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青花燃  发于:2024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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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露出笑容。
这件事他是铁了心要办,谁反对都没有用。
即便如此,有儿子鼎力支持,心思再深沉的帝王也不禁老怀大慰。
此子,大孝。
无需皇帝头疼,晏南天端着风仪万千的架子,侧身,开始舌战群儒。
晏南天:“人命关天,方丞相说得极是——但丞相可曾想过,三千多年来为了修成通天塔,每年青金矿场要吞掉多少条人命?每年捕龙鲸又有多少人葬身鱼腹?建木位于极寒极炎交替的绝壁,为采建木又有多少人冻死、烫死、摔个尸骨无存而死?”
他有理有据,缓声道出历年来的死亡数据。
字字句句都是生民血泪。
晏南天轻笑逼问:“这些难道就不是人命?相比这些,人祭恐怕算不上九牛一毛罢?此刻纠缠于此,未免也太过虚伪!”
朝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皇帝握着銮椅扶手,缓缓勾起唇角。
他并不在意晏南天揭开这份沉重的血泪史,这是历年历代都在做的事情,又不是自己一个皇帝的事。
有这么多人命“珠玉在前”,这些迂腐至极的老臣便也找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反对自己了。
皇帝唇畔的笑意漫进了眼睛,看晏南天愈发顺眼。
看儿子顺眼了,看那些反对的人就更不顺眼。
只见晏南天广袖轻扬,辩得群臣连连倒退,接不上招,只能反反复复说些车轱辘话——
“太上禁杀生祭祀……”
“陛下三思、陛下不可……”
论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晏南天杀得口干舌燥,脸颊泛起潮红。
再一次把方丞相气个倒仰之后,晏南天拱手请命:“父皇,既然群臣反对,那下一场祭品,便由儿臣来着手准备吧,定不出任何纰漏。”
皇帝只盯着他看了几眼便允了。
“散朝。”
回到永和宫,皇帝撑了多时的精气神一散,整个人便瘫进龙床,身上蔫蔫散发出将死老人的气味。
敬忠公公替他掖好明黄的被褥,本不想让他再费神,思忖再三,还是迟疑着提了一句,“六殿下他呀,可真是孝顺。”
——上次褫夺储君之位,还没找到机会给晏南天恢复。
相伴多年,皇帝自然听出了这个老公公的言外之意。
皇帝闭着眼睛,哼笑了一声。
“胆小罢了!生怕朕疑他!”他缓缓从被褥里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点了点,“他呀,当年不敢抬头,一怂就怂一辈子!”
采女毕竟给他生了皇子,皇帝又怎么可能留那个小太监的性命?
动手之前随便一查,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敬忠公公可不敢瞎说皇子坏话,只笑道:“那也是孝顺。”
连提两次,皇帝病得有些糊涂的脑子里总算冒出了疑心。
“有没有可能,他也恨朕?”
就像恨秦妃一样。
敬忠公公赶紧跪下。跪了,却没开口说句不是,或者六皇子他不敢。
皇帝皱了皱眉。
倘若从前,他必是要细细地思忖一番,但如今委实精神不济。
“随便他。”皇帝疲惫地摆手,“祭祀之事,他若敢阳奉阴违……”
皇帝睡着了。
“是,老奴明白。”
晏南天回到东华宫时,云昭坐在窗畔看云。
遥遥看见她明艳动人的侧颜,他眸间疲色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浮起了笑容。
任凭外面如何疾风暴雨,有她在,这里便是岁月静好。
他定住脚步,望着她,目光有些痴。
他能看得出来,她没有在思念谁——不想他也没事,只要别想其他人就行。
越过中庭,踏入寝殿。
云昭偏头看他,笑吟吟没动作。
“小没良心,人回来,也不知道递个水。”他疾步上前,夺走她手里的杯盏,举到唇边。
云昭抬手阻止:“哎——用过的!”
晏南天仰头一饮而尽。
他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轻笑着,把杯盏放上案桌。
他笑着问她:“用过又怎样?”
云昭无语:“你是真不讲究!”
他懒懒地笑:“跟你有什么好讲究。”
云昭:“中午我抓了只蛇,这水,我喂蛇的。”
晏南天脸色一绿,后知后觉发现唇舌之间有股腥味。
云昭一脸嫌弃:“都跟你说了用过。你是真不挑。乱喝水,怪谁?”
