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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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忽然拍了一下手。
“哦对了,那小娘子不是伏鹿口音,她说话有些大舌头,灯笼的笼子她说成了浓,我听了半天才听懂。”
崔云昭眼睛一亮。
这线索倒是很具体。
能得到这个线索,崔云昭还是很高兴的,王灯匠更多的也都说不出来了,崔云昭便说要买几盏灯。
王灯匠正要给她们介绍灯,外面就传来一道高调的嗓门。
“小王啊,老规矩。”
那人说着话,闷头就进了屋,差点撞到了站在门口的王虎子。
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崔云昭回过头来,便看到那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她身形消瘦,面容蜡黄,看起来有些邋遢。
尤其是她的头发,上面有很多碎屑,显得有些脏乱。
王灯匠家里这铺子并不大,崔云昭几人站在里面就有些拥挤了,她一过来,就更是只能满当当站在前堂里,错不开身。
那王灯匠只得同崔云昭道歉,看向她:“杏花婶,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转身离开前堂,只留下了几名客人。
杏花婶似乎没见过崔云昭这样漂亮的人,盯着崔云昭看了好半天,惹得夏妈妈粗了眉头,她才转过了视线。
“没在这条巷子见过你们,过来买灯?”
她说话的声调依旧很高,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夏妈妈就答:“是。”
那杏花婶点点头,又忍不住去看崔云昭。
崔云昭倒是不怕别人看,不过这人有些奇怪,她便问:“婶子怎么一直看我?”
杏花婶的眼神很露骨,甚至都有一种过分的痴迷,让人不太舒服。
她被崔云昭这么一问,顿时清醒过来,轻咳一声道:“哎呀,看小娘子生的美,跟神仙似的。”
“我哪里能比神仙?婶子莫要说笑。”
杏花婶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神仙不能亵渎,一定要敬畏。”
这人实在奇怪,夏妈妈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想要隔开她跟崔云昭。
可那杏花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说着神仙需敬畏,可眼睛依旧黏在崔云昭身上,因着夏妈妈的动作,她甚至往前了两步。
崔云昭终于觉得不太对了。
好在这时王灯匠取了白纸灯笼出来,用麻绳串了一串,递给了杏花婶。
杏花婶接过那一串白灯笼,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崔云昭,这才走了。
等她走了,夏妈妈才对王灯匠道:“这杏花婶怎么这么奇怪?”
王灯匠忙道了声歉,解释道:“就是因她怪,我怕她惊扰了贵客,才先给她取了货的。”
崔云昭注意到,方才那杏花婶买的全是白纸灯笼,一串大约有九个,巴掌大,倒是不占地方。
“她如何奇怪了?家里要做白事?”
崔云昭问。
王灯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见崔云昭几人和气,便也知无不言,道:“杏花婶原来一家四口很幸福的,她男人是画师,专门画瓷器花纹,因为画技好,人也勤快,各家都愿意请他,日子过得很不错。”
“可这人啊,有时候真是说不准。”
这王灯匠年纪轻轻的,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些老成。
不过他经年做灯,红白喜事都要用到,见多了生老病死,心境确实不同。
崔云昭几人就安静听他说。
王灯匠见他们有兴致听,便也来了精神,仔细说了来。
“杏花婶家本来日子挺好的,谁知城里忽然有了盗匪,恰好去他家抢掠。她男人不肯,抵抗时被打伤了心肺,人当时就不太成了。”
夏妈妈忍不住问:“治不了了?”
