现在是你刚刚高中的大喜日子,你要做的就是开心这几日,欢欢喜喜把谢师宴办了,然后再说其他。”
“日子还长,咱们先吃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没想到,殷行止倒是很会劝诫人。
霍檀深深看他一眼,也牵着崔云昭的手站起身来,笑道:“对,先吃饭。”
一家人就去了膳厅。
殷行止不能吃酒,霍檀也有公务在身,于是大家便都端起了茶盏,一起碰杯庆祝。
殷行止看向霍檀:“望表妹婿好好待表妹。”
霍檀回敬他:“表兄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珍惜自家娘子。”
晚膳可以说是宾主尽欢,不过殷行止常年吃药,许多菜品都不能吃,他只是陪着坐在边上,吃他那一碗黍米粥。
崔云昭见他这样,又忍不住道:“程氏药局要开张了,等他们开张,表哥就去看一看,程氏的医术真的好。”
殷行止笑了笑,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多谢表妹关心。”
他掩唇咳嗽一声,等到喘过气来,才叹了口气:“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不好治,须得悉心调理,日常生活都得仔细。”
“谁都治不好。”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想要在说什么,可手却被身边的霍檀握住,便没有再多言。
用过饭之后,崔云昭跟霍檀便要走了。
她见崔云霆有些依依不舍,想了想便道:“霆郎刚考完,倒是可以放松一段时候,等表兄春闱结束,霆郎再来同表兄住几日,也好照应表兄。”
殷行止却笑了:“无妨,那些书我已经读了十几年,早就烂熟于心,倒是不差这十几日光景,不如等谢师宴办完,就让霆郎过来我这里住,我也好同他多说话。”
殷行止从小就心平气和,脾气是一等一的好,有他教导崔云霆,崔云昭也是放心的。
故而崔云昭便笑道:“那就多谢表兄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叮嘱什么,就听身边的霍檀开了口。
“表兄孤身一人,在伏鹿也无人照应,我们都是表兄的家人,若是这边有什么事,邹管家,只管去霍府寻我,我一定好好照顾表兄。”
老管家看了看殷行止,才躬身行礼:“多谢霍指挥。”
殷行止不顾劝阻,亲自把他们送到马车上,待马车消失在巷口,邹管家才叹了口气:“少爷,外面风冷,回家去吧。”
殷行止轻轻抿着苍白的嘴唇,那双暗色的眼眸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晚了。”
晚一步,就满盘皆输。
一阵冷风吹来,吹得殷行止颤了颤,他低头咳嗽两声,最终苦笑道:“罢了。”
“即便……又能如何呢?我这身子……”
另一边,崔云昭先去送弟妹归家。
此时天色将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都往家里赶去。
马车停下,崔云霆先跳下马车,然后才扶着崔云岚站定。
他扬着小脑袋,看向崔云昭和霍檀,认真躬身行礼。
“阿姐和姐夫的用心,霆郎铭记于心,会仔细斟酌思量。”
倒是长大不少。
崔云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笑了一下:“等到谢师宴,我再来看你。”
崔云霆使劲点头,崔云岚也道:“阿姐放心,家里有我。”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崔云昭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笑着回到了马车上。
等回了家,崔云昭便坐在妆镜前卸妆。
霍檀脱下圆领袍,只穿中衣在罗汉床上落座:“瞧着你表兄确实风度翩翩。”
这一句话他说的很平静,崔云昭手里的动作忽然停顿。
片刻后,她才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他。
霍檀吃茶的手一顿:“怎么?”
崔云昭似笑非笑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后才落在他英俊逼人的脸上。
“夫君还是在吃醋啊?”
霍檀被她这么一说,倒是面不改色,端茶的手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娘子怎会如此想?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崔云昭轻轻笑了起来。
她多年未见殷行止,本就担心他的身体,加上崔云霆的成绩没下来,她心里头装着事,下午时候就没往其他地方想。
现在放松下来,才品出霍檀的怪异之处。
崔云昭一边给自己解下耳铛,一边笑道:“夫君这回来又要沐浴又要换衣的,可不就是要同表兄比个高低。”
她把首饰卸下,缓缓起身,一步步来到霍檀面前:“结果如何?”
