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霍檀,一点都不像是英勇的军人,反而有一种世家公子的清贵。
霍檀见崔云昭看过来,便对她浅浅一笑,然后就来到罗汉床边,陪着她坐下。
他不用崔云昭给自己倒茶,自己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一碗甜辣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和了。
霍檀放下茶杯,正了正腰背,认真看向崔云昭。
“皎皎,我知道错了。”
他目光真诚,显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
“皎皎,我不应该以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你的后路,说那些似是而非的酸话,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我错了,还请皎皎原谅我。”
崔云昭长舒口气。
看来,两个人虽然没有到心有灵犀那个地步,霍檀却也已经熟悉她的为人。
知道她厌恶什么,也知道她生气什么。
两个人刚刚成婚一个多月,能有如今这般,崔云昭已经知足。
但她更清楚,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
前世的闭口不言是最大错误。
崔云昭想了想,认真开口:“霍檀,我不需要你为我决定以后的路,以后我要如何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她一边说,看到霍檀的神色越发严肃认真。
崔云昭顿了顿,继续道:“而你不过是用这些借口,在抚平自己的愧疚罢了。你若真是愧疚,就努力做到最好,把你想给我的一切都提前给我。”
“你可以做到吗?”
霍檀目光坚定,没有游移,也没有退缩。
他认真看向崔云昭,不用说话,眼神就是答案。
他可以做到。
霍檀认真看着崔云昭好一会儿,才笑了一下:“我可以做到。”
他的态度清晰传递给了她。
崔云昭也认真回望他,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此事就揭过去了。”
霍檀佯装喘气,拍着胸膛说:“哎呀,娘子可真吓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崔云昭没好气看他一眼。
霍檀这才冲她伸了伸手:“娘子,我想你了。”
崔云昭面上微红,却还是下了罗汉床,转身在他身边坐定。
不过她刚一坐下来,就被霍檀整个抱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霍檀的怀抱很温热。
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崔云昭整个人放松下来,尽量不去碰他肩膀的伤,让自己靠在他怀中。
霍檀把下巴放在崔云昭的肩膀上,用刚刮干净的下巴去蹭她细嫩的脖颈。
“痒。”
崔云昭笑着躲开他。
霍檀长长舒了口气,才道:“回来真好。”
崔云昭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逗他:“你一直都是自己刮胡子,怎么现在就非要耍赖让我来刮?”
霍檀半闭着眼睛,抱着她慵懒地躺在罗汉床上。
“有皎皎,我自己就没用了。”
崔云昭又哼了一声,心情一瞬便明媚了。
把话说开,亲人归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霍檀这才道:“你走之后, 我们就原地修整, 组织村民修葺他们自己的屋舍, 清理积雪, 安置伤员还有逝者。”
“好在村民所剩不少,那村的里正也很稳重,事情倒是办的很利落。”
“村民安置妥当之后,我立即清点人数、兵器、马匹等,准备追击那些山匪。”
山匪在那一场雪灾里也死了不少,从他们找出来的尸体来看,最少死了四五十人。
这些都是被英勇的士兵和村民合伙杀死的,少部分是被大雪压死,还有十来名俘虏,被俘后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通过这些俘虏,霍檀知道了那些山匪的具体消息。
“那些山匪足有四百人左右,同我们队伍不上相下,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暗中袭击埋伏,才让我们遇险。”
说到这里,霍檀顿了顿:“是我识人不清,轻信了林三郎。”
崔云昭以为这一切都是意外,可现在听霍檀的意思,竟是人为的。
这让她竟有些恍惚。
之前的宴席还在眼前,林三郎敦厚老实的模样崔云昭还没来得及忘记。
不过几日工夫,他就背叛了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士兵们最恨的就是背叛者。
同袍情谊比血缘还深,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如何不会怨恨。
崔云昭想起那日樊大林的只字片语,忽然便明白了。
因为太过怨恨,他连名字都不想喊。
霍檀叹了口气。
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隆丰村地势并不复杂,如果我们没有带着救援物资,多装备兵器,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可就在我们都下了马,搬着物资往村中送时,这些埋伏已久的山匪就忽然出现了。”
“他们手里有精良武器,又伺机埋伏,狠狠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时我已经进了村,不知道村口的情形,后来打巷战时回到村口,我才知道那些山匪出手多么狠辣。”
这一次,霍檀手下长行死了不少人。
回到博陵的都是受了伤必须要医治的,其他只受了皮外伤的都坚持没有离开,要跟着霍檀一起剿灭山匪。
就是因为这个。
他们死了那么多弟兄们,血不能白流,人不能白死。
“那些山匪非常贼,他们也很有路数,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老手。”
“他们根本就不与我们正面对战,总是忽然出现偷袭,然后迅速撤退隐藏起来,这大大增加了游击巷战的难度。”
难怪,这一场战事从中午一直打到了晚上。
崔云昭问:“然后呢?”
