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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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北国奸细”四个字,雁二郎骤吃了一惊,即刻起?身。
上楼绕着死士转两圈,打量半晌竹筒上的官印封蜡,又?询问相熟的禁军校尉几句,骂骂咧咧地把竹筒揣入怀中,出门牵马。
大理寺官差压着方掌柜和两名倒霉账房,押入囚车。
酒楼外果?然人声鼎沸。许多路人愤愤不平,一路骂着跟随囚车而去。雁二郎骑马护卫囚车,一身朱袍招摇醒目,更是引来众多骂声跟随,人群边骂边拉扯,几次差点被人从马上拉下去打。
原先拥堵的人群瞬间空出大半。
“稍安勿躁。等人群被雁二郎押解的囚车尽数引走,就可以继续调车。第一辆车押走死士,第二辆车送你出门。”
晏容时?不紧不慢说:“小满,和你说过的,文官有文官做事的路数。”
应小满趴在木栏杆边,弯着眼忍笑半晌,扑哧,还是忍不住闷笑出声。
难怪雁二郎跟晏七郎两家?世交,两人打小就认识,交情始终不好?。
七郎想方设法对她好?是真好?。
把心眼用在雁二郎身上,是真损呐!

囚车将聚拢人群引走大半, 酒楼外骤然安静下?去。
留下一批大理寺差役继续贴封条,将余庆楼各处门窗封死。
从外表看,这座酒楼已经无人了。
这处无甚热闹好瞧,剩余围观路人也就陆续散去。
门户关紧的酒楼三楼阁子里亮着灯, 受召赶来的几名军医紧急救治重伤昏迷的两名死士。
“等入夜。入夜后再调囚车, 把死士秘密运走。牵扯到北国奸细的案子, 死士会交由禁军押入诏狱。”
晏容时?解释罢, 提起桌上一壶“玉楼春”,给应小满斟上半杯。
“余庆楼的酒确实不错。来都来了,尝尝看?”
应小满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玉楼春。什么?滋味没尝出来, 她的心思全留在?“北国奸细在?京城的据点”这句话里。
爹爹旧友开的酒楼,怎么?会跟敌国奸细扯上关系?
她放下?酒杯,有?点紧张地说?:“我爹在?老家当了二十年的猎户。和?奸细不相干的。”
“我知道。你义父多年不在?京城,早和?这批人断了来往, 人又已过世。”
晏容时?抿了口酒, 安慰她, “莫乱想。不相干。”
应小满放松下?来,冲他?笑了下?。
晏容时?:“但此处酒楼确实有?大问题, 又走脱了两名死士。你无意中牵扯在?内, 走脱的几名死士曾经盯了你一段路, 一直盯到大相国寺。所?有?死士全部缉捕归案之前, 你和?你家人, 最?近在?京城需得当心。帐篷不能住了,你家需得尽快搬来安全所?在?。”
应小满心里嘀咕着,我家马上就要走了。
原本打算今日来寻爹爹旧友, 由旧友护送出城。如今看来,“旧友”显然靠不住, 她打算自家雇车准备行囊,满打满算十天之内离京……
但不知来历的“死士”确实令人不安。应家暂住的帐篷也的确不安全。她想了想,答应下?来。
“等死士全部缉捕归案,我家想搬出去,你不会拦罢?”
晏容时?深深地看她一眼:“你若想走,我自然不会拦阻。”
“我得出去寻一趟十一郎。”天色早过晌午,他?跟应小满商量。
今天他?只告假了半日,原本想去一趟大相国寺,之后入兵部查案。不想出了余庆楼的事。
他?起身道:“兵部不去了。加紧查办余庆楼这处线索要紧。最?近我都会在?大理寺,你有?事可以直接来寻我。我不在?审讯人犯时?,多半都在?官廨值房。”
应小满没吭声,清澈的眸子瞄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才不去大理寺找你。”
晏容时?失笑。没多说?什么?,起身出门。
应小满独自坐在?方掌柜算账的屋子里,把桌上物件挨个地摸一摸,很快也发现了剩余半盏羊奶的茶盏,举起在?阳光下?看了看。
外头有?禁军进来,肃然取走了茶盏。“小娘子莫要多碰触,此为证物。”
“哦。”应小满赶紧放手。
被查封的安静酒楼里,禁军在?外把守,大理寺官员陆续赶来,四处勘察物证,搬走了许多物件。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入夜后,果然驶来两辆马车停在?酒楼门边。其?中一辆囚车,外表和?寻常马车差不多,只有?车窗封死,夜色里不仔细瞧不出差异。七八名禁卫好手如临大敌,提着五花大绑的死士活口上车。
隋淼领着另外几名好手,迎应小满上第二辆马车。
她坐上去就感?觉这辆车眼熟。看车厢里的布置陈设,依稀是从前她坐过一次的晏家马车。
那时?晏容时?在?她面前还不是晏容时?,只是晏家七郎。
她夜里飞爪翻入晏家院墙,蹲守了半夜,七郎领她去他?母亲生前养病的清净小院,两人一起看了锦鲤池子里的游鱼,在?凉亭里吃鲜果子,七郎又领着她去丰松院踩点……
无人看到的马车里,应小满的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七郎带她去丰松院踩点杀晏容时?……
大晚上的,为什么?叫她想起这种尴尬事!
