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彤难以抑制地颤。
身躯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住唇,用手环抱着胳膊,身上衣裳却仍在发出簌簌摩擦声。
她弄出的动静吸引到了亡魂注意。
望月神女僵滞地转动眼珠,盯向她。
微彤寒毛竖立,双手啪一下撑在地上,一下一下蹭着地砖往后退。
“孩……子……”望月神女遥遥盯住微彤的腹部,唇角咧开诡异的笑容,“是个孩子啊……对了,这就对了,我们女人活着的意义,就是给夫君生孩子……”
微彤身躯一僵。
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恐惧。
“不!”微彤颤抖着大喊,“才不是!”
那个男人让她恶心透顶,怀上他的孩子,她觉得自己也变得好恶心。
她活着的意义是给他生孩子?少来恶心人了!
望月神女的脸色唰地变得阴沉。
她定定盯着微彤。
微彤被盯得浑身发毛,嗓子仿佛被湿沉的棉花塞住。
望月神女阴恻恻地重复:“我们女人活着,就要给夫君生孩子……我要给夫君生孩子……”
微彤寒毛倒竖,颤抖着质问对方:“你怎么能用女儿的身体,给她父君生孩子!你!你这样,有悖人伦,天理不容!”
望月神女缓缓转动一双精光四射却死气沉沉的眼珠。
“我必须给夫君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我的女儿,当然要帮着我,给夫君生孩子……这样夫君才不会找别的女人生孩子……”
微彤只觉浑身恶寒。
像她这样出身在北天的小仙人,从小到大都听着旁人称颂望月神女,也曾为了望月神女伟大的爱而感动。
今日方知,那根本不是什么大爱,只是疯魔。
望月神女缓缓往外爬:“找夫君……生孩子……”
她说着找夫君,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微彤。
殿外一道接一道落下赤红不祥的惊雷,明灭的电光中,望月神女的身影一瞬一瞬闪逝,晃眼间,便爬到了床榻边缘。
微彤如坠冰窟,手指蹭着地板,一点点往后退。
“砰。”
后背撞到了殿柱。微彤心胆俱颤,退无可退。
就在望月神女即将离开床榻的瞬间。
变故陡然发生!
只见榻缘忽有银光泛起。
望月神女摇晃爬行的身躯碰到那银光,立刻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痛叫着倒摔了回去。
“呃——啊!”
她扭曲着四肢,蓦地翻身,像野兽一般伏趴在床榻上,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疼痛低吼。
微彤不明所以,趁乱手脚并用逃到殿柱后。
‘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伤了她?’
心脏怦怦乱跳,微彤小心翼翼地从殿柱边上探头去望。
只见望月神女的左臂在不断挣扎颤动,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与她争夺躯体控制权。
云昭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望月神女的阴魂带着一身血煞降临,差点儿没把她活生生撕碎吞噬。
幸好她有过准备。
趁着望月神女受伤吃痛,云昭拼尽全力夺过了左手控制权。
五指痉挛般颤抖,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甩向身后,荡出灵力,击中帷帐!
丝纱帷帐猛烈摇晃,数不清的银芒从帐顶飘落下来。
星星点点,仿佛一场炫美银光雨。
这些银色光点落在望月神女身上,就像火星一般,烫得她发出一声又一声野兽般的痛叫。
“呃啊啊啊——呃啊!”
望月神女想躲,然而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坠落的银光,无论往哪一个方向跑都会撞上。
床榻仿佛变成了一个陷阱,望月神女成了落入陷阱的困兽。
她怪声惨叫着,在床榻之间不断扑腾挣扎。
身上落到的银光越来越多。
望月神女痛到打滚,面容狰狞扭曲,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
微彤胆战心惊地望着那些星点银芒。
“这是……什么?”
弦月神女的床榻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正愣神时,望月神女用力一挣,将床榻边缘的银光洒了几点出来。
微彤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两粒碎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瞬间当真是后背都凉了。
耳畔响彻着望月神女的咆哮,谁都会以为自己也是同样的下场。
半晌,并不见疼痛来袭。
微彤怔怔用手指试着碰了下。
“这是……传信灵鹤?居然是传信灵鹤!”