霍檀道:“我知道山匪们对隆丰村地形很熟,跟我们一起抵抗山匪的村民说,他们来了十几次,每隔几日,山上的食物吃完了,就要下来打家劫舍。”
“他们比我们熟悉地形,这更增加难度了。”
但对于这些,霍檀都不惧怕。
他们是精兵,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无论多难的仗,他们都能打。
更何况是一群乌合之众。
即便是有组织,有能力的山匪,也不过是匪类,是匪类,就可以直接剿灭。
“本来剿灭山匪这件事并不算难,也不会死那么多士兵,可是……”
霍檀深吸口气,才道:“可是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我才发现,有人做了背叛者。”
霍檀虽然年轻,却经验丰富,更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老兵了。
随着看到的伤员和尸体越来越多,霍檀慢慢发现不对。
“许多士兵的伤口都在背后,什么情况下,士兵才会把后背展露给别人?”
绝对信任对方的时候。
这话崔云昭没说,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当时我就起了疑心,很快就下令让大家重新聚集,直接各个击破,不纠结巷战了。”
“但是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村民们早就精疲力竭,山匪们却还层出不穷,”霍檀道,“我觉得直奔山匪大本营,搞毁他们的窝点,把他们从躲藏的地方逼出来,是最迅速有力的作战方式。”
“再同他们纠缠巷战,只会伤亡惨重,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熟悉地形,习惯巷战的山匪,这是最简单的路数。
可这样,他们会更吃力,因为不知山匪老巢的情况,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
但是这样可以保护村民。
只要他们往山匪的老巢进发,那些在村中藏匿打游击的山匪们,肯定会紧张,陆续回撤。
如果他们找对了老巢,或者计划实现,崔云昭所见的就不会是一片大雪封山的景象。
霍檀又动了动下巴,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脸颊。
看到崔云昭,他心里才踏实。
那些愤懑,那些不安,那些被背叛的恍然,也都慢慢平复下来。
这一刻,灵魂归位。
回到了家里,看到了亲人,握住了崔云昭那双温暖的手,至于什么背叛和痛苦,都随之化解。
只要他活下来,迈过了这个坎,背叛也好,天灾也罢,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霍檀叹了口气:“可当我们开始追击的时候,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开始在撤退的时候沿路放火。”
“因为许多村民都在帮忙一起捉拿匪徒,火势一直没有烧起来,我让士兵们分散开救火,自己则跟着山匪,一路来到山脚下的位置。”
就在那里,霍檀受了伤。
“可谁能想到,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林三郎忽然发难,他先是砍伤了小丘,然后便冲我袭击而来,在我躲闪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那家的厨房。”
“意外的是,那家厨房里堆放了不少菜籽油,燃烧得非常迅速,很快就发生了爆炸。”
说到这里,霍檀停顿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才说:“林三郎害人害己,最终自己死在了爆炸里。”
这谁能想到呢?