晏南天:“呕……”
匆忙起身,疾步走到偏殿漱口。
有了这出插曲,云昭更是离晏南天远远的,禁止他靠近。
晏南天:“……”
他叹着气,把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云昭问:“他没起疑?”
晏南天笑着摇了摇头:“做皇帝的,什么都得疑。什么都疑,便是什么都不疑——论迹不论心,只看实绩。我把事情做漂亮了就行。”
云昭点头:“嗯。”
“云小昭。”晏南天笑吟吟看着她,“什么时候变这么阴险了?多亏你提醒我这步棋。”
今日朝堂,他已看得十分明白。
群臣反对的力度……也就那样了。
倘若他站出来带头反对,恐怕只会把自己弄进泥潭,举步维艰。
必须把所有人拖下水。
云昭笑而不语。
她哪里就阴险了,晏南天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老阴人。
她挑挑眉:“我要回家,我想阿娘!”
晏南天苦笑:“你就好好藏在宫中,别去给湘阳夫人讨祸。”
云昭退而求其次:“那你借着抓人的机会,把我娘悄悄送回江东去,我不要她留在这里——鬼知道通天塔还要搞出什么事来!”
他迟疑一瞬,她立马翻脸。
云昭拍桌大怒:“这不行那不行,要你有什么用!让开,我自己去!”
晏南天头疼欲裂:“……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一旦动手,便趁乱接走湘阳夫人。”
湘阳夫人向来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前世”之事,晏南天对她多少心有愧疚。
况且救出湘阳夫人也是他答应过阿昭的事。
他不会再食言,答应她的,他会做到。
云昭满意地点点头。
她弯起眼睛,好心替他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喏,喝水!”
晏南天苦笑着端起来饮尽。
“……?!”
满嘴蛇腥。
这祖宗,没洗杯子,又给他喝!
想到说出来又要遭她嫌弃,晏南天缓缓咽下了这口水,也咽下了这口气。

云昭咬着东华宫秘制小糕点,只觉没滋没味。
恹恹不得劲,心中仿佛空落落的,细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几日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很无趣。
她托腮望着窗外,大半天,也不见日影移动一二寸。
大宫女经过回廊,压低了声线,拉着相熟的侍卫长老赵耳语:“云姑娘神情着实冷倦,怕是寂寞得紧。”
老赵摆手:“这种话,日后可莫要再说,殿下听到可不得了。”
大宫女幽幽叹了口气:“忘了自己思念着谁,这滋味,想也不好受。”
老赵牙疼:“让你少看些话本!”
这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不曾想云昭强化过五感,听得清晰分明。
云昭:“……”
她才没有思念那个鬼!
那么讨嫌的鬼,有什么好想的。他不在,她才省心。
用过午膳,晏南天回来了。
这几日又要应付群臣,又要在皇帝面前演戏,他颇有几分心力交瘁。
面色苍白了些,眼睛倒是亮。
遥遥见到云昭坐在窗畔,他三步并两步越过中庭,踏入寝殿,把草拟好的下一轮祭祀名单拿给她看。
云昭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懒懒接过来,虚着视线,匆匆扫过一遍。
她抬眸瞥他:“怎么连方香君都没有?你这人选不行啊。”
晏南天:“……”
他扶额道:“要玩这么大?”
“不然呢。”云昭无语,“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我的宿敌们一波带走。喏,谢家那个,赵家那个,王家那个,就平日跟方香君凑一块的,还有她们的联姻对象,通通添上去。”
晏南天:“……”
这是动了半个朝堂的宝贝命根子。
云昭冷眼瞥他:“晏南天,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她拎起手指,敲了敲那份名录。
“弄这个不就是为了得罪人?着紧的人你不动,动些阿猫阿狗有什么意思?”
晏南天抬了抬双眉,深吸一口气:“……”
能这么理直气壮公报私仇的,世间也就只有这个小魔王了。
他苦笑着揉了揉额心,温声向她解释:“上来就动这等权贵,我怕父皇起疑。”
云昭蛮不讲理:“让你写,你就写。怎么,你不敢?”
