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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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嫁给军户的崔娘子,身上沉稳练达,做事雷厉风行,一点都没有犹豫和埋怨。
崔云昭同他见礼:“即便百年氏族,也得不断前进,才不会被时代所弃。”
所以,崔方明和崔云霆来了伏鹿书院读书,不在族学继续刻苦了。
姚望海笑了一声,道:“好,好啊。”
“家里人在伏鹿书院,崔娘子放心便是,不会有差错的。”
崔云昭这才放心下来。
见过了山长,三日后,霍新枝、霍新柳和霍成朴就正式行了拜师礼,进入伏鹿书院读书。
而霍成樟那边,则有霍檀亲自陪着,去了一趟吉氏武学。
一晃神,就到了三月二十。
三月二十,是原博陵防御使,现伏鹿观察使吕继明率领大军迁驻之日。
霍檀昨夜一夜未归,今晨卯时正,就已经列队出现在了伏鹿西城门。
城里城外打扫一新,街道上也洒了水,行人路过,不会有任何扬尘。
所有的正店都摆出了最漂亮的彩楼欢门,用来迎接这位新任观察使。
卯时正,金乌东升,天光熹微,城外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随着嘹亮的号角响起,内外两重城门轰隆隆开启。
一眼望不到头青衫骑兵整齐队列,气势恢宏。
列队最前的是身穿全副盔甲的吕继明。
他身后跟着一队旌旗兵,一队亲兵,显得越发气势威武。
霍檀手执唐刀,高高扬起,朗声道:“迎将军进城。”
随着他的号令,鼓声雷雷,号角再次响彻伏鹿。
霍檀纵马而出,几步路的工夫,就来到吕继明面前。
他没有下马,只是躬身给吕继明行礼。
“伏鹿兵马营指挥霍檀,恭迎观察使迁驻伏鹿。”
吕继明大笑一声,道:“进城。”
霍檀调转马头,在前开路。
“大军进城!”
随着号令,吕继明策马向前,身后的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亲兵紧跟其后。
在之后,就是井然有序的千人军队。
号角一声接一声,沿途百姓都停下脚步,躬身见礼。
从此,吕继明入主伏鹿。
军队入城是很盛大的。
眼街居住的百姓都推窗而看,欢呼声不绝于耳。
郭子谦名声好,吕继明也一样如此,百姓倒是很欢迎吕继明入主伏鹿。
看到这样欢欣雀跃场景,就连吕继明也不由扬起笑容,同四周百姓们点头致意。
一开始前行队伍很慢,过了两刻之后,霍檀便加快了速度,让大部队可以快速前进。
从西城门入城,行进差不多一刻左右,就能拐道青云街上。
顺着青云街宽阔的主道一路往前行去,是伏鹿最繁华的青云商街。
此刻因为天色尚早,许多铺子都没开张,可早食铺子却已经门庭若市,需要早早出工的百姓们都在食摊里用早食,听到马蹄声纷纷抬起头。
开路的士兵们让百姓不用行礼,只管吃自己的,倒是非常客气。
可越是如此,这一派生活景象,也更让吕继明开怀。
他不由对霍檀道:“伏鹿不愧是大州府,确实比博陵繁荣。”
“是,尤其这一条街,每日从早到晚都很热闹。”
吕继明对要起身行礼的百姓们摆手,让他们自己用早食,态度非常温和。
然后又感叹道:“还是水路亨通更重要。”
水路亨通能便利带来货物,南来北往,西去东来,各地的物资顺着长河与运河,往来流通。
在伏鹿,可以看到南边的樱果,北地的松子,西边的甜瓜和东边的海货。
伏鹿的早食摊子里,也是各色各样的早食都有。
有博陵人爱吃的胡辣汤,有武平人常吃的鸡汤云吞,也有羊肉杂汤,豆浆油条,炊饼包子,各色各样就,口味丰富,价格也不昂贵。
吕继明随意看过,就能数出七八种样子。
“将军英明, 若非将军主持清理河道, 伏鹿跟博陵如何能休戚与共。”
霍檀适时赞扬, 让吕继明脸上笑容更胜。
今日可谓是他这一生里最风光的时刻。
从默默无闻的长行, 到一州府的观察使,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战争,受过无数伤,流过许多血,最终才在这高位上坐稳。
二十年匆匆而过,大路并非坦途,唯有荆棘和坎坷才能铸就辉煌。
看着繁荣热闹的伏鹿,吕继明可谓是心潮澎湃。
热血涌上心头,让他浑身都是冲劲儿,那种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念想,越发在心里膨胀蔓延。
难怪人人都想做节度使,难怪人人都想以下犯上,万万人之上的感觉不知如何,可那手指摘月的过程却也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吕继明这一路走来,心潮澎湃,热血翻涌,情绪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霍檀陪在他身边,即便后面士兵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他似乎也能听到吕继明不加掩饰的野心。
霍檀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也淡淡笑了一下。
“观察使,将士们都在东郊大营等您。”
吕继明大笑一声:“好!速速去也。”
说罢,他高高扬起鞭子,马蹄声响,一阵风驰电掣,骑兵们便整齐划一向前奔跑起来。
马蹄声轰隆而来,好似地动山摇,让人下意识捂住耳朵。
百姓们看着士兵们骑马前行,不由都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来张望。
“那是新来的吕将军?”
