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过来之前,崔云霆显然在跟崔方明议论课业,阿姐一来,他就不说话了,只看着阿姐。
这会儿被她一问,立即就坐直身体,朗声回答:“书院很好,同窗和先生都很好,所获颇多。”
他回答完,场面一瞬有些寂静,片刻后,全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崔云霆小脸通红,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羞赧:“我说的是实话。”
崔云昭点点头,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我们知道,这是为你高兴。”
崔云霆满脸不信。
不过他倒是很懂事,没有当面戳穿长辈们,只是说:“我觉得这种书院,比族学要好。”
因为彼此之间不甚熟悉,所以同窗们相互攀比的也只有成绩,成绩好的就受尊重,成绩不好的就努力读书。
“他们不看谁是谁家的孩子,不去看谁家的父亲有什么成就,只看自己。”
离开族学,进入书院,崔云霆脱去了崔氏子的光环,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
虽然他依旧姓催,但伏鹿也有苏氏和拓跋氏等大家族,所以崔云霆的崔并没有在博陵那样引人注目。
也正是如此,可以让崔云霆安心读书。
崔云昭见他确实喜欢伏鹿书院,就问崔云岚:“你要不要去读女学?”
崔云岚愣了一下。
本来离开家里,不用去读族学,她还挺高兴的,这几日一直在家陪着姚欣月,要不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日子也不无聊。
她现在比以前要开朗许多,却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新的同窗是否能合得来。
一时间,崔云岚有些犹豫。
三堂婶没有催她,也给了崔云昭一个眼神,让崔云岚自己做决定。
她需要一点点成长,慢慢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找到自己明确要做的事情。
而不是事事都来问别人,让别人替她拿主意。
未来的日子还长,她们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
不得不说,因为三堂婶,崔云岚成长许多。
她是个好母亲,好长辈,也是个好先生。
果然,在堂婶和姐姐们的鼓励下,崔云岚最终做出了决定:“阿姐,我想去。”
她确实很想出去看一看。
搬来伏鹿之后,她除了陪着三堂婶出门逛街,还没有好好看过伏鹿这座城。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朋友,以前的闺蜜也无法联系,她需要找到新的伙伴和朋友,需要让自己不断进步。
崔云昭笑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三堂婶,然后看向崔云岚:“岚儿,你若是想去的话,可否能鼓励柳儿?她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趣,你们两个若能一起去读书,倒是好事。”
只不过霍新柳文课不足,得上启蒙班,跟崔云岚不在一个班里上课。
崔云岚眼睛一亮:“好!”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三堂叔才对崔云岚道:“还有十日就是乡试了,到时候我会同书院请假,亲自陪霆郎回博陵考试。”
崔云霆的籍贯在博陵,他的乡试和秋闱按理是要在博陵考的。
如果乡试能考中的话。
这件事崔颢应该已经同崔云霆商议过了,崔云昭见崔云霆点头,便郑重道:“多谢三堂叔,有劳您了。”
崔颢就笑了。
“皎皎太客气了,霆郎不仅是我的侄子,也算是半个学生,他考试,我自然要上心。”
堂叔、先生,加起来同父亲并不差什么。
父母过世的时候崔云霆只有几岁,对他们印象不够深刻,也不记得父亲的那些交到了。没了父母,姐弟三人饱受欺凌,在崔氏过得一点都不好。
正是因此,崔云霆才养成了偏激的性格。
现如今,因为三堂叔一家,崔云霆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寒意,因为他们的慈爱,倒是把崔云霆的性子改过来了,眉宇之间少了许多戾气。
这也让崔云昭越发放心。
博陵是崔氏的地盘,崔云昭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只是叮嘱崔云霆:“你别太在乎成绩,好好考试就好。”
崔云霆以前太过患得患失, 总想做到最好,反而得不偿失。
崔云霆看了看姐姐,又看了一家人,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我知道的。”
崔云霆难得玩笑:“名师出高徒,我可是三堂叔教导出来的,不会给他丢脸。”
看过了弟妹,崔云昭这才放下心来。
她同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给姚欣月留下不少好药,才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瓷器巷,就直接去了三家商铺。
孙总管提前一个月就来了伏鹿,那家点心铺改的粮铺也差不多重新收拾好了,崔云昭到的时候,见他正在选人。
见了崔云昭,孙总管没有立即就过来迎接,又同几名年轻人说了几句话,才过来见礼。
“小姐,恭贺搬迁。”
随着身份变了,他的称呼也变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孙总管,有劳了。”
一听这个称呼,孙总管就脸红了,难得露出些许窘迫来:“小姐这么叫我,总觉得有些羞赧,可不敢当。”
崔云昭笑了一下,在椅子上落座:“如何不敢当?家里这么多铺子,都要靠你打理,不是总管是什么?”
