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哎呀,不好。”
“清平君”面沉如水,将她轻轻拨到身后,微微偏头,语气冷淡:“你走。去他那里。”
云昭盯着他的背影,心口有难言的情绪细碎涌动。
近了……数十里距离,晃眼便至。
陈平安气到跳脚。
“破剑!破剑!行不行啊你!真是个没用的剑!像你这种剑,也配叫本命神剑?你剑灵呢?啊?你剑灵呢?!”
他脸都贴到了水镜上。
暴跳如雷。
“这都什么时候了!蠢剑!憨剑!废物剑!你倒是睁开眼睛啊!打啊!咬那护身雷啊!没用的东西!”
他撸起袖子,一边蹦,一边骂。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种……哎呀!”
脚下一滑。
“嘶……”老柳赶紧上前帮忙,动作大了点,撞上陈平安,一人一鬼拉拉扯扯地摔进了镜中。
“哎哎哎——哎!”
东方敛追着北天神君砍。
这老狗仗着有护身雷,无视他的斩杀,直取山腰那二人。
东方敛皱眉:“啧。”
这下某人真要变寡妇了。
手中重剑,忽然一颤。
“哎哎哎——哎?!哎哟卧槽!”黑剑上,蓦地睁开一只眼,“我我我——你!你快给老子砍他啊!我剁!我剁!我剁剁剁!我杀!我杀!我杀杀杀!”
东方敛:“……”
这什么玩意儿?
翻涌的雷暴黑云几乎压到树梢,喷涌的地火蒸干了河流。
落雷密不透风,空气里攒动着密密麻麻的电火花。
视野被遮蔽,一片一片尽是耀眼至极的白。
北天神君的身影一晃即至。
他额心神纹剧烈闪动,神情阴戾,右掌蓄起雷电,直取云昭与重伤未愈的“清平君”。
他的身后牵引着漫天雷电。
万道惊雷聚向他,就像是他本人发出的光。
“大神通。”云昭眉心直跳。
修出大神通的神祇,可借天地之势为己用,在自己领域之内近乎无敌。
闪逝的雷光之中,忽然刻出一道剪影。
东方敛!
他神色冰冷,双手握紧重剑扬至身后,黑发飞扬。
雷电明明灭灭,他的身影当空掠下,一霎一霎定格。
就在北天神君击中那二人的前一刻,东方敛挥下了重剑。
“呼——嗡——”
黑锋过处,漫天雷光仿佛凭空被抹除。
刺眼的雪亮之间,黑色剑影强势撞入,激起一片片行星呼啸般的音爆。
音爆声追不上剑影,只一晃,一记破天般的重剑便居高临下斩中北天神君!
“铮——轰!”
雷光飞溅,火花团团爆散。有剑灵加持,护身神雷应声而破!
“嘶!”
北天神君瞳仁骤缩,在本体被斩中之前,疾疾调来大神通,往身前一挡。
轰隆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漫天怒雷齐齐发出恐怖的咆哮,仿若亿万恶龙引颈长嘶。
东方敛不退反进,压剑,继续斩下。
剑刃与那毁天灭地的雷光相抵,爆出一串串令人后背发凉的“滋嗡”声。
二人相持一瞬,各自喷出一口血,身躯砰然倒飞,掠出数百丈才堪堪止住退势。
遥遥盯住彼此,杀意炽沸,战机锁定,再不敢有片刻分心。
遇风云趁机从山后绕了过来,接上云昭与“清平君”,飞掠到东方敛身后。
金龙仰天长啸:“吼哞哞哞!”
黑剑上眼睛一阵乱叫:“壮哉我大人皇,修为超绝,天下无双!杀杀杀——杀!”
一龙一剑转动眼珠,对视。
遇风云:“……”原来是你小子。
陈平安:“……”竟然是你小子。
龙眼眨了下,剑眼也眨了下。
陈平安忽地转了下眼球,盯住遇风云龙鳞间的流火:“烛龙血?你怎地一身烛龙血?!”