王灯匠摇摇头:“治不了了!咱们坊里的大夫,城中的圣手,可是都请来过的,可刘大哥伤得太重了,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仿佛倒入了无底洞里,什么效果都么有。”
“偏巧杏花婶跟刘大哥感情深厚,死活不肯放弃,旁人全都不听,最后花光了家产,还欠了一屁股债,依旧没能把人救回来。”
“这一下,杏花婶家里彻底败落了。”
这事情听了确实让人难过。
匪寇和战乱是压在百姓们头顶的乌云,乌云不散,永远不会有天晴日。
王灯匠就道:“这事都过去了七八年了,后来杏花婶为了还债,把家里租出去了一大半,她跟两个孩子住在小屋里,一日做好几分工,孩子们也都很努力,在坊间做学徒赚钱。”
“你们看杏花婶,觉得她三四十岁了,其实她才三十多些,一双儿女若还活着,也才十来岁的年纪。”
“若是都还在,日子也能熬下去,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 王灯匠叹了口气。
“后来杏花婶小儿子不知怎么, 在家糊纸盒的时候睡着了, 结果屋里头的炭烧的旺, 那孩子就那么没了。”
王灯匠叹了口气,继续道:“去年,杏花婶的大女儿出去做工,冬日里天寒,她半夜回家时落入水窖里,等白日里找的时候,也已经走了。”
“我记得那时候樱丫头才十二岁,就这么没了。”
杏花婶的故事听到这里,实在让人心中感叹,且背后发寒。
那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力,对苦难的无可奈何。
王灯匠说到这里,也没继续说下去,堂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片刻后,崔云昭才叹了口气。
“所以杏花婶就疯了?”
方才那杏花婶的眼神看起来是不太对劲的,若是这样听来,她如果早就已经疯了,倒也说得过去。
王灯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自从樱丫头没了,杏花婶就不太正常了,那时候街坊瞧她可怜,帮着她张罗了后面两个孩子的丧事,也没要她还钱,可她自己偏要强,没日没夜做工,就是为了把之前欠的钱都还清。”
“做工的时候都很好,人麻利又勤快,可一回到家,就不太对了。”
王灯匠想了想,道:“我阿娘说,有几次她闭门不出,他们担心过去看,才发现她在家里烧纸钱和纸灯笼,仿佛在供奉什么。”
如此一来,崔云昭就明白了。
苦难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只能求得来世安好,能有片刻安稳。
求神,拜佛,望来生,也不过是吞不下苦果,熬不过心痛。
“那白纸灯笼,就是她买来供奉用的,每一旬都要烧一回,次次不落。”
崔云昭又叹了口气,问:“那她供奉的是什么?她方才说神仙,可是佛祖?”
王灯匠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
夏妈妈有些惊讶:“不知道?”
王灯匠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她供奉的东西,从来不让外人看,只小心翼翼锁在屋子里,特别宝贝,也特别谨慎。”
崔云昭和夏妈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思。
不给人看的神灵,又会是什么呢?

从瓷器坊回来,崔云昭难得陷入沉思。
她前世一直缩在宅院里,从未出去看过,她看不到别人的艰辛,也看不到百姓的苦难。
她就如同笼中雀,被精心喂养着,却依旧病入膏肓。
前一世的崔云昭,前半生活在崔氏,后半生活在霍家,即便和离之后,她也依旧没有独自飞出去看过。
她从未主动踏出去一步。
当然,前世的她病了,因为白头煞的缘故她的心病入膏肓,可她确实从未主动去了解世情。
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有任何付出。
现在想来,都很是惭愧。
夏妈妈见她面色沉重,便想安慰她几句,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很意外,霍檀竟然忽然归家了。
崔云昭和夏妈妈都很惊讶,崔云昭忙迎上前去,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事?”
霍檀原本也要说话,可目光所及,却见她换了一身寻常百姓常穿的棉麻衣衫,不由愣住了。
“娘子,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个打扮?”
他第一次见崔云昭这样打扮,不由有些新奇,看得不错眼。
崔云昭没回答,只是追问他为何回来,是否有事。
“我今日正好回城寻访,时间凑巧,便回家用午食,没有旁的事。”
“你别担心。”
霍檀大抵也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崔云昭颇为谨慎,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他并不认为崔云昭小题大做,只是心底里依旧有些自责。
若非家宅不安,否则崔云昭又如何会这般呢?