微彤后知后觉记起了一些画面。
每次与清平君传信之后,“弦月神女”都会留着他的银鹤,藏到床榻上。
因为弦月神女本来就是这么个“痴情恋爱脑”,所以微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以为她要留着音信回味。
没想到灵鹤竟还能这么用。
可是……那个人的灵力怎会对望月神女的亡魂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微彤百思不解。
床榻上,趁着望月神女翻滚惨叫时,云昭成功夺过了左半边身体的控制权。
她微微勾起左边唇角,冷笑:“你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鬼神是谁,那是三千年老阴神。
他的气息最克魑魅魍魉。
早在云昭听闻做阵不是为了圆房而是要招什么魂魄附身时,心下便有了想法——她把鬼神发来的每一只灵鹤都留了下来,布置在床榻周围。
多防一手,总归不会错。
今日果真便用上了!
不过她还是稍微高估了北天一家的节操。
她原以为会招个婴儿放到她肚子里,没想到竟是母女共夫,险些让她着了道。
弦月神女体内,两个神魂之间的厮杀直接而惨烈。
方才这阴魂险些撕吃了云昭,此刻阴魂受创,正是云昭转守为攻之时。
神魂生死相杀之际,云昭操纵左半边身体,拼命往银光最多的地方撞。
望月神女:“呃啊啊啊啊——”
云昭:“呀啊啊啊啊!”
若换作普通人,面对这么个阴煞厉鬼,恐怕未战便已怯了七八分。
云昭却不同。
对方凶,她只更凶。
神魂相互吞噬,她自然也痛到天灵盖抽筋。
疼痛越发激起了她的凶性,她发疯一般撕扯对方,根本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望月神女发出尖啸:“不——夫君!夫君!夫君救我!我要给你生孩子!”
云昭:“……”
敢情这阴魂全部执念就是生孩子。
床榻上的银光越来越少。
望月神女扭动着右半边身体,拼命想往外冲。
她要去找北天神君。
云昭自然不让。
便见整个身躯痉挛般扭曲,左右半身相互掣肘,仿佛一具拧动的活尸。
右半边面容执拗疯魔,左半边面容冷笑狠戾。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轰隆!”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砸落。
下一瞬间,殿窗透入的光线陡然明亮了起来。
似是执掌雷电之神,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不好……”微彤踉跄奔向床榻,“北天神君要来了!”
大阵彻底完成,主持阵法的北天神君腾出了手,来接亡妻。
情况已然极其危急。
云昭一时半刻却无法解决掉望月神女。
北天神君一到,便是万劫不复!
微彤急得脸青唇白:“快想想办法啊!你男人呢,你两个男人呢!能不能来一个救你?”
云昭:“……”
她抽了抽左边唇角,虽然此情此景实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也忍不住嘴了一句:“你这就想开啦?”
微彤也很无语:“你虽不是好人,好歹是个人。”
像望月神女和北天神君这种疯魔的东西,指不定要给世间带来多少浩劫。
孰轻孰重,微彤分得清。
“哗啦。”
弦月殿外门传来封印破碎的声音。
微彤瞳孔颤抖:“他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殿外,脚步声一步一步穿过中庭。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北天神君没有瞬移,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寝宫。
望月神女惊喜地尖叫:“夫君!夫君!”
幸好寝殿也被北天神君下过封印,里面的动静无法传到殿外。
微彤呼吸都在颤。
云昭一边与望月神女魂魄相杀,一边用下巴指了指寝殿地砖。
“你那个落胎猛药,拿来。”
微彤大脑已经变得空白,跌跌撞撞回身扑过去,把那枚红到发黑的药丸捡了过来,颤着手,递向云昭。
云昭探出左手,狠狠捏住这枚药丸。
她勾起左边唇角,冷笑:“夺舍女儿给自己男人生孩子是吧?我今日就让你死了这条心!”