霍檀仰头看她,忽然伸出手,在她腰上轻轻一转,带着她直接坐到了自己的怀中。
温香软玉,美人在怀,霍檀低沉的呼吸落在崔云昭的脖颈间,带起一阵麻痒。
“什么如何?”
他声音低沉,犹如经年老酒,让人沉醉。
崔云昭被他弄得想笑,拍了一下他的手:“别闹。”
霍檀嗯了一声,很快,声音就淹没在她脖颈间。
“夫君。”
崔云昭面上一红,多余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霍檀的手越抱越紧,似要把她整个人嵌进骨血里。
他的唇一点点上移,堵住了崔云昭所有的话语。
一阵早春暖风抚来,花香怡人,满室浓情。
片刻后,霍檀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不需要同他比。”
霍檀在崔云昭耳畔说:“因为皎皎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说着,一把抱起崔云昭,大踏步来到拔步床边。
热意一点点在拔步床里蔓延,灯花跳动,烛光飞舞,一室温柔梦。
恍惚之间,崔云昭以为已经入了夏。
热,她觉得很热。
直到后半夜,两个人才去暖房用了水。
崔云昭慵懒躺在浴桶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以后不许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方才没少讲话。
霍檀帮帮她往浴桶里加水,闻言挑了挑眉:“因何不许?”
崔云昭面上一红,没有说话。
等到水加好了,霍檀才进了浴桶,重新把人搂在怀中。
“皎皎最好了。”
霍檀哄她:“皎皎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仙女。”
崔云昭险些被他气笑了:“仙女也得睡觉,我好困。”
“睡,这就睡。”
这一次,霍檀倒是没折腾她。
等到两人重新回到拔步床上,霍檀已经换好了被褥。
崔云昭直接躺了下去,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霍檀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盖好了薄被,这才吹熄了蜡烛。
“皎皎,晚安。”
崔云昭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就打起了小呼噜。
可见是真的累了。
霍檀轻笑一声,他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崔云昭的眉眼。
凭借男人的知觉,他今日一眼就看出殷行止的心思。
可那又如何?
皎皎已经嫁给了他,是他霍檀的妻子,往后余生都只能跟他携手共度。
任何人都抢不走,他也不会给人机会。
霍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崔云昭柔嫩的脸颊,抿唇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务必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在吕继明说出第一句话之后,他直接了当应下,当下就求了这段姻缘。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任何思量。
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可那一次,他却冲动了。
霍檀看着崔云昭安稳的睡颜,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安然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们是夫妻,也是朋友,更是知己。
在这一条艰难坎坷的道路上,有人能携手相伴,简直是三生有幸。
从小到大,霍檀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幸运。
崔云昭的到来,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上苍垂怜的幸运儿。
他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来,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很快,霍檀呼吸平稳,平静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霍檀依旧早早醒来。
他见崔云昭睡得沉,动作便更轻巧,一点都不敢惊动她。
不过崔云昭还是跟着醒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睫毛微颤,声音软得跟狸奴一样。
“早晨了?”