应小满很快把这段抛去脑后,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疙瘩。
她按照爹爹的吩咐,去寻旧友。结果酒楼里蓄养死士,爹爹旧友被抓,酒楼被查封,跟北国奸细有?关联。
眼下?究竟是个什么?乱糟糟的局面?
抱着爹爹失而复得的遗物,她突然又想起,按照七郎的说?法,逃脱的死士曾经追踪过自己,为了防止意外,会派人贴身护卫应家。
应家的行踪就在?许多人眼皮子底下?了。
她打算雇车,准备行囊,领着老娘和?阿织回老家。这些动作根本瞒不过晏家。要不要和?七郎当面说?一句?
这又是个困难的决定。正好马车减速,她掀开帘子打量周围,顿时?一懵。
她看到了西门内大街上显眼的肉馒头店招牌蒸笼。
“吁——”马车停在?敞阔街边。应小满下?车时?,入眼便是几级眼熟的汉白?玉台阶。
再往前走两步——
一座气派官衙,两扇黑漆大铁门出现在?面前。
丈高的门楣高处,黑底泥金大匾额上书写?着三个斗大的隶书大字:
“大理寺”。
应小满:“……”
她站在?大理寺官衙的台阶边,原地懵了一会儿,扭头问隋淼:“走错地方了?七郎说?给应家准备个安全住处,不是来官衙寻他?。”
隋淼躬身道:“郎君吩咐,最?安全的住处便是官衙。有?人日夜把守,安全无虞。大理寺里空置的清净小院子不少,应家暂住几日无妨的。”
应小满:“七郎人呢?叫他?出来和?我说?话。说?清楚了我再搬进去。”
隋淼有?点为难:“郎君去了兵部寻十一郎未回。应小娘子先进去等着?”
“先说?清楚了我再进。” 应小满坚持说?。
两边正掰扯时?,远处又缓缓行进另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早看见了她,远远地招手高兴地喊,“阿姐,阿姐!”
第二辆马车也停在?大理寺台阶边,义母抱着阿织下?车,车里堆着家里收拾的大包小包细软。
义母看到应小满就笑开了。
义母跟迎过去的隋淼客气说?话,“帐篷住得也还行,突然要挪去宅子里住,知道七郎一番好意,之前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家伢儿不肯来。如今伢儿都愿意搬来了,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隋家后生,替我当面谢谢七郎。”
隋淼:“不只是搬去宅院里住,主要护卫应家上下?安全。小满娘子近日牵扯进一桩大案,逃出去几名死士,此处不知散布京城何处。若应家继续住在?帐篷里,周围连个院墙也无,我家郎君怕死士寻上门来暗害。”
义母大吃一惊:“什么?大案?怎么?还有?死士,听得吓人!伢儿?”
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理寺门外不是掰扯的地方,义母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七郎在?官衙里准备的院子安全,当即一手抱着阿织,一手紧张地拉起应小满就往台阶上走。
应小满:“……”
但家人都在?身边,她的一颗心不禁柔软下?来。
七郎安排的住处,总归不会害她们?。
隋淼已经招呼着晏家长随扛着马车上大包小包进门,前头领路:“这边请。”
“哪处院子?”应小满边走边打量。
“靠近西边的一排清净小院,是涉案官员待审时?居住的所?在?,平常大都空置着。那排小院有?个极大的好处,边上靠近狗舍,若有?风吹草动会最?先惊动猎犬,因此极为安全。”
“……西边狗舍?” 应小满吃惊地道:“晏八郎的住处?”
隋淼也吃了一惊,“八郎确实拘押在?那排小院中。应小娘子如何知晓?可是郎君提起过?”
义母更吃惊了,“晏八郎是谁,难道是七郎的兄弟?你连他?兄弟都认识了?”
