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回眸,阴恻恻一笑:“你杀了我,小女鬼就没喽!”
东方敛气笑。
云昭:“别愣着,快点干活。”
东方敛:“……”
他不仅是个替身,还是个牛马。
云昭专注摸尸,没注意时辰。
当她发现尸骨上泛起一层深黄,还没来得及叫他,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夜玄女看着眼前场面,眉尾微挑,无声轻啧。
视线一转,只见东方敛在遍地白骨堆里摸来摸去,那姿势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夜玄女:“……”
不是,这玩意儿竟然跟踪自己。
还跟自家媳妇混到一起了。
深吸一口气,摁下杀心,冷冰冰地叫他:“东方敛。”
东方敛一听这调调就知道不对。
他没起身,蹲在骨堆里,下意识摆了个防御的动作。
夜玄女:“……”
更辣眼睛了。
这玩意儿是自己?
夜玄女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哦,”东方敛淡定道,“查看生前记忆啊,你不知道?要不要我教你?”
夜玄女:“……”
“她”无语道:“你就这么一个个蹲着摸?”
东方敛神情微滞:“……那不然?”
夜玄女微微冷笑。
“她”长身一掠,落到他身边,广袖微动,身形如鬼魅般瞬移。
只见“她”掠过之处,数道阴气如影随行,尽数聚向“她”的掌心。
东方敛:“……”
还能这样。
他抬眸望去,只见夜玄女呼吸之间就干完了他和白玄女忙活了一整天的活计。
东方敛:“……”
和“她”相比,自己和白玄女就好像两头吭哧吭哧耕地的老黄牛。
夜玄女掠了回来,停在他面前,目光嫌弃地看着他。
“她”耐着性子教他,先如此,再如此。
东方敛恍然颔首。
夜玄女微笑:“懂?”
东方敛:“……”
本来觉得“她”教得挺好,这一个“懂”,又让他浑身不爽。
而且这种操淡感,总觉得有点熟。
他很不服气,憋住一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恶气,掠过葬岗,疯狂收割记忆。
开始还有几分生疏,渐渐便手熟。
他不禁有些得意:到了明日,且看我如何炫她一脸。
记忆越取越多。
东方敛察觉到了一件事——那些自刎逼婚的,果然个个都背负着血海深仇。
“哎,不是。”他惊奇地瞪着夜玄女,“这些人这么恨你,都豁出命了,怎么不去咒你反噬你!”
香火反噬的滋味,哪一个神仙都不想尝试。
夜玄女微微挑眉。
思忖片刻,“她”笑了:“我恶。”
东方敛:“?”
夜玄女冷笑:“咒我这个恶人?被我记恨上,他们在世的亲朋还活不活?他们的魂魄会不会落我掌心受万般劫苦?他们敢?”
“她”唇角微勾,嘲道,“而你,你一个人皇,行事光明磊落,咒便咒了,你能如何。”
东方敛:“……”
他无语望天:“老实人活该受欺负?”
夜玄女:“……”
不是,就这玩意儿,也敢自称老实人。
视线落向对方的头顶,忽然一顿。
东方敛正在自怨自艾,只觉一道恐怖至极剑气直袭而来。
夜玄女遍身杀气:“我媳妇的发簪怎么在你头上!”
东方敛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一边飞掠躲闪,一边瞳孔地震。
什什什么玩意儿?!
东方敛:这还真没。
“不是,”他一边动手反击,一边回嘴,“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自己管自己叫媳妇,还整得这么一本正经,你难不成是个雌雄同——嘶!”
剑气冲击波轰然爆开。
两道身影在半空瞬移、碰撞。
每一次双剑对轰,都在空中撕扯出长逾百里的耀眼闪电。
“那个,”东方敛颇有些无语,“我说姐妹……”
借着电光,看见对方脸色唰地一冷。
东方敛鬼使神差改口:“兄弟?”
“……”
夜玄女广袖飞扬,目光冰凉。
东方敛作死道:“不就一破竹簪,送我就送我了,至于这么小气?”
