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其实已经在劝诫霍成樟了。
也不知霍成樟听没听懂,他只是回过头,看着有些荒凉冷清的佛堂,轻轻叹了口气。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吗?”
霍成朴没有回头,他坚定往前走:“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和睦。”
少年的声音轻灵,在夜空里闪烁。
犹如天上星。
过了最冷的腊月,到了新年时候,整个博陵却暖和起来。
家里一早就挂起了灯笼,霍檀也提前一日休沐,除夕那一日全家都在一起,把里里外外的都打扫了一遍。
等贴好了窗花,换好了对联,林绣姑特地让崔云昭和霍檀一起挂门神。
中午饭用得简单,到了晚上,谭齐虹准备了满满一桌子大菜。
今日是除夕,家里倒是没有拘束老太太,晚上用饭的时候,还是让木婆子陪着她出了佛堂。
木婆子事先肯定教导过她,一整晚老太太都很安静,非常听话,一句闲话都没有。
故而,这一日的除夕宴席吃得一家人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用过了饭,就是守岁了。
此时,整个博陵都热闹起来。
炮竹声不断,邻居们的院落里,不时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
天上烟花绽放,灯花似火,漫天繁星。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1
一年到头,万家灯火,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家人都穿上了林绣姑特地做的新衣,站在院落里,仰头看着州府燃放的烟花。
在彭彭声响里,每个人心中都是开心和幸福。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夫妻两个并肩而立,一起仰头看着漫天烟火。
霍新柳跟霍新枝挽着林绣姑,两个人给林绣姑指看烟花,笑声不断,另一边霍成朴安静站在兄长身边,稚嫩的脸上带笑。
霍成樟陪着老太太站在众人身后,他显得异常高兴,同老太太不停说着什么。
新岁吉祥,平安喜乐。
这一刻,热闹是所有百姓的。
看完了烟花,一家人就回了堂屋,林绣姑会打双陆,霍新枝、霍檀和崔云昭也会,于是几人准备打双陆。
林绣姑看了看老太太,见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只安静听霍成樟念叨,便又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笑了笑,她瞧了一眼木婆子,就道:“都去堂屋里坐会儿,吃点瓜果点心,守岁除夕。”
木婆子便跟着老太太,陪着她一起跟霍成樟说话。
另一边,一家人都围坐在桌边,看着崔云昭和林绣姑打双陆。
霍成朴不会打,崔云昭就耐心教他,小少年学的很快。
霍新柳有些困了,靠在姐姐身边不停打瞌睡。
门内薰笼温暖,果香扑鼻,一家人时不时说上一句话,气氛却是很温馨。
门外,孩童们嬉笑打闹,偶尔点燃一只炮仗,发出彭的一声。
大人们也都是跟着笑闹,说一声新年兴隆,笑笑便过去。
很快,就来到了子时。
刻香燃烧到了尽头,更夫在小巷子里穿行,咚咚咚敲着更棒。
“子时已到,新岁永安。”
藕花巷里,所有人都出了家门,在门口点燃鞭炮。
满城都是辟里啪啦的热闹声。
小厨房里,锅灶忙碌,等一家人回到堂屋,热气腾腾的除夕饺子也上了桌。
家里上下,连带仆从一起,都吃过饺子,互相道了新年好,这才各自分别,回去睡觉。
明日一早,他们还要拜年。
等回到东跨院,夫妻两个快速洗漱,然后就一起躺倒在床上。
“明早饺子吃什么馅的?”霍檀问。
崔云昭闭着眼睛,兴奋过去,她不是很困,正在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虹娘准备了两种,一种是三鲜的,一种是白菜的,看你爱吃那种。”
霍檀笑了一下,帮她掖了掖被角,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皎皎,新年快乐。”
崔云昭睁开眼睛,笑着看了他一眼,回握住他的手。
“夫君,新年快乐。”
夫妻两个安静了好一会儿,霍檀才说:“睡吧,晚安。”
“晚安。”
很快,崔云昭就陷入梦境之中。
这一夜的梦,安静祥和,崔云昭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次日醒来时,她唇角都是笑意。
初一不能懒床,崔云昭小声打了个哈欠,就听到霍檀低哑的嗓音:“皎皎,新年好。”
崔云昭轻笑一声:“霍檀,新年好。”
她翻了个身,靠在了霍檀的肩膀上,声音有些慵懒:“到了今年,你就要弱冠了。”
霍檀嗯了一声:“还有六个月呢。”
说起生辰,崔云昭就想到一件事:“你的表字可要如何起?”