崔云昭回握霍檀的手,道:“没事,都过去了,那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霍檀长叹一声。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要不是你……”
霍檀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柔软的小手全部包裹在手心里。
崔云昭却说:“夫君,你应该感谢你自己。”
大雪的事,是霍檀过不去的坎。
崔云昭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她给他讲了一下抚育堂的辛白杨,要不是他耳聪目明,且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也不会有她的迅速动作。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夫君,你要相信这个。”
霍檀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笑了一声。
“要感谢我自己,要感谢辛白杨,更多的还是要感谢你。”
“一般人想不到那许多,即便想到了也只会担忧纠结,不能立即就做出反应,不会立即就想到救人的对策。”
“雪夜夜奔的是你,大雪寻人的也是你,要不是你带去了药品和武器,我们这些人即便自救出来,怕也没有力气再回博陵。”
想要从学里挣扎出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刚被大雪覆盖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
只能有外人来救援。
一个,两个,无数个,就是被这么救出来的。
霍檀紧紧握着崔云昭的手,一字一顿道:“娘子,你救了我的性命,救了三百多士兵的命,他们都各自回家,临行前纷纷同我说,让我务必要感谢你。”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霍檀道,“皎皎,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好运。”
崔云昭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霍檀所言皆是肺腑,从来不做那虚伪之事。
他所思所想,皆光明磊落,他说感激,那就是感激。
没有任何虚假。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霍檀的手,这一次没有推辞:“那我就替我自己,感谢那些兄弟们,谢谢他们信任我。”
这一次崔云昭才发现,周春山及其他所有的长行,都对自己非常信任。
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没有任何犹豫。
这一点,也很让崔云昭感动。
重生之后的每一日,她都过得很认真,认真生活,认真接纳这个世界,也重新认识身边的人。
她的态度,也改变了众人对她的想法。
不因为霍檀,也不应为其他,只因为她就是她。
是个极好的人。
所以士兵们才会信任她。
被人信任,被人接纳的感觉真的很好,这让崔云昭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意义。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终于重新融入了这个世界。
灵魂归位,时间重合,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霍檀见崔云昭终于按下心来,才继续开口。
“我们安顿好村民后,重新整顿队伍,然后从俘虏口中问出山匪的大本营,趁着天光熹微时,直接上了山。”
这一次,霍檀有备而来,而那些山匪还沉浸在抢夺了财物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霍檀他们没有死。
一场天灾不仅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反而让他们群情激愤,战役高昂。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那些山匪只是熟悉隆丰村,又提前做了准备,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可在他们的老巢,我们直接瓮中捉鳖,不费多大力气就把所有山匪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霍檀长舒口气:“这一次,我们不仅救回了村民,还把所有的俘虏都带回了博陵。”
崔云昭嗯了一声,问:“你问过没有,林三郎是怎么回事?”
霍檀眸色微深:“问过了,山匪的贼首说不认识林三郎,不知道是他在帮着他们,只知道提前过去埋伏。他们甚至都以为博陵的厢军不堪一击,感觉我们追击得并不顺畅,以为我们不擅长巷战。”
不认识林三郎?
这就难办了。
霍檀轻轻拍了一下崔云昭的手背,才道:“我这次大张旗鼓回来,就是想要震慑那些背后做手脚的人,告诉他们我霍檀没死。”
他沉声道:“这一次我大难不死,还立了大功,就连吕继明都不能拿我如何,他只能褒奖我。”
隆丰村和山匪的事情究竟为何,谁也不知,但崔云昭却记得,吕继明是知晓的,霍檀同隆丰村的里正询问过,他肯定知道里正上报给朝廷许多次。
这样看来,霍檀心里大约也有数。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崔云昭有些不确定:“是他吗?”
霍檀垂下眼眸,思忖片刻,道:“得再看看,还不好说。”
军营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军官众多,派系繁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实在不好分辨。
这件事,霍檀不能问,吕继明也不会解释,无论因由为何,两人都只能一笑而过。
霍檀见崔云昭有些担忧,便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一下。
“无妨,这两日查一查,大约知道林三郎是如何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便道:“这件事其实简单,幕后之人先知道隆丰村的事情,然后便安排我去隆丰村救灾,最后买通我队伍里的军使,让他伺机使坏。”
“这一桩桩件件下来,都是为了让我死。”
霍檀声音很冷:“很可惜,我有你,所以我活了下来,我的手下也大多都活了下来。”
“我这样大张旗鼓回城,你说幕后之人会不会害怕?”
这些事情中,最可惜的就是林三郎已经死了。
若他还活着,霍檀一早就能让他吐露实情。
“他们会动手吗?”
霍檀便笑了一下:“只有我们知晓林三郎死了,幕后之人可不知,我已经让人把林三郎的‘病体’送回林家,还特地请了打杂的长行去照顾他。”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肯定会怨恨林三郎。
他肯定许了林三郎好处,可林三郎却没有按他的要求办事,甚至还被霍檀如此看重,受伤之后还派人照顾。
如果幕后之人沉不住气,一定会登门质问。
霍檀等的就是这个质问。
崔云昭轻轻松了口气,觉得霍檀此行确实有所长进,办事越发老练。
霍檀还笑了一下,看了看崔云昭,说:“娘子还担心我办错事?你放心,最近很得娘子教诲,我怎么能那么傻呢?”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说正事,说完了还得去同阿娘说话呢,你不在家,阿娘很是担心。”
“好的娘子,都听娘子的。”
霍檀轻咳一声,才继续道:“其实刚回来我就派人过去林三郎家里了,他儿子不在家中,家中的亲戚也不知道他儿子去了哪里。”
“应该在幕后之人手中。”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林三郎是被人威胁的?”