她说到这里,问:“方才那几个青年人是做什么的?”
孙总管就道:“我想着,总是外聘掌柜,怕有风险,还不如自家养出几个,慢慢就能上手了。”
“家中的几家掌柜都算稳当,尤其是博陵的老几位,都是熟人了,也不需要我这边多用心,趁着这时候,拿这粮铺,好歹带出几个好苗子来。姑爷那边,到时候可能也需要人手。”
要么说孙总管的眼界不同呢。
这想的就很周到了。
崔云昭夸了孙总管几句,孙总管就想起什么似的:“小姐,我听说最近有个北戏班子要过来伏鹿。”
崔云昭倒是听过北戏班子。
前世在汴京,有两家戏班子很红,一家北戏一家南戏,京城的达官显贵经常会请他们到家参演。
崔云昭身份尴尬,没人请她上门,她倒是没听过戏,不知道究竟好不好。
倒是没成想,现在这戏班子就来了伏鹿。
崔云昭好奇问了一句:“叫什么?”
孙总管就笑道:“听说叫吉庆班。”
一般戏班子都叫吉庆,喜庆等名字,讨个好彩头,如此听来倒是平平无奇,但崔云昭却知道,这就是前世红到了汴京的戏班子。
崔云昭就点了点头:“若是开了堂戏,得空请大家去看,咱们也高兴一回。”
这话题说完,孙总管就说:“我看郑掌柜的成衣生意做得不错,因为款式好,买的人很多,我前几日出门,在伏鹿都看到穿咱们自家成衣的客人。”
孙总管是一心为生意。
崔云昭道:“这边不是也有一家绸缎庄,若是成衣生意真的不错,就推广到伏鹿,一起把咱们琳琅绸缎庄的招牌打出来。”
虽然不是老字号,却能创新,这就很不错了。
孙总管又同她说了几句,就道:“小姐若是要采买什么,只管让人来吩咐就是,这边的门道我都摸熟,知道如何做。”
崔云昭点点头,赞扬了他几句,又去其他两家铺子都看过,这才回了家。
这一趟倒还挺累的。
她回去懒懒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就睡着了。
打盹只是打盹,不过片刻功夫,崔云昭甚至觉得自己没睡着,她就忽然惊醒了。
夏妈妈正坐在边上缝补,见她醒来,就笑道:“这几日确实很累。”
崔云昭点点头,吃了口茶,这才清醒过来。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快午食了,就道:“去正堂吧。”
两人从卧房出来,就看到雪球在门口绕着树跑。
谭齐丘右手拿着个小绣球,正在逗弄它。
三个多月过去,雪球长大了一圈,现在是大雪球了。
不过它依旧很听话,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有些狼吞虎咽,这是流浪时留下来的坏毛病,改不掉,崔云昭也就随它去了。
雪球如今吃得好,睡得好,身上的短绒毛又白又亮,干净极了,它跑起来的动作特别利落,就跟个小豹子似的,完全没有小时候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它随着谭齐丘手中的球,不停诺腾奔跑,却一点都不着急,连喊叫都没有。
崔云昭看到,谭齐丘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
可那笑容同之前的每一日都一样,一样的爽朗,一样的弧度,一样的让人心碎。
这场景不像是他逗雪球玩,反而像是雪球陪他玩。
听到脚步声,谭齐丘回过头看,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九娘子。”
一场大病,也正好到了年纪,谭齐丘的声音少了几分清亮,多了些许沉稳。
有些哑,却又不那么低沉。
崔云昭也笑了:“跟雪球玩呢?”
