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洞之外,周春山的手下们还在努力救人,而被他们救出来的士兵和百姓们,只要能动的,也都跟着挖雪。
漆黑的深夜里,漫天的大雪中,没有一个人放弃。
他们都在努力挽救一个又一个生命,都在努力争取一线生机。
“霍檀,你看看他们,还难过吗?还沮丧吗?还胆怯吗!”
霍檀看着远处的篝火,看着无数忙碌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有泪,却没有放弃。
他眼中熄灭的星火,慢慢重新燃烧起来。
霍檀动了一下,身形踉跄,周春山上前一步,一把搀扶住了他的身影。
“老大,我们来了。”
“老大,你还活着真好。”
“老大,我们的人都能救出来。”
就在此刻,在霍檀雪洞不远处,一捧雪被狠狠扬起。
一条染着血的手臂挣扎着从雪洞里伸出来,努力往上攀爬。
长行们赶忙跑过去,一把把那人从雪中刨出来。
自己从雪里爬出来的,是谭齐丘。
他左手被献血浸染,已经看不出手臂的形状,可他依旧用仅剩的右手努力攀爬着。
他还活着,就不肯死去。
等他整个人被救上来,躺倒在雪地上时,他看到了霍檀和崔云昭几人。
谭齐丘用最后的力气,对众人笑了一下。
“真好啊,我还活着。”
“我才不服输呢,”谭齐丘缓缓闭上了眼,“我要好好活下去,没人能要我的命。”
说罢,他就陷入沉眠之中。
霍檀站在崔云昭身边,一开始他还被周春山搀扶着,可当看到谭齐丘自己救了自己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体。
他眼眸中的星光尽数被点亮了。
霍檀忽然伸出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把掌声在黑暗里响起,霍檀的目光在所有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崔云昭的面上。
“娘子说得对。”
“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长行们的错,”他眸色深沉,重新变回了雷厉风行的霍副指挥,“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害了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霍檀人虽然清醒过来,可也受了伤,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头晕目眩。
崔云昭忙让周春山扶着他去篝火边,好给他看看伤口。
霍檀握了握崔云昭的手,让她不用担心自己,然后便对周春山道:“天气太冷了,分出几人,尽快把靠近村口的积雪清理出来,好让救出的人有地方能休息。”
周春山道:“副指挥放心,马上就安排人办。”
霍檀站在高高的积雪上,看着忙碌的士兵,看着被救出来的人们,狠狠闭了闭眼睛。
此刻的他,是无比坚定的。
曾经一度的失神和彷徨,都被崔云昭那个巴掌打醒了,此刻的霍檀依旧是英明神武,天纵奇才的少年英雄。
几人一路步履蹒跚,废了好大劲儿才回到了村口。
这边有一处空地,周春山让人燃起了篝火,受伤偏重的人都在篝火边休息。
许多士兵见了霍檀,脸上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甚至,就连伤病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欢喜地说起话来。
“副指挥!终于看到你了。”
“老大你没事。”
“呜呜呜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士兵们都很激动。
只要见了霍檀,只要霍檀还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
霍檀安抚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好好休息,就在篝火边坐下,顺手拉着崔云昭坐在了身边。
虽然刚才崔云昭给了他一巴掌,但此刻夫妻两个却一点隔阂都没有。
“我带了伤药,你哪里受伤了?”