这下是真没有好好说话的余地了。
“轰——”
一夜激战,电闪雷鸣,翻天覆地。
清晨第一缕阳光拂上云昭眼皮。
她醒来,还未睁眼便感觉到自己浑身疼痛,骨架仿佛散了大半。
“……嗯?”
她动了下,发现手指传来的感受非常怪异——既绵软无力,又僵麻硬直。
她用力睁开双眼。
忽然惊呆。
她与东方敛双双侧躺在一处凹陷的大葬坑里,面对面,衣裳不整,披头散发,各自探出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根簪。
场面唯美,很像殉情。
云昭错愕:“你……”
东方敛眼皮一跳,抓着竹簪往回拽。
云昭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拽得往前一扑,差点儿合身撞进了他怀里。
东方敛瞳仁一阵猛缩,急道:“……起开!”
他试图夺簪后撤。
云昭下意识攥着簪,稀里糊涂看了眼状况,忍不住开口质问:“你怎么跟恶魂睡觉?!”
“……???”东方敛差点气厥过去,“我睡你个头!”
就为了抢个破簪子,他和夜玄女谁都不服输,从天上打到地下,干到精疲力竭,双方默契停下来缓口气。
就这当口,天亮了。
云昭仍然捏着竹簪不放。倒也不是她故意跟他抢,只是攥得太狠,手指已经彻底僵硬了,一时松不开。
她气咻咻瞪着他:“你不要看我长得好看就忘了恶魂有多坏!”
东方敛比她更气:“就你这脸?”
“不然呢?”云昭很有心机地问,“你那女鬼,还能比我好看?”
东方敛笑了:“那你可比不了。我家小女鬼天下第一好看!”
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
云昭:啧。
她比他更得意。
她心情很好地松开了手,随口问:“恶魂干嘛抢你的簪?”
东方敛:“???”
他翻身坐稳,抬手指住自己鼻子,“我的簪?”
云昭也爬起来,莫名其妙:“那不然?”
她抬手敲了敲簪上那个刻得跟杂草似的“敛”字:“名字不是你自己刻的?”
“这我名字?”东方敛低头看清那个字,仿佛见了鬼。
刚平静下来的脑海里,再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玩意儿?!
夜玄女在簪子上面刻我名字?
不是,那家伙说什么来着?给媳妇的簪?
“她”管我叫媳妇?!
这什么变态玩意儿!比雌雄同体还变态!
他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堪堪压下周身炽沸的杀意。
他咬牙切齿地冷笑:“很好,很好。”
云昭:“……”
看不懂他变幻莫测的脸色。
三千年前的年轻人,性子可真是阴晴不定。
二人继续摸尸体。
东方敛横扫半片乱葬岗,笑吟吟坐在一块墓碑上等云昭:“你这效率不行。”
云昭:“……”
只见他的眼睛忽一亮:“找到那姘头了。”
云昭:“哦?”
东方敛轻啧一声:“刚杀过人,就藏在清古城。”
二人对视,提步掠向城中。
丸子摊前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换了一户卖豆浆的。
这片大地上日夜死人,人们早已见惯不怪,没人忌讳这个。
再往前,看见了耍蛇的。
云昭停下脚步,钻进人群:“等我一会儿。”
她要找找那个鬼在不在这里。
东方敛完全不理解。这长虫,到底哪里就好看了?
正事不干,看这。
他抱着剑,百无聊赖地等她。
半晌,见她恹恹回来,眉眼寂寞不舍。
东方敛:啧。
他挑了挑手指:“也不赶时间,爱看看去。”
云昭摇摇头:“办事。”
“行。”
东方敛循着近期受害者的记忆,找到了那个信奉恶魂、诸恶做尽的女子。
她竟是清古城稽查队的首领。
每次作案之后,她便带队去杀其他信奉恶魂的人,让这些“同伴”做自己的替罪羊。
一边作恶供奉恶魂,一边除恶涨功绩,两头通吃。
云昭:“……有这本事,整这些邪门的。”
东方敛冷笑,随口道:“你要么禁了杀生祭祀,不然哪凉快哪待着。”
话音未落,自己怔了下。
这对白仿佛有点耳熟,就是说话的人颠倒了个个儿。
云昭笑吟吟望向他:“禁杀生祭祀的是你啊人皇!”