他握了握崔云昭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回到卧房,扶着她坐下之后,才低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仿佛是夫妻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亲密,额头轻轻碰触,不轻不重,却是直达灵魂的安慰和亲昵。
崔云昭眨了眨眼眼睛,片刻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是我太紧张了些。”
说到这里,她便同霍檀说了今日事。
霍檀听得很认真,直到崔云昭说完,他才开口:“此事如果牵扯到幽云十三州,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查一查。”
他动了动手腕,崔云昭才发现他手腕上绑上了新的袖里箭。
“什么时候做的?”
她没有随意去碰触,只是指着问了一句。
霍檀笑了一下:“我队伍里有个老长行,无意中得知他会做这些奇技淫巧,我便把他升为押正,让他带着几个手巧的年轻长行研制武器,倒是有些成就。”
他指了一下袖里箭:“这袖里箭比以往的袖里箭威力更大,一次可以发三发针箭,发完一轮之后,还可以发两轮,若是时间充裕,可以再补再用。”
崔云昭便明白,这是可以循环往复使用的武器。
她笑了一下,心情忽然就放松许多。
无论世情多艰难,无论眼下的日子多难熬,她似乎都不能太过焦急,好事多磨,他们只要一直坚持,总有成功之日。
中原腹地,战乱多年,礼崩乐坏,权反在下。
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梨花婶家里的悲剧,瓦窑坊中的贫困,或许今年,明年都不能改变,可以后呢?
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若是就连他们自己都失去信心,那些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又何以为继?
崔云昭忽然舒了口气:“今日见了太多事,我心情不好,有些沮丧。”
“可是看了夫君这袖中箭,我倒是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一把把她抱进怀中。
“皎皎,还有我呢。”
“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退缩,会一步步坚定往前走,所以皎皎,你不用怕。”
崔云昭靠在他怀中,慢慢点了点头:“好。”
说到这里,霍檀便道:“那位王灯匠说,来者有些大舌头,笼和浓说不清楚,对吗?”
崔云昭点头。
霍檀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平南一代的人,说话似乎有这个习惯。”
平南紧邻武平和燕州,是武平的防守要地,若是平南当地人,此事似乎又跟幽云十三州扯上了关系。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郑重。
霍檀忽然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只是家里的小事,倒是没成想会牵扯到这么多人事。”
崔云昭思索片刻,道:“也可能只是机缘巧合。”
“毕竟,老太太不可能牵扯到什么幽云十三州的事情,而那几盏灯罩,很可能是她特地买回来的。”
“买卖本来就不问出处,这灯盏何处来,往何处去,都未可知。”
霍檀眉头微松,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确实是这个道理。”
崔云昭心情好转,思绪回笼,不徐不慢地道:“幽云十三州本来就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能逃回中原的都逃了回来,但他们一旦回了中原,就会成为流民,作为流民能做什么正经营生?”
“为了生计,肯定是什么样的活计都接。”
“可能买灯的人,画灯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们不过只做些能糊口的生计罢了。”
崔云昭说到这里,也觉得能说得通了。
“所以,买灯的小娘子没有掩藏口音,画花的画师也没有用别的画技,他们没有掩藏,就说明本身是问心无愧的。”
霍檀终于点了点头。
“娘子所言甚是。”
说到这里,崔云昭就又苦笑一声。
“道理我都懂,可这线索不是又断了?”