她说着,蹲下来揉了揉雪球的小脑袋:“是应该多带它跑一跑,看它胖的。”
谭齐丘的目光落到雪球身上,很快就移开了。
“嗯。”
他干脆地回答。
崔云昭看到他微微侧身站着,不让人注意到他空荡荡的衣袖。
崔云昭心里叹气,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她对谭齐丘道:“小丘,家里最近搬家,实在忙不够来,你得空就帮虎子他们做些事,多谢你了。”
谭齐丘不是霍家的小厮,他只是住在这里,他依旧是霍檀手底下的押正,现在正在养病。
所以崔云昭的话说得很客气。
谭齐丘愣了一下。
自从他“病了”之后,阿姐就很紧张,什么都不让他做,确实,他刚恢复过来那阵子,情绪实在不高。
可现在,他却自以为自己恢复过来了。
不需要人怜悯,也不需要人照顾,他是个军人,不需要被平头百姓关照。
他应该去照顾别人。
之前因为要搬家,谭齐丘也跟着忙了好些时候,现在搬来了伏鹿,他反而不知所措。
现在,崔云昭倒是给了他事情做。
谭齐丘的眼睛里微微扬起一抹光,不明亮,却也能穿透黑暗。
“是,九娘子放心,我会努力。”
崔云昭笑了笑,道:“该用午食了,快去吃饭吧,吃过饭再来带雪球玩。”
崔云昭说着,弯腰把雪球抱起来,带着它去了正院。
谭齐丘单手捏着手里的绣球,看着雪球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院中那颗海棠。
春日时节,海棠新绿,嫩芽挂满枝头。
可谭齐丘却不觉得温暖,他偶尔恍惚,觉得自己永远都被留在了那个雪夜里。
崔云昭抱着雪球去中院的时候,霍成樟正在院子里打拳。
因为年纪缘故,他们先学的拳法,到了十三四岁时才会学兵器。
不过唐刀和长枪等以前霍展都教过,霍成樟还是多少会一些的。
他看到崔云昭,便收势直身,冲崔云昭拱手见礼:“嫂嫂。”
崔云昭点点头,柔声说:“快用午食了,回去洗把脸,歇一会儿就过来,记得叫上十二郎。”
中午的午食很丰盛。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午食,林绣娘才问崔云昭:“九郎昨夜里留在大营了?”
伏鹿的大营有两处,一边是拓跋氏率领的北郊大营,一边是新任观察使率领的东郊大营。
这两处守住了伏鹿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很特殊。
霍檀昨夜就留在了东郊大营。
崔云昭抿嘴一笑,看起来很放松,声音也很轻柔。
“近来夫君都很忙,要安顿士兵,也要准备迎接观察使和团练使,阿娘不用操心他,等他得空就归家了。”
林绣姑见她神情平静,也松了口气,努力笑了一下。
“家里这么多事,都要麻烦你跟枝娘,他这个爷们一点忙都帮不上。”
崔云昭轻声笑了。
“阿娘,夫君好好当差,就是帮了大忙了,咱们家这大宅子是如何省下来的?”
她这么逗趣一句,就连霍新柳都笑了。
打趣完,崔云昭才说正事:“十二郎,之前夏妈妈去亲自看过,我今日也问了霆郎和六堂兄,伏鹿书院很不错。”
“尤其是三堂叔也在那边教书,有他在,万事都不用愁了,你只要好好读书便好。”
崔云昭同霍成朴讲得很仔细。
虽然现在的霍成朴已经没有过去那般沉默寡言,也没有那么怕生,但他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还是个小少年。
有些事,不能按大人的想法去命令他,每次同霍成朴说话,崔云昭都是商量的语气。
霍成朴听得很认真,那双大大的眼睛满是真诚。
等崔云昭说完,他才道:“嫂嫂说好,那就一定很好,我也去伏鹿书院吧。”
“到了那里,可以偶尔碰到霆兄吗?”