药丸在指尖散发出森冷温度。
微彤用蛊毒做的绝嗣之药至为刚猛决绝,一望便知,服下去定能断绝仙人本就脆弱的生育之机。
“不——!!!”
望月神女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拼命伸出右手来拍打阻挠。
寝宫的封印处传来动静。
云昭狠狠一撞,将右边身躯抵在银光闪烁的床柱上。
趁着望月神女张口痛呼,云昭利落扬起手,将药丸送入口中。
“咕咚!”
吞咽入腹,一道灵力打上去,药力氤氲化开,顷刻抵达四肢百骸。
“嗡——”
殿外封印被拂开。
空气凝固,呼吸眨眼都变得异常艰难。
微彤视线颤抖,一顿一顿转向殿门方向。
那里,踏入一道峨冠博带的身影。
北天神君。
只一晃眼,北天神君便到面前。
他额心神纹微闪,情绪显而易见地不稳。
他定定抬眸,望向“弦月神女”。
微彤双腿发软,勉强没有跌坐在地,嘴唇颤抖,紧张地也盯着床榻上那个人。
望月只要一开口,就全完了……
耳畔响彻着震天撼地的心跳。怦怦!怦怦怦!
北天神君忽然俯身,一双大手轻轻覆上“弦月神女”的肩头,急切地唤她:“你怎么样?”
微彤只觉气息不畅,心脏就要撞出喉咙。
片刻,歪坐床榻的弦月神女缓缓抬眸,与北天神君对上视线。
她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北天神君轻轻摇了摇她:“感觉如何?哪里不适,对我说。”
弦月神女又张了张嘴,仍没发出声音,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惭色与痛色。
北天神君蹙眉,蓦地转头盯向僵在一旁的微彤:“你为何在此?”
微彤一个激灵伏在地上:“君上封宫的时候,妾身正好在里面。”
北天神君阴沉沉盯住她:“你可曾看见,神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微彤深吸一口气,颤声回禀:“方才,有股带血的风,绕着神女,后来,后来……神女……”
她飞快地抬眸瞥了一眼弦月神女,硬着头皮,孤注一掷,“神女说,她想要生孩子!”
北天神君双眼一亮,喜上眉梢:“是么!”
微彤闭上了眼,咬牙道:“是。”
事已至此,再无任何退路,是生是死,只看弦月能不能解决望月。
只要望月张嘴向北天神君求救,道出实情,自己与弦月便只有死路一条。
微彤紧张得眼皮冒汗。
自己便是个仙人,也不知该向何方神圣祈祷,祈祷望月不要开口说话。
可是,望月凭什么要放过她们呢?
时间仿佛凝固。
北天神君兴奋地抓紧弦月神女双肩:“望月!我果真把你找回来了!快,看着我,与我说话!”
微彤缩在地面,紧紧闭着双眼等死。
半晌,仍然没有听到望月神女告状。
微彤等死都等困了。
“望月,望月!”北天神君迭声唤她,“既回来了,如何不与我说话?望月?”
望月神女唇角动了动,蓦地闭拢。
“望月,你究竟怎么了?”
不仅北天神君不明白,微彤也实在想不明白,那具身躯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弦月如何就让望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那落胎之药,又不是封口的药。
身躯中——
云昭的神魂与望月神女的阴魂持续殊死搏杀。
望月神女第一次想要张嘴求救时,云昭大笑打断:‘你再也生不出孩子了!还有何脸面与他说话?!’
望月神女话到唇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望月神女第二次想张嘴时,云昭又笑:“你活着的意义不就是给他生孩子!他把你救活,你就这么让他失望!”
望月神女又噎了回去。
等到她第三次想说话,云昭已经悄然占据上风,就只等她露出一个破绽。
就在望月神女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躯,全心忧虑如何开口向夫君解释之时,云昭猝然发起了攻击。
这一击,便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每一缕神魂都在疯狂绞杀,每一丝意志都在将对方置于死地。
杀!杀!杀!
