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谭齐丘没有父母亲人,只靠自己努力活着。
她憋着一口气也要回到博陵,就是为了谭齐丘,现在她很清楚,弟弟也不会随意放弃。
可有时候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他们就是乱世之下的浮萍,只能有一日,活一日,没有未来。
谭齐虹眼含热泪看着那名大夫,哽咽地问:“若是截去手臂,他……”
大夫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若是截去手臂,大约有六成的机会。”
他这么说,就连崔云昭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谁都想不到,即便截肢,也不能彻底保住谭齐丘的命。
大夫看她们都很难过,又想到那名少年士兵的坚韧,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这个结果要看患者,若是患者坚强,撑着不肯放弃,大约能有七成。我看那位患者,很顽强的。”
谭齐虹没有犹豫。
她直接了当地说:“截肢吧。”
她只要弟弟能活着。
什么升官,什么未来,什么军功军功,哪里有活生生的人重要?
此时此刻,谭齐虹根本想不到其他。
她只求上苍保佑,只求父母恩泽,能让谭齐丘挺过这一关。
崔云昭听到谭齐虹哽咽的嗓音,便对那大夫道:“大夫,可用药局里最好的药,一切费用霍氏来出。”
那大夫脸上有了欣喜:“好!”
他转身就要走,可转身的时候,却微微顿住了脚步,最后看向几人。
“我们会尽力。”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云昭跟谭齐虹就站在那好半天,还是夏妈妈上了前来,跟霍新枝一左一右扶住两人,让她们坐下说话。
等坐下之后,谭齐虹就看着门口发呆。
她没有问崔云昭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关心谭齐丘如何受的伤,军户家的女儿,从小就见惯生死。
虽然不能接受,虽然痛彻心扉,但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崔云昭这会儿已经累的不行了,她靠在夏妈妈身上,眼睛几乎都要合上。
她奔波一夜,现在才算放下半个心来。
另外半个心,分给了远在隆丰村的霍檀、其他士兵,以及诊室内的三名伤员。
她半阖着眼睛,却强打着精神没有入睡。
霍新枝一直陪在谭齐虹身边,见她眼底都是青黑,忍不住道:“嫂嫂,你歇一会儿,等大夫出来我喊你。”
夏妈妈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跟哄孩子一样哄她。
“小姐,睡一会儿吧。”
崔云昭本来想回一句不行,可话到嘴边,她就已经陷入纷繁的梦境里。
可这一觉她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觉。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靠在夏妈妈肩头上,耳边是雅室之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声,偶尔,也能听到昨日雪夜里孩子们痛苦的哭声。
有人在骂,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痛彻心扉,在那个寂静的隆丰村,在那个被大雪埋身的夜晚,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眼前。
崔云昭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隆丰村的空房里,看着半边身子都是血的谭齐丘,心里疼痛难忍。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小丘。”
那声音含糊在耳边,没有让旁人听见,却喊醒了自己。
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屋里几人依旧那般坐着,一动不动。
崔云昭浑身发冷,额头一阵阵的抽痛,她含糊地问:“怎么样了?”