东方敛:“……”
感觉就很怪,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
说话间,那首领注意到了他们。
她恶人先告状,“唰”一声抽出了腰刀,冷声喝道:“这两个人有问题,拿下!”
只听一阵铿锵拔刀声,数把明晃晃的兵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围向云昭二人。
东方敛笑了:“不是,这西瑶池还有没有王法?”
众人都笑了:“咱们首领一抓一个准,她就是王法!”
东方敛:“啧。”
他身形一闪,越过一众小兵,连鞘带剑斩向那首领。
“铛!”
东方敛微微挑眉。
虽然他完全没使力气,但对方竟然接了下来。
那首领倒退数步,脸色难看了几分:“你是修士!”
东方敛挑眉。
她握紧手中的刀,寒声道:“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得罪香火神仙。”
她身躯一震,周身散发出清晰的香火力。
云昭恍然:“原来恶魂赐你们的长生神通,便是香火!”
“胡说八道!”众人都急眼了,“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我们首领!”
云昭懒得废话,一掠而上,拎起手指,挨个狠狠敲这些人的肩膀,把他们敲得嗷嗷乱叫。
“嘶!”“嗷!”“啊!”
东方敛看得唇角微抽。
受害者的记忆灌进众人脑海。
“首领她……”
“怎么会这样!”
众人震惊无措。
东方敛默默记下敲肩膀的招式,提剑,一掠而上,劈头盖脸往下斩。
首领狼狈地扬刀来挡。
东方敛犹如猫戏鼠,一剑接一剑斩得密不透风,每一剑斩落,都轰得对方口吐鲜血,香火四散。
“铛!铛!铛!”
随着香火力不断溢出,首领逐渐被打回原形。
力量在消散,精神在委顿,身躯在衰老。
东方敛拎起指骨,敲她肩膀,把一幕幕受害者画面怼到她的脸上。
身体与心神双重打击下,首领彻底崩溃。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呀啊啊啊!”
“审判”持续了一炷香。
最后一剑斩落,首领枯朽腐败的皮囊像一只破布口袋,绵软软摊平在地。浑浊的眼睛里残留着临死前痛苦和恐惧。
东方敛抬手拿走记忆。
他起身,走回云昭身边。
她偏头看他:“咱们人皇这是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不。”他道,“这是杀鸡给猴看。”
云昭:“?”
他微微地笑着,眸光却凉:“想想你干过的好事,她怎么死,你也差不离。”
云昭:“不是,你骂我猴?!你是不是骂我猴!”
东方敛:“……”
一下子给他整不会了。
沉默往前,再一次路过耍蛇的摊子。
东方敛自觉挤进人群,替云昭占了个好位置。
他很无语地望着那条胖到花纹炸裂的蛇。
这玩意儿哪里好看,想不通。
云昭环视四周人群。
目光掠过一张又一张脸,不是,不是,都不是。
她眸色微黯,心下轻叹一口气:死鬼,你到底在哪?
一回头,撞入视野的便是东方敛那张骄矜的脸。
云昭:“……”
她招呼他往外走。
低落片刻,她又恢复了神采熠熠的样子。
“哎,”她抬手戳他胳膊,“恶魂这么把香火给信徒,难道不会入不敷出?”
东方敛懒眼瞥她:“这不是有你赚香火。”
“嘶。”云昭后仰,“白天赚,夜里花?我养它?”
她默默感受片刻。
“我不缺香火。”
东方敛假笑:“看得出来。”
云昭沉吟:“西瑶池比北天境小很多,人口只有北天境三成不到。但我的香火力并不输给北天老狗。”
她见识过北天神君攫取香火的手段。
制造天灾人祸搅乱世间,使民不聊生,不得不向神明祈求活路。
云昭若有所思:“除掉恶魂,让西瑶池百姓过上好日子?”