东方敛拎剑又斩。
雷光与剑光轰隆隆对撞,天地间的气流被搅得狂暴混乱。
遇风云穿梭在呼啸的乱风与雷火之间,打斗间歇,他抽空告诉这位熟悉的剑灵小伙伴:“烛龙吃我,他帮我,杀掉了烛龙。”
他啪地翻起流淌着熔岩火的眼皮,望向“清平君”。
陈平安激动得吱哇乱叫:“嘎嘎嘎!你们杀了烛龙!杀了烛龙!烛龙心精呢?心精在哪里?快给我做烛龙笔啊!补死本神器了~~~”
“轰——”
刑天剑与大神通再次对撞,陈平安最后那一嗓子给撞成了波浪音。
遇风云长尾一扫,帮东方敛防住侧翼袭来的雷电,齐齐撤避到远处。
他偏过头,瓮声瓮气告诉陈平安:“呃,走的急,哞顾上。”
“啊?啊!啊!”陈平安怒叫,“烛龙笔啊!神器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神器!在神魂境,烛龙笔画什么有什么,想要什么都能有!这种神器都不要!烛龙尸体都不捡!你搞什么!大手大脚,忒不识货!”
东方敛眉心乱跳,抬手摁剑:“吵。”
电光闪逝间,双方很快激斗了上百回合。
灵鹤一只接一只在东方敛耳畔爆开。
云昭:“北天老狗每次攻击之前,右手都会习惯往外撇一下,攻他肘弯,对,就是现在!”
“清平君”:“出剑多用暗劲,缓收疾出。”
东方敛:“……”
不是,这俩怎么指点起江山来了?
云昭:“看见没有,老狗左膝,左膝,那么明显一个破绽!”
“清平君”:“左手不知道掐个疾风诀?”
东方敛:“……”
好气!更气人的是,这俩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他抿紧薄唇,侧身提步,一步掠至高空,扬剑,跳斩!
“轰!”
雷光四溢,火花飞溅。
他震得吐血,北天神君也吐了口血。
东方敛哈哈大笑,提剑再斩,仿佛不知疼痛。
北天神君脸色微变,偏身避开,不再跟他硬拼。
云昭趁机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老狗的弱点抖搂得一干二净。
“清平君”淡声点评,替从前的自己查缺补漏。
此消彼长之下,东方敛越打越顺手。
他打顺手了,北天神君自然就不好受。气势一落,几乎是被这后辈小子压着打。
虽然暂落下风,但是有大神通加持,想杀伤他绝非易事。
这二人打得天翻地覆,半空撕得到处都是燃火的乱云,地上不知削了几座山峰,百丈天坑随处可见。
“轰”一声震响,北天神君落回了神山,接连撞碎了好几重神殿。
他在道场站定,扬手,雷光环绕左右。
风中有人影一晃。
东方敛一步踏出,提着剑,飞身斩上前。
“轰!轰!轰!”
冲击波荡开,周遭琼楼玉宇化为富贵金屑,纷纷扬扬洒下神山。
半空浮云震散。
北天神君转守为攻。身处神山,他的大神通再得加持,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二人在道场鏖战。
云昭乘着金龙,浮游在道场上空。
眼前这一幕仿佛宿命——“原剧情”中,东方敛和厉鬼昭就是在这个地方杀死了北天神君。
“清平君”视线落向神山:“这山就是他的香火道场。毁掉地脉,能败他五成神通。”
云昭一听就笑了,拍着龙角道:“打地洞?这龙不就正好。”
遇风云:“……”
龙尾一摆,很认命地落向山间。
云昭忽有所感。
她眯了眯眸,望向山顶雷天殿——好浓的怨气和血气!
北天神君就是在那里屠了仙人,造阵召鬼。
云昭若有所思:“你们毁地脉,我去上面看一看。”
“清平君”潦草点了下头:“小心点,有事叫。”
“嗯。”
山巅血色流淌。
怨阵令一万仙人尸身不腐,血腥气息直冲云天。
阵心处,傻站着一只鬼。
就像原剧情里的厉鬼昭一样,血怨这么浓的召鬼阵,把落入水镜的老柳给召了过来。
云昭上前招呼他:“那个鬼,与我一道杀北天神君,如何?”