晏南天叹气:“……有何不敢。”
他扶膝起身,取来金墨,挽起广袖,磨墨,蘸笔。
云昭忽地笑了笑,从笔架子上取下另一支鹤笔,放在指间,左转一下,右转一下。
总不如某人行云流水。
“啪。”笔掉了。
她很不高兴,把笔尖放到墨砚里沾了沾,在案桌上乱写乱画。
晏南天拿她没辙,把手里的名录挪远了些,以免被污染。
他在名单上添加了一行沉甸甸的名字。
拿在手里,重如泰山。
云昭扯过名录扫一眼,还算满意:“行了,找个机会把名册‘不小心’泄露出去吧。”
晏南天:“?”
他只怔了一瞬就反应过来。
这一招,拉人下水不说,进可攻,退可守,相当阴险。
晏南天唇角微抽,表情复杂:“云小昭,你哪学来的这些。”
云昭眯着眼笑。
还能是哪学来的。
她看了那个家伙在北天的发迹史。那家伙,隐姓埋名潜到敌方阵营,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种种手段用得是炉火纯青。
她这个人,很会举一反三。
她弯起眉眼,一脸得色:“话本子!”
晏南天:“什么话本子?”
“人皇传。”云昭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连这都没看过?”
晏南天默默掐住掌心,垂眸轻笑:“哦,没看。”
云昭笑吟吟:“我回头找给你看!”
晏南天微笑婉拒:“最近忙,再说。”
“哦。”
她愉快地拈起鹤笔,“呼嗡”一转。
忘了方才蘸过墨,“唰”一声,往晏南天脸上斜斜甩了一串墨点子。
云昭:“噗哈哈哈!”
晏南天:“……”
深吸一口气,起身,忍气吞声去换洗。
下一次祭祀在三日后。
名单泄露,各家高门权贵关上府门都开始发疯。
好几位老臣脸上都给挠出了血印子——叫你反对陛下的事,这下可好,要被杀鸡儆猴。
方老丞相顾不上避忌,私下邀了大都尉秦真见面。
“开门见山吧,秦老弟。”方渐遗额角贴上了膏药片,一脸病蔫蔫,“你说,六殿下此举,究竟是为了铁血镇压一切反对的声音,还是逼我等站队啊?”
秦真轻轻拂着茶叶沫,沉默不语。
半晌,缓声开口:“难说。”
视线相对。
一个文臣之首,一个掌握京都防卫,能走到这个位置,谁不是人精。
方渐遗冷笑:“他倒是进可攻退可守,总不能我等冲锋陷阵。”
秦大都尉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盖:“失火一案疑点重重,我这边也是焦头烂额分心乏术,许多事情不大顾得上。”
目光交换,方渐遗缓缓点了下头。
两个大佬达成一致,京都立时流言又起。
这一回的流言更不简单了。
一件件史实,一个个证据都血淋淋摊在光天化日之下,百姓第一次撕开那层被模糊美化过的面纱,亲眼见证三千年为建通天塔而造就的累累血案。
举世哗然。
人都是这样,听闻灾难消息,无论死去多少人,那也只是个数字而已,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除非刀子割到身上,或者将要割到身上。
血腥的历史被彻底揭露,恐怖的流言肆意泛滥——所有人都将成为祭品,血祭通天塔!
是,通天塔是能建成,可是那滔天的功业,又和死掉的祭品有什么关系呢?
原本想要镇压流言的几位禁军统领很快也收到了消息,得知自家亲眷已经上了死亡名单。
这还镇压个鬼!闹吧,闹吧!闹越大越好!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积毁之声犹如巨浪,一浪一浪直掀九重山。
京都横平竖直的坊道,处处堵得水泄不通。
晏南天成了风口浪尖第一人。
他熬得眼底发青,双眸血丝密布,脸色惨白如霜。
皇帝见着他,冷不丁也吓了一跳,一时分不清行将就木的究竟是哪一个。
“你……辛苦了。”
外头抗议声浪有多大,皇帝自然也清楚。
终究是这个儿子替他扛下了所有。
晏南天神色恨恨:“父皇,儿子已经查到,从中作梗的就是那几个人。儿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家中之人送上祭祀名册,以儆效尤。”
皇帝已然没有心力在乎这点小事,摆摆手:“只管去办。”
思忖片刻,费力地探出手,示意晏南天走近,拍了拍他的肩。
“你呀,杀鸡儆猴也好,拉拢人心也罢……”
眼看晏南天被吓了一跳,想跪,皇帝及时捏住他的肩膀。
“朕都不在意!”