夏妈妈这才意识到她醒了。
见她面色驼红,人看着也不太清醒,一阵心疼。
“小姐,方才程大夫送来了药,让你先吃上。”
崔云昭混沌地点点头,她手上没有力气,只能被夏妈妈喂着吃药。
药很苦,有一股奇怪的酸涩味道,可崔云昭却什么都没说,把一碗药都喝干。
她一边喝药,夏妈妈一边说:“方才程大夫说,治疗还算顺利,主治大夫是老神医的徒弟,姓方,是远近闻名的骨科圣手,有他出手,医治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
只是截肢之后才是关键。
崔云昭头脑昏沉,却听懂了这句话。
她吃了药,闭了闭眼睛,倒是觉得自己好了一些,然后才对谭齐虹说:“虹娘。”
谭齐虹一直僵硬坐在那,看着门口的方向,没有挪动过分毫。
方才程三姑娘的话让她燃起一线希望,现在她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没有方才那么焦急了。
听到崔云昭虚弱的嗓音,她慢慢回过头,看向她。
她从未见过崔云昭这么狼狈的模样。
隆丰村的一切,肯定比她想像的要更危险和残酷。
谭齐虹动了动嘴唇,哑着嗓子回:“九娘子。”
崔云昭吃过了药,可能也是心里放松了一些,她觉得好多了,没有方才那么昏沉头疼。
她撑着手做起来,努力认真看向谭齐虹。
片刻后,崔云昭轻轻咳嗽一声,让自己的声音清亮一些。
“小丘是个好士兵,霍檀说,在积雪覆盖上来最后一刻,是小丘推开的他。”
“要不是小丘,倒塌的屋脊就整个砸在霍檀头上了。”
“当时雪崩,所有人都被埋在雪里,但小丘却靠着顽强的毅力,自己给自己寻找到一条生路。”
否则光靠他们一点点挖,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受了重伤的谭齐丘。
崔云昭每次想到了这里,都被谭齐丘的英勇和坚强所震撼。
小小年纪,却毅力惊人。
“他不会认输的。”
崔云昭语气坚定:“虹娘,他会陪着你,你们姐弟俩一起好好活下去。”
谭齐虹的眼泪顺着眼角倏然而下。
她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此刻泪雨滂沱,却寂寥无声。
她无声地为弟弟哭泣着。
哭泣命运的不公,哭泣弟弟的伤痛,也哭泣他是那么好,那么勇敢,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他不会死的。
“他不会死的,对不对?”谭齐虹喃喃自语。
崔云昭点点头,她跟霍新枝一起,异口同声:“他会活下来的。”
话说到这里,方大夫便推门而入。
他解下围在脸上的围布,用衣袖擦了一下满头的汗水。
“治疗很成功,”他脸上隐隐有了笑意,“患者真的很努力,中间有一度他都已经没气了,可用过金针之后,他还是挺了过来。”
“之后三日很关键,家属一定要照顾好他,五日之后就可以进补了。”
“他这一次元气大伤,如果能好起来,也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等养好了再做其他差事吧。”
方大夫知道谭齐丘是骑兵,骑兵失去了左手,就没有操控马儿的能力,从此,谭齐丘就做不了军人了。
他虽然觉得可惜,但患者能保住命,他却觉得很高兴。
想到这里,方大夫甚至笑了一下。
“我觉得,他能挺过去,这孩子很厉害。”
谭齐虹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这一次,她没有哭,却是跟着笑了一下。
“是的,小丘很厉害。”
“我等他一起过年。”
谭齐丘在青浦路药局这几日,都不能挪动,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顾。
谭齐虹原本想找个人照顾他,崔云昭便道会有长行过来帮忙,一起照顾三名重伤员,谭齐虹这才松了口气。
几人在门外等了等,等另外两名士兵也治疗结束,才一起进入诊室。
三个人分开在三间诊室,另外两名士兵虽然也是重伤,但用了药行了针,已经趋于稳定,只要好好保养,百日之后能有所好转。
崔云昭让谭齐虹先去看谭齐丘,自己先看了两个伤员,见他们都醒了便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养伤不用担心。
在那之后,崔云昭又等了等,一家人才去看望谭齐丘。
谭齐丘的诊室里满是血腥味。
浓重的血味铺天盖地,让人一进去就觉得窒息,尤其是谭齐丘还在昏迷,一直没有醒来,几人刚刚放松的心情就又沉重了一些。
谭齐丘刚十五岁的年纪,过了年才十六,因为多年行伍,他虽然依旧年轻,可看起来并不单薄。
然而此刻,他躺在病床上,却怎么看怎么可怜。
在他身上,能让人清晰看到年少孤苦四个字。
他面色惨白,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只手被严严实实包裹着,不敢被棉被压住,只能露在外面。
可那平日里能纵马飞驰的有力手臂,此刻只剩下一半了。
谭齐虹本来已经把眼泪忍回去了,此刻见了弟弟这样,又忍不住落了泪。
崔云昭心里很难受。
霍檀很喜欢谭齐丘,觉得这孩子有闯劲儿,努力又勇敢,所以自从熟悉起来之后,就经常提携他,还寻了冯朗,把他调入五里坡大营,成为正式的骑兵。
可他刚升为押正,就遇到了这样的祸事,从极乐到极哀,不过才几日工夫。
怎么能不叫人伤心难过呢?