一般家族中的儿郎弱冠,都是父亲或者祖父给起表字,代表了长辈对其的期望。
可霍檀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过世,家中长辈又都在岐阳,崔云昭记得前世霍檀就直接在伏鹿办的弱冠礼,礼仪很简单,并不隆重。
她也自然知道霍檀的表字。
可现在的她却不知。
霍檀的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笑道:“父亲已经给我起好了表字。”
他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顿道:“表字是梵音。”
这个表字很有意义,也很好听。
完全不像是武将的表字。
崔云昭问:“哪两个字?”
霍檀道:“梵语的梵,音乐的音,父亲的意思是,我是他跟母亲上香求来的,与佛祖有佛缘,取这个表字,想要我时刻聆听佛音,静心凝神,坚定前行。”
霍梵音。
这个表字真的很好听,也让人印象深刻。
在霍展还在时,就已经为儿子想好了以后的路,也给他准备好了一切。
崔云昭轻轻开口:“梵音。”
她的声音轻灵,仿佛从远处云层中穿透而来的阳光,一丝一缕照耀在霍檀心口上。
让人温暖,让人幸福。
从未有人这样唤过他,此刻这一声梵音,让霍檀回忆起年少时父亲给他起表字的模样。
他眼眸里流淌出怀念来。
“我记得那是个很温暖的午后,父亲战事归来,新获战功,家里上下都很高兴。”
霍檀的声音里也有着浓浓的怀念。
“他却单独把我叫进书房里,同我说,在这一次征战的途中,他看到了一处庙宇,忽然给我想到了这个表字。”
“梵音,梵音,他希望我能被佛祖赐福,幸福美满,也希望这个表字可以免去杀戮的戾气,让我往后余生都平安顺遂。”
崔云昭应了一声,柔声道:“父亲真好。”
霍檀叹息一声:“是啊,我很想念他。”
崔云昭从未见过霍展,可从家人的只字片语里,却清晰勾勒出一位严父的形象。
尤其是对霍檀,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新年新岁,崔云昭不愿霍檀沉浸在怀念里,于是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霍副指挥,赶紧起来,一会儿要出门拜年呢。”
博陵这边有上门拜年的习俗。
霍家虽然根基在岐阳,但也有三五户一早搬来博陵,这三五户中,有三户的辈分比霍檀高,一位是霍檀的堂叔爷,一位是他堂叔,还有一位堂姑嫁到了博陵,也要登门拜年。
剩下两户都是晚辈,一般会晚一点登门,来霍家给顾老太太和林绣姑拜年。
霍檀笑了一声,道:“起吧。”
两人起来,都换了鲜亮的新衣裳,崔云昭穿着水红的新衣裙,头上梳着精致的飞天髻,再配上琳琅环佩,顿时富贵逼人。
此刻的她,才有世家贵女的模样。
再配上青玉耳铛,崔云昭回眸,看着霍檀浅笑:“好看吗?”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道:“娘子何时都好看,不过此情此景,更添三分明艳,比往日要更好看。”
真会说话。
崔云昭嗔怪地看他一眼,见霍檀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头上也换了崔云昭送他的新发簪,不由道:“夫君也极是英俊。”
霍檀挑挑眉,夫妻俩一起出了堂屋,直接往西跨院行去。
此刻西跨院已经很热闹了。
孩子们在给顾老太太和林绣姑拜年,自是一片欢声笑语,两位长辈也都给了红封,祝福孩子们新的一年健康聪慧。
崔云昭和霍檀一到,立即就给他们行礼道过年好。
顾老太太很能拿捏场面,甚至对两人还很慈爱,和和气气给了红封。
她倒是没多说什么,林绣姑一边给红封,一边笑道:“我别的不讲,只求你们身体健康,新岁平安。”
这愿望很真诚,也很实在。
崔云昭和霍檀一起见礼,谢过母亲,大大方方接过了红封。
“祝祖母,母亲,福寿永驻,心想事成。”
林绣姑便笑着说:“你们得出去拜年了吧?谁要跟着兄嫂去?”