“好像是吧,我看那位好像是霍指挥。”
“吕将军真是英武不凡。”
“郭节制治下极严,倒是与封节制不同。”
“噤声,你不要命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士兵们行进却越来越快,最后所有人都纵马奔驰起来。
不过眨眼功夫,吕继明等几位将领便奔驰而过,后面的士兵你追我赶,却并未乱了队伍。
这一支军队井然有序,行进途中不要百姓见礼,不惊扰民众,确实很让百姓们安心。
这一次进城的路线是霍檀特地跟吕继明提的。
一般迁驻,士兵们都不会入城,因为人太多,会闹出大乱子。
他们会绕着城外的官道,一路行至军营,直接安营扎寨。
但今日,霍檀却反其道而行,建议吕继明直接入城。
光靠这一个亮相,就能让百姓记住新来的吕继明观察使,也能让百姓知道郭节制的麾下秩序井然,不扰百姓。
虽然比绕城要慢一些,但效果是显著的。
等到吕继明进入东郊大营,在高高的主位上坐下,其他提前在大营里列队的士兵们便已站满教练场。
冯朗站在吕继明身侧,后面是霍檀等十几位指挥和副指挥,吕子航恰好站在了霍檀身侧。
吕继明心潮澎湃,他站起身,手臂一扬,朗声便道:“入主伏鹿,是节制大人对我们的嘉奖!”
“诸位儿郎,只要能保护伏鹿百姓,完成节制大人的军令, 便可步步高升, 荣华富贵。”
他大手一挥, 指着身后的诸位将领:“他们, 就是你们的榜样,也是你们的未来。”
“想不想做将军!”
士兵们异口同声:“想!”
那声音响彻整个校场,震耳欲聋,惊飞了满树鸟雀。
鸟雀起舞,一瞬飞入天际,扶摇直上九万里。
吕继明声音洪亮,气沉丹田,他大笑三声,道:“好!”
“让我们守好伏鹿,守好我们的新家。”
当夜,军营里热闹非凡。
吕继明特地发了军饷,又炊事房准备了酒菜,招待随他一起来伏鹿的士兵们。
霍檀没有归家,留宿军营。
次日清晨,崔云昭早早醒来,就看到桃绯的笑脸。
桃绯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说:“晨起我陪着虹娘出去买早食,听说昨日将军和姑爷可威风了。”
崔云昭从镜中看她。
桃绯便继续道:“听闻姑爷一路开道,同吕将军疾驰前行,身姿矫健,骑术高超。”
那场面,想必很好看。
崔云昭不由笑了:“吕继明倒是会用人。”
桃绯问:“小姐如何这样说?”
崔云昭就点了点她的鼻尖,转过身来让她帮自己描眉。
“夫君的资历并非最深的,也不算是吕将军帐下的心腹大将,你说为何这一次迎接和开道的差事,都交给了夫君?”