况且,先不说以后,现在的谭齐丘还处在危险之中,他需要熬到年关,熬过景德四年这个特殊的年景,才能彻底活下来。
谭齐虹差点痛哭失声。
可她最终还是死死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吵醒了疲惫不堪的弟弟。
崔云昭和霍新枝的眼眶也红了,夏妈妈早就泪流满面。
谭齐虹忍了好久,才狠狠擦了脸颊,然后便回过头来,看向崔云昭。
“九娘子,枝娘子,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伺候。”
她哽咽一声,甚至还说了一句:“这几日没办法回家做饭了。”
崔云昭忙握住她的手,道:“家里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照顾小丘,对了,等小丘能回家了,就让他搬去家里,暂时跟虎子住在一起。”
“虎子人机灵,能照顾他,你就不用担心了。”
谭家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谭齐虹即便辞了厨娘,也没办法事事照顾到谭齐丘。
崔云昭一早就想好了。
谭齐虹看着崔云昭,这一次又哭了。
“好,好,多谢九娘子。”
崔云昭轻轻帮她擦了擦眼泪:“应该是我们一家谢谢小丘,多余的话不讲,你好好照顾小丘就是了,只要他能好起来,霍家不会不管他。”
谭齐虹却没有直接应承。
她沉默点点头,然后便强硬地把几人送走了。
崔云昭见樊大林已经派了几名年长的长行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直接上了家里的马车。
她没有精神头再骑马了。
珍珠已经被其他长行送回了家,崔云昭上了马车,霍新枝才握了握她的手。
“弟妹,昨夜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云昭精神不济,昨夜的事情夏妈妈也知道,便同霍新枝讲了起来。
原本这事崔云昭叮嘱夏妈妈,今晨说给霍新枝的。
霍新枝听完,面色立即就变了。
“所以你直接叫周军使召集长行,连夜赶去了隆丰村?”
崔云昭点点头,她吃了一口夏妈妈送过来的热茶,润了润喉咙。
“我回去可能就要歇了,先同你们讲了。”
她把隆丰村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讲了讲,然后才说:“许多士兵都受了伤,小丘几人也受了重伤,所以我便同他们一起回来。”
霍新枝没想到崔云昭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为了霍檀,为了那些长行们,她也吃了这么多苦。
作为高门贵女,这实在太难得,也太让人敬佩了。
霍新枝没有问题霍檀究竟如何,崔云昭既然能安稳处理伤员事宜,就说明霍檀没有大碍。
她紧紧攥了攥崔云昭的手,发自内心道:“皎皎,多谢你,要是没有你……”
崔云昭回握住她,不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阿姐,我们是一家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顿了顿,咳嗽一声,然后此道:“夫君暂时没有大碍,隆丰村还有军务,他要把差事全部处理完才能归家,你放心便是。”
霍新枝狠狠松了口气。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回头让夏妈妈同我说,我来操办小年礼,”她拍了拍崔云昭的手,“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了,九郎也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
“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节。”
崔云昭使劲点了点头。
回到了家,霍新枝不让崔云昭去忙,说自己会同林绣姑解释,崔云昭就回了东跨院。
等到她躺进浴桶里,被温热的水流温暖,才终于放松下来。
夏妈妈帮她洗头发,一边道:“小姐,你真厉害。”
这一次,崔云昭的雷厉风行和果断令人印象深刻。
夏妈妈看顾她长大,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很厉害,很果敢,可她对此事的迅速反应和果断救援,依旧让夏妈妈感叹。
崔云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因为夫君已经是军官了。”
霍檀越走越高,权利也越来越大,家里遇到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霍檀遇到的风险似乎也越来越大。