老柳脑子浑噩,歪着头,掰手指盘算了一下。
云将军要帮人皇,人皇要杀北天神君,所以自己杀北天神君就是帮将军,没毛病。
他点头:“杀。”
云昭掠入阵心。
掐诀,运转这座留有残力的怨阵。
血雾涌动,腥风呼啸。漫天雷电一层一层渗上了血般的红。
老柳抬手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也忒瘆人了……”
云昭:“……你不是人,是鬼。”
“哦。”老柳憨憨点头,“瘆鬼,瘆鬼。”
云昭:“……”
瘆你个鬼。
空气里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丝丝缕缕血色漫向怨阵的目标——云昭。
“哎?哎哎?哎哟!”
弦月神女的躯壳里又挤进了一只鬼。
“她”啪一下捂住嘴,怪叫着跳了起来:“哎娘啊俺怎么变成个姑娘!”
云昭:“……你别乱跳,待会儿听我指挥。”
老柳:“好,好。”
云昭掐诀掠向道场。
视野一片通红,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神魂——用怨阵召老柳,同样是夺舍弦月神女。
神魂欲裂。
老柳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你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像在杀你?”
云昭飞掠:“没那么快。”
老柳着急:“可是……”
云昭:“没可是。”
她矮身避开前方荡来的冲击波,一大群死掉的仙鲤擦身而过。
脚下的神山闷闷震动。
“轰”一声巨响,道场上的雷光骤然黯淡。
地脉被毁,神通削弱。
云昭掠入道场,把东方敛吓了好大一跳。
他匆匆擦掉嘴角溢出的血,反手拨她到身后。
云昭:“一起上。”
东方敛无语:“怎么上!”
云昭:“你该怎么上怎么上,我自己会配合。”
东方敛眼角狠狠跳了两下:“……行。上了。”
他提剑就斩。
果然是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并没有要分出心神来照顾云昭的意思。
云昭十分满意。
她掐诀掠上前,记忆中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与眼前近乎重合。
就连血色视野与魂魄剧痛都如出一辙。
云昭哈地笑了起来,一出手,便是不计死活的打法。
东方敛:“嘶。”
北天神君额心的神纹狠狠闪了两下。
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子容器,他还想留着用。
下手便有所顾忌。
云昭:果然。
她不动声色,配合东方敛,专挑他重剑斩过的薄弱处打。
“原剧情”里,战斗一开始就爆发在神山,北天神君有全盛的大神通加持,打到后半场才被破了护身雷。
眼下护身雷已破,地脉又毁。
虽说东方敛与云昭的实力比不上“原剧情”,但北天神君也同样被削弱。
感觉就差不多。
二人同进同退,极其默契。
东方敛越打越心惊,轻嘶一口凉气:“你这配合可以啊!”
云昭疼得不想说话。
她这真就叫做拿命在打,从鼻子都肺腑都灌满了浓郁血腥气,仿佛溺水。
“轰”一声,地砖飞溅。
钻地龙驮着“清平君”,从地下探出了脑袋。
看清场间情形,遇风云着急想要上前,被“清平君”竖手制止。
“等。”他面沉如水,眸光微冷。
像他这样的战斗狂人,眼光何其老辣。
一看便知道有戏。
云昭再度掐诀飞掠。东方敛重剑斩下,她立刻补位上前。
雷光四溢,她盯住了一处破绽。
心一横,扬手,硬生生掰下左臂!
“嘶!”
痛到差点晕厥。
她咬住舌尖,心中一边默念“这不是我的身体不需要珍惜”,一边拎起断骨,用骨刺扎向北天神君。
精神攻击的效果直接拉满。
与记忆里一样,北天神君瞳仁收紧,愣了一瞬。
就是现在!
云昭合身飞扑上前,盯住雷光荡开之处,一嘴咬了下去!
神魂厉声:“上!”
老柳一个激灵回过神——她掰手臂的时候,他整个鬼都麻了。
雷光袭来,云昭不避不让,紧紧咬住北天神君的侧臂,硬吃一记雷击,把老柳一身阴煞血气给渡了进去!