崔云昭把珍珠身上的褡裢取下,放到了膝上。
篝火烧得很旺,崔云昭被火烤着,身上的寒意慢慢驱散,被冻得麻木的手脚渐渐回暖,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雪球靠在篝火边,呜咽一声,蜷缩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雪球。
霍檀偏头看向崔云昭,眼眸中似只有火光燃烧。
他抿了抿嘴唇,才道:“我左手受了几处刀伤,不严重,坐一会儿就好。
崔云昭点点头,没有听他的话,直接拉起他的衣袖,开始给他的伤口上药。
霍檀手臂上的伤口很长,从手肘到手腕处很长一条,所幸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到筋骨,看霍檀的样子手指还能用力。
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口,分布在他两只手臂和肩膀上。
崔云昭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开始给他清理伤口并上药。
霍檀安静看着她,片刻后,霍檀才哑着嗓子开口:“皎皎,对不起。”
崔云昭神情专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道歉。
霍檀却不气馁,他自顾自说:“方才被埋在雪里,天地间都黑了,我才意识到,我不想失去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很恨自己,恨自己太过固执,连累大家,也恨自己识人不清,更恨自己临走时还让你生气。”
霍檀的声音干涩,可他却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清。
“不怕皎皎笑话,我那时候是真的很痛苦,痛苦到想要一了百了,什么都不要了。”
人在忽然面对天灾时,有时候很难快速让自己释怀,可能在被雪埋的那短短两刻里,霍檀的心生了病。
若是寻常人,可能会一病不起,惶惶不能终日,可霍檀不是寻常人。
崔云昭一个巴掌,谭齐丘的自救行为,都给了霍檀莫大的鼓舞。
让他从深重的痛苦里迅速恢复。
他表现得很平静,可崔云昭却知道,他内心经历了多少挣扎,身体里究竟有多疼。
把自己打碎重塑,要很漫长的时间,可眼前形势逼人,霍檀只能迅速让自己复活。
这个过程,简直痛彻心扉。
所幸结果是好的。
霍檀从来不怕疼,也不怕苦,他只怕所爱之人不能平安,只怕心中愿景无法实现。
还好,还好有崔云昭。
否则,他跟弟兄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个雪夜里了。
霍檀受伤病痛,可他脑子是很清醒的。
崔云昭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才不顾风雪寒冷夜,夜奔几十里救援。
他霍檀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的聪慧娘子,也何其有幸,能同崔云昭共度余生。
他都已经这么幸运,又为何要把唾手可得的幸运放弃?
“还好,还好有皎皎。”
霍檀轻轻握住崔云昭的手,把自己的坚定传达给她:“我以后再也不会颓丧,皎皎,谢谢你。”
崔云昭依旧没有说话。
却没有挣脱开霍檀的手。
她给霍檀处理完伤口,见霍檀已经好转,这才道:“你把定神丹吃了。”
这是之前找老神医买的药,可以保护心脉,她出门之前,特地把一整瓶都带上了。
霍檀吃了药,见崔云昭神色如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情况紧急,他没办法同崔云昭谈心,只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霍檀留下一句“你在此处休息”,就领着周春山去忙了。”
他带出来四百多人,已经有一多半被挖出来了,除三十几人雪崩前就已经殒命的,剩下的都只受了伤。
没有受伤的在暖和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救援队队伍。
救援的人越来越多,被救出的人也越来越多。
很快,按照霍檀的要求,士兵们已经清空了几家屋舍前的积雪,重伤的士兵和村民转移到了那边去。
崔云昭也跟着过去了。
伤员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崔云昭就挨个给他们治伤。
她不是专业度医者,却也久病成医,尤其是清理伤口和包扎很是熟练,动作非常麻利。
有老者看崔云昭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问:“小娘子,多谢你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阿婆莫怕,既然被救出,等把雪清走,重新打扫屋舍,生活便能恢复如常。”
那老婆婆听到这话,眼角慢慢淌出泪来。