忽一霎,天地之间仿佛一片寂静。
耳畔只有极静之后的细致“嘤”声。
惨烈的厮杀终于结束,云昭只觉神魂一松,周身仿佛浸泡在暖融融的温水泉中。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与感受涌入脑海。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云昭:“?!”
这不就是鬼神惯用的技能?
肩膀都开始幻痛了。
云昭回过神来,发现北天神君盯着她,眸中已有几分狐疑:“……望月,当真是你么?”
她眨了眨眼,目光迟钝地聚焦。
望月神女毕竟是从幽冥死地召回来的阴魂,属于她的记忆破碎凌乱,云昭一时未能理清。
云昭盯着北天神君看了一会儿,轻轻吐气:“稷明。”
北天神君愣怔一瞬,旋即面露狂喜,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望月回来了!”
云昭眸睫掩去眸色。
望月神女虽然魂魄不全,记忆有不少断层,但已足够她看出来,北天神君对望月根本就没有几分真心。
从她嫁给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明里暗里贬低她、打压她,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与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摧毁她的意志与尊严,只在她生孩子的时候给她“奖赏”。
她渐渐彻底丢失了自我,把为他生孩子当成人生的全部。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不顾天理,不顾伦常。
可恨又可怜。
北天神君双眼焕发出灼人的精光,双手紧紧抓着云昭肩膀,兴奋地前后摇晃她。
“太好了!”他放声狂笑,“望月你成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云昭刚结束了一场神魂厮杀,头晕目眩,差点给他晃厥过去。
她回忆着望月神女的样子,垂下眼睛,小声说道:“我身体不舒服……暂时生不了孩子……”
北天神君哈哈大笑:“不急这一时!能回来就好!”
他握着她肩膀,双目熠熠,就像盯着一个稀世珍宝那样,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他欣喜若狂,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在笑:“看看你现在多好!不似原先人老珠黄,恶心死本君了!”
他对她说话,从来也不需要顾及她的感受。
望月神女不丑,只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孩子,把身体弄垮了——北天神君修为太高,生他的孩子对她来说是极其沉重的负担。
云昭:“……”
很想骂人,忍。
“弦月是你血脉,必定像你一样能生!”北天神君神采飞扬,大笑道,“我会赏你最好的补药,替你养好身子,尽快为我生出最完美的儿子!”
他眸色忽一沉,“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宰了清平与东方敛那两个小杂碎。”
一边说,一边眯起眸,探究的精光沉沉落在云昭脸上,打量她脸色。
云昭表情不动,心跳没变快。
一个东方敛就已经是遗千年的祸害,何况俩。
死不了,根本死不了。
她平平静静点了下头:“嗯。”
从前的望月神女便是这样,一心扑在生儿育女上,全然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
北天神君定睛观察片刻,见她对别的男人漠不关心,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
他轻哼一声:“还是你最好——弦月那个逆女,没有半分贤良淑德,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云昭:“……”
再忍就不是小魔王的风格了。
云昭皱了皱眉头,真心实意地谴责道:“是啊,弦月她怎么能不愿意给自己的父君生孩子呢,简直是大逆不道!”
微彤:“……”
北天神君:“……”
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他很想发火,却没法发——他知道她真就是那么想的,这个女人满脑子就只有给他生孩子,并不是在阴阳怪气嘲讽他。
云昭心下冷笑,继续恶心他:“莫说弦月了,便是她的五个哥哥,倘若能生孩子,自然也是要为父君开枝散叶才孝……哎?”
北天神君瞬移离去,只远远扔下一句“你且将养”。
忍无可忍,被恶心跑了。
云昭眨了眨眼:“还以为有多变态,这承受能力也不怎么样。”
“……”
微彤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腿一软,“扑通”跌坐在榻缘。
她颤巍巍抬起视线,望向云昭,唇角挤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容:“我以为死定了呢。你竟能把那个(望月亡魂)给解决了。”
云昭笑着探手拍了拍她的肩:“多亏你的药。”
微彤晃神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对我说了那些话,便不会有那枚药。你尊重我,我很感激。”
云昭:“嘶……那你还放蛇咬我?”