“噗。”她口中喷血,踉跄后跌。
一双手稳稳扶住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二人默契抬眸望向场中。
大神通被鬼息渗透,北天神君捂住伤处,脸色阴得滴水。
漫天神雷一点一点洇出血色,时断时续,忽明忽灭。
东方敛拎剑再斩,北天神君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第一道伤。
“嗤。”
神血嗞出,落到道场地砖上,冒着烟,带着雷电。
云昭手里的东西被人拽了拽。
她下意识攥紧,便听到耳畔有人无奈道:“你是不是吃太饱?”
云昭:“……”
大婚那天,他手重拽走她手里的红绸,还问她是不是没吃饱。
她痛到神智昏沉,脑海里却极其清晰地浮起了这一幕。
云昭:“噗嗤。”
“傻了吧,还笑。”他无情抽走她手里的左臂,随手替她接上断骨。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那一边,战斗已到了最后关头。
东方敛重剑抵住北天神君咽喉,摁剑,一寸一寸压进对方最后的防御神通。
“铮——铮——铮!”
刑天剑兴奋地鸣震。
北天神君掌心也凝出了最后一击。
虽不似先前雷球那般惊天动地,但也足以轰碎仙神之躯。
他要拉东方敛一起死。
二人打到了这个程度,谁也不可能收手了。
云昭着急:“东方敛不能死!”
她眼神一定,“老狗多少对我有顾忌,只要死在老狗后面就行。”
北天神君死,水镜便会破。
必须有人替东方敛吃下这一击。
“清平君”微笑着拉她起来:“一起。”
云昭点头:“好!”
他抬手掐诀,她也抬……
“呃。”
忘了左臂是断的,刚接上,还不能用!
她瞳仁收缩,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他一掠而上,祭出早已断得不像样的本命剑,飞身上前,连人带剑,轰然撞上北天神君发出的致命一击。
几乎同一时间,东方敛斩碎北天神君最后的防御,一剑断喉!
“嗡……铮!”
神血喷涌而出。
云昭踉跄扑上前,一把抱住“清平君”。
他身上骨骼尽碎,大口大口地涌出暗色的血。
“噗呲,噗呲……”那边,北天神君仰面躺在地上,嘴里一下一下往外嗞血,一时还未彻底断气。
东方敛提剑补刀,一剑斩下头颅。
“咕噜。”
北天神君怒睁双眼,盯向“清平君”,仿佛要看他死了才瞑目。
云昭头晕目眩,强撑着,用淡定的、不颤抖的声音对“清平君”说道:“你撑住,他就要死了。”
“傻媳妇。”他的声音比她还淡定,“你别抖我,我就死不了。”
云昭:“哦……我这是,手疼。”
他吐血喘息:“知道知道。”
云昭抬眸盯向北天神君的脑袋。
东方敛在那颗脑袋上补了一剑,又在心脏处补了剑。
还是没死。
神祇硬要撑一口气,挫骨扬灰也无用。
“哎,”她的胳膊被人有气无力地戳了下,“你别拿眼泪砸我啊媳妇。”
云昭:“……我又没哭。”
“哦。”他笑,“是下雨。”
遇风云担忧地凑过巨大的脑袋:“他怎哞样?”
陈平安猛眨剑眼:“死定啦!我亲眼看着他挨了那一下,神仙都没救!换谁都得死!”
遇风云怒:“你少说两句!”
东方敛沉默地拎着剑,把北天神君反复凌迟。
“媳妇。”
“清平君”忽道,“把老狗脑袋拎过来,放我手里。”
“哦,好。”
她请东方敛帮忙拎过脑袋。
东方敛依旧沉默着,把北天神君塞到他手里,替他拎起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摁住那颗头。
他有气无力地笑:“兄弟很懂啊。谢了。”
东方敛撇开视线:“不客气。”
云昭低下头,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颤声:“喂……”
他唇角一勾,轻描淡写:“闭目养神。没死。”
她知道,他瞳仁开始散了,闭眼不想让她看见。
她抬头望天。
水镜迟迟不碎,每一刻,心如油煎。
有一霎,她与东方敛无意间对上视线。
他立刻把头转走。
他无声轻啧。这家伙,表面三心两意,其实男人到了生死关头时,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要碎了。
原来这就是夫妻情深吗。
云昭低下头:“喂,不要死。”
他没反应。
她怔怔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完美的夫君,你不可以丢下我。”
“听见没有?”她说,“你不可以死。死了我还得改嫁,我上哪里找你这样的去?”