桃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崔云昭就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因为夫君年轻英俊,满军营都找不出更出色的样貌了。”
这倒是。
不说军营,就是整个博陵和伏鹿,都挑不出比他们夫妻两个更般配的玉人。
“虽说看人不看皮,可这身皮却是最顶用的,我们才来伏鹿几日,为何许多百姓都认得夫君了?还不是因为夫君生得俊。”
桃绯顽皮一笑,排她马屁:“那还是小姐更俊。”
崔云昭噗地笑了一声,才道:“别闹。”
她继续道:“咱们都知道夫君有勇有谋,敢打敢拚,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可外人如何得知?百姓如何得知?”
“这一遭亮相,让百姓们直接记住了夫君,也知道了伏鹿吕将军的声威。”
虽说武将们来来去去,州府也频繁改易旗帜,就连皇帝都经常换人做,百姓们却还是学不会习惯。
他们总是担心新来的将军们是什么人品,是好是坏,这样之下,大军迁驻伏鹿就会闹得人心不稳。
所以吕继明派霍檀这样样貌俊美的少年将军先来伏鹿,是很明智的选择。
而霍檀也出色完成了这一项任务。
“昨日夫君特地让最精锐的一支骑兵跟在将军身后,一路穿城而过,让百姓们看到了咱们郭节制麾下的军容,看到士兵们英姿飒爽,严守纪律,你说,百姓们会如何想?”
桃绯眼睛一亮:“要是我,一定会觉得踏实。”
崔云昭笑了:“正是如此。”
“所以我说,吕继明不愧是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确实很有眼界。”
说完这事,崔云昭便看向桃绯:“你还有别的事?是让你办的事情有眉目了?”
桃绯点点头,道:“关于那灯罩,有点眉目了。”
崔云昭朗声唤了夏妈妈,叫她同自己一起用早食。
一边吃,桃绯一边道:“打听灯罩的差事,我没有交给马家帮,找了瑞家帮的人,他们擅长打听寻物,事情倒是办的不错。”
桃绯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笺,递给夏妈妈。
“这是瑞家棒的人问到的消息,相似的东西都有涉猎,所以列了不少。”
这一趟差事不过十日就完成了,一共只要十两银子,崔云昭看了一眼那长长的清单,顿时觉得物有所值。
十两银子是很贵,但收获却也很多。
自然,崔云昭不会去特地寻白头煞,那太扎眼,她只让人打听那灯罩的样式和画工,除此之外,只让瑞家帮的人打听黑市哪里有特殊的药物,其余都没多讲。
药物这事,瑞家帮肯定经常做,所以第二页纸笺纸张有些陈旧,想来是一早就写好的。
“药物单子没有额外收费,说是主家大方,他们额外附送。”
崔云昭点点头,道:“倒是会做生意。”
得了单子,她不心急,慢慢吃了几个云吞,才开始吃牛肉粉。
等吃饱了,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接过单子自己看。
夏妈妈一目十行,已经看完了。
崔云昭一点点看下来,不由道:“这种类型的灯罩,居然会做的灯匠不少。”
灯罩不算是太特殊的式样,可瑞家帮也是熟手,他们会把灯罩拆开,看里面竹条连接的手法,以此判断是谁的手艺。
倒是巧了,会做这种折骨灯罩的,伏鹿就有三名灯匠。
崔云昭看了看三人的名讳,继续往下看。
第二项就是上面的绘画。
要查这个,是需要有很深的艺术功底的,至少得懂书画。
显然,瑞家帮也请到了大家。
下面的点评很细致:“观画上花草,皆是大气恢弘,花卉颜色艳丽,花瓣大张,并不精巧雅致,反而浓烈张扬。”
“尤其花蕊上的点金,每一粒都只针尖大小,画师名曰千蕊金,非大家不能成。”
“此类风格,早年现于幽云十三州,现已不知传承。”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最近又对宫斗很感兴趣了,匆忙开了个预收,后期会细化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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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妃》
沈初宜只想过好日子。
既然入了宫,那她就努力当上宠妃,荣华富贵,享乐一生。
美哉,妙哉。

这五个字倒是让崔云昭意想不到。
她仔细看了大家对这画工的描述,不由蹙了蹙眉:“怎么竟是扯到了幽云十三州?”