这一声让霍檀的心都软了。
他坐在床榻边,垂眸看着崔云昭的睡颜,唇边是怎么也收不回去的笑意。
“早晨了,”他柔声哄她,“但不急,你继续睡。”
说着,霍檀弯下腰,在崔云昭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皎皎,好梦。”

这一日,崔家可谓是宾客盈门,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崔云昭和霍檀一起忙了一整日,把宴会办的体体面面。
宴席之后过了几日,崔云霆就自己搬去了殷行止家中。
这一日殷行止让老管家上门,请崔云昭一起去慕容氏。
谢师宴之后,崔云昭除了成衣铺子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忙了,便直接答应。
等过了午食,又小憩一会儿,崔云昭才梳妆打扮,直接去了殷府。
殷行止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尚可
他是弱症,心扉不足,需要常年寻医问药,倒也并非连门都不能出。
今日殷行止还很认真打扮一番,一看便只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
崔云昭看到他身上那身蔚蓝的圆领袍,用的都是上好的祥云绸,不由笑道:“表兄倒是很隆重。”
殷行止素来少出门,也不耐打扮,更不铺张,平日里都很低调内敛,衣裳只穿舒适的,倒是很少用这般金贵的料子。
殷行止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要去阿姐夫家,还是要庄重一些。”
崔云昭便知道,他这是要去震慑慕容氏。
两个人上了马车,又叮嘱崔云霆在家中好好读书,这才往慕容氏行去。
崔云昭几年未见殷行止,其实两人之间还是有些生疏的,她想了想,问:“此番前去,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要通一通气。
殷行止没有多想,回眸淡淡道:“若是阿姐过得好,那便经常登门看望,若是过得不好,就不要过了。”
他看起来羸弱,又总是平和温柔的模样,可说话办事却雷厉风行,从来不叫自己人吃亏。
听到这话,崔云昭心里有了谱,也踏实了。
“好。”
殷行止虽还未当家,但在殷氏是能说得上话的,他的意思殷长风和周舅母都会听从。
能主事便好。
慕容氏在城东。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两刻之后才来到慕容府前。
殷行止一早就递了帖子,规矩丝毫不错,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
故而马车刚停下,就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上了前来,笑着说:“可是殷少爷?”
殷行止应了一声,他先下了马车,崔云昭和夏妈妈才下来。
那管家没想到还来了个小娘子,不由有些愣神。
崔云昭淡淡看他一眼:“我是贵府五娘子的表妹,我姓崔。”
一听说她姓崔,又是从未见过的女眷,那管事立即就明白她是谁了。
“崔娘子,久仰大名,您忽然上门,府上恐怕招待不周。”
崔云昭笑笑,态度温婉:“我只是陪客,不打紧的。”
原本那管事面上还带笑,可崔云昭一报出名讳,他的面色就不好看了。
他勉强笑了笑,慇勤请了两人进去,然后道:“小的这就去请少爷出来,贵客请略等一二。”
殷行止是慕容氏五娘子的亲弟弟,崔云昭是表妹,都是姻亲,可这位管家却只把两人请在了前堂,没有往后宅领。
等他走了,殷行止便沉了脸。
崔云昭看了看他,道:“先不急,见机行事。”
殷行止点点头,两人都没说话。
一刻,两刻,直到刻香再度往下烧了一小段后,那位慕容氏的少爷才姗姗来迟。
殷素雪所嫁的是慕容氏的五少爷,是家中的嫡三子,是主母最小的儿子。
正因如此,这位慕容五少爷从小就被慕容夫人娇惯,行事做派可见不妥。
人未至,声先行。
“阿弟,许久未见,近来身体可好?”
来人声音有些冷,明明是春日时分,却叫人觉得阴冷。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道矮胖的身影出现在几人眼前。
崔云昭前世见过这位五少爷,因见面不多,对其外貌没有更多评价,可现在看来,他生得实在不够好。
崔氏的女婿们,不管身份如何,样貌可都是一等一的。
可这位慕容氏的五少爷不仅身量不高,人还有些胖,以至于那张原本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就显得有些浮肿。
简单说来,一看就是个酒囊饭袋。
也不知当时周舅母是如何挑的,即便想让女儿嫁入慕容氏,却也不能选了这样一个女婿。
这慕容五少爷名叫慕容博,如今靠着家族荫蔽,在伏鹿官衙中混了个小官,不高不低,大约就是七八品的模样。
除了出身,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跟他一比,霍檀简直样样都出色,不都不能拿霍檀同他比,这货色同霍檀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之处。
崔序也还算要脸。
崔云昭险恶的蹙了蹙眉头,殷行止面色也不甚好看。
他慢慢站起身来,对慕容博行礼:“见过姐夫。”
慕容博立即就笑了起来。
他大步上前,一把扶起殷行止,扶着他坐下来。
动作倒是很仔细,姿态也很亲昵,应该是知道他身体不好。
等都落了座,他才看向崔云昭。
“这位是?”