东方敛牙疼:“不是,圣母味能不能收一收。”
好不容易看她顺眼两天。
“恶魂不是最初就有。”云昭眸光一定,“走。”
东方敛:“去哪?”
云昭:“挖古墓。”
东方敛:“……”
他以为挖坟掘墓的黑历史已经成为历史,是他太天真。
东方敛青出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有他动手,古墓发掘进展十分喜人,云昭收获大把记忆,见证了西瑶池的曾经。
西瑶池偏安一隅,百姓供奉白玄女,风调雨顺,日子太平。
那个时候白玄女实力并不强。
她尽力替百姓做事,名声很好,却没有太多香火可收。
有一阵子,隔壁北天神君死了妻子,有心找白玄女续弦。
他步步紧逼,手段百出,抢走了西瑶池大片香火地。
白玄女更弱了。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天下第一美人只能乖乖就范时,她生出了恶魂。
从此西瑶池再不复往日的平静安宁。
血腥和杀戮笼罩住这片大地,生灵受难,哀鸿遍野。
西瑶池堕入黑暗时代。
白玄女却越来越强,强到北天神君再不敢踏入西瑶池一步。
“……”
云昭恍惚回神,与东方敛对上视线。
她怔忡道:“恐惧、混乱和仇恨,带来了源源不绝的香火。”
他唇角轻扯:“天下太平,人无贪念,谁还烧香”
对视半晌。
云昭心下了然——真实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恶魂,只不过是白玄女一人分饰二角。
这么说来,只要除掉夜里那个“白玄女”,水镜世界自然就能破。
云昭有点激动。
看了眼天色,她迅速制定计划。
她冰冷凶狠道:“我尽力散掉全部香火,让自己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入夜之后,你全力攻‘我’神魂,务必斩尽杀绝!”
东方敛:“啧。行。”
云昭说做便做,一面停止接受香火,一面疯狂散功。
只见那磅礴香火力像紫气一般,散向整片大地。
她的状态急遽下跌,神身越来越虚弱。
她微微气喘,望向东方敛的目光却坚定。
他看着她,眼神略有几分复杂。
眼见夜幕将至,他轻啧一声,把那支竹簪抛给她:“这是夜玄女的遗物,收好。”
云昭愣怔一瞬,蓦地睁大双眼。
“?!!!”
不等她喊出声,意识沉沉向着黑暗陷落。
哎,不是——
不能杀!
附身夜玄女的鬼神还未睁眼便感觉到了无尽虚弱,体内空空荡荡,不留一丝香火力。
身前不远处,有一双杀意决绝的眼睛冰凉地注视着自己。
夜玄女:啧。
睁眼,只见东方敛单手摁剑,指尖轻叩。
这是杀人前奏。
东方敛开口,语气意味不明:“醒了?”
夜玄女眼皮微掀,很淡很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他了解自己。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留下一句遗言的机会。
说点什么呢?
四目相对。
夜玄女嗤地一笑,懒声开口:“看什么看,没见过好看的男人?”
“?!”
东方敛再一次很不争气地瞳孔地震。
这语气,这神态,这欠揍的表情……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这不就是自己在陇阳道对小女鬼说过的话?
这死变态,是在学自己?
捏在剑柄上的指节微微发白,东方敛认真道:“那只女鬼到底在哪里,说出来,我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行。”夜玄女笑了下,提步走向一旁,寻了块干净的老墓碑,吹一吹灰,坐下,抬手指指对面另一座墓,“别客气,坐。”
东方敛走近,低头吹灰,大马金刀一坐。
夜玄女姿态闲懒,黑袍广袖微微垂在冰冷的石碑上,目光颇有几分好奇:“兄弟,你见过她几面?知道她是个什么鬼?这就喜欢上了?”
东方敛嘴硬:“不是喜欢。就,她长得还行。”
夜玄女嗤一笑:“我还能不知道你。”
东方敛:“?”