夏妈妈面色也不是很好。
幽云十三州自从昌隆九年被割让给北方哈塔部族后,就再也没能收复回来,后来厉戎剿灭哈塔部族,成了幽云十三州的实际主人。
不过局势动荡,就连骑兵强盛的厉戎也没办法全数控制幽云十三州,其中的燕州和晋泽因为防守艰难,直接被厉戎放弃,只强守幽州和云州。
其他九州都是小州府,且贫瘠凋敝,两方人马都不很过分争夺。
几十年间,在幽云十三州上的战事频繁,百姓无以为继,民不聊生,很是惨烈。
民生不继,以至文脉崩断,想要再去寻会画千蕊金的画师难于上青天,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夏妈妈沉默片刻,道:“小姐,当年幽云十三州被割让,许多人都逃了出来,这位画师及其家族,可能也一早就离开了幽云十三州,乱世之下只能做这样的差事聊以糊口。”
崔云昭点点头,以为夏妈妈所言甚是。
她想了想,看向桃绯,道:“你去给瑞家帮再下一个单子,就单独查这画师,其他的不用管了”
桃绯福了福,口中称是,立即退了出去。
崔云昭又看了看那折子,同夏妈妈道:“妈妈,我想去看一看这三家灯铺。”
夏妈妈就说:“好。”
事情定下,崔云昭便又多吃了两个小笼包,然后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上午就去吧,也不知一天走不走的完。”
夏妈妈便道:“若是要去看灯铺,得换身衣裳。”
崔云昭看了上面的地址,点头道:“好。”
因那灯手艺很一般,不好不坏,大约都是普通百姓在采买,因此灯铺的地址都不在闹市区,往往位于偏僻的民居。
换句话说,都是穷苦人住的地方。
崔云昭以前从未去过那样的地方,这还是头一回去。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棉麻料子,衣裳是浅青色的,一点绣纹都没有,手上的首饰都取下,倒是显得很素雅。
早起本来就没梳头,她直接让梨青给她在脑后盘了个发髻,显得干净又利落。
等她这边打扮完,夏妈妈也换了一身衣裳。
崔云昭想了想,还是叫了王虎子,三人便一起出门了。
马车上,夏妈妈看着崔云昭白皙的脸,微微摇了摇头:“小姐太白净了,便是穿了这身衣裳,旁人也不会信的。”
崔云昭笑笑:“不信就不信吧,只要别太扎眼就好。”
能做灯罩灯笼的这三家工匠,有两家都在城南瓷器坊,还有一家在城西瓦窑坊,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穷苦工匠的住处。
他们先去的城西瓦窑坊。
瓦窑坊道路狭窄,不能通行,马车没有直接进入瓦窑坊,只能在巷前停下,三人下了马车。
宿明木压低声音道:“九娘子,小的就在此处等,若有危险立即出来。”
他不方便跟进去,若是跟着进去就太扎眼了。
“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崔云昭点点头,笑了一下,挽着夏妈妈的手进了巷子。
这条巷子比她想想的要低矮得多。
里面都是草棚和棚屋,道路两侧夹杂着不少瓦窑,都是用来烧制陶器的小作坊,除此之外,还有木匠铺子,灯笼铺子,蜡烛铺子等等,都是做百姓们日常所需之用。
这些工匠都是匠籍,他们常年住在这里,以瓦窑为生,世世代代都不离开。
故而这边的窝棚虽然相对繁荣的伏鹿有些破败,却比之前博陵城门口的棚屋要好得多。
崔云昭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着脚下车辙痕迹明显的土路,不由叹了口气。
夏妈妈知道她不是嫌脏,问:“怎么了?”