慕容博有些疑惑。
崔云昭看了一眼那名管家,又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慕容博就连忙起身,对她见礼:“原是崔表妹,我这几日曾在府衙见过表妹婿,真是一表人才,如今看来,你们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倒也还算会说话。
看他这亲切热络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同殷氏关系不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崔云昭还是笑着说:“我阖家刚搬来伏鹿,人生地不熟,家里事情太多太忙,就没有登门拜访,还请表姐夫莫要见怪。”
她态度诚恳,彬彬有礼。
慕容博:“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过生疏。”
崔云昭看了一眼殷行止,见他点头,才对慕容博道:“如今家里事情稳妥,表兄也搬来伏鹿备考,这才想着一起登门看望表姐。”
崔云昭有些犹豫,又有些不自然地问。
“不如咱们这就去见一见表姐?”
她这一开口,慕容博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我自然知道阿弟和表妹因何而来,可却是不凑巧,这几日娘子病了,不便见客,我昨日下衙回来才收到请帖,原本想着今日就登门亲自说明,没成想你们就到了。”
殷行止面容微沉,面色罕见地郑重起来。
“病了?”
他声音很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前些时候,家母担忧阿姐,多次往慕容府上送信,可那些信都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殷行止说着,抬眸看向慕容博,目光里有着万千寒光。
“桐庐跟伏鹿相隔两地,家中父母即便再思念阿姐,也鞭长莫及。”
慕容博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殷行止声音越来越冷:“既然收不到回信,那我就亲自过来看一看。”
“若是今日不能见,以后我日日都来,若是日日不能见,那我就去伏鹿衙门,问一问知府大人,因何不能见自家亲人。”
殷行止这话不啻于威胁。
看到慕容氏这般情形,他同崔云昭心里都觉得不妙。
所以殷素雪一定要见,还得越快越好,否则夜长梦多,不知会发生何事。
慕容博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那双绿豆眼闪了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阿弟,都是一家人,你身子还不好,莫要动气。”
他说着,丢给管家一个眼神,一边叹了口气。
“唉,也是我的不是,”慕容博道,“原本不想叫你们知道的,可如今到了这样份上,也不能再让两家误会下去了。”
他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是这么回事。
“我虽不是长子,却也是嫡子,家里也是不凑巧,几位兄长都没诞下儿郎,前面生的都是姑娘,就连雪娘也是如此。”
慕容博一边说一边叹气,显得很是懊恼。
“大抵因为这事,家中母亲就很焦急,同儿媳们说话就多了些埋怨。”
“雪娘那性子,你们都是知道的,她虽然有些寡言,却也要强,如此就更想同我有个儿子,也好让母亲父亲安心,可这事哪里能强求。”
慕容博说到这里,眼睛里竟然泛起了红来,看起来真是情真意切。
“我如何劝她都不听,背着我偷偷吃了多少药,孩子确实是怀上了,可……”
慕容博叹了口气,满脸哀伤:“可那孩子太单薄,坐不住,娘子上个月便小产了,产后身体孱弱,一直都在静养。”
说到这里,听起来慕容博夫妻两人感情是很好的。
但殷行止和崔云昭却总觉得不对。
慕容博的目光往门口看了许多回,又道:“岳母的来信家里都收到了,只是娘子哀伤,又不想欺瞒岳母岳父,这才没有回信。”
“我原本想着,等娘子养好了,重新高兴起来,再亲自登门谢罪,倒是不凑巧,阿弟正好来伏鹿考试,要上门看望娘子。”
“昨夜里娘子还说,不让我同你说呢,怕你分心。”
他说到这里,真跟个关心小舅子的姐夫似的,还补了一句:“如今你阿姐好好调养着呢,等好了,就叫你们见面,如何?”
这一套说辞似乎是他早就想好的,从开头到结尾都说得非常顺畅,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个错字,言辞之恳切,感情之真挚,都叫人挑剔不出任何错误。
期间,他甚至没有给殷行止和崔云昭任何询问的机会,而是一股脑把所有话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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