霍檀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我们或许都太过紧张了,这不过是个黑市买来的赃物罢了。”
黑市里什么都能买,什么都能卖,老太太要买个东西做坏事,恰好有这样一盏灯,她就买了回来。
可能事情就这么简单。
是他们想的太复杂了,原本就没有什么幕后主使,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可真的是他们想多了吗?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霍檀又拍了崔云昭一下,很快就笑了起来,打起了精神。
他总是这样,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压垮他。
“好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既然查到了线索,那就继续查下去,我看那个瑞家帮确实不错,那就把这个买家的信息交给他们,慢慢查就是了。”
霍檀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无论能不能查到线索,最起码,这个祸害一早就就被娘子发现,连根拔起了。
“它不会再害我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霍檀说得对,是崔云昭太心急了。
她缓缓吐了口气,慢慢调整心情,然后才说:“就是后来看到杏花婶的事情,我心里难受。”
“若是世间太平,没有战乱,没有匪寇,杏花婶家里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惨事,以至于她祈求神灵保佑,把自己逼疯。”
霍檀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大周明令禁止崇拜邪祟,这杏花婶如此遮掩,怕是有些问题。”
崔云昭愣了一下。
“你是说……”
霍檀点点头,他虽然很同情杏花婶,但若是陷入崇拜邪祟,那便更是万劫不复。
“越是乱世,越容易邪祟兴起,他们会让本来深陷苦难的百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霍檀的语气很沉重。
他仔细问了杏花婶的情况,沉思片刻,道:“我会让人私下去调查一下,看是否真的有邪祟作乱。”
他见崔云昭要开口,便又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道:“我知道杏花婶很可怜,但若真有邪祟,一定要拔除,否则不是她一个人受害,会有更多人受害。”
□□盛世末年,因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各地都有不同的邪祟兴起。
其中以中原腹地的福娘娘和北地的莲花郎最为盛行,因为朝政崩溃,各地战乱四起,朝廷根本就无力清缴邪祟,以至于百姓们深陷深渊,无力自拔。
他们被控制,被胁迫,被当成猪狗对待,赚得的每一个铜板都要上缴,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属于他们。
后来藩镇做大,那些节度使们从藩镇成为帝王,想要彻底控制反震,邪祟不得不除。于是,各地开始严厉打击邪祟,这些年才逐渐平静下来。
可平静的湖面之下,却一直暗流汹涌。
那些邪祟的兴起者们如何会放过这座金山银山,明的不行,便做暗的。
“可这一切都是世情的错,是那些兴起者的错,不能去怪罪本就苦难深重的百姓。”
霍檀叹了口气:“若非苦难太过,否则百姓们也不回去偏听偏信。”
崔云昭抬眸看向他,目光也渐渐清明起来。
“若是能天下太平,盛世永安,他们阖家幸福,谁又会去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呢?”
崔云昭喃喃自语。
霍檀帮她顺了顺鬓发,道:“正是如此。”
“所以皎皎,你不用太过担忧,郭节制和吕继明都不会放过这些人,一直以来都是严厉打击的,若是杏花婶那边真的有线索,我也不会牵扯到她本人,只会去抓幕后主使。”
霍檀的声音沉稳而清澈。
听了他的话,崔云昭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知道,可能在伏鹿有无数个杏花婶,一个一个去救,永远都救不过来。
还是要从根子上拔除邪祟,才能抚平心底深处的伤痛。
一直沉湎在苦难里,只会让伤痛烂到根子里,再也好不了了。
“希望真的能查出什么,这样,杏花婶还能救回来。”
崔云昭说着。
霍檀点点头,又同她说了些琐事,然后才道:“十日后吕将军要开宴会,介时伏鹿的达官显贵,世家望族都会去。”
说回正事,崔云昭心情平和下来,笑了一下,道:“请了阿娘没有?”
霍檀点头,道:“请了,不仅请了阿娘,就连三堂叔和三堂婶一家都请了。”
崔云昭这一次是真的意外了。
“为何?”
霍檀笑了:“因为六堂兄。”
说到六堂兄,霍檀顿了顿,轻咳一声才说:“应该也会给殷氏下帖子。”
说到这里,他难得有些扭捏,好半天才问:“你表兄何时来伏鹿?”