他唇角似乎动了下,又似乎没有。
“我要一直做你媳妇,你听见没有!”她大声叫他,“东方敛!”
东方敛:“……???”
这是得有多稀罕自己?
‘不。’东方敛告诉自己,‘我是个有原则的男人,清平以诚待我,算我兄弟。兄弟妻,不可欺。我和她,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今日一别,再不要见面。往后替兄弟暗中关照她一些便是。’
云昭并不知道自己给年轻的东方敛造成了多大困扰。
她感觉自己非常冷静。
她冷静地给他渡灵力,冷静地对他说话,冷静地没哭。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指尖似蹭似敲,轻轻擦过她的手。
云昭恍惚一瞬。
眼前短暂地掠过几幕摇晃破碎的画面,一闪即逝——是北天神君的记忆!
云昭一个激灵醒过神,目光蓦地望向他右手摁住的脑袋。
他拿到了北天神君的记忆。
这就意味着……老狗已经死了。
死了,水镜却未破!
他放在那颗脑袋上的手已经在缓缓往下坠。
“东方敛!”
云昭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顺着自己方才喊出的那一嗓子继续往下说,“杀了四公子,快!”
东方敛恍然:“哦……行。”
原来叫他名字是干这个。
得知北天神君已死,云昭立刻就确定了一件事。
望月陵里,北天神君已然撕掉了所有遮羞布。他根本不在乎人伦,望月与弦月对于他来说,都一样只是生子容器。
所以望月神女“成功”夺舍归来时,他的欣喜若狂,不是为了她。
再想想他对生出一个完美儿子的疯魔执念……
答案呼之欲出。
他厌弃自己长了褶皱的脸、不再年轻的身体、不够完美的资质。他想要换一具更好的神躯。
望月母女就是他的探路石。
望月夺舍弦月成功,意味着此计完全可行——他激动得两眼放光,是因为这个。
他定会给自己准备好怨魂阵。
平日最看不上的四公子,眼下就是他的第二条命。
他死了,但没完全死。
所以水镜未破。
东方敛将魂血抹上刑天剑,闭目掐诀。
“嗡——铮!”
威压轰然荡遍神山。
只一瞬,他便锁定了目标。
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呼吸之间就拎回了一个表情呆滞的脑袋。
他办事从来都是这么利落。
身首分离的四公子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上云昭视线,他还迷茫了一下。
然后才死。
云昭:“……”
她紧紧扣住“清平君”的手指,捏了捏他,大声说道:“就要结束啦!”
仿佛有一潭死水吞掉了她发出的声音、弄出的动静。
他毫无反应。
等待的时间总是异常煎熬。
水镜仍旧不破。
怎么会?
云昭心脏忽地错跳了一拍:“……微彤!”
东方敛垂着眉眼,很快就把逃到山下的微彤抓了回来。
两个女子再一次对上视线。
微彤目光闪烁,别开眼,抿唇道:“为什么不让我走?”
东方敛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云昭开门见山:“你腹中的孩子还在?”
微彤眼神又闪了下,疾疾抬手护住腹部,警惕道:“怎么?”