崔云霆比霍成朴大三岁,两个人自然不是一个班读书,霍成朴自觉学业不精,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崔云昭就笑了:“当然可以,家里这么多人,都能碰到。”
霍成朴很明显松了口气。
“如此,我会好好在伏鹿书院读书的,劳烦嫂嫂替我周旋。”
崔云昭摸了摸他的头,转头看向林绣姑:“阿娘,束脩我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就送十二郎去伏鹿书院。”
家里的事情,林绣姑都交给崔云昭和霍新枝,她自己是不拿主意的,崔云昭办事周到,她根本就不用操心。
闻言便道:“好,到时候我跟枝娘去就好。”
崔云昭点头,目光又落在霍新柳身上。
她有些犹豫,可看到霍新柳那双纯真的眼睛,她还是狠了狠心肠。
思忖片刻,崔云昭还是问:“柳儿,你想同岚儿一起玩吗?”
霍新柳慢慢点头:“想的。”
霍新柳很喜欢嫂嫂,也很喜欢岚姐姐。
因为她们都会耐心听她说话。
崔云昭同林绣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霍新枝,最后才道:“你岚姐姐要去伏鹿书院读女学了,以后可能不能经常陪你玩,不过……如果你也去伏鹿书院,说不定可以经常遇到她。”
霍新柳很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呆愣。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这一次,阿姐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霍新枝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柳儿,你若是害怕,阿姐陪你去先试试,可好?”
其实现在的霍新柳已经比以前要反应快了许多,因为她开始学厨艺,也经常有人同她说话,偶尔还会出去玩,她慢慢变得跟正常孩子一样了。
除了反应还是有些慢,她并不笨,许多事请她都能听明白。
崔云昭之前跟霍新枝商议过这个问题。
她当时跟霍新枝说:“我知道,咱们家可以养柳儿一辈子,可对于柳儿来说,那不是真正的好好活着。”
“她没有朋友,没有事情,每日在屋子里枯坐,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她只是反应慢,比常人迟钝,她不是傻,也并不笨。”
崔云昭一口气说这么多,最后看向霍新枝:“岚儿跟我说,她们两个人出去玩的时候,她甚至会算钱。”
要知道许多大人都算不好银钱。
那时候霍新枝是真的有所触动,她想保护妹妹,保护她在这个乱世里好好活下去,因为妹妹的特殊,因为她的迟钝,让她忽略了妹妹也是个正常的孩子。
她需要朋友,需要爱好,也需要走出这一方小天地。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只困在小宅子里,何尝不是一种残酷。
霍新枝很动摇,可最终她还是很担心。
“万一柳儿被人欺负怎么办?”
崔云昭看了看霍新枝,忽然笑了。
她握住霍新枝的手,道:“阿姐,你怕被人说吗?”
霍新枝摇了摇头。
崔云昭便道:“若阿姐不怕,阿姐陪柳儿一起读书可好?”
霍新枝没想到崔云昭是这么考虑的,不由愣住了。
“阿姐,你早年没机会多读书,趁此机会,倒是可以重新学起来。”
“这不是两全其美?”
霍家早年不过是普通军户。
靠着霍展努力拚搏才有了今日,早年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上有老下有小,霍新枝自然没能好好读过书。
后来霍展慢慢起来,家里又有了弟弟妹妹,慢慢的,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这年月的女子都是如此,按部就班长大嫁人,照着母亲曾经的模样,自己成为新家的女主人。
她们唯一的念想,只有一家团圆,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至于读书识字,至于爱好事业,都是没有的。
若非霍新枝遭遇了完颜氏的摧残,和离归家,她怕也是按照林绣姑的样子,在完颜氏做她的寡嫂。
从生下来那一日,就看到了尽头。
这样的日子没有意趣,却最安全,可以平静活下去。
崔云昭却知道,现在的霍新枝同以前不同了。
她心里的火苗从未熄灭,她要强,坚韧,就如同风中的蒲草,即便被带离土地,也会努力在新天地扎下根。
她很明白霍新柳为何不敢去书院,她依旧害怕不熟悉的人事,但如果有霍新枝在身边,或许霍新柳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而霍新枝,也多了一个去书院读书的借口。
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当时霍新枝没有立即答应,可她脸上的光彩却骗不了人,崔云昭知道,霍新枝心动了。
果然,后来霍新枝同她商议,可以陪着妹妹去读书,若是霍新柳能适应,她再归家,若是不适应,她就多陪些时日,直到霍新柳确实不想读了,她们就一起回来。
崔云昭当时很高兴。
她忍不住握住霍新枝的手,笑容灿烂而明媚:“太好了。”
霍新枝也难得的笑出声来。
“你这么高兴?”