晏南天额角逼出汗意,讷讷不敢言。
皇帝全然看透了这个儿子:“把祭祀办好,朕复你储君之位。办不好,朕拿你是问!”
“儿臣定当尽心竭力……”
皇帝打断:“不用说那些废话。”
晏南天讪讪:“是。”
皇帝又拍了拍他,话起家常:“为了小云昭,你把侧妃打发那么远,她可是怀着身孕!”
晏南天苦笑:“儿子可不敢让阿昭知道。”
皇帝一脸嫌弃,摆摆手,示意他滚蛋,别碍眼。
真没出息!
晏家的男人,何时被女人如此拿捏。
晏南天低头倒退,退过殿槛,眼睛里的怯懦之色缓缓消散。
父皇不提,他都差点儿忘了那活尸。
返回东华宫的路上,偏头多问了心腹一句:“别苑如何?”
心腹禀道:“一切正常。孕妇已安排妥当。”
“好。”
晏南天眯眸,望向远方。
踏入东华宫,晏南天一眼就看见云昭坐在璀璨灯火下,好看得会发光。
心脏无端塌陷了一片。
他想,为了她,计划可以改一改,到时候不伤云满霜,囚着便是了。
云昭笑吟吟地问:“怎么样,整个京都都闹翻了吧!”
“嗯,翻天了。”晏南天装模作样叹气,“全翻我头上。”
云昭幸灾乐祸地笑。
天还未亮,晏南天便领了禁军,照着名册开始抓人。
整个京中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云昭趁乱前往云府。
晏南天自然不会让她与湘阳夫人说上话。
远远地,云昭看着阿娘与叔伯婶娘们随东华宫的侍卫悄然离开云山,登上前往江东的大船。
大船悠悠驶出河道。
遥望那只船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尽头,云昭紧攥了许久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呼……”
总算把阿娘送出了这个注定不会太平的夜晚。
夜幕已深,京中仍然灯火通明,整个城里挤满了百姓。
这么多人,却不热闹。每个人都铁青着脸,空气沉闷,令人窒息。
维持秩序的禁军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
晏南天出现时,有人向他扔了烂果子和烂菜叶。
他只笑笑,竖手示意不必理会。
抬手弹掉肩上的菜叶,他继续往前走,踏着遍地沉窒,一步一步行向通天塔。
在他身后,禁军押送着长长一队“祭品”。
越靠近通天塔,气氛便越是剑拔弩张。
人群中,一双又一双含着泪光和精光的眼睛,紧紧盯住队伍中的家眷。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声音却消失了,沉默蔓延。
压抑到了极致,只待引爆。
“嗡……轰……”
通天塔门开启的金属轰鸣声仿佛掷杯之信。
人群里跳出了第一个勇士。
他提着菜刀冲了上去,迎着塔中透出来的金红光线,仿佛一只扑火的蛾。
“以人为祭,天地不容!”
本该出手阻拦的禁军一时都“愣”在原地。
“以人为祭,天地不容!”