东方敛不服:“你懂个屁。”
他眼珠微转,指尖无意识地在墓碑上一敲一敲。
硬要深究的话,他和小女鬼其实只见过两面——严格来说只有一面。
陇阳道他都快死了,视野被血糊住,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朦胧感觉到她的存在,稀里糊涂和她说了句话。
青楼再相见,他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来,还以为她是个抢花魁的鬼。
什么鬼也敢大放厥词,要他等她三千年。
她想得美!
说来也奇怪,每每想到这个鬼,心里总会有股莫名的焦躁,没着没落,就好像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和这个女鬼在哪里还有过交集。他这日子过的,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哪有空整什么风花雪月。
但他总是放她不下。
怪,就很怪。
东方敛摁住心底浮起的暴躁,抬眸,笑吟吟望向夜玄女:“你跟我已经没得打了兄弟!怎么样,是你自己老实交待?还是等我动手杀了你,自己摸尸体?”
夜玄女垂着眼睛笑。
月光落在“她”的黑袍上,泛起一层银浪,衬着“她”那一身气质,就很装。
东方敛看得浑身不爽。
不爽之中,带着一丝熟悉的错乱感。
他又一次在夜玄女身上看到了清平君的影子,然而吊诡的是,清平君身上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的气质神态。
夜玄女依旧笑而不语。
月色下,“她”弧线冰凉,像一具精雕细琢的石像。
东方敛:“?”
他皱起眉头,发现了不对。
瞬移,刑天剑出鞘一半,架住对方脖颈,重重往前一抵!
切了个空。
夜玄女的幻象身影凭空散去。
仿佛镜花水月。
八个方位同时飘来了那个家伙欠揍的、嘲讽的笑声:“我用得着你放过?”
人早就跑了。
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跑了。
东方敛:“……”
行,算他孤陋寡闻,算他没见识。
视线一转,落向两个人对坐的墓碑。他想起来了,那个家伙落坐之前吹了下灰,他也很习惯地低头吹了下灰。
就看漏了那么一眼,给“她”金蝉脱壳跑了。
东方敛拎着剑走出两步,气不过,踹了脚坟,恨恨骂了个脏字。
云昭意识回归,不敢睁眼。
她居然亲手给自家死鬼做了个杀局,真就是谋杀亲夫。
心脏“怦怦”乱跳,指尖一阵阵发麻。
手背忽一凉。
云昭吸着气,视死如归地睁开双眼。
“……?!”
入目是个蛇。
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胖蛇。
它跟鬼神大概是玩了一整夜,肉墩墩盘在她身边,弯着双眼,亲昵低头拱她手。
它用尾巴尖卷着那根刻了敛字的竹簪,在她面前甩来甩去。
反复提醒。
云昭:“……我知道啦。”
她接过簪子戴上,起身,走出林间封印。
天边有剑光掠过,一晃便到了面前。
东方敛找到了这里——他被他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四目相对。
表情各自复杂。
云昭无比庆幸,真心实意地感慨:“东方敛你是真厉害!没了香火都能跑掉!”
东方敛:“……”
不是,被摆了一道,他已经憋一肚子火,还被她这么阴阳怪气地嘲。
气到炸。
云昭没顾上他情绪,认认真真叮嘱他:“你可千万别再动手了!”
东方敛:“……???”
他气急败坏:“你看不起谁?”
云昭心里想着事,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是她听错了吗?他说的跟她说的好像毫不相干。
云昭回了回神,正色向他确认:“没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东方敛:“……”
简直杀人诛心!
行,是他连个没香火的废人都杀不掉,该他受着。
他冷笑不迭,拎着剑,沉着眼,摆烂道:“行,你另请高明。”
云昭:“嗯。”
她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正话反说,听到“行”,她便放下了心。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家那个鬼,好厉害,没香火还是那么强。
如今该烦恼的事,便是破局。
她径自往前走,没注意年轻的人皇已经气到神智错乱。
两个人踏过遍地竹叶。
云昭忽然抬手戳他:“哎。”
东方敛没好气:“嗯。”
云昭问:“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北天神君怎么死的?”