霍檀直截了当摇了头。
“不,若他被人威胁,他会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听从威胁,做下这等背叛的恶事。”
霍檀叹了口气,他道:“我猜测,对方应该许了他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他儿子的病。”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知道要如何说,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自从他家娘子难产过世之后,孩子的事情就成了林三郎的心魔,拿孩子诱惑他的人,肯定知道孩子是他的心结,很轻易就撬动了他心里的坚持。”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霍檀神色很冷静。
他没有怨恨,没有代入自己的情绪,只是平白直述诉说事情。
“孩子被带走了,对方无论是欺骗也好,真能医治也罢,但他们肯定认为,我的大胜归来,林三郎没有出任何力气,他阳奉阴违,背信弃义。”
所以,对方很可能会上门质问林三郎,顺便再拿孩子要挟他。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可对方若真的那么冲动,暴露自己,我们知道又能如何?”
林三郎实际上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幕后之人完全可以说是霍檀推托之词,为的就是趁着势头正胜攻歼政敌。
即便霍檀能查清,也无法在吕继明面前对峙,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
霍檀垂下眼眸,同崔云昭对视。
崔云昭眼眸里的担心清晰可见,霍檀便低声笑了笑,说:“我不需要吕继明为我主持公道,我自己就可以主持公道。”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很轻,但语气很是认真。
“在军营里,我们都不需要旁人主持公道,有人害我,我就让他再也动不了手。”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军营不比官场,官场上相互攻歼,很多时候都不能让对手伤筋动骨,但军营不同。
战场上的一个背叛,救援中的一个延迟,都可能会让人送命。
既然是下了死手的杀戮,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什么公道,什么正义,什么脸面,那都是文臣们在乎的东西。
武将只在乎能不能活下来。
崔云昭长舒口气,她没有用什么忠孝礼义信去劝说霍檀,也没有按照崔氏的教导批评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夫君你也小心些。”
“无论如何,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霍檀笑了一下。
他的心酸酸涩涩的,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现在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滋味。
自家娘子真的很好,他何其有幸,能与她共度余生。
“希望这一次夫君心想事成。”
霍檀笑了:“肯定会的。”
夫妻两个说完了山匪和叛徒的事情,崔云昭才同他讲了谭齐丘的伤口。
“这两日,小丘的情况稳定了些,虽然一直发热,但伤口没有发言,中途人也醒过两次,虹娘说给他喂了药。”
“我让药局的方大夫每日都给去帮他诊脉,时刻关心他的病情,你回来前长行刚来报,说方大夫说今日状况良好,小丘很坚强,只要再熬两日,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就能好转。”
说到谭齐丘,霍檀的神色就又沉了下来。
他仰头躺倒在罗汉床上,轻轻捂了一下双眼。
“我刚来博陵就认识了小丘,当时他父亲还在,但因为生了重病,所以他十三四岁就进了巡防军,很努力当差。”
“后来我救了他姐姐,认识了他们一家,便有了交集。”
霍檀的声音很低沉:“小丘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兵,只要有人提携,他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只可惜,就栽在了林三郎这种人手中。
断一只手都是轻的,霍檀只怕他熬不过这几日。
说起谭齐丘,夫妻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霍檀沉默片刻,还是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明朗起来。
“一会儿先去同阿娘说话,我再去看望小丘。”
崔云昭便道:“好。”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霍檀就起身,一边换上新的衣袍,一边自己束发。
他束发的动作很利索,因为生得俊俏,所以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也无伤大雅。
崔云昭帮他顺了顺鬓发,系上同衣袍同色的发带,夫妻两个就去了西跨院。
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
刚下学到家的霍成樟和霍成朴见了霍檀都很高兴,围着他说话。
就连霍新柳都悄悄看了霍檀好几眼,见阿兄似乎很好,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自然在正房用的晚食。
谭齐虹不在家,但她之前教过刘三娘和福婆子,两个人加上霍新柳,把晚饭也弄得像模像样。
霍檀回来,一家人的心才落了地。
孩子们不知道中间霍檀遇到了危险,也不知道崔云昭曾经连夜救援,他们只知道这一次阿兄又打了胜仗,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他们看向霍檀的眼眸,都带着崇敬。
尤其是霍成朴,小脸红彤彤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霍檀。
霍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十二郎好好读书,以后你封侯拜相,阿兄还要跟着你沾光。”
霍成朴羞涩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谦虚,只使劲点头。
“阿兄,我会努力读书,让家人以我为荣。”
霍檀夸完霍成朴,就看向霍成樟。
霍成樟本来就看着他,被阿兄一看,立即就笑了起来。
“阿兄,你真厉害,你是大英雄,”霍成樟夸张比了个手势,“肯定有好多好多人崇拜阿兄。”
霍檀却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尽职尽责罢了,这一趟……”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也拍了拍霍成樟的肩膀。
“十一郎,你要记住,为武将者,守信践诺,保家卫国,是最重要的。”
霍成樟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把霍檀的话听进了心中。
“我明白了阿兄,我会好好努力的。”
霍檀笑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十一郎,你要快些成长起来,以后我们兄弟齐心,一起完成父亲的遗愿。”
霍成樟点头:“是!”