家里的孩子不必都出门拜年,当家主事的出去便可以。
霍成樟看了看其他的兄弟姐妹,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便忙举手:“我要去。”
林绣姑就道:“那你要听兄嫂的话。”
之后三人就一起出了门,三家都上门恭贺新禧,坐下说两句就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回到了家中。
此刻,霍氏的晚辈都已经登门拜年,家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不过刚清净没多久,顾家就上门了。
大过年的,霍檀倒也没有严词拒绝,只是让宿大把人请进来,自己坐在一边不说话。
来登门拜年的自然是顾远及其娘子。
顾远难得聪明一回,没有带着自家孩儿上门讨要红封,只是送了年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同顾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
顾老太太难得见到自家人,差点在大年初一哭出来,不过她最后可算是忍住了,拍着顾远的手说:“你们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里,顾远娘子终于忍不住,得瑟起来:“老太太您放心,咱们家日子好着呢,有迎红那般的好姻缘,以后指定能好好孝敬您。”
这话一说出口,立即冷了场。
顾远也挂了脸,却没有当众发脾气,只勉强对林绣姑道:“表舅母,内子不懂事,还请表舅母见谅。”
他说完,就要带着娘子离开了霍家。
屋里安静一瞬,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迎红嫁人了?”
老太太的问题,显然没有人能回答。
堂屋里都撑不上是寂静,几乎是死机一般,就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顾远娘子说了这话,得瑟也得瑟了,霍家怎么看她,她倒是不怎么在乎,梗着脖子站在边上。
顾远很尴尬,又不知要受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大过年的,霍新枝也不想找不痛快,见他们也厌烦,便道:“今日繁忙,你们先回去吧。”
等顾远两人走了,她才看向顾老太太:“祖母,这是顾家的事情,顾家人婚丧嫁娶,也没人登门通传,咱们怎么得知?”
这一句含沙射影,让老太太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霍新枝的意思是顾家先不懂规矩。
她见这年算是过完了,拜年的也都走了,也不想再撑着慈祥模样,便道:“不知便不知,我也只是问一问,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我挂念你们祖父和父亲,还是先回佛堂了。”
说完,老太太不顾霍成樟的挽留,直接了当走人了。
木婆子快步跟在她身后,神色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霍成樟有些不太高兴。
“阿姐,新岁新喜,怎么这般同祖母言语?”
霍新枝看了一眼弟弟,淡淡道:“十一郎,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添乱。”
霍成樟被这么一说,也有些挂不住脸了。
林绣姑适时道:“好了,不过是外人的事情,万不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你们几个昨夜里睡得迟,这会儿肯定困了,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霍成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霍成朴拉了一下,几个小的就都走了。
等人都离开,林绣姑才看向霍檀:“这是怎么回事?”
霍檀同崔云昭对视一眼,这才道:“原也不是大事,便没同阿娘和阿姐讲。”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说晦气事。
那日小年回来,霍檀就让人查了一下,才发现顾迎红似乎还真有些本事。
“顾家那个,也不知怎么就同吕将军的长子认识了,一来二去,两个人竟是有了感情。”
这话一说出口,林绣姑和霍新枝都愣住了。
“这,这不是……”
这算是无媒苟合。
虽说如今男婚女嫁没有那么大规矩,却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顾迎红家中母亲和兄长都健在,怎么也不能无名无分同个外男相好。
这说出去,名声彻底不能要了。
霍檀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只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便接过话头,道:“要不是之前去拜年,我同夫君也不知道这事,听闻吕子航想要娶顾迎红过门,吕继明的夫人不同意,家里闹了好几场。”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一台小轿迎进了门,但应该是没有任何名分的。”
得到消息之后,崔云昭就同霍檀说,这位原配夫人实在太心软,对孩子太过溺爱了。
即便这消息没有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博陵城中的军官武将们却都有耳闻。
家家户户不敢明着说,暗地里肯定要念叨。
霍新枝本来就嫌恶顾迎红做的蠢事,现在听到这个说辞,忍不住冷笑一声,嘲弄道:“顾家人是真不要脸。”
为了荣华富贵,什么恶心的招数都拿出来了。
正妻进门之前,小妾就先抬了进去,这让正妻的颜面往哪里放?