崔云昭看着有许多孩子在门口帮着家人做力所能及的差事,看着老人们狗搂着脊背,在昏暗的屋檐下做活,轻轻抿了抿嘴唇。
即便如此,他们的家中也能闪现一角佛像的掠影。
苦到深处,只能祈求神佛。
崔云昭靠了靠夏妈妈,声音很低,如一缕风飘入夏妈妈的耳中。
“总要改变的。”
这一切,总要改变的。
匠人们靠手艺吃饭,其实也可以活得体面,而非这样世代蜗居在瓦窑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崔云昭并非看到任何苦难都要难过的圣母,她只是忽然意识到,霍檀登基为帝,一统中原的责任有多重。
因为他改变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
是整个中原大地,乃至以后数万万子孙的命运。
这条巷子里,也不仅仅是匠籍。
还有在城里过不下去的穷人,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他们挤在这里,帮着那些瓦窑作些短工,换得一日餐食。
也正因此,巷子有些脏乱,窝棚搭得到处都是,根本见不到天光。
能落脚的地方都住了人。
崔云昭一行三人在巷子里穿行,即便穿了最简朴的衣服,他们的面容却依旧在这昏暗的旧屋前发光。
可那些大人也都只是看一眼,目光麻木,没有任何好奇。
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们,才会好奇地看着她们。
崔云昭没有多说什么,她同夏妈妈快步往前走,很快就穿过了最拥挤的一条巷子。
过了那里,后面的巷子倒是宽敞许多,家家户户看起来也更整齐一些,这边的日子显然要好过不少。
很快,仨人就来到一户挂了红灯笼的院落前。
这灯笼的样式同崔云昭家中的折骨灯罩很像,都是一般大小,圆圆滚滚,手艺看起来确实不错。
王虎子仰头看了一眼,便上前敲了敲门。
立即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那是个三十几许的中年妇人,衣裳有些陈旧,倒是很干净,看到几人便热情问:“可要买灯笼灯罩,家里什么样式都有,可进来看看。”
这一套应该是她惯用的说辞,等话都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崔云昭几人是生面孔,又这般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瓦窑坊的人。
她顿时有些紧张了:“这位娘子,可是,可是要买灯?”
崔云昭笑了一下,用眼神安抚她,声音也很柔和。
“是呢,我们是来买灯的,店家娘子莫要害怕。”
那妇人这才松了口气,谄笑着退后半步:“快请进,当家的,当家的,有客上门。”
她这调门还挺高,声音传得很远。
等进了院落里,崔云昭才知道他们家为何要关门了。
因为屋舍太小,他们家做好的灯都摆在院子里,又为了怕淋雨,在上方搭了草棚。
这一下,院子里看起来乱糟糟的,货物堆到了门口,若是开着门,一个不注意就会丢东西。
妇人有些局促,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一个消瘦的男人快步从房中出来,忙道:“贵客想要买什么灯?家里什么样式的都有,您可先在这边看看。”
院中摆了几十盏灯笼和灯罩,甚至还配了握柄和灯座,几乎都算是成品了。
粗粗一瞧,这位李姓匠人的手艺确实不错。
崔云昭对王虎子点头,王虎子就从包袱里取出留下的那个灯罩,递给男人:“老板,你看看这个是你家做的吗?”
“我家大娘子喜欢这个灯,想着要再做几盏。”
那灯匠忙接过灯,仔细看看看,很快,他就有些垂头丧气。
“唉,这不是我做的,你们去瓷器坊王家灯铺看看,可能是小王的手艺。”
崔云昭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看灯,恰好走到了灯匠娘子身边,在她身上同样嗅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有些香,又似乎有别的气味,让人说不上来。
不过这院落中东西太多,味道复杂,崔云昭没能仔细分辨,那味道太淡,一动就没有了。
崔云昭微微蹙了蹙眉头,看向那灯匠老板,笑道:“无妨,我看老板的手艺也很好,买上几盏回去用吧。”
夫妻两人立即就高兴了起来。
崔云昭仔细问了问价格,又认真挑选,态度很是诚恳。
她一边挑,一边笑着对那灯匠娘子说:“娘子用的什么香?闻着怪好闻的。”
那灯匠娘子原本笑着的,忽然听她这么问,脸上微微一僵,很快,她就结结巴巴地说:“哪里用得起香,娘子别说笑了,不过是熬浆糊的味道。”
她说到这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又强笑着补了一句:“您定是没闻过这味,许是有些好奇的。”
她这样说着,甚至额头都出了汗。
灯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热情地给崔云昭介绍灯。
崔云昭见她这样便没有再追问,她选了几盏最贵的灯,让王虎子给了钱,便带着三人离开了。