崔云昭原本心情并不是很好,同霍檀说了会儿话,才逐渐明朗起来。
倒是没成想霍檀忽然问了一句殷行止。
崔云昭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起来。
她不知霍檀是否故意,可他难得做这扭捏模样,倒是让她心情放松许多。
崔云昭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霍檀的脸,把他的脸捏出各种形状。
“妈妈说,这两日表兄就要搬来了,不过他只自己过来,舅父和舅母暂时不过来。”
霍檀点点头,见她心情好了许多,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崔云昭逗他:“表兄孤身一人,又身体孱弱,他若是来了伏鹿,我们可要好好照应,怎么也要让表兄顺利考完春闱才好。”
霍檀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拒绝,只道:“看我忙不忙吧。”
崔云昭轻呼口气,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了,不想这些事,咱们用午食吧。”
这几日崔云霆已经回了博陵,崔云昭不想崔云霆分心,便同三叔父说等考完试回来再说,不用日日都送消息。
瞧着日子,今日已经考完了试,崔云昭忙完了正事,就又担心起崔云霆来。
霍檀听她念叨,便问:“霆郎什么时候回来?”
崔云昭说:“考完试,要先去看望先生们,大约要等个三五日再归家。”
总要知道成绩才好。
乡试都是各省自己主办,甚至都不用去省府考试,各州府的学政就能督办。
故而成绩判得很快,人数少的小年一般要三日,人数大的大年要五日,今年不大不小,大家也算不出时间。
霍檀想到之前送崔云霆时他的表现,便道:“我看霆郎没什么问题,你只管想着回来要办宴席就好。”
虽说乡试谁都可参加,没什么限制,也就是因为都能参加,所以考的人数年年都很多。
想要拿好名次,也极不容易。
崔云霆过了年才十三,若是能考得好名次,也是极为体面的事情,怕不是得被夸少年天才。
如今崔氏父母都不在了,自然要由崔云昭和三堂叔一家给崔云霆操办宴席,好让他在考生圈子里混个脸熟。
霍檀没考过这些,可对这里面的事情却门清。
崔云昭拍了一下手:“你说得对。”
她觉得这一年崔云霆一定能考得很好。
有了事情做,崔云昭立即就精神起来。
霍檀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你若是得空,得先跟三堂婶商议一番,把宴席办得体面一些,其他的事情就往后放一放。”
崔云昭应下,这会儿也不困了,立即就喊来夏妈妈筹备宴席。
霍檀挑眉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轻轻摸索了一番,才道:“我走了。”
崔云昭顿了顿,才看向他:“今夜可归家?”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自然要归家的。”
说罢,他趁着屋里屋外都没外人,弯腰在她唇上放肆地印了一个吻,然后便笑着走了。
崔云昭没好气瞪他一眼,唇角却扬起笑意。
之后两日,她去了两次崔家,同三堂婶把宴席敲定了。
三堂婶家自然有家生子,操办宴席轻而易举。况且他们在伏鹿也没多少亲朋,便不准备大办,请上三四桌便也罢了。
主要是请一请伏鹿书院的同窗和先生们。
这边事情忙完,那边殷氏就来了消息,说大少爷已经搬来伏鹿,请崔云昭和表妹婿晚间过府一见。
这几日霍檀虽然也很忙,但迎接迁驻的差事忙完,他不过忙些交接和安置差事,其余的事情还有其他上峰操心,他倒是每天都可以归家了。
不过因为他归家,倒是折腾的崔云昭不清,这几日早起都起不来。
听说表哥到了,崔云昭很高兴。
她一早就让准备好了药材和布匹,准备一起拿去给殷行止。
夏妈妈见她高兴,就笑道:“小姐这么欢喜?”
崔云昭笑弯了眼睛:“同表兄也有几年未见了,不知表兄现在是什么模样,又想着霆郎能考个好成绩,我心里就更高兴了。”
日子越过越好,一家子蒸蒸日上,论谁都会高兴。
夏妈妈打趣她:“小姐不想姑爷?”
崔云昭面上一红,同夏妈妈说话倒是没那么顾忌,反而有些羞赧。
“妈妈胡说什么。”
夏妈妈轻轻揉了揉崔云昭的头:“小姐喜欢姑爷,对不对?”
崔云昭是喜欢霍檀的。
前世她要不是喜欢他,为何最后会那么失望,同他和离离群索居?