又有人跳了出来,追随消失在塔下的背影冲向那座塔。
飞蛾扑火,前仆后继。

“蝼蚁罢了。”
皇城之巅,身着厚重明黄棉袍的皇帝手执青铜制成单筒千里镜,遥望通天塔方向。
敬忠公公递上新烫好的手炉,笑着应道:“可不是嘛。”
皇帝精力不济,敬忠可不敢糊涂,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京都这局势有人在煽风点火。
计谋其实不错,运作得也很好。
陛下寿元所剩不多,这是一个无解的弱点。急于祭塔,势必要与太多人为敌。今日这一出,也就是把必定要发作的矛盾提前引爆罢了。
倘若只是人世皇权,指不定真能被颠覆。
只可惜……这是神权。
敬忠公公笑着摇摇头,遥望通天塔方向。
六殿下既然绑上世家来闹腾,便遂了他的意,当真把这些人给祭了,生米做成熟饭,且看他如何收场。
目光收回,落到皇帝削薄的脊背上,这位心机深沉的老太监悄然露出些心疼之色。
坐到这个位置,终究还是成了孤家寡人。
血脉亲人也不可靠。
如今陛下心中的净土,恐怕唯有那段与二弟、三弟并肩而战的旧时光了。
少年策马扬鞭,真心相待生死相托,多好啊……
敬忠都明白。
通天塔前,暴乱愈演愈烈。
就连禁军也不装了,几队人马对视一眼,拔出腰刀便掠向塔门,也不说自己是去“平叛”还是参与叛乱。
云昭也到了近处。
她戴着面纱,扬起脸,望向眼前这座青红发光的巨塔。
通天塔何其巍峨雄伟,人在塔下是看不清全貌的,只见辉煌灿烂、美轮美奂的巨壁直贯层云。
青金塔门敞开,塔中璀璨光华泄出,极其耀眼。
这扇门,仿佛通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一道又一道身影消失在那巨大的“界门”之内,再无任何声息传出。
不似飞蛾扑火,更像用蝼蚁之躯填补深渊。
涌入塔中的人越来越多。
“无论在做什么样的祭祀,应当都已经被打断了。”晏南天眉头微蹙,“怎无动静。”
云昭等得不耐烦:“去看看!”
晏南天偏了偏头,老赵把陈平安带了过来,拎得离云昭远远的。
两列侍卫开道,一行数人很快就踏上了青金塔座。
陈平安拼命冲云昭使眼色: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快,快把我从这个侍卫手里捞出去!
晏南天看在眼里,唇角微勾——惯会挑拨离间的东西,若不是还有点用,早扔去喂鱼了。
云昭没顾上陈平安。
靠近通天塔,她便开始浑身难受,胸口一阵阵泛恶心。
强化过的五感疯狂鼓噪,铺天盖地的信息如同海啸巨浪,劈头盖脸砸下来,完全不管她死活。
双眼被强光刺得泪流不止,口鼻发苦,肺腑溺满了血腥味道,周遭空气既黏腻又刺人,亡魂的悲歌震耳欲聋。
她转头望向身边众人,旁人并无异色。
虽然是来破坏祭祀的,但面对这座神圣巨塔,这些人仍然表现出了虔诚敬畏的样子。
她问:“不觉得这玩意邪里邪气?”
晏南天扶额提醒:“这是通天神塔。”
云昭:“哦。”
她大步踏入塔中。
漫天青红光华席卷而来,明亮刺目,宛如实质。
她抬手挡了挡,心道:喂,那个鬼,这就是你要推的通天塔,我给你探路来啦!
落下袍袖,眯着眼望向周围。
还未看清全貌,心下便已轻嘶了一口凉气。
像她这种没文化的人,翻遍整个脑子也寻不出个形容词来描述眼前恢弘壮丽的景象。
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像一只极其瘦小的蚁。
她并非站在塔中,而是立在悬崖峭壁边缘的旋转金阶上。
塔身中空,直径远不止百丈,上不见顶,下不见底。
身后是由建木、青金与红骨交织而成的巨壁,八面巨壁之上雕满密密麻麻的符印,无数小符印攒成更大的符印,大符印爬满塔壁,结成一整个通天彻地的巨型符印。
随便望上一两眼,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流光在符印之间缓缓流淌。
云昭:“……”
这玩意儿,怎么拆?
前前后后涌入塔中的人个个都傻眼了,呆滞站在巨壁旁的金阶上,拔剑四顾心茫然。
云昭侧耳聆听片刻:“底下有诵经声。”
晏南天偏偏头,示意左右。
很快便有更多高手涌入塔中,有扮成百姓模样的,也有禁卫、京畿的人。
乌泱泱一队人顺着金阶向塔底疾掠,与先前进入塔中的人一道,举剑冲杀向塔底祭祀场。
云昭仰头望了望塔顶。
通天塔高耸入云,往上望,只能看见一整片青红光晕。
她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感觉上面好像有个发光的东西。”
“先去祭祀场。”晏南天沉声道,“情况不明,不要与我分开。”
云昭点头:“行。”
先破坏祭祀,把她家太上捞出来。
越往下,感觉越糟。
旁人听不见的诵咒声如雷灌耳,云昭被吵得心浮气躁。
脑袋嗡嗡乱响,视野不停地膨胀收缩。
金阶绊了她一下。
晏南天及时扶住她的胳膊。
他这个人,很周到很细致也很妥帖,可惜指骨太软,完全不能给人安全感。
不像某个家伙,手指又硬又重,随随便便把她拎来拎去,强势嚣张,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
云昭:只是对比一下,没有思念那个鬼。
众人沿着塔壁金阶,一圈一圈往下绕。
青红交织的光晕之中,渐渐显出了模糊的影子——塔底是一处祭祀场。
陈平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上面把门一关,我们岂不是给瓮中捉鳖?”