这一次升职,被吕继明宣扬得满博陵都知道,虽是荣耀,也是危机。
崔云昭也是在回来的路上才意识到,因为那些微小的改变,让霍檀的升职之路有所改变,也正是如此,让博陵人彻底知道了年少有为的霍檀。
也可能,暗中潜伏的敌手,那些恶毒的眼神,已经看到了霍檀,并且开始伺机动手。
想到这里,崔云昭又忍不住叹气。
花团锦簇,封侯拜相,固然荣耀加身,权利稳固,可也暗藏危机。
“妈妈,我有点怕,总觉得我做的还不够好。”
崔云昭今日甚至都怀疑,因为她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把原来命定的轨迹都改变,霍檀和谭齐丘他们才遇到这样的危险。
想到这里,她甚至是有些颓丧的。
原本有危险的人,被她解救出来,可原本一帆风顺的人,却遇到了危险。
天命难道真的难违吗?
崔云昭本来就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想到这里,更是心如刀割。
她甚至都已经有些迷茫了。
难道她就要放任事情发展,不去更改吗?看到亲人爱人遇到危险,就不去挽救吗?
她实在做不到。
想到这里,崔云昭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妈妈,我应该怎么做呢?”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自然也不奢求夏妈妈能回答。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回答不上这问题。
夏妈妈帮她把长发洗干,用汤婆子慢慢给她干发。
她声音温和:“我不知道小姐有何迷茫,但昨日的事,小姐雷厉风行,处事果断,做到了许多老军爷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应该为自己骄傲。”
“小姐,你能把事情办得这般圆满,救出了这么多人,你应该很高兴的,”夏妈妈帮她把洗干净的头发盘在发顶,伸手给她按压太阳穴,“不说姑爷,就是那么多村民,都要感谢小姐。”
“你救了他们的命。”
崔云昭忽然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前世的隆丰村,没有人救援,没有人知晓,就那么平静无声地死在了大雪夜里。
那些山匪不仅杀了他们,还让他们死前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对于那些村民来说,崔云昭的出现,确实救了他们的命。
崔云昭心情好了许多。
她眨了一下眼睛,哑着嗓子笑了一下。
“妈妈,你真好,我心里好受多了。”
崔云昭慢慢说:“虽然还是有人因此逝去,却也救出了更多的人,我是不应该纠结这些。”
夏妈妈就笑了一下。
她取了些玫瑰花油,慢慢给崔云昭按摩,声音很轻柔。
“小姐,救了就是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能用任何事情去衡量的。”
“离去的人,可能因为天灾,可能因为人祸,但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雪夜疾驰,跑去救人的小姐你。”
崔云昭的眼睛慢慢潮热起来。
夏妈妈终于松开了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姐,做事之前问一问自己的心,只要是心之所向,就是正确的路。”
她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让泪水滑落,努力压下心里的酸涩和幸福。
那颗焦躁了一晚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是的,没有什么对错,没有什么应该,只有救人的真心。
只要她做好每一件事,过好每一日,就能不枉此生。
这确实是她心之所向。
沐浴更衣之后,崔云昭又吃了些瘦肉粥,很快就入睡了。
之后一日,她都在家里休息,谭齐丘暂时没有大碍,一直都很平稳,而霍檀却依旧没有回来。
到第二日傍晚,林绣姑还过来看了看她。
见她精神好了些,才低头抹了一下眼泪。
“孩子,孩子……”
林绣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感谢都是苍白无力的。
崔云昭救了他儿子的命。
崔云昭、睡了一整日,此刻精神倒是很好,程三姑娘的药药效很好,她几乎已经好全了。
她正好开口安慰林绣姑,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热闹声。
很快,刘三娘便跑了进来,笑着说:“九爷回来了!”