应小满咳了声。从前从狗舍那边,飞爪翻墙,翻进小院认识的……
两边都没答,只弯眼笑了笑:“嗯!”糊弄过去。
说?话间众人已走近西边的一排小院。头顶缥缈月色下?,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更加缥缈的叹息。
似曾相熟的嗓音在?月下?幽幽地念:
“空怀一身抱负,行查踏错一步,深陷囹圄不得出。难道我晏庚生这辈子,注定要屈居人下?……”
阿织吓得紧紧拉住义母的手。
义母也吓得不轻,小声念叨:“哪家后生,大半夜不睡觉地唱大戏呢?”
应小满扯着老娘加快脚步走过前方小院子。
“里头关的就是晏八郎。”走过铜锁的院门后,她才悄悄地跟老娘咬耳朵。
“从前就神神叨叨的。后来犯了事,关押一两个月没见,人更神叨了。”
顾忌着大晚上喜欢念叨的晏八郎,给应家的小院子特意隔开两间。
西边这排清净小院子的格局差不多,一间正屋两间耳房,边角种上几从细竹,小院中央摆着石桌石椅。
当晚临睡前,义母泡脚喝药的时?候,还感?慨了几句新邻居。
“大晚上不睡觉唱大戏,这后生是不是关傻了……伢儿,伢儿?发什么?呆呢?”
应小满才管不着晏八郎有?没有?关傻了。
她现在?望着晏八郎院子围墙高处的细竹林,脚指头忍不住蜷了又蜷。
从前她和?晏八郎组成同盟,协商刺杀晏容时?。
跟晏八郎密谋妥当之后,她又跟七郎商量。
七郎就是晏容时?本人。
难怪晏八郎在?大理寺关这么?久出不去……
晏八郎和?七郎是血缘相连的自家兄弟,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就算再不亲近,那也还是自家兄弟!
这厮怎能连同外人密谋暗害七郎,如此毒辣!
“难怪七郎回家之后,立刻一顶蓝布轿子,把晏八郎押来大理寺拘押。”应小满恍然里带怒火,把刚想明白?的前因后果跟老娘说?。
“七郎大醉后被人推入汴河暗害的事,娘还记得么??”
义母当然记得。
“就是咱家在?铜锣巷把他?从水里救起来那回?”
“对?。原来晏家里把七郎的行踪泄露给外人的,就是晏八郎。”
义母大惊:“自家亲兄弟,心眼怎么?这么?坏!”
“难怪晏八郎被拘押这么?久。他?活该!”
大晚上的,应小满气得睡不着,举着油灯四处寻摸刚搬来的大包小包。
七举人巷深夜一场大火把应家家当烧了个干净,好在?一对?飞爪被她提前藏在?肉铺子门面里,安然无恙。
火灾后被她带回帐篷,老娘收拾物件时?把飞爪一起带来了。
晏八郎涉嫌谋害兄长,人拘在?大理寺里待审。起先还能每天放出官衙片刻,走去街对?面吃俩肉馒头。
后来兄长晏容时?几次派人问询,他?咬死不认,也就不再有?人来搭理他?,想放风出门吃肉馒头而不得。
拘押他?的这处小院似乎被人遗忘似的,除了每日早晚隔壁狗舍狂吠,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每天对?着小院几丛竹林,头顶月色,晏八郎伤春悲秋的毛病越发明显。
大晚上地睡不着,坐在?小桌边,对?着一碗冷茶凄凄切切地念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月色下?的围墙高处,骤然现出一只晶亮飞爪。
这场面似曾相识,晏八郎一怔,随即心里闪过一阵狂喜。他?的同盟回来了!
表面上故作矜持,慢慢转过身来。
“又是你这美人蛇。”
他?往院墙边踱出两步,姿态矜持,声线里隐含期待:“自从我告知你晏容时?半夜穿行暗巷、抄小路回家的秘密之后,一两个月再未见他?,也未再见你,大理寺倒是兵荒马乱,日夜灯火通明。莫非……被你得手了?”
应小满才不要告诉他?。她今晚是来骂人的。
“你这人坏得很。对?自家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帮着外人害他??”
她想起街上吃冰雪冷圆子时?,七郎随口提起的关于八郎的故事。
“他?跟我说?,你们?少年读书时?,上下?学溜出来吃个冷圆子都能撞在?一处。你们?是同年生的嫡庶兄弟,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兄弟。”
晏八郎的脸色变了。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怎知道大族里投错了娘胎,自打出生开始,年年放在?一处比较,处处被人压一头的痛!”