等回到马车上,崔云昭才对夏妈妈说:“我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
夏妈妈方才也听到了她的问题,特地闻了闻,此刻思索着,说:“那味道,有点苦,像是把什么药物烧了的味道。”
崔云昭点点头,她只看过几本医术,死记硬背才能记住那些药名和药效,可要实际见过药材,却是两眼一抹黑。
学医哪里有那么简单?她不过纸上谈兵。
“罢了,这也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崔云昭说着,吩咐了一声,马车很快奔驰起来,两刻之后就来到了瓷器坊。
同瓦窑坊相比,瓷器坊要干净整洁得多。
巷子中间的小路甚至做了排水沟,这样阴天雨日就不会积水。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招牌,门户也干净,显然比瓦窑坊的生意要好许多。
崔云昭按照之前那灯匠的介绍,直接寻到了王氏灯铺前。
这家灯铺中门大开,前面的小堂屋摆满了灯饰,有个总角小童在门口板凳上坐着,正在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立即就笑着喊:“贵客盈门。”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跑去,很快一个年轻灯匠就走了出来。
崔云昭没有多废话,直接让王虎子把灯递给他看。
那灯匠只看了一眼,就笑着抬头,道:“这灯是我做的。”
崔云昭心中一喜。
真难得,过了这么久居然查到了线索。
一开始她让桃绯查,就抱着要查很久的心思,倒是没想到那瑞家帮还有些本事,很快就查到了线索。
而且瑞家帮给的线索上,只是说疑似,没有肯定说是。
因此崔云昭跑这一趟,也只是想看一看,问一问其他线索,没想到会直接问到了做灯的工匠。
她心里很欢喜,面上却不显。
“如此就太好了,”崔云昭笑道,“这灯是旁人送我的,我很喜欢,到处寻找都找不到。”
那年轻灯匠没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被人看中,不由红了脸,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这位娘子是喜欢这灯画吧?可惜这灯画不是我画的。”
崔云昭道:“倒也并非这画,这灯的形状也好看,圆圆滚滚,有一种莹润的美。”
那灯匠就笑了。
他招呼众人进了店铺,指着墙上挂着的灯道:“多谢您夸奖,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月灯,晚间点亮时犹如新月,便起了这个名字。”
崔云昭仰头看了看,见款式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便问他:“这灯上的画,你可知是谁画的?你们能在灯上作画吗?”
那灯匠仔细看了看,只得遗憾摇头。
“不能的,我们自己合作的画师,只会画简单的花草,这画工太好了,我们不会画。”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这门生意没指望,便叹了口气:“这灯有些小,卖的不多,不如灯笼和大灯罩好卖,若是能请到好画师也就罢了,可这一个小灯罩也不值钱,如何能请到呢。”
他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是抱怨一下罢了。
到底人年轻,没有第一家那么会说话,崔云昭就笑了一下,问:“这灯卖的少吗?”
王灯匠点点头:“不多的,今年一共就卖了几盏,您看那边的红纸灯笼,一个月能卖一两百盏呢。”
那确实是不好卖的。
崔云昭点点头,刚想问他,就听他道:“不过去年有一日,倒是有个小娘子买了十来盏,一下子就把我们的库存买空了。”
崔云昭心中一动,同夏妈妈对视一眼,便柔声问:“你可记得那位小娘子?”
王灯匠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想找这画师?”
崔云昭就笑了:“正是。”
王灯匠人虽然年轻,有些率直,却不傻,他知道这位娘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寻这画师肯定有别的事情,便也没多问。
他只是仔细回忆一番,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对不住,实在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是个二十几许的小娘子,个子不高,同这位婆婆差不多的。”
那就是比崔云昭矮半个头。
崔云昭见他很配合,便问:“她是常客还是生客?”
王灯匠立即道:“生客。”
说着,他摸着头笑了一下:“咱们这样的铺子,不比大灯铺,做的都是熟人生意,附近的所有巷子人家都过来采买,大多都用最便宜的灯笼和灯罩,一来二去,都很熟悉了,那小娘子肯定是第一次来,后面也再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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