那一日她已下定决心不要这孩子,不曾想弦月忽然被望月夺舍,为了对付望月,用掉了那枚落胎猛药。
在那之后,每时每刻提心吊胆,没有心思顾上这事。
而方才……
她轻轻咬了下唇,蓦地抬眸看向云昭:“你说过,要不要它,我说了算。我,我想留下它来。”
她飞快地撇了一眼“清平君”,哑声道,“它也有可能是清平从前留下的。”
东方敛眼角跳了跳。
云昭面无表情:“我只说三句话。”
微彤抿唇,点点头。
云昭:“北天神君会夺舍这个胎儿。”
微彤先是一惊,旋即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信。
云昭:“清平君不爱你。”
清平君明知道北天家得罪不起,还用微彤做挡箭牌。
要么是天真单蠢——相信弦月神女愿意放手成全他们夫妻情深。
要么就是坏——不想背负抛弃妻子另攀高枝的名声,便只能“被逼迫”。
至于他的妻子微彤会遭遇什么?那都是北天家做的,关他什么事,他多么深情,多么无辜。
云昭相信微彤不会不明白。
微彤眸光又闪了下。
北天神君说清平君早就知道不能碰弦月时,她也在场。
云昭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但是……她刚才明明在逃跑,却忽然做了一个极其古怪又逼真的梦。
她梦见,自己怀的竟是清平君的孩子,在未来,她会与清平君联手,让这个孩子成为新的北天神君。
她不敢信,直到亲眼见证北天神君当真死于东方敛之手,她不得不信。
她意识到自己腹中这个胎儿名义上是北天少君的遗腹子。
北天神君一死,这孩子便是神山的继承人。
换作任何人,都愿意赌一赌这泼天的富贵吧?
云昭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了。
“最后一句。”云昭眸色冰冷,“我说这些,只是因为先前你我并肩战斗的情谊,其实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你了。”
微彤瞳仁收缩。
云昭望向东方敛:“杀了她。”
她这几句话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间隙。
东方敛的思绪还停留在狗血八卦上——
震惊!这女子竟怀了清平君的种!
什么!夫妻多年他竟从未爱过!
他正在猛猛吃瓜,忽然接到云昭杀气冰凉的眼神,后背忽一麻。
虽然她的要求有点离谱。
他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毕竟她是“自己人”,自己人行事,总有道理。
瞬移,捏住微彤颈骨。
“咯嚓。”
这种死法不会有任何痛苦。
腹中本该是胎儿的东西,突然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尖叫。
“嘶!”
东方敛一个激灵,提剑刺下。
云昭耳畔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哗啦啦!
眼前一切如梦幻泡影般消逝,云昭紧紧扣住他失去温度的手。
东方敛蓦地回眸,瞳仁微收。
“呀啊啊!什么鬼玩意儿,我杀!我杀杀杀!”
陈平安的尖叫声震得众人微微倒仰。
恍惚回神,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鬼城朦胧暗青的光线。
云昭心脏惊跳,视线还未恢复便急急转头寻找:“东方敛!东方敛!”
刚从明亮处过来,什么也看不清。
忽地,一只冰冷坚硬的大手摁住了她的眼睛。
她屏住呼吸:“……东方敛?”
“嗯。”懒洋洋的声音,泛着点哑,很好听。
他垂眸看着她。
准确说,看着自己挡在她眼睛上的手。
看见她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就伸手摁了过去。
她看起来……就要碎掉了。
那个眼神差点儿杀了他。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一个鬼没有心脏,心口却跳着扯着疼,又刺又烫。
多看一眼,要出鬼命,干脆捂上。
他不动,云昭也没敢动。
周围有人在说话,陈平安、遇风云、云满霜……
仿佛回到了热热闹闹的红尘人间。
她的眼睫一下一下扫过他的掌心,她小心地问:“你没事?”
他短促回应:“嗯。”
嗓音有点飘。
她依旧站在原地,他依旧摁着她的眼睛。
那么大一只手,遮得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有视线落向她的嘴唇。
仿佛有质量。
心跳错乱一拍,身体不自觉地轻颤,唇也轻颤。
她看不见他喉结滚了滚,挑眉,强行挪走视线。
再看,怕要忍不住亲她。大庭广众的,不行。
他忽地移开那只手。
他笑吟吟凑到她面前:“怎么样,吓到了吧?”
云昭前一刻还一片漆黑的视野里,陡然就撞进他那张好看得惊天动地的脸。
猝不及防,吓了个倒仰。
他环过她后腰,把她勾了回来,“怎么一惊一乍。”
云昭:“……”
“哎,媳妇。”他抬起双手,捏住她肩膀,俯身下来盯她眼睛,兴奋道,“媳妇!”
一看他这表情就没安好心。
云昭把眼睛转走,不理。
他捉着她,歪身,找到她眼睛,一脸坏笑:“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完美法?”
云昭:“……”
她把眼睛转向左,他立刻移向左。她把眼睛转向右,他又跟着移向右。
主打一个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