她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咬在她无名指上的花蛇。
微彤:“帮你吸出药毒。”
云昭惊奇:“这还有得吸?”
两个人齐齐盯着那只卖力吸血的灵蛇。
半晌,微彤缓声开口:“其实没有。”
云昭:“?”
微彤微笑:“我就是心气不顺,故意报复。”
云昭:“……”
她气咻咻瞪着微彤,瞪了许久,微彤终于扑哧一笑,解释道:“你就不怕旁人发现你体寒?给蛇咬几口,发现了也能稍微糊弄。”
云昭恍然大悟:“哦……”
“但是糊弄不了几时,必须早作打算。”微彤蹙眉,“若是叫那老狗发现你服过绝嗣药,定是凶多吉少。”
谁都能看得出来,北天神君救望月就是为了让她生孩子。
云昭不解:“他这么想要小孩,为什么不找别人生?”
她原以为北天神君为亡妻守身如玉,如今看来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微彤倒是知道:“找过,生不出来。修为越高,越是子嗣艰难,望月神女的体质正好与他契合。”
云昭点点头。
微彤蹙眉:“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生子如此狂热?”
云昭心下倒是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有地方没想通。
此刻她有件更要紧的事。
诛杀望月神女的阴魂之后,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五感强化了许多,并且体内多了另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类似“灵光”、“直觉”,在她胸口处细密蹿动。
很清晰,几乎是一种类似五感的“第六感受”。
第六感告诉她,望月神女还有另一部分记忆,这些记忆似乎对自己非常重要。
云昭沉吟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摸一摸望月神女的尸体。”
微彤:“……???”
望月神女就葬在神山。
北天神君为她修了座陵,距离他的神殿很近。
微彤良言相劝:“我觉得咱没必要这么快就找死……”
云昭眼珠一转一转:“北天老狗不是要杀东方敛和清平君吗,正好。”
“???”微彤大惊,“什么正好?”
云昭拈出银鹤,给那边传话。
云昭:“暴露一下行踪,帮我把北天老狗从神山引出去。”
片刻之后,回信来了——
“清平君”:“可以。我尽快。”
东方敛:“不是,欠你个人情,你要我命?”
又过片刻——
东方敛:“行。”
微彤:“……”
疯子,全都是疯子。
丹南城,善堂。
东方敛看着“清平君”,欲言又止。
见对方当真不动,他哎一声:“来都来了,不看一眼剑?”
“清平君”:“没必要。”
东方敛一脸不爽:“既然你也感应到了这个剑,你我各凭本事争取便是,我用得着你让?”
“清平君”微笑:“我若不让,剑落谁手,那还真说不好。”
东方敛呵地冷笑:“来。”
二人大步掠进善堂。
方才便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一把极凶的剑,出自整个北天境最富盛名铸剑师之手。
这位铸剑师天生能与金铁“说话”,但凡他铸造的剑器,无一不是绝世神兵。
不少小仙都曾化作凡人,不远万里跑来向他求剑。
他点不点头,只看一个字——缘。
没有缘,金山银山也不铸。
忽有一天,铸剑师闭门谢客,开始埋头打造一把黑剑。
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
这一等,便是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后的一个深夜,剑成。状若疯癫的铸剑师带着黑剑去了善堂。
有人发现时,他已经虐杀了十几个善堂里收留的孤儿,双手沾满鲜血。
官差赶到,场面一片混乱,铸剑师疯魔拒捕,被当场击杀。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众人发现铸剑师手中的黑剑竟是一把鞘剑——剑与鞘根本不曾分别铸造,而是完整一体。
这样的剑,怎么可能拔得出?