当小妾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还出来炫耀。
“吕继明的原配夫人到处给吕子航寻妻家,因为这事,许多人家都不同意议亲,现在听闻只有小门小户人家才愿意了。”
军户女肯定愿意,但吕继明不可能让军户女做吕家的未来当家主母。
他自己的原配妻子就是个性格软弱,没有主见的人,家里成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知晓。
其实对于吕家来说,最合适的就是崔云昭。
可惜,吕继明自己偏心,把这么一个宝贝拱手让人,自家反而迎进来那么一个货色。
吕继明这个新年肯定过得很堵心。
顾迎红的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但林绣姑听完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那顾迎红一看就心思歹毒,她会不会暗中使坏?”
霍檀笑了一下,安慰母亲:“阿娘不用担心,她也就撺掇一下吕子航,还见不到吕继明的面,暂时是没有妨碍的。”
林绣姑微微松了口气,这才道:“论上这样的亲戚,也是倒霉,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晦气话。”
说罢,她看向崔云昭,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年关底下太忙,还没来得及恭喜皎皎,恭喜你堂兄和表兄都高中。”
说起这事,崔云昭眉目也舒展开来,满眼都是笑意。
“今年的秋闱办得仓促,又因为大雪延迟到了小年之后,不过家里两位兄长倒是都沉得住气, 考的成绩都不错。”
景德四年的秋闱确实办得不尽如人意。
尤其因为冬日寒冷, 许多考生考得都不是太好, 之前殷长风会亲自来一趟博陵, 就是想让霍檀递话。
殷氏远在桐庐,霍檀鞭长莫及,但武将们之间的关系弯弯绕绕,殷长风和周舅母一早就打听到了消息,这才登门。
他们也确实很精明。
霍展原来的副手,后来调去桐庐做刺史,此次的秋闱虽说是学政主办,可拿主意的依旧是刺史。
文臣和世家们看不起武将,有事了却要求着武将。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崔云昭把事情同霍檀说过,这事并不难办,甚至都不会浪费霍展留下来的人情,只是霍檀当时问崔云昭是否愿意。
崔云昭想了想,还是点头:“表兄是表兄,舅父是舅父,他们是两种人。”
这位表兄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模样。
他仪表堂堂,态度和善,更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在整个桐庐都很有名。
更何况,他以后会是肱股之臣。
若崔云昭只在乎舅父舅母的态度,不去为以后考量,也不去想以前表兄对他们的关照,那就真的太过狭隘了。
所以,她还是坚定对霍檀点头:“我还是想让表兄考场顺利一些。”
霍檀便笑了,十分沉稳地道:“小事一桩,我能办好。”
过了三日,霍檀便对崔云昭说办成了,他不仅办成了桐庐的事,还额外办了博陵和伏鹿这两场考试。
毕竟,崔家的堂兄也要参加博陵的秋闱。
崔云昭有些好奇,霍檀就笑道:“桐庐刺史是父亲以前的副将,这个你是知道的,他同我关系很好,我便直接写信,同他详细说了考生们都身体单薄,若是考场上能弄得暖和一些,加上棉被,那书生们一定会赞扬刺史的仁义。”
他并没有单独要求照顾殷长风,干脆所有的考生都关照到,最后还卖给那位刺史一个好名声。
既办成了事,还反过来让人家感谢他,手腕当真可怕。
既然桐庐那边的事情办成,那博陵这边就更简单了,他甚至连信都不用写,只跟冯朗说上几句话,事情就顺理成章办到了。
至于伏鹿那边,倒是意外。
如此一来,考生们对武将们态度缓和许多,许多文臣也都有夸赞。
一举多得,倒是霍檀会办的事情。
崔云昭当时就夸他厉害。
霍檀却很谦虚,挑眉笑说:“还要多谢娘子,若非娘子提点,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谁会去关心冬日考试冷不冷。”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家的兄长考得都极好。
崔云昭这个说法还很谦虚,其实崔方明高中博陵解元,而殷行止则高中桐庐解元。
博陵的读书人更多,考试也更难,所以崔方明这个解元被很多人看中,今年崔氏的客人格外多。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林绣姑也觉得与有荣焉。