崔云昭没想到霍檀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林绣姑,见林绣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知道她肯定很欢喜。
她伸出手,轻轻帮林绣姑擦去眼角的泪,轻声哄到:“阿娘,夫君提早回来,这是好事。”
林绣姑点点头,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老了,不中用了,以前哪会这样哭哭啼啼。”
林绣姑说着,按住崔云昭不让她动,自己直接起身,快步往外行去。
不过一两日不见,崔云昭竟是有些想念霍檀。
不是痴缠爱恋的想念,她只是在心里惦念霍檀,不知道他此行军务如何,不知那些山匪如何,也不知村民们是否有家可归,平安度过雪灾。
这些担忧和惦念交织在心里,让她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还好,霍檀如约而归。
她坐在床榻上没有动,小巧圆润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些许声音。
院落里,是林绣姑的大嗓门:“一会儿再来说话,先去看看你媳妇,都病了好些时候了。”
崔云昭不由有些脸红。
她这其实不是病了,只是风寒入体,需要一直吃药驱寒。
加上那日颠簸太过,心里焦急,有些急火攻心,这冷热纠缠,一下子就都激发出来,这才累倒了。
不过躺了两日,她已经好多了,只是想着家里有人操心,便躲了懒。
倒是不成想林绣姑会如此说。
霍檀说了什么,崔云昭听不见,但林绣姑的话她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九郎,你的命是你媳妇救的,要好好待你媳妇,听到没?”
“你若是做的不好,我就揍你。”
崔云昭没忍住,还是笑出声来。
陪在卧房的梨青也难得笑了一下,对崔云昭低声道:“大夫人真好。”
是啊,哪里有林绣姑这么好的婆婆。
在林绣姑心里,没有什么儿子女儿,也没有儿媳女婿,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
就连崔云霆和崔云岚,她也当成晚辈在照顾。
大家一视同仁。
这一点,真的让人敬佩。
崔云昭点点头,道:“是啊,阿娘真的很好。”
梨青上前,帮她顺了顺有些松散的鬓发,然后道:“小姐,奴婢去煮姜糖水?”
崔云昭点点头,梨青就出去了。
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响起。
霍檀忽然归家,崔云昭猜他要在外面同林绣姑说好一会儿话,倒是没急着见他。
她以为过来的是桃绯,便道:“你去烧热水,姑爷可能要沐浴更衣。”
话音落下,高大的身影就绕过屏风。
崔云昭抬眸看去,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霍檀依旧是那身打扮,肩膀上多添了一处新伤,发髻也早就凌乱,尤其是那张英俊的容颜,上面有些斑驳的黑灰,让人明显能看出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奔波。
他手里握着唐刀,即便回到家里也没有放下。
夫妻二人就这样相望许久,霍檀才终于轻叹出声:“皎皎,我回来了。”
崔云昭抿了一下嘴唇,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夫君,你回来了。”
这句话一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崔云昭心里安稳,霍檀也终于放下手里的唐刀,他身上很脏,便没有往拔步床这边行来,只是浅浅在罗汉床前坐了个边,幽幽舒了口气。
“还是家里好。”
崔云昭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道:“这是自然的。”
说完这两句,夫妻两个就又没了声音。
虽然中间经历了生死,两个人短暂的相见,可分别之后的每一时刻,霍檀都清晰记得崔云昭的话。
这一次军务,他要办的事情太多,太忙,又要急着赶回博陵,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现在回到家里,他才记起临走前崔云昭说的那句话。
她说,让他回来给自己道歉。
而此刻,崔云昭不开口,霍檀却忽然有些语塞了。
对于那日的话,他只是隐约有了想法,可要怎么说,却犯了难。
霍檀看了看崔云昭,见娘子也在认真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崔云昭哼了一声:“紧张什么?”