原来铸剑师早就疯了。
二十年前,他曾梦见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在善堂拔出了无锋之剑。它将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剑刑天。
然后他便夜以继日打造这把连鞘无锋的剑。
剑成,自然拔不出。
于是疯掉的铸剑师跑到善堂大开杀戒,让自己双手沾满受害者的血,然后一次一次疯魔拔剑。
至死也拔不出。
它是这位最富盛名的铸剑师留下的最后一把剑,也是众所周知的不祥凶剑。
铸剑师死后,捐助这座善堂柳大善人便作主把这凶剑高悬在善堂正中,以警世人。
“刑天。”
东方敛与“清平君”踏入善堂。
黑木门槛高阔,大堂修得极为高旷,銮柱精致,琉璃明净,一缕缕阳光交织落入堂中,在地面变幻着绚丽的光斑。
熏香袅袅。
富丽、神圣。
住在善堂中的孤儿被照顾得很好,衣着整洁,头脸干净,放眼望去没有一个长得瘦弱。
他们都乖乖跟在长者身后,远远朝着进入善堂的陌生人行个礼,然后顺着边廊离开。
东方敛抬手,戳了戳正在皱眉的“清平君”,眼尾微微向上一挑。
两道挺拔瘦挑的人影,同时动了。
身形一掠而起,从地面到半空,二人杀机尽显,电光石火之间竟是过了百招不止。
拳掌相抵,肘击、膝击,骨骼坚硬的小臂用来当剑使,硬生生撞出了金石之音。
眨眼间,两只手各自抓住了悬在堂顶的剑鞘。
旋身、对撞,单手截、挡、切、斩、劈。
视线相对,摘剑,掠向地面。
不等善堂里的人反应过来,这二人各自用一只手抓着剑鞘,长身飞掠,一晃便出了门槛,再一晃,消失在街道尽头。
夺宝跑路,默契十足。
二人还在打。
谁要伸手去握剑柄拔剑,必会被另一人逼退。
忽一霎,二人齐齐松开握住剑鞘的那只手。
东方敛轻嘶一声:“不是吧兄弟,你是我的腹虫么!”
“清平君”冷笑:“你不也是。”
“嗡——”
一声清越低越的闷震响起。
两只手,整整齐齐摁在了剑柄上。
四目相对。
东方敛歪了歪头:“你没让我对吧?”
“清平君”挑眉:“你以为你赢了?”
“那没有。”东方敛坏笑,“想要就争取,没问题啊兄弟。”
二人继续动手。
终于有一霎,默契十足的两个人同时握住了剑鞘和剑柄——手指捏着手指。
二人唇角齐齐一抽,嫌弃到不行,同时撒手后撤。
“铛。”
可怜的凶剑一头摔进尘土里。
“清平君”淡声道:“行了,去拔,我觉得你不行。”
东方敛笑出声:“我不行?”
他捞起剑,左手漂漂亮亮捏住剑鞘,右手反握剑柄,随手一拔。
剑在掌中,兴奋地颤。
然而……纹丝不动。
东方敛再拔,再不动。
额角跳出一道青筋,他若无其事,蓄起暗力,再拔,再不动。
东方敛:“……”
“清平君”挑眉望着他。
东方敛眸光变了三变,不情不愿把剑递向他:“你来。”
手伸到一半,忍不住缩回,再试着拔了一次。
仍旧纹丝不动。
“清平君”接过剑,手指抚过熟悉的剑身,掠至剑柄,习惯地轻轻一叩。
“笃。”
握剑,五指渐次阖拢。
他瞥东方敛一眼:“看好。”
“哎——”东方敛迅速开口替自己挽尊,“我都拔那么老半天了,就算真给你拔出来,那起码有一多半是我的功劳!”
“呵。”
“清平君”随意一拔。
随意再一拔。
“清平君”:“……”
他发现,用了一辈子的剑,自己居然拔不动。
半晌见他不动,东方敛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快点!”
“拔啊。”
“怎么不拔?”
“不是,兄弟,用得着这么慢吞吞嘲讽我?”
“你有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