“还得是诗书世家,孩子们就是优秀,希望以后十二郎也能考中功名,自己奋斗出一片天地。”
林绣姑不希望孩子们都指望霍檀。
既然霍成朴读书好,那就自己去考功名,家里供得起,也能给他最好的环境,只要他足够努力,还是可以考中的。
他自己有了出息,对霍檀也是助益。
一家兄弟,就是要这样相互扶持。
崔云昭笑了起来:“十二郎是个好学生,一定可以飞黄腾达。”
景德五年的初一,就在这一派其乐融融中度过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崔云昭和霍檀就一起上了马车,往崔氏赶来。
因为崔云殊嫁到了伏鹿,路途遥远,过年就没有回来,宗家这两房,只有崔云昭今日回门看望长辈。
除了她,其余的堂姐妹倒是不少,崔氏的三扇大门都是络绎不绝。
崔云昭跟霍檀的马车一出现,整条街就忽然安静了,要进门的堂姐妹们也都不走了,女婿们也都站立在外。
人人都踮着脚尖,去看那辆朴素的马车。
很快,马车就在中间那扇大门前停下。
霍檀先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他神色淡然,风度翩翩,伸手把崔云昭扶了下来。
崔云昭一下马车,倒是被门口的热闹景象吓了一跳,很快她就勾起唇瓣,笑着说:“见过诸位姐妹,新年新喜。”
那些同崔云昭不太熟悉的堂姐妹们便都迎上来,七嘴八舌同崔云昭说话。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崔云昭脸上笑容不变,一一打过招呼,才领着霍檀进了正宅。
等他们身影消失不见,那些姐妹们才依依不舍散去。
有的人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夫婿,颇为嫌弃地叹了口气。
“即便嫁给了读书人,长得也是平平无奇,看看人家崔二的夫君,是个武将又如何?”
“就是,那般长相,换了我也愿意下嫁。”
有崔氏女婿不乐意听,便道:“只看脸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崔氏女都很厉害。
他那位娘子竖眉瞪眼,直接了当就说:“若你也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七品官,我也不说什么了。”
“文武双全,相貌堂堂,”那位崔娘子道,“真是羡煞旁人也。”
“谁说崔二命不好?”
旁边年长一些的崔氏女笑了起来:“依我看,她命才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元日》宋,王安石。
今年下场秋闱的崔氏子弟不少,不光有崔方明,还有几位堂兄。
不过除了崔方明,其他堂兄的成绩略显普通,名次在十几到三十几之间,有崔方明珠玉在前,便显得略有逊色,却也都考中了。
这也让崔氏似乎又有了重新显赫的征兆。
以至于这个新年,崔氏都格外热闹。
崔云昭同霍檀进了崔氏大门,先去拜见崔序和贺兰氏。
一个多月不见,崔序倒是满面红光,他跟贺兰氏都笑呵呵坐在主位上,同众人寒暄。
颇有家主和当家主母的气度。
崔云昭和霍檀的到来,让在场众人话音微顿,不过很快,他们就都热络起来。
有几名旁支叔伯甚至上了前来,同霍檀攀谈。
霍檀姿态大方,气度不凡,即便是个武官,可用词考究,文质彬彬,一看便知他读过书,并非只会打打杀杀的文盲。
正因此,那几名叔伯对视一眼,对霍檀便更热络了。
可能因为崔氏今年子弟出色,崔序看起来格外高兴,一扫回门那一日的谨慎和气虚,反而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霍檀在另一边攀谈,崔云昭便坐到了贺兰氏身边,笑眯眯道:“给二叔,二婶娘见礼,新年吉祥。”
贺兰氏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整个人都圆润了些,笑着看向崔云昭,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皎皎近来气色也很好,我给你们准备了腊肉和熏鸭,一会儿你们回去,给你们祖母和母亲带个好。”
崔云昭笑道:“是。”
清风堂里这么多外人,一家子自然不会多说其他的话,倒是显得其乐融融。
贺兰氏仔细打量她,见她面容比之前还要精致三分,整个人越发沉稳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悠然气度,心里虽有些嫉妒,可很快的,她就笑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道:“家里已经给你三妹妹定了亲事。”
崔云昭挑眉:“哦?”