东方敛假笑:“手下败将,杀便杀了,有什么好说。”
她问:“你那个女鬼,她有没有帮你杀?”
空气忽一凝。
云昭偏头望去,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唇角勾着笑,眸底却透着冷。
“嘲讽我可以。”他道,“说她,不行。只提醒一次,下不为例。”
云昭:“……”
他以为她想说小女鬼没用?
见他这么冷脸维护她,云昭心里一阵激动。
“不是。”她高高兴兴地解释,“我就是问你当时的情形!女鬼没动手是吧?那清平君呢,他动手没有?”
东方敛认真打量她片刻。
他瞥开视线,冷淡地告诉她:“都没有。清平修为不行,那种程度的战斗,他插不上手。”
说着,眉心不禁微蹙。
那种熟悉而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击杀北天神君的时候,清平君确实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手——实力差得太远,凑近了要变炮灰。
既然如此,“清平兄弟是个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一个硬骨头”这种错觉,哪来的?
想不通。
“哦……”云昭点着脑袋往前走。
这样看来,东方敛记忆里的历史,与炸庙之后鬼神拿到的记忆一致,都是真实历史。
水镜两次尝试改写历史,一次有厉鬼昭参与,另一次云昭亲身参与。
很可惜,两次改变历史都失败了。
北天神君的死亡结局并没有改变,东方敛照旧是赢家,并且赢得更漂亮。
水镜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于是没有用这些历史替代真实历史——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云昭瞥向东方敛。
笑意漫入眼眸,带笑的眼睛看他,仿佛会发光。
她想:也不是全无意义,看他这么喜欢小女鬼,想必情感上多多少少受了影响。
虽然他不记得。
她越想越高兴,步履轻快,负着手,时不时轻轻一蹦。
像极了他心目中的小女鬼。
东方敛视线落在她身上,唇角微微绷紧。
“哎。”他虚了虚眉眼,扬声叫她,“你这黑白玄女,到底怎么回事。”
伪魂不伪,恶魂不恶。
仿佛被夺舍。
云昭笑吟吟转过头:“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夜里的玄女像个熟人?”
东方敛:“……并不。”
云昭:“啧。”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正确认识自己。眼前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云昭一脸坏意:“不像你?”
东方敛惊恐:“你什么眼神!”
他能像那种死变态?!
云昭笑笑,足尖一点,掠出竹林,一路往北行去。
周遭温度渐低。
遥遥望去,冰山群殿屹立在正北,通体冰莹剔透,如梦似幻。
云昭抬手指向这座巍峨入云的大冰山:“你看。”
东方敛:“我看?”
云昭竖起手刀,比划了一下:“倘若这么给它切掉一半,是不是变成个大断崖?”
东方敛:“……废话。”
这是什么脑子有问题才会问出来的问题?
云昭神秘地摇头。
这可不是废话。
西瑶池,三千年后叫做西境大荒。大断崖,冰火交替,建木生长,便是冰火崖。
这里,就是将来的冰火崖。
青金城那流动的青金,是金与土本源。
而这里未来将要出现的火与木,自然便是另外两种本源了。
青金与建木,都是建造通天塔的主材料。
云昭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线灵光。
踏着万丈冰阶,步步往上,思绪冰冷清晰,心脏越跳越快。
破局之法,她想到了!
“哎,”她偏头望向东方敛,“帮我一个忙,我把小女鬼还给你,怎么样?”
下一霎,她感受到了极其沉重凌厉的威压。
她毫不退让,扬着脸,肆意张扬地望着他,冲他挑挑眉——对,我承认了,小女鬼就是在我手上,怎么样吧。
东方敛极慢地勾起了唇角,嗓音幽冷:“你说。”
云昭懒笑:“你不是认得清平君么,把他带来见我。”
清平君,清平神君,晏家老祖,晏清平。
她一掠而上,回眸,朝他一笑,“我在神殿等。”
东方敛还未开口说话,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冰山尽头——她笃定他会帮忙。
半晌,他挑眉:“行。”
前往北天境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