崔云昭使劲儿点点头。
她确实很高兴。
未来的霍新枝会是长公主,她的地位和意义,仅次于霍成樟和霍成朴。
而且,因为她更年长,更沉稳,反而比年轻的弟弟要更能让人安心。
那还是没有走出困境的霍新枝。
而现在,霍新枝已经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她这枝新树,已经来到了春日。
枝叶新绿,花蕾待放,又是一年春晴好。
两个人一起商量好,就跟林绣姑说了,林绣姑听了也觉得高兴,立即说若是霍新枝忙,就把事情安排给她,她来操心家里事。
这样一来,家里上上下下就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此刻,霍新枝这话一说出口,霍新柳愣住了,就连对面的两个弟弟都愣住了。
霍成樟满脸不可思议,倒是霍成朴眨了一下眼睛,跟着鼓励地看向霍新柳。
他比霍新柳年纪小,却更照顾自己的小姐姐。
霍新柳本来还有些犹豫,倏然看都霍成朴的眼神,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自己心里就放松不少,最后那点犹豫就没有了。
她仰起头,看了看家里的众人,最后有些羞涩道:“我同阿姐去。”
她说话慢吞吞,吐字却很清晰:“有劳阿姐了。”
霍新枝眼眶都红了,林绣姑也低头抹了一把眼睛,她伸手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哽咽道:“好好学,跟你阿姐一起,争取早日跟岚儿去一个班读书。”
霍新柳听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
崔云昭忽然发现,她脸颊上有一抹小巧的梨涡,只有笑的时候,那梨涡才会忽然出现。
那么美,那么好。
等说完了这几个孩子的事情,崔云昭最后看向霍成樟。
霍成樟顿时有点紧张。
崔云昭道:“孙总管帮忙打听过,你长兄也派人询问过,这城里有四家武学。”
崔云昭想了想,认真道:“有一家是拓跋氏自己的武学,以前只招拓跋氏的子弟,现在也收外人,拓跋武学要求很高,学生每日都要跟上课业,一日懒惰,就会被训斥,次数多了之后武学直接开除。”
听到这里,霍成樟面色微僵。
崔云昭又说了两家,都是不功不过,最后才说:“还有一家前些年新开的武学,听闻里面的教习很有路数,拳法和刀法都很厉害,要的束脩也便宜,是其他家家的一半。”
“不过这一家武学每日都要上文课,文课课业不能合格,也会被开除。”
这其实跟博陵的武学一样。
对于霍成樟来说,其实最好的是拓跋武学。
一是可以拉近两家的关系,二也确实锻炼人。
霍檀得到消息之后,甚至去那边看了一眼,也认为霍成樟应该去拓跋武学。
“十一郎性子还不够沉稳,总是喜欢退缩,没有那么坚韧,这样的性子到了战场上很危险,拓跋武学刚好能锻炼他的韧性,对他来说是最合适。”
霍檀倒是了解霍成樟。
但崔云昭看霍成樟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想去拓跋武学。
崔云昭心里叹气,却没多说什么,只问:“十一郎,不如你都去看看再定?”
霍成樟抿了抿嘴唇,最终点头:“好,我下午就去看,有劳嫂嫂了。”
崔云昭摆手,道:“无妨,不过我同你阿兄还是觉得拓跋武学更好,再过两年,你也要参军了,拓跋武学再辛苦也不过只熬一年,熬过去就柳暗花明。”
霍檀和崔云昭自然是为霍成樟好。
听到这里,霍成樟又动摇了。
他抿了抿嘴唇,紧紧攥着手,半天才说:“我下午去看看,回来再同嫂嫂和阿兄说。”
崔云昭便点头:“好。”
安排完家里的事情,崔云昭才算松了口气。
她抱着雪球离开,回来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倒座房,把雪球交给了谭齐丘。
“雪球最近都在院子里跑,身上脏兮兮,小丘可以帮它洗澡吗?”