霍檀轻咳一声,片刻后才道:“不知要如何同娘子道歉。”
这一次有多凶险,崔云昭自己亲眼所见,自然知道他没工夫想这些儿女情长,心里也不怪他。
她会生气,完全是因为霍檀话说得不对,并非胡搅蛮缠,她自己也不是个矫情的人。
或许前世曾经矫情过,可重生回来之后,那些情绪都没有了。
崔云昭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听见外面梨青和桃绯的声音,这才道:“你先去沐浴,好好想一想,等你沐浴回来,再同我说。”
霍檀狠狠松了口气。
他忙起身拱手作揖,做出求饶姿态:“娘子大度,小生定不辜负。”
他说完,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去了暖房。
崔云昭歪着身体看了看,等到那边传来水声,才忍不住笑了一下。
说实话,她早就不生气了。
不过是要告诫霍檀,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梨青很快端着茶壶进来,放到了点燃的茶炉上。
“小姐可要起来?”
崔云昭点点头,道:“一会儿肯定要去西跨院用晚食,伺候我换件衣裳吧。”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
崔云昭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件素白团花蝴蝶袖袄子,一条流光月华裙,再配上一件水红海棠戏蝶褙子,立即就让人眼前一亮。
梨青帮她穿好衣裳,不由笑了一下:“郑掌柜眼光就是好,给小姐配的衣裳都极好看。”
崔云昭也笑,说:“也不知我说的成衣她准备如何了。”
说到这里,梨青倒是知晓:“之前郑掌柜上门问过一次夏妈妈,夏妈妈看了几个样子, 挑挑拣拣, 最后选了几样, 应当已经在赶制了。”
“依我看, 郑掌柜可能想在小年时推出成衣,这样许多来不及准备年节新衣的人就可以直接买成品了。”
崔云昭听到这里,有些稀奇地看向梨青。
前世夏妈妈过世之后,崔云昭就另外请了孙掌柜打理家中的庶务,梨青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伺候。
可如今看来,梨青头脑聪明,对做生意也有自己的想法,说话办事都很利落。
她跟桃绯不同,她性子沉稳,不爱笑闹,可说话办事都很果断。
这样的人是最适合做生意的。
梨青见她这么看自己,不由有些羞赧,有些迷茫:“小姐,我说错了?”
崔云昭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浓。
“相反,你说的很对。”
“梨青,你想不想跟着夏妈妈学做内管家?”
梨青特别震惊。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可是小姐,我也就认识几个字,什么都不懂,哪里能当内管家?”
夏妈妈可是相当有文采的。
她从小是陪着夫人一起读书识字,见识广博,所以才能做内管家。
梨青作为普通的丫鬟,如何能当这么大的差事。
崔云昭拍了一下她的手,因为梨青在给她脸上上珍珠粉,她就没有笑。
“怎么不能呢?孙掌柜也不是从小就读书识字,他也是从伙计做起,后来跟着账房学算账,才慢慢成为掌柜的。”
“他能行,你为什么不行?你好歹跟着我学过几个字。”
被崔云昭这么一夸,梨青难得出现了激动的神色。
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我真的可以?”
崔云昭点点头,很认真说:“我觉得你可以。”
这一次,梨青没有犹豫。
“那我想同夏妈妈学习。”
崔云昭立即就笑了:“好,明日开始,你就多给夏妈妈帮忙,得了空也多学几个字,做生意不需要多高的学问,你能看懂账本,看懂契约就足够了。”
梨青使劲点头:“好,小姐,我会努力的!”
主仆两个在这边说着话,很快,梨青就给她上好了妆,重新梳了双环髻。
这样一打扮,遮掩住了崔云昭仅剩的半分病容,衬得她娇俏可爱,珠圆玉润,一看就是日子幸福的新嫁娘。
崔云昭在罗汉床边落座,自己吃了一碗姜糖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霍檀从暖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崔云昭依窗品茶的秀美模样。
他脚步微顿,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滞了,不想去打扰这份纯粹的美好。
倒是崔云昭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他。
霍檀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头发披散,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