“我家人都死了,”老婆婆一字一顿道,“那些天杀的山匪,简直畜生不如。”
听到老婆婆这样咒骂,有许多失去家人的村民都跟着哭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伤许多都是被那些山匪所伤,家里的亲眷也都死在了这一场天灾人祸里,故而此刻都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山匪整日里来村里劫掠,一开始里正就上报官府,可是没有人管我们。”
有个汉子哭骂道:“一次,两次,那些山匪胆子就更大了,开始抢人上山,也敢动手伤人。”
他说着,把头埋进胳膊里,哭得整个人都抽搐了。
“我妹子就被他们抢去了,至今没找到。”
崔云昭心里很难受。
这种难受,源自于对世情的悲哀,也源自于现在的无能为力。
若是吕继明在收到上报之后立即出兵,这个村子的祸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吕继明却漠视不管了。
要不是今日霍檀被派来,要不是机缘巧合救下的辛白杨告知了此事,就连崔云昭自己,也忘记了前世十年之前的只字片语。
没有亲眼见过,总是不知伤痛为何物。
现在,看着那些被整齐放在雪地里的尸体,看着痛苦哀嚎的百姓,看着默默流泪的老者,崔云昭的清晰体会到了痛苦和怨恨。
尤其是方才,她看到霍檀那般模样时,心里也同样痛彻心扉。
霍檀如此坚强的一个人,也会面对巨大的灾难时痛苦自闭。
更何况这些普通的百姓们。
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能活着都是奢望,更何况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再有十来日就要过年,可是许多人永远被留在了这个寂静的雪夜里,再也看不到景德五年的朝阳了。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她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道:“有霍副指挥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百姓们麻木地听着,他们或许都不知道霍副指挥是谁。
不过,今日也多亏了这一队忽然出现的士兵,才把那些趁着年节上门劫掠的土匪都杀跑。
若没有这一场雪崩,今日他们或许就获救了。
“天杀的山匪。”
有个村民骂道:“眼看杀人不成,居然放火烧村,要不是那些士兵,整个村子就要烧起来。”
另一个年长的村民看了看崔云昭,然后才问:“小娘子,你说的霍副指挥可是那位年轻的军官?”
崔云昭点头:“是他。”
那老丈没有受伤,正在挨个检查村民的伤势,听到这里,他又问:“那小娘子是?”
崔云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自己。
她抿了抿嘴唇,才说:“我是霍副指挥的娘子,今日夫君出城救灾,我也想赈济灾民,在收集物资之后星夜赶来。”
“还好,我们赶到了。”
那老者显然去过博陵城,此刻听到她的话,想了想才说:“那位军官既然姓霍,那么小娘子就是崔氏女吧?”
听到崔氏女的名号,百姓们原本颓丧的精神立即好转。
他们纷纷向崔云昭看过来,本来就感激的眼神更带着些许崇敬。
“我听说过,说嫁给军使的那个崔氏女人很好的。”
“我也听说过,说她赈济灾民,又在火场里救出许多孤儿,是个大好人。”
“就是小娘子你啊。”
有个阿婆看着崔云昭,手上的伤口还是崔云昭刚给她包扎的,眼眸里几乎浸满感激。
“崔娘子,可以问你的名讳吗?”
崔云昭愣了一下,看着百姓们殷切的目光,她还是轻轻笑了一下。
“我姓崔,名云昭,云彩的云,昭彰的昭。”
同村民相谈,她介绍的简洁易懂。
阿婆看着她,认真记住了她的名字:“真好听。”
边上另一个断了手臂的妇人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神采。
“真好听,以后家里有了女孩,也给她起这个名字。”
“希望她健康,活泼,也有一颗仁心。”
第98章 【加更】他很可能有性命……
隆丰村不是大村,整个村子也不过五六十户人家,人口在二百至三百之间。
随着被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有更多人参与救援,后续的援救速度就更快了。
这个场景,让众人的心都跟着踏实不少。
很快,村民们就清出更多屋舍给伤病的士兵们休息。
崔云昭帮着老弱妇孺看完了伤,又叮嘱里正先给熬煮些姜糖水驱寒,才得空去看伤员。
霍檀这一次带出来的士兵中,有两人略懂医理,平时就专做治疗伤患的差事,万幸的是两人都没受伤,此刻在给士兵们治伤。
士兵们的伤比村民更重,他们身上的伤都是同山匪征战而来。
在这些伤兵里,还有几个被关在角落的山匪。
崔云昭刚一过去,樊大林就站起身。
他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九娘子。”
崔云昭目光扫了一圈:“孟军使、简军使和林军使呢?”