说到底,还是求而不得的绝决。
今生,两个人之间的误会解开,崔云昭和霍檀都在天长日久的生活里慢慢改变自己,他们变成了对方更喜欢的样子。
崔云昭如何会不动心呢?
对于现在的霍檀,要动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崔云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
爱这个字太沉重,太严肃,她不想轻易下定论。
崔云昭微微红着脸,对夏妈妈道:“妈妈,我是喜欢他的。”
夏妈妈笑容慈爱:“这才对,我如今看小姐和姑爷日子过得好,蜜里调油的,我心里头就欢喜。”
“这才是夫妻该有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想到之前夫人同老爷那般,过得其实并不好,虽然老爷没有妾室,一心都是夫人,夫人也一心都是老爷,可他们却很少会这样商量着过日子。”
“你过你的,他过他的,何事能把日子过热乎?”
夏妈妈拍了拍崔云昭的手,很是欣慰:“原我还担心呢,怕小姐学了夫人那样过日子,还好,还好。”
还好崔云昭不是殷拒霜,霍檀也不是崔昊,他们都知道往前走一步,把该说的话说出口,这样,才能彻底成为一家人。
“小姐真的很厉害,靠自己把日子成这样,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
她刚成婚的时候,夏妈妈整日整日睡不着,生怕她日子过得不好,受了委屈,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以前在崔氏就是如此,她怕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霍氏,崔云昭也是如此。
还好崔云昭自己成长起来,姑爷也是有心人,倒是免去了夏妈妈的担忧。
崔云昭笑了一下。
她自己很清楚,她自己一点都不厉害,也从来都不聪明,她是用自己前一世的生命,才换了今生的好日子。
死过一次,痛过一场,失去了身边的所有人,才终于看清楚许多事。
已经很蠢也很笨了。
所以今生她非常谨慎,对于那些线索,对于可能会危害她和她亲人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可每当她着急的时候,霍檀却总会握住她的手,让她慢下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须得周全万千,才能成就好事。
这也是霍檀从小到大明白的道理。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崔云昭又红了脸:“妈妈怎么说起这事了?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夏妈妈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小姐操心许多事,操心家里,操心那些外敌,日子过得确实充实,可我也怕小姐累着。”
说到底,夏妈妈还是心疼她。
“小姐同姑爷情投意合,就比如灯匠那些事,都可以让姑爷去做,小姐何必那么劳心劳累。”
夏妈妈总是拿着世家大族那套规矩来做事,她确实鼓励崔云昭多忙一些,可也不想让她这样劳心劳神。
她这么大年纪了,认知早就已经形成,崔云昭并不想直接去反驳她,因为夏妈妈的的确确在为自己考虑。
崔云昭靠在夏妈妈肩膀上,声音很轻柔,一点点安抚夏妈妈的心。
“妈妈,我不觉得累的,我甚至觉得很有意思。”
崔云昭想了想,说:“妈妈,现在跟以前不同了。”
“你看,有女子可以做武将,也有女子出来做工养家糊口,我虽然是世家千金,但世家千金和普通女儿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我可以做,也能做得好,那我就不能放弃。”
崔云昭笑了一下:“再说,夫君那么忙,军营里的差事那么多,他无暇顾及其他。”
“力所能及的事,我都想自己亲自做,这样我也安心,”崔云昭说着,倒是挺骄傲的,“你看,有些事我甚至比夫君做得好呢。”
夏妈妈听着她的话,虽依旧不是很赞同,却也慢慢点了点头。
确实,现在世情不同了。
以前未见过的事情,现在也都能见到了。
夏妈妈微微松了口气,道:“只要小姐别硬撑就好。”
崔云昭摇了摇头:“不会的,怎么会硬撑呢?”
她说着,抬头看向夏妈妈,眼眸闪烁,璀璨如星河。
“妈妈,以后啊,或许会有女子为官,我们不用困于家宅之内,一生只能仰人鼻息。”
“这才是最好的,最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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