贺兰氏的语气有着很明显的得意:“她的未婚夫婿是伏鹿拓跋氏少族长,如今的伏鹿右道兵马营团练使。”
团练使比刺史要高半级,从五品,一般实际官职为厢军副都统。
如此说来,因伏鹿是大州府,这位拓跋氏的少族长跟冯郎和岑勇的职位是一样的,但虚职却高了半级。
虽然嫁给了武将,还是异族,拓跋氏跟霍檀这样的军户人家有天壤之别。
崔序嫁了崔云昭,发现嫁给武将有实打实的好处,这是得到了甜头,想要再接再厉罢了。
嘴里说着看不起武将,却巴巴凑上去,嫁了一个又一个崔氏女。
这如意算盘打得伏鹿都能听见。
他毕竟是现任的崔氏族长,又是博陵参政,崔云遥比崔云昭这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嫁得好,也正常。
正因此,一直比不过殷氏的贺兰氏才觉得扬眉吐气。
看看,她女儿不仅先嫁了伏鹿苏氏,又嫁到武将高官家中,无论如何也比殷氏的女儿强。
大过年的,崔云昭懒得同她多说废话。
只是淡淡笑了一声,道:“那就恭喜三妹妹了。”
贺兰氏可是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不会当着众人面掉脸子,可该说的话,该扬的气还是一定要扬的。
“等你三妹妹嫁过去,也可以让贺兰氏照顾二女婿,多一门亲事,多一桩门路,你们可不能太过固执,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崔云昭给贺兰氏脸面,可不代表她能拿捏崔云昭。
听到这里,崔云昭便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言,直接起身。
站在另一边的霍檀一直留心她的动作,见她起身,便也同几位叔伯匆匆道别。
崔云昭站起身,垂眸看着贺兰氏:“二婶娘,新年新喜,望你过好自家日子,旁人家的事情,少去攀扯。”
崔云昭的声音不大,只能让贺兰氏听清。
“我还要去给三堂叔和三堂婶拜年,就不多耽搁了,改日再来登门陪三妹妹说话。”
说到这里,崔云昭看霍檀已经行至身边,夫妻两个干脆利落行了礼,直截了当往外走。
两个人生得极好,男才女貌,仪表堂堂,即便站在人群中,也是最闪耀的那颗星。
他们两个面上带笑,相携而出,端是天作之合。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他们身上,等两人走不见了,才有人低声说:“那霍檀,哪里像是个小军官。”
若说气度,同将军们也不差什么了。
崔序面色微微一僵,他看了一眼面色同样难看的贺兰氏,轻轻攥紧拳头。
出了清风堂,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听乐堂。
今日的听乐堂可不比往日,简直热闹非凡。
不仅家里的堂叔伯堂兄和姑母们登门拜访,就连不太相熟的其他官宦人家也都上了门。
崔云昭和霍檀来得算早,即便在崔序那边耽搁了一会儿,却也一点都不晚。
即便如此,听乐堂还是人声鼎沸。
越是年节时,越能看出世家大族的底蕴来。
姻亲越多,关系越广,人口就越兴旺。
崔云昭和霍檀把礼交给门口的内管家,然后便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堂屋中。
这会儿屋里坐在了不少人,三堂叔、三堂婶和崔方明都在,除此之外,三堂叔家的四表姐崔方静也带着夫婿和孩儿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