樊大林走路不便,所以他的任务是照顾伤员,看守山匪。
说起其他几个军使,樊大林脸色沉了沉,很难维持住体面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示意崔云昭去角落说话,等四周无人才开口:“老简在指挥救人,他力气大,挖人快。”
“小孟跟春山一起,分成两队搜寻还没被找到的兄弟,都没有大碍。”
最后,樊大林冷冷地说:“姓林的死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经历了遮掩的灾祸,会忽然得心病也在所难免,可方才太过匆忙,霍檀事情繁多,崔云昭就没有仔细问。
现在听樊大林这么一说,崔云昭顿时觉得此事有蹊跷。
“出了叛徒?是他?”她压低声音问。
对于她的聪慧樊大林并不意外,他点点头,面色很难看。
他甚至又左顾右盼,才压低声音道:“若不是他,我们早就能撤离了,不至于跟那些山匪巷战到深夜。”
崔云昭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肯定不是众人想要看到的,看士兵们的模样,现在恐怕还不知情。
既然现在不知,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在这样的灾难前,很可能让士兵们痛苦难耐。
崔云昭没有多说什么,只跟着看了看伤员,见有几人受伤很重,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便把定心丹都取出来。
她把药交给樊大林:“这药老神医那里也不多,你看着用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樊大林紧紧攥着手里的瓷瓶,很郑重道:“此番多谢九娘子。”
刚才行测匆匆,周春山也不过寥寥几句,但樊大林还是明白,要不是崔云昭反应够快,立即就组织人手快马加鞭赶来,他们肯定是凶多吉少。
这一班兄弟的命,可以说是崔云昭救回来的。
崔云昭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她最后去看了看谭齐丘。
谭齐丘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左边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看起来已经断了,两个懂医术的长行却不敢动他,生怕弄坏了他的手臂。
崔云昭给他喂了定心丹,帮他换了一块额头上的布。
谭齐丘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一看便知他发热了。
这么下去不行。
其中一名懂医的长行面色凝重,崔云昭低声问:“如何?”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兴许参军没多久,从未见过这么惨的事情,面色一直都发白。
他看着满身是血的谭齐丘,很艰难摇了摇头。
“这里治不了,时间久了就耽搁了。”
崔云昭知道,他们必须得立即回到博陵,请老神医给他看诊,才能让他有机会活下来。
崔云昭坐在那,有些发愁。
谭齐丘睡得并不安稳,他不停呓语,口里说着“不能死”。
他求生的意志之强,实在令人敬佩。
崔云昭叹了口气,认真同他说:“小丘,想想你阿姐,她都撑了过来,你也可以。”
这会儿工夫,整个隆丰村已经都挖了一遍,霍檀也同其他军使一起蹒跚回了清扫出来的民房。
霍檀一回来,就看到崔云昭守着谭齐丘,他快步过来,低声问:“如何?”
崔云昭看了看,回头看他一眼:“不太好。”
霍檀的目光在屋里的其他几个重伤士兵身上扫过,最后他果断道:“村里有牛车,可以让马儿临时套车,把他们都送回去。”
他不等崔云昭开口,只是忽然伸手,帮她抚平鬓边的碎发。
“这里还有山匪,我不能走,”霍檀目光很坚定,却也很温柔,“皎皎,你先回去,有你在家,我才放心。”
崔云昭抬眸看他。
霍檀受了伤,被雪埋,又忙了这小半夜,此刻面色也透着青白,一看就知他又累又冷。
可他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没有被救出来时的颓丧,也没有伤员特有的脆弱,在他身上,崔云昭只看到勇气和野心。
他不会放过那些山匪,也不会放过所有害过他的人。
不知道为何,崔云昭心里隐约明白,这一次之后,霍檀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她没有坚持留下来。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此刻终于放下心来,才觉得浑身都痛。
雪夜里奔波一场,挨冷受冻,她自己也不太舒坦。
“好,我回去。”
这句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嗓子有多哑。
霍檀轻轻叹了口气。
他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崔云昭的,然后就握了一下她的手。
“回去,你也好好看一看,”霍檀道,“别让我为你担心。”
崔云昭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霍檀忽然笑了一下。
此刻的他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尤其是吃了这么大亏,自己都差点死在雪崩里,可谓是九死一生。
但在被崔云扎打醒之后,霍檀却从未有哪怕一刻再痛苦怯弱过。
他看着崔云昭,认真道:“皎皎,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会珍惜。”
崔云昭倏然松了口气。
霍檀很快就安排好了回程事宜。
这一次有五十八名士兵阵亡,有六十六名士兵受伤必须医治,其中九人伤势严重,必须要通过马车被送回去。
霍檀安排腿上受伤的樊大林担任回程任务,又尽量凑齐了四辆马车,把重伤伤员们尽量安排在马车里,让他们不至于受颠簸之苦。
另外有几名村民伤势也很严重,但他们家人还在村里,自己不愿意离开,霍檀便让樊大林直接在青浦路药局请大夫,另外安排人护送大夫去隆丰村。
这一番安排下来,已经天光熹微,金乌将现。
这一夜大雪纷飞,迷住了众人的眼睛,也让整个博陵都陷入沉寂的冷夜之中。
随着天色将明,月落参横,新一日就在银装素裹中到来。
今晨的博陵城城门处都很冷清,因为天气寒冷,大雪路不好走,没有多少往来客商进出城门。
此刻,博陵东城门,换了另一支巡防军开城门。
年轻的长行吸着鼻子,隔着手套去开城门。
城门又重又沉,还冰冷无比,很难打开。
用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士兵们才打开了城门。
此刻,城门得外等了三五商贾。
他们都是必须要出城的,为了不耽误时间,只能一早就过来排队。
士兵们挨个看了他们的路引,才陆续放行。
很快,城楼上的士兵就对城下的队将挥旗。
队将神色一凛,立即便登上城墙,遥遥看向远方。
在一片雪白天地里,一队人马正快速往城门处行来。
队将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出这是一队骑兵。
不过在骑兵之中,还夹杂着样式各异的马车,正不快不慢往城边驶来。
队将面色微变,他忙下了楼,叫了几个心腹上前,快步出了东城门。
此刻,崔云昭他们的队伍也回到了博陵城。
在博陵城门口,几人看到了等候在城外的巡防军。
崔云昭坐在马车上,没有出面,只听到外面樊大林同那队将交谈。
“刘老哥?太好了,今日是你守门,你受累,帮我派个快腿子,去大营通报一声,说霍副指挥的队伍遇到雪崩,伤员送回,需要军医迅速医治。”
那个姓刘的队将忙道:“樊军使放心,我这就去办。”
“小的们还不过来,尽快清点人数。”
回来的人不过六七十,不算多,眨眼功夫就数好了人头。
这其中,没有算马车上的崔云昭。
那刘队将根本就没有派人查看马车。
樊大林在信笺上签了名,然后便一声号令,浩浩荡荡进了城。
路上的时候,崔云昭就已经同樊大林商议好了。
三名受伤最重的士兵,樊大林派五人跟她一起送去青浦路药局,这其中包括谭齐丘。
剩下其他士兵直接回五里坡大营,由军医医治。
故而一行人一进城,立即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崔云昭所在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一起疾驰至青浦路药局,等到了药局门口时,谭齐丘已经面如金纸,进气多出气少了。
崔云昭心急如焚,她来不及下车,直接掀开车帘就喊:“来人,救命!”
片刻后,三名重伤士兵被送入了诊室。
程三姑娘擅长内科、妇科、儿科,对外伤倒是不太擅长,此刻在诊室里帮忙医治的是另外两名大夫。
崔云昭累了一夜,此刻坐在雅室里精神萎顿,身上一阵阵发冷。
程三姑娘忙给她倒了一碗红糖姜汤,让她趁热喝,然后就给她诊脉。
“我没事吧?”崔云昭白着嘴唇问。
程三姑娘皱着眉听了会儿脉,又看了她的脸色,最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大碍。”
“不过崔娘子,咱们不比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儿,这般雪夜奔波,很容易伤寒发作,你的寒症还没彻底治好,以后务必好好保养,别再挨冷受冻。”
崔云扎叹了口气:“这不是赶上了,今日回去我一定好好保养。”
程三姑娘不擅长外伤,可她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看出那几个士兵是兵器损伤。
跟其他士兵所言的雪崩不吻合。
但她没有多问。
她只说:“我三哥治疗跌打损伤很厉害,祖父已经安排他跟随队将去隆丰村,崔娘子尽可放心。”
崔云昭心中的大石微微落地,可她还没能彻底放松下来。
因为那扇质朴的诊室大门,依旧紧紧关着。
不过大夫没有让她等待太久,两刻之后,一名中年大夫快步而出。
他看向崔云昭,神色有些凝重。
“崔娘子。”他道,“年纪最小的患者手臂情况不太乐观,若是要保手臂,他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若是不保,我尽可能保留他的上臂。”
崔云昭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晚上见~原定的大纲是要让小丘留在大雪夜,写到这里实在舍不得,还是把小丘留下来了!QAQ
一颗心犹如在火上烤,雨中淋,疼痛难当,甚至都无法呼吸了。
那名中年医者见她回答不上来,便有些着急,不由催促道:“须得尽快下决定,拖得时间太久,对他很不利。”
他说话已经尽量委婉了。
谭齐丘的手臂比他们想像的要糟糕得多。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再等一刻可来得及?他阿姐就在赶来的路上。”
这么重大的选择,崔云昭无法替谭齐丘做出。
那中年大夫微微叹了口气,这才道:“你们之前给他吃的定心丹是师父亲自炮制,效果很好,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但最多只能等待一刻。”
崔云昭这才如同泄了气一般,重新坐到椅子上。
她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夏妈妈的嗓音:“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崔云昭抬起头,就看到霍新枝、夏妈妈跟谭齐虹一起到了。
跑去通传的长行肯定说得很含糊,家里人着急,便一起过来了。
霍新枝到了之后没有立即开口,只上下认真看了看崔云昭,见她没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夏妈妈直接来到崔云昭身边,把新带来的披风给她换上。
昨夜用过的披风上都是风雪,还沾染了尘土和血迹,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夏妈妈看崔云昭面色不好,只紧紧握着她的手,却没有再多话。
此刻,崔云昭却一把握住了谭齐虹的手。
谭齐虹面色惨白,她虽然算是大病初愈,可人却依旧很瘦弱。
她刚从外面赶来,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犹如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
谭齐虹被崔云昭握着手,才发现崔云昭的手是那么冰冷。
“九娘子,小丘,小丘还好吗?”
她的声音也是干涩而沙哑的。
崔云昭叹了口气,告诉她:“小丘还在。”
说到这里,崔云昭微微一顿,目光看向那名医者,道:“大夫,您仔细说一下患者的病情,这位是那名患者的长姐。”
那大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非常严肃:“患者的手臂先是受了伤,后来又被重物砸中,下臂几乎被砸碎了。”
他每说一句话,谭齐虹的面色就白一分,眼眸也渐渐涌上血红的泪。
“患者已经陷入昏迷,高烧不停,若是不立即去掉坏死的手臂,他会反覆发热,伤口也会渐渐腐坏,最终……”
最终拖累性命。
这话他没说,可众人心里却清清楚楚。
崔云昭感受到,谭齐虹握着她手的力量很大。
她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眼睛通红,充满了血泪,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生活里的苦难,曾经的痛苦过往,都让她比任何人都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