“没事,”老赵安慰他,“外面乱着呢。”
京中大大小小的贵族与晏南天达成了默契,各家大显神通,纷纷出手使绊子,阻止“祭品”进塔。
掀了这场人祭,然后观望局势,决定要不要跟随晏南天顺势逼宫。
都是人精,心照不宣。
塔中众人终于顺利抵达塔底。
只见塔底正中矗立着一座祭祀神坛,神坛中央四个方位各浮有一件灵光闪闪的法器,四名大神官各自对着一件法器诵咒。外圈各个方向端坐着数十人,齐声诵咒,整个祭祀神坛上笼罩着神圣光晕。
陈平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青龙图!朱雀尺!玄武钟!白虎盘!这四象法器,是召唤用的!”
召唤?召唤什么?
众人下意识望向神坛中央。
只见神坛上方,悬浮有一物。
似虚似实,色泽青黄,盈润若玉,形状像一道肋骨。
陈平安倒吸一口凉气:“黄泉邪骨!他们在召唤黄泉邪骨!快快快!阻止他们!黄泉邪骨降临,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众人望向晏南天。
晏南天颔首,众人立刻拔刀,杀向祭祀神坛。
“父皇这是失心疯了么。”
在南君陵,晏南天曾亲眼见到南君献祭百万生灵召唤黄泉邪骨,那场景,此刻回想仍然不寒而栗。
神坛上,主持祭祀的大神官蓦地睁开双眼。
“六殿下。”大神官的声音带着层层叠叠回响,“破坏大祭之罪,只怕你担当不起!”
晏南天还没说话,陈平安先跳了脚。
陈平安掐起兰花指,怒声斥道:“好你个装神弄鬼的死神棍!召邪物,镇压我们太上,真有你的!只怕你才是担当不起那滔天大罪!”
大神官淡淡瞥向他:“此番大祭,祭的是太上,镇的是魔神。竖子休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陈平安气得一个倒仰:“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召的那玩意,分明就是黄泉邪骨!”
大神官轻蔑一笑:“你懂什么。”
陈平安跳脚:“我什么不懂!”
大神官无视他,收回视线,垂眸望向举着刀剑杀向神坛的高手,眼神仿佛在看蝼蚁。
“铛铛铛铛——”
众人杀到神坛下方,被半空浮出的符咒拦下。
往兵器之中灌注真气,全力再斩!
“铛!铛铛!”
光晕纹丝不动,根本冲不破。
这世间已经没有灵力,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法器便是固若金汤的绝对防御。
陈平安观察片刻,垂头丧气地摆出一张苦瓜脸:“除非里面停手,要不然破不掉。或者。”
云昭隔着几个侍卫,踮脚问他:“或者?”
陈平安:“或者咱太上一剑劈开它。但是。”
云昭:“但是?”
陈平安:“但是这玩意儿不破,太上来不了。太上来不了,这玩意破不掉。这玩意破不掉,太上来不……”
云昭打断:“所以只能从里面破。”
晏南天淡声道:“这些人,向来只听从帝皇之命。”
有眼色的心腹当即单膝下跪:“殿下!陛下行这等人祭、招邪之事,定是被身边的奸佞所惑!恳请殿下顺应民心,斩奸佞,清君侧!”
一旦造反成功,这些神官就得听新皇的。
众人齐齐下跪:“以人为祭,天地不容!恳请殿下斩奸佞!清君侧!”
声浪荡向四壁,一圈一圈沿着金阶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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