他?深深吸气:“怎么?,你行刺他?时?,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说?得改变心意,没动手?我就知道你这美人蛇无用。”
应小满恼火万分?。
晏八郎也是晏家人,晏家能出七郎这般好竹,怎么?又出了八郎这歹笋?一张嘴就叫人想揍他?。
“动手了。”她恼火地说?:“当夜出了点意外。没成事。”
晏八郎冷笑:“飞爪不管用?我就知道你是个花架子……”
才坐下?的应小满霍然起身怒视他?。
晏八郎想起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刺杀同盟。
眼前正在?用人之际,他?急忙改口:“——不过,你能从行刺之后安然脱身,显然也是有?点本事的。”
应小满:“那是。”
“听我一句劝,还是用起你的美色。他?既然在?外头蓄养了外室,美色这条路撬动得他?。”
应小满一怔。
这是她第二回 听说?“晏容时?在?外头蓄养外室”。
但这回的感?觉和?上回截然不同了。
七郎忙成那样,白?天坐衙审案,审到深更半夜,晚上得空就来应家寻她,门一敲就是半天。早晨定点来肉铺子买肉时?,她眼看着人一点点清瘦下?去,他?哪得空养外室?
晏八郎以为的所?谓“在?外头蓄养的外室”,难不成是自己……?
这一大圈绕下?来不容易。她站在?原处,吃惊得半天没说?话。
晏八郎只当她被自己游说?得心思活动。
他?当即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我认识可靠的人。此人在?京城开了多年的酒楼,人脉路子极广。你走他?的路子,扮做侍酒的歌姬酒娘。晏家总有?大宴宾客的时?机,你总有?机会提一壶‘玉楼春’近晏容时?的机会。美人蛇,使出手段,叫他?看上你……”
应小满:“……玉楼春?”
这酒名实在?耳熟,她脱口而出:“余庆楼?方掌柜?”
晏八郎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面沉默良久,他?冷笑:“你也知道余庆楼?我倒小瞧了你。”
“知道。”应小满同情地看他?一眼,“你和?方掌柜也有?交情?这下?牢底要坐穿了。”
晏八郎:?
“你什么?意思?”晏八郎恼火地质问。
看在?曾经缔结的脆弱同盟的份上,应小满告诉他?一句:“方掌柜今天刚被抓。他?似乎是北国奸细来着。余庆楼怀疑是奸细据点,里头还查出了死士。当时?我就在?场,亲眼见到的。”
晏八郎大惊,脸色当场陡变。
“此事当真?!”
“骗你做什么?。以后我不来了,我们?之前的同盟到此为止。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再不相干。”
应小满把该说?的都当面说?清,该骂的当场骂完,心里极为痛快。飞爪搭上墙头,月下?消失踪迹。
轮到晏八郎再也睡不着。
他?被两次拘押大理寺,为何能姿态强硬,一个字不招供?
晏容时?毕竟是自家亲兄弟。谋害兄长的案子,他?晏八郎既非主谋,又没有?直接参与动手,晏容时?人又未死。他?不信晏容时?能狠手判他?这个弟弟重罪。
但牵扯到敌国奸细,一顶通敌的大帽子压下?来……
那可有?嘴说?不清!
晏八郎独自站在?凄凉月色下?,震惊之余,久久不能动弹。
夜色深沉。
大理寺西边传来一阵砰砰的响亮敲门声。
“我要自首!”
晏八郎在?夜色里大声嚷嚷,“叫晏容时?——不,叫我家阿兄来说?话!我有?有?密事当面相告!”