搬到伏鹿,谭齐丘的手臂也已经结痂,不再需要人照顾,所以他自己单独住在一间倒座房里。
崔云昭过来的时候,他刚吃完了午食。
谭齐虹正在屋里收拾盘碗,听到声音,不由有些担心:“小丘不太方便吧。”
谭齐丘背对着谭齐虹,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反驳姐姐,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九娘子,我能给雪球洗澡。”
崔云昭就笑了,她把雪球放到地上,雪球就开始绕着谭齐丘跑。
很明显,最近家里人都忙,只有谭齐丘能陪它玩,它也更亲近他。
安排完所有人,崔云昭才回了卧房,安心睡下了。
下午的时候,崔云昭叫了夏妈妈,两个人一起列单子。
崔云霆要回去参加乡试,因为提前来了伏鹿,崔云昭不能陪着他考试,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夏妈妈看她在单子上删删减减,就连药丸子都给准备了,不由笑道:“霆少爷如今可是长大了,书读的也好,小姐不用太过担心。再说,这还有三老爷呢。”
崔云昭叹了口气:“如何能不担心?”
“他再大,我也是他姐。”
说到这里,崔云昭才笑了一下:“霆郎最近倒是听话,读书也刻苦,这一次应该能考上。”
现在的崔云霆确实有所长进,尤其这几个月读书特别刻苦,也得了好先生指点,应该可以一次考过。
想到这里,崔云昭就长舒口气:“今年考中了,再努力三年,他也得参加秋闱了。”
说起秋闱,崔云昭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夏妈妈:“表哥是不是也要来伏鹿考试?”
春闱只有大州府才有贡院作为考场,附近学籍的学生,全部都要赶往州府参加考试。
武平、岐阳、博陵、桐庐和伏鹿当地的学生,都集中在伏鹿考试,既叫春闱,也叫院试。
岐阳虽然是州府,但岐阳没有贡院,没办法举办春闱。
一般春闱在四月初,每当考试年节,到了三四月份时,有贡院的州府就会很热闹。
各地的考生涌入州府,加上改换门庭,鱼跃龙门的大事,当地百姓也会很关心,成为三年一度的大年景。
今年就是大年景。
为了考试,崔方明一早就搬来了伏鹿,崔云昭问的表哥,就是殷长风的长子殷行止。
身体孱弱,但天纵奇才的殷氏下一任族长。
一说起殷行止,夏妈妈便拍了一下脑门:“是了,表少爷应该也要过来考试。”
之前跟殷长风和周舅母闹得很不愉快,之后只在年节时相互来了信,送了一回年礼,就再也没有来往。
崔云昭不知殷行止身体如何,这一次是否参加春闱,若是不参加,倒是有些可惜。
她问夏妈妈:“也不知表哥来不来,若是来了,殷氏在这边的宅院可有打扫?”
她同殷长风关系不亲和,同这位表哥关系倒是很好。
夏妈妈见她关心,便道:“不如我去信问问老伙计,他们肯定知道。”
崔云昭还没来得及点头,外面就传来霍檀熟悉的清朗嗓音。
“这位表哥是什么人物?值得娘子这样操心。”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片刻后,崔云昭不由笑出声来。
“我这位表哥啊,可是文曲星下凡呢。”
崔云昭的声音也很清润,能让门外的霍檀得清楚:“表哥十三岁就考中乡试,成为榜首,今年未及弱冠,也已经高中桐庐解元,可是殷氏有史以来最惊才绝艳的少族长。”
崔云昭听到外面难得急促的脚步,眼睛都要笑弯了。
“尤其表哥生得还很俊呢。”
“光风霁月,鹤骨松姿,说的就是我这位表兄,哎呀,”崔云昭夸张地感叹,“我可听说了,桐庐的世家小姐们,人人都想嫁给表哥呢。”
崔云昭话音落下,霍檀身影绕过屏风,瞬间出现在崔云昭面前。
少年将军面如冠玉,同崔云昭方才说的“光风霁月,鹤骨松姿”丝毫不差。
不过他眼眸里却冒着火。
“人人都想嫁给表兄,”霍檀咬牙切齿,“那娘子呢?”
崔云昭挑了一下眉,整个人笑倒在了罗汉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