当天,霍檀就去看望谭齐丘了。
回来之后,霍檀跟崔云昭说:“小丘可以挺过来。”
果然,两日过去,谭齐丘的烧退了,人也越发清醒,可以清醒着吃完一顿饭,甚至能自己吃药。
只是他的手上毕竟有伤,疼痛难忍,方大夫给他开的药方里有安神散,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谭齐丘好的前一日,趁着小年还未到,霍檀同崔云昭一起,挨家挨户给将军们送拜年礼。
他们先去的防御使府,在府中,不仅看到了吕继明,也看到了吕子航及其他几个吕家的儿郎。
从两位夫人和几位儿郎的座位上看,吕继明确实更看中马夫人和二儿子,对于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过表面的关照,做一做父慈子孝的模样,更多就没有了。
这个时候,来防御使府上礼的人很多,崔云昭和霍檀就没有多待。
吕继明倒是对霍檀很是看中。
他甚至亲自送了霍檀出正堂,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九郎少年英雄,这一次又立了大功,等过完了年,我一定替你禀明上峰,这一次的军功不会少。”
霍檀拱手见礼,戏做的很全:“多谢吕将军,霍檀能有今日,全靠将军提拔,对于霍檀来说,将军就是霍檀的恩师。”
这话太过漂亮,让吕继明都大笑起来。
堂屋里的吕家儿郎们看着这一幕,吕子航依旧扬着笑脸,似乎很欣赏这和睦场景。
崔云昭余光看到,吕家的儿郎冷冷看了一眼吕子航,看来很嫌弃他的“蠢笨”。
从吕家出来,两人又马不停蹄去了冯刺史府。
冯朗家中只剩下三个儿女,他没有续娶,只带着儿女过活。
同人口兴旺的防御使府相比,冯朗家中人丁单薄,加上仆从,一共也只有十几口人,显得很是冷清。
霍檀同崔云昭坐下陪冯朗说了会儿话,崔云昭注意到冯朗的小女儿一直低垂着头,显得很是文静。
冯朗看到她的目光,就笑了:“家里的三妞不爱说话,妞妞,同嫂嫂说话。”
冯朗的长子和次女都跟着妻子卢仙华一起战死了,长女出嫁早,一直留在岐阳。
只留下了次子和小女儿。
如今看来,因为家里的这一场祸事,让小女儿的性子更内敛,甚至是不擅长同人交流。
崔云昭就笑着看向冯朗的三女儿:“冯三娘子,方才冯刺史说你今年十三了,我家中的妹妹们也到了这个年纪,她们俩都是安静性子,你若是想出门玩,可以找她们一起。”
冯朗有些意外。
霍檀就对冯朗笑着说:“家里的妹妹说话慢,平日里也没什么玩伴,娘子家中的妻妹也很腼腆,在博陵没什么朋友。”
冯朗就明白了。
他同儿子对视一眼,眉头舒展,倒是很宽慰:“多谢霍副指挥。”
霍檀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些年若非冯刺史提携,也没有我的今日。”
说是吕继明提携霍檀,但冯朗对霍檀也多有关照。
跟吕继明不同,霍檀能清晰感受到冯朗是真心实意提拔他,看中他。
冯朗笑了一下,道:“我家里只剩下一双儿女,大妞妞在岐阳,我鞭长莫及,我听闻岐阳霍氏也一直很关照她,我们两家不过是同僚之情,你能做到如此,可见是有心人。”
冯朗的长女嫁到了岐阳周氏,周氏跟霍氏也是姻亲。
虽然霍氏并非显赫家族,也没有出类拔萃的将军改换门庭,可霍氏人丁兴旺,人口十分庞大,在岐阳也算是大家族。
有霍氏在,冯家的长女就不会受欺负。
这些事霍檀从未说过,可冯朗心里怎能不知?
他明里暗里的提携和关照很多,霍檀也都一一记在心中,不敢忘记。
军营之中的关系,就是这一点人情,一点关照积累起来的。
冯家三娘子听到父亲这样讲,这才好奇地抬头看了看崔云昭。
她见崔云昭面若桃花,漂亮动人,又温柔雅致,不由红了脸。
“多谢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