夜深了。义母还没睡下?。
这辈子头一回住进官衙,她贴着阿织软乎乎的小身体,在?陌生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都两更天了,七郎怎么?还没来?”义母叹着气说?:
“什么?死士啊,奸细啊。咱们?平民小户,怎么?跟这些大事牵扯上了?我越想越害怕,睡不着。等七郎来了,我好好问问他?。”
应小满把今晚用过的药渣泼去屋外。“娘带着阿织睡罢。他?忙,夜里不见得来。”
“哎,大半夜的,隔壁后生又在?大喊大叫什么?。吵醒阿织可不好。”
应小满捏了捏阿织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起身吹熄了油灯。
“晏八郎整天发癫,别理他?。”

大理寺官衙暂住的日子平静到不寻常。
毕竟是办公?官衙, 不能随意乱走,进出都有人?跟随,早晚吃食也有人送进来。
两三天过去,阿织还好, 小院子有许多新鲜好玩的玩意儿。义母闲得发慌, 大清早出去官衙对面的肉馒头店买了?一屉馒头, 还在掏钱袋, 身后跟着的汉子抢先付了?钱。
拎着肉馒头回来,义母跟应小满嘀咕:“咱们?这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清闲归清闲,走去哪处都有人?盯着, 不大自在。等七郎来,咱们?跟他提一提,搬出去罢。”
应小满安抚母亲:“逃出去的死士还没抓着。等抓着了?,咱们?也就不必住在官衙里了?。家里安全要紧。”
话这样?说没错, 但住到第四天时, 阿织倒还兴致勃勃地蹲在小竹林边数蚂蚁, 应小满自己也觉得吃饱睡、睡饱起?来继续吃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跟老娘商量一会儿?,出门?找街对面的肉馒头铺子老板, 商量羊肉铺子给应家留到明年的事。
今年回老家陪爹爹, 等明年开了?春, 她?还是想回京城。
肉馒头铺子的老掌柜夫妻是厚道人?, 应家遭逢一场突来大火, 肉铺子停了?十来天没开张,老夫妻唏嘘后怕之余,主动提起?减免肉铺子一个月的赁金。
应小满感?动地当场掏出义父的遗物银子。
当然了?, 银锭被化成银水,冷却后又从小锅里费劲地抠出来, 不可能再是银锭模样?,如今是一块两边略微凹陷的扁银饼。分量倒还是沉甸甸的三十二两。
从八月到明年开春,七个月,折合七两银,一分一厘也没少老夫妻的,直接把?赁金付到了?明年二月。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二月我们?还回京城继续开肉铺子。若是有意外的话……”应小满抿了?抿唇,她?也说不上?会有什么意外,但总归有这个可能。
“若二月没回来,肉铺子就不必给我家留着了?。继续租给其他人?做营生也好。”
缺个角的银饼还剩二十五两。她?掂了?掂分量,依旧够全家好好地回家过个秋冬,外加来回京城的路费。
此时差不多晌午时分,老夫妻热情留饭,应小满心里暖洋洋的,惦记着家里的老娘和阿织,还是告辞离开。
捧着老夫妻硬塞过来的一屉肉馒头出门?时,不巧在街边迎面撞着了?庄宅牙人?。
庄宅牙人?几步便冲过来,差点热泪盈眶:“可算寻到应小娘子了?。你家怎地无声?无息撤走帐篷,四处都问不到住处,就连顺天府几位主事爷爷都说不知!小的还当应家跑路了?。”
应小满:?
“赁屋四个月,八贯赁金,那?天不是如数给付给你了??你还来寻我作甚。”
原来屋主那?边不答应。赁屋四个月,八贯赁金无差,但一场大火烧了?屋宅,屋主不愿意退两贯的押金。追到了?庄宅牙人?这边,牙人?四处找应家追讨。
两边站在街边上?掰扯半日?,牙人?好说歹说,应小满死活不肯付。
“一把?火烧了?屋宅,又不是我家纵火!作甚跟我家讨要押金!”
怀里爹爹的遗物银饼只剩二十五两,她?万万不肯再切下一块给屋主补押金,两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吵了?起?来。
今日?陪同应小满出来的几名禁军好手各个身穿寻常布衣,原先散布在路边护卫。
眼看着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不知留意到什么,为首的禁军校尉突然警惕起?来。
快步走近,从怀里掏出两贯的纸交子,直接塞给牙人?。“拿着,闭嘴走人?!”
牙人?麻利地把?纸交子揣进怀里,二话不说一个团团揖礼,抬脚就走。
应小满吵到一半,吵架的人?没了?。她?茫然地跟着禁军校尉往大理寺方向走出几步:
“李校尉,怎么就把?钱给他了?。屋主那?边没理。”
“街上?人?太多,小娘子争执几句的功夫,已经引来许多人?驻足窥探。远处巷口也有窥探人?影出没。不知是看热闹的闲人?还是别?有目的,总之,当心为好。”
姓李的汉子手下领十人?,是负责护卫应家的禁军校尉。 “应小娘子,逃出去的余庆楼两名死士见过你的身形,听过你的声?音。至今还在全城追捕,不知遁逃何处。你出行要当心。”
应小满其实不大明白酒楼蓄养的死士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如果余庆楼是北国奸细在京城的一处窝点。刺探的不该是军情大事么?就为了?爹爹留下的一锭银子盯着她?不放,方掌柜那?么缺钱?
“我爹爹年轻时可能是朝廷招安的山匪,但后来成了?猎户良民,和奸细绝不相干的。”她?郑重解