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冷笑:“晏南天做了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这些日子我都看着呢,你们既然对我有愧,那就不要挡我的道!”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这祖宗恢复记忆了!
殿下镜花水月的美梦,终究成不得真。
云昭寒声威胁:“我今日,要么走,要么死,诸位选一个吧!”
她脚步微微一顿。
“只要有人挡在我面前,我立刻自戕。”
她继续往前走。
面前的宫人侍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退开。
“等……等等!”
身后传来老赵的声音。
“嗯?”云昭谨慎地看着他。
老赵长叹了一口气:“走正门,不安全。云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便随我从密道离开吧。”
又有一个侍卫站了出来:“云姑娘,若不是你,从小把我养大的婶娘已经没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帮你!”
大宫女叹气:“是殿下对不住你,活该你弃他而去。你信老赵,他不会害你。说句僭越的话,我们夫妻俩呀,早都把你看作自家的宝贝闺女了。”
边上众人七嘴八舌。
“云姑娘,你走吧,这些年你待我们好,我们都记得。是我们殿下没福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呀,你走之后,万事小心,一定要幸福啊!”
“这里的事你别担心。殿下那边我们会串好供,替你遮掩一下子。”
“路上小心!慢走!”
“一路顺风!”
云昭抿住唇,心硬如铁,眼眶微烫。
她干巴巴地说道:“哦。带路。”
她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
走出几步,没回头,声音小小的——
“多谢了,你们也保重!”
她第一次知道东华宫还有密道。
密道入口修在晏南天常居的偏殿,侍卫长老赵娴熟地拨动青铜灯,金铁书架匝匝分开,露出黑漆漆的台阶。
老赵举起明石,领云昭二人踏入密道。
云昭一路好奇地左右打量:“这有个密道,我居然都不知道!”
“嗐,”老赵笑道,“你要是知道了,定要三天两头跑下来玩,三不五时偷溜出宫,殿下哪里遭得住?”
云昭摸了摸鼻子:“……”
是她会干出来的事儿!
再往前,有刑房。
陈年血迹糊了一层又一层,像冬日里腻住的红油。好在地底沉闷,那气味挥发并不厉害。
老赵偷瞄云昭脸色,解释道:“总有些事情不好放到太阳底下解决。”
她并不在意,点点头:“我知道。”
再往前,只见一处青铜密门旁,留有两截腿骨,摆成个跪拜的姿态。
“这是?”
“哦,是秦妃。”老赵拨挪腿骨制成的机关,等待密门开启,顺嘴便给她讲解,“当年秦妃自缢时,殿下特意给她留了口气,带到这里千刀万剐。这对腿骨,殿下留作纪念用。”
云昭盯着那一对白骨。
每当有人经过这条密道,秦妃的腿便会被分开一次。
她仿佛能看见晏南天站在这里,笑得暗黑阴郁。
青铜密门在眼前开启,一列台阶通往地表。
经过那双腿骨旁边,云昭伸出手,碰了碰骨茬。
没有拿到记忆。
“尸体其他部分呢?”她问。
老赵回道:“埋到后山葬岗去了。”
“哦……”
太上殿就在后山。
鬼神是在那里拿走了秦妃的记忆。
“云姑娘,”老赵踏上台阶,叹了口气,“殿下早年是真心不容易。若是遭遇过他那样的不幸,我不敢说自己就能做得比他更好,他也是个可怜人。”
云昭笑了下:“他其实可以抬头的。”
“什么?”老赵拨下墙壁上的青铜机关。
云昭抬头望向缓慢开启的密道外门,等待光从外面照进来。
她摇摇头,没说话。
晏南天当年若是有勇气抬头,他娘就不会死。他却眼睁睁看着他娘溺死。
云昭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抬头表明身份。
也许常年受冷落挨欺负,让他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也许他担心皇帝大怒之下虎毒也食子。
也许他只是吓傻了。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共情。
云昭道:“我若早知道,定不会看上他。”
老赵嘴皮动了动,半晌,只沉沉叹了口气:“唉。”
云昭用眼神点了下缓缓开启的石门:“怎么这么慢。”
老赵用力拍拍墙壁上的青铜机关:“是不太灵光,回头我叫人来修修!”
“哦。”
拍一下,动一下。
一道细窄的光线透了下来。
老赵抿抿唇,犹豫片刻,认真叮嘱道:“下次再见到殿下,可千万要当心。他手上,有尸蝼蛄。”
殿下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老赵也说不好。
“……知道了。”
京都大街。
晏南天脚步轻快。
他笑吟吟在路边摊上买了桃花酿和桂花糕,被人认出,他便笑着告诉人家:“给我未婚妻带的。”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拦在他和她之间了。
他细心地盛好吃食,迫不及待往回赶。
他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给她写过话本故事。
[不要离开家。]
[阿昭。昭昭。等等我。]
[不要离开家。]
脚步忽一顿。
他不想绕那么远路了,走密道,会更近,更快看见她。
他转身,掠往密道出口。
青铜机关嗡嗡鸣颤。
石门一寸一寸在眼前敞开。
这门该修一修了。
晏南天垂眸,望向缓慢出现在眼前的密道台阶。
恍惚间,他似是闻到了云昭身上独有的气味——张扬的,艳烈的,杀人诛心的。
提着食盒的手指微微发紧,心脏因为狂热的思念而涨痛。
“阿昭……”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昭!我的阿昭!”
他深吸一口气,踏下台阶。
光与暗交接之时,他恍惚感觉自己与心爱的姑娘擦身而过。
晏南天微怔,回眸。
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双眉微蹙,大步穿过密道,赶回宫中。
推开偏殿殿门时,心脏仿佛被攥紧。
他一寸寸抬眸,见东华宫中风平浪静,宫人与侍卫各行其是,一切有条不紊。
晏南天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笑了下,肩膀微松,提步越过回廊。
“殿下。”“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
他嘴角噙着浅笑,大步踏进寝殿:“阿昭,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嗯?”
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窗边。
环视一圈,不见人影。
晏南天把食盒放在窗榻下,微微歪了歪头,四下寻她。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她。
渐渐地,心口涌动的欢喜和愉悦结成了冰。
他仿佛行走在这层薄冰之上,一脚踏破,便是万劫不复。
“砰!”
广袖挥开殿门,晏南天疾步踏出。
“老赵!云昭人呢?”
大宫女紧张地瞥了老赵一眼。
老赵垂头上前回话:“殿下,云姑娘在寝殿,不曾出来过。”
晏南天闭了闭目,抬手摁住抽痛的额角。
他呻吟般说道:“……她跑了。”
老赵呆愣:“啊?”
他伸手扶向晏南天,发现自家殿下全身都在颤抖。
老赵垂下眉眼,掩住心疼和愧疚。
他扬声问一众同僚:“方才有谁看见云姑娘出来过?”
众人纷纷垂下头回话。
“不曾看到。”“我也不曾看到。”
晏南天推开老赵的手,脚步微微踉跄,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回寝殿,里里外外又寻找了一遍。
他再踏出殿门时,双眸已经猩红。
老赵带头下跪:“属下万死!”
众人道:“属下万死!”
晏南天沉默地站在高阶上,许久许久。
终于,他笑着,轻声开口:“阿昭她,鬼点子最多,你们哪里是她对手。罢了,各自忙去。”
“是。”
他望着心虚作鸟兽散的宫人,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唇,缓缓坐到台阶上。
没关系。没关系。
这天下已经是自己的,她能逃去哪,逃得了几时。
云昭在城北顺利与云满霜会师。
行天舟浮空,四方阁中传出婴儿的笑声。
云昭:“?”
她拨开防风帐,踏入阁中,只见老柳手忙脚乱地抱着个小婴孩,赵宗元飘在一边逗它笑。
云昭:“……刺杀皇帝还顺了个崽?”
赵叔叔可以啊。
云满霜叹气:“这孩子出生便是孤儿,与你赵叔叔挺投缘,走时带上了。”
温暖暖那活尸自然不会生孩子,晏南天找了足月产妇。他向来行事缜密不留纰漏,孩子的生父生母必定已经不在人世。
云昭默默点了点头,问:“温暖暖呢?”
云满霜道:“烧掉别苑毁尸灭迹,那活尸也一并烧了。”
“哦。”
云昭先前还想过黄泉邪骨会不会在温暖暖身上,如今是彻底没头绪了。
“对了。”云满霜道,“已经找到太上。”
云昭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一脑袋撞上防风珠:“真的?!”
云满霜无语地看着她。
察觉自己失态,云昭轻咳一声,镇定自若道:“不是想他,只是如今世间风雨欲来,需要他坐镇!他在哪?”
云满霜:“……冰火崖。”
镇西军收复失地的同时,也在留心搜寻太上真身的踪迹。
最终在冰火崖找到了神身。
那是一处极炎与极寒交织的绝壁,悬崖之上生长有建木,建木是建造通天塔的主材料之一,为采建木,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命丧绝壁。
云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桌:“青金矿和建木都是用来造塔的。”
神身行动靠的是本能。
离开青金鬼城之后,他本能地去了冰火崖。
云满霜点头道:“那里出现了水镜,镜中发现太上尊者。”
云昭:“哦……”
被封印,还掉水镜里面了,真惨。
陈平安若有所思:“冰火崖地处西境大荒,从前是西瑶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白玄女的香火地,她想跟咱们人皇联姻来着!”
“咳!咳!”云满霜面色古怪。
云昭敏锐眯起双眼:“阿爹?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云满霜愁出了抬头纹,求救地望向赵宗元——如今有那个婴儿在,赵宗元的位置可谓一目了然。
赵宗元清了清嗓子,主动出来扛雷:“小侄女,是这样的,遇风云与我去了近处,观察那绝壁之上的水镜,在镜中看见了人皇。联姻的事实在是八笔没一撇,只是西瑶池百姓一厢情愿的念想,人皇赴约,应当只是一探究竟。”
云昭一看赵宗元这表情就猜到:“人家怂恿他娶天下第一美人,他高高兴兴就去了?”
“也不是这么说……”赵宗元抬高双眉,“小侄女你先别生气,找着人再说。”
云昭笑眯眯:“我才没生气。”
反正又没成,他还把人家给杀了,她生哪门子气?
赵宗元摸了摸鼻子。
是,你是没生气,只是四方阁里的空气它自己就冷了。
这只鬼悄然转身,默默向太上祈祷:太上尊者,您就……自求多福吧。
数日之后,云昭抵达冰火崖。
那一面水镜镶嵌在极寒与极炎交织的万丈悬壁上,反射出冰与火的光芒。水镜旁边嵌有一道巨大的剑痕。
冰火绝壁之上,时而可见苍青的建木浮出。
采集建木九死一生。
稍不留意,要么被冻死,要么被烫死,或者跌下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遇风云闻讯赶来。
他化出龙身,驮上云昭和陈平安,掠到近处。
镜中世界里一片混乱。
不少人在相互厮杀,放眼整个西瑶池大地,四处都能看见硝烟血火。
云昭问:“东方敛在哪?”
“不知道。”遇风云老实摇头,“这几日,都哞见着。”
“哦,这些人为什么打架?”她好奇地问。
陈平安道:“因为白玄女身体里藏着个恶魂,夜晚恶魂会占据白玄女的身体,四处作乱。白玄女每到黄昏都要把自己封印起来,不许恶魂危害百姓。但是就总有些不长脑子的人崇拜恶魂,偷偷给恶魂上供香火,被人发现,自然要打起来。”
“哦。”
陈平安摸着下巴说道:“白玄女是举世皆知的善神,要不是被恶魂拖累……唉!”
云昭望向一处人潮密聚的祭坛。
男女老少一个接一个登上祭坛,走到祭坛正中,拿起放置在祭台上的刀,毫不犹豫地自刎!
鲜血飞溅,死者神情英勇无畏。
“嘶!”陈平安瞪大双眼,“这些人,拿命祈求咱们人皇与白玄女双修,帮助她压制恶魂!人皇不答应,他们就死给他看。”
云昭眼神发冷。
遇风云震撼得龙角猛晃:“以死相逼,这不是道德绑架哞?”
云昭心下一定:“我进去了!”
她掠向水镜。
落入水镜之前,云昭默默在心里盘了一遍。
他当年既然杀了白玄女,这白玄女定不是什么好人,就像北天神君一样。
杀了北天神君就能破掉水镜,同理,要把他从水镜里弄出来,只需要杀掉白玄女。
目标清晰。
她念头一转,又想:那个高高兴兴去看天下第一美人的东方敛,自然是三千年的东方敛。
不知道鬼神又附到了哪个倒霉鬼身上。
她得尽快把自家两个太上都找出来。
思忖间,云昭掉进水镜,一阵眩晕失神。
“铮——”
凌厉、狠绝、一击必杀的剑气!
伴着这道恐怖的剑息,朝阳独有的光辉唰地铺洒一地。
云昭下意识往后一闪——唰!
眼前一花,她竟然瞬移到了剑气范围之外。
云昭:“……”
怎么回事,她这么强?
等等,这道剑气,好眼熟。
只听“铮”一声长剑入鞘的清越嗡鸣,那道挺拔瘦高的身影背着光,提步向外,正准备瞬移离去。
云昭一眼就认出他是三千年前的东方敛。
她叫住他:“你等等!”
他站定,没回头,语气很不耐烦:“怎么。”
云昭:“……”
不是,他给她一剑,然后转身就走?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有伤。
定睛一看,他身上也有,伤得还不轻。
两个人这是打了一夜?
不是,他没事跟她打什么架?要杀也应该去杀白玄……
“嘶。”云昭震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白玄女就是她自己。
要破水镜,得杀了她自己。
这水镜世界,歹毒如斯!
见她迟迟不说话,东方敛更加不耐烦:“不必急着找死,天黑再来杀你。”
云昭:“……”
“喂,”她冷声开口,“你不是高高兴兴来见我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么?”
他似是怔了一瞬,然后笑了。
他冷漠无情地瞬移离去,只凉凉留下一句。
“你这脸,不行。”
神殿位于山巅。
整座山,竟是由冰雪精雕细琢而成。一重重晶莹剔透的殿宇被朝阳的辉光照成了金顶,放眼望去,鳞次栉比,耀眼璀璨。万丈冰阶在脚下铺展,阶梯尽头隐没在山间浮动的雪雾之中。
长阶两侧,真真切切便是琼楼玉宇。
所有亭台楼榭只有两个底色,要么清透,要么玉雪。朝阳一升,整座冰山殿群光华绚烂,由内至外泛起金彩。
云昭拾阶而下。
两侧冰壁时不时照出她的身影。
她穿一身纱雾雪衣,身姿窈窕,面容清艳绝伦。
云昭无语:“这脸还不行?他什么眼神。”
他总不能是跟他自己比?
云昭站定,愣愣点了下头:“……是没他好看。”
东方敛那个家伙虽然处处讨嫌,但脸是真能打。
云昭摇摇头,凝神感受片刻。
这身体伤得挺重,几乎都是震伤,看着像是提剑和他对砍了一整夜。他是真下死手,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
云昭眯了眯双眸,望向朝阳初升的方向。
天亮,他就不打了。
所以他是来战那个“恶魂”的。
白玄女一体双魂,昼为善,夜为恶。
除掉恶魂,也许就是破局之道?
云昭微微沉吟,掐诀,顺着冰阶一掠而下。
“唰——”
体内灵力澎湃涌动,被她忽略多时的祈祷之音如潮水一般涌入识海。
白玄女很强。
这个身体拥有极其磅礴的香火灵力,一夜力战之后并无半分枯竭之相。
思忖片刻,云昭从腰间乾坤袋里找出一身黑袍披上,黑纱覆面,纵身踏入风中。
西瑶池是块宝地。
琼水从北面雪玉群山中来,丰沛甘冽,灵气四溢。琼水淌过之处,土壤肥沃甘美,粮食不愁,遍地玉树琼花。
这一带气候稳定,少有天灾。
若不是有恶魂之祸,不知道该有多么繁华热闹。
云昭掠过一座座城池。
四处都不太平,处处都有官兵在搜捕围剿那些信奉恶魂的逆贼。
一旦找到便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
正午时分,云昭游到了西瑶池境内最大的城池——清古。
刚进入城中,她便闻见一股异香。
循香望去,只见街道旁支有一个小摊,摊主是对年轻俊秀的夫妇,男的挥着木棍打肉泥,力道十足。女的将泥搓成丸,在滚沸的锅水里捞透,香喷喷端给食客。
“新开张,只收三文钱一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老板娘嗓门洪亮。
云昭身上没钱,正想离开,听到两个等待肉丸上桌的食客在闲聊。
一个说:“什么心怀天下,我看哪,人皇也就那么回事!他若是真有良心,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受难?”
另一个摇头叹息:“天下最心善的神明也只有我们白玄女了,赶快解决那恶魂吧!”
“兄台不必忧心,那么多人舍生取义以性命相求,人皇再不答允联姻,那香火反噬他也承受不住!”
“砰!”
云昭一掌拍在这二人面前。
刚上桌的汤碗猛一震,碗中汤汁和肉丸齐齐飞了起来,滞空一瞬,然后缓缓落回碗中。
云昭教训道:“食不言寝不语,夫子没教过?”
两个食客被吓了一跳:“……”
“那我现在教你了,”云昭坏笑,随手端走刚上桌的肉丸,“这算束脩!”
食客:“……”
云昭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毫不客气往桌边一坐,取勺子舀起肉丸。
入口之际,心脏忽一凛。
她眉头微蹙,探出手指,触碰这香气扑鼻的肉汤。
血腥画面纷至沓来!
耳畔响彻着凄惨的哀叫,只见昏黄幽晦的灯火下,摊主夫妇形同恶鬼,杀人,剔肉,神色扭曲,絮絮向夜间恶魂祈祷。
半大的孩子在屠宰场内四下逃跑。
然而哪有什么生路可逃。
摊主夫妇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抓出来,一个接一个杀死。
“啊啊啊啊啊——啊!”
云昭一个激灵回过神。
“砰。”手中的汤碗重重砸在桌面。
她失魂落魄,口中喃喃:“果然东西不能乱吃。你们这些拜恶魂的是真邪门。”
摊主夫妇对视一眼,“唰”一声从摊下拎出刀来,兜头砍向云昭。
云昭身形一晃,捏住刀背,反手一人一刀。
鲜血在身后溅起,她从二人之间掠过,随手拿走了他们的记忆。
原来拜恶魂有天大的好处。
这对夫妇的真实年龄已经一百多岁了。
他们曾经老眼昏花,浑身病痛,一日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腐朽凋零,散发出墓穴般的味道。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和煎熬。
直到他们听信邻居的话,骗杀了一个小孩来供奉恶魂。
从那一刻开始,身体的衰败停止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生机与活力重新回来了。
这种滋味,便是最甘美的剧毒。
一旦尝过,再无法停止,无法回头。
夫妇二人开始作恶,手段越血腥、越残忍,身体便越发年轻强壮。
从此堕落沉沦。
很多人和他们一样,自己成了鬼,拉人进地狱。
这便是拜恶魂的人永远也杀不尽的原因。
云昭:“啧。”
她回过神来,环视周遭。
这座大城看上去倒是秩序井然、繁华热闹,只不知道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有多少是披着人皮的鬼。
身处其中,感受唯有“恐怖”二字。
云昭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
再往前,便是城池中心。
商铺林立,货品琳琅,每条街道都很热闹,路边时不时哄然响起一阵叫好,有的是杂耍胸口碎大石,有的是江湖骗子变戏法,还有驭兽师在吹笛玩蛇。
云昭脚步一顿,眼前浮起那个家伙的帅脸。
他好像挺喜欢蛇。
左右也没什么头绪,云昭决定守株待兔。
她挤进人群,一边漫不经心地聆听香火祈祷之音,一边看那条漂亮的大蛇盘来盘去,时不时跟随人群一起鼓掌叫好。
养得这么好的蛇,无论哪个太上路过这里,应该都会停下来看一看。
那个家伙只要出现,无论顶着什么样的脸,她都能认出他来。
云昭心中一定,认认真真看蛇表演。
白玄女的乾坤袋里没有人间用的钱,云昭捧不了钱场,便给人家捧人场。
整个场上就她喊得最大声。
“好!好!”
“漂亮!这蛇养得可以啊!”
她正在疯狂鼓掌,心头忽然一动。
抬眸瞥去,只见人群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极其显眼的人。
他身材挺拔瘦挑,肤色霜白,骨相惊绝。
他单手摁剑,微抬下颌,冷眼睨着她。
那眼神绝不能称为善意。
云昭眼前一花,他瞬移到了她面前。
“别挡我,再看一眼。”她踮脚从他肩头望出去,“这么好的蛇你不看?”
摁剑的手微紧,他幽黑冰冷的眼睛里带上了审视。
看着大蛇爬回竹篓,云昭收回视线,偏头,与三千年前的东方敛四目相对。
云昭:有杀气。
不仅有,还很重。
她能理解。看到那些拜恶魂的人,换作她,也想除掉这祸源。
她犹豫着怎么开口拉近关系。
既然有共同爱好……
云昭笑吟吟道:“你看这蛇养得多肥?花纹都胖开了!”
东方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
他忽地抬手,扯下她的黑纱面巾。
云昭:“……啧。”
早上还嫌弃得头也不回,这就直接上手了?
他好看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行。”他笑容泛着懒,语气轻飘飘,“我中招了,这么看你,十分顺眼。”
云昭:“……”
要不是看到他的手指在轻叩剑柄,知道这是他的杀人前兆,这鬼话她差点就信了。
果然,话音还未落定,刑天剑已出鞘。
云昭向后飞掠,黑剑如影随行。
二人动作太快,城中的人只闻一声惊天剑鸣,满城金铁嗡嗡作响,剑气直上云霄,击碎残阳。
两道身影在半空一滞。
“能躲掉我这一剑,可以啊。”
东方敛冷笑着,随手将剑一抛,反手握紧,瞬移,切她脖颈。
云昭:“……”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比他一身血海里滚出来的巅峰杀技。
她气咻咻闪向一边,抬脚踹他。
“嘶!”
这家伙居然一个肘击砸在她小腿上。
“铮——”
长剑直指,杀意凛然。
云昭下意识掐诀后撤,只见他唇角轻轻一勾。
她心知不好,却来不及再变招。
果然,这家伙先一步瞬移,封住她退路,反手将剑一横,抵住她颈侧。
“说。”他缓缓凑近,“抓了我家小女鬼是吧?”
云昭:“?”
他弯起眼睛:“还学她气质。你有点想法。”
云昭:“……”
如果她没自作多情的话,“他家小女鬼”,说的应该就是她?
他认出她了,但没完全认出。
他以为白玄女抓了女鬼,学她的样子,勾引他?
很有想法。
云昭:“……不是,你就不觉得我是被什么鬼给夺舍了吗?”
“那不可能。”他道,“就她那二两阴气的身子骨。”
云昭:“……”
他好心提供选项:“怎么样,你是自己交待,还是我杀了你自己找她。”
云昭:“……”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病猫。
她别的本事没有,拼命从来不怂。
掐诀,祭出法宝,也不管是个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往他身上扔。
她这副模样让他微微挑眉。
撤剑,斩她法宝。
“轰——铛!”
夕阳沉落。
云昭两眼忽一黑,意识瞬间涣散。
糟糕,天黑了,恶魂!
剑光一闪而逝,重新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睛。
东方敛:“啧。”
眼前的白玄女气质大变,不再像他的小女鬼,也不像那个假惺惺的圣母。
只见“她”眉尾微微一挑,嗓音冰冷带笑:“来,继续。”
对上这个“夜玄女”,东方敛可丝毫也不敢大意。
这家伙,阴狠老辣不说,还把自己一招一式都算得非常死。
每次和她打,他都有种难言的操淡和憋屈感。
偏偏二人又势均力敌、棋逢敌手,一场场战斗下来,修为精进不少。
又痛苦,又痛快。
只见夜玄女微微冷笑,黑袖飞扬。
东方敛心头一凛,立刻掐诀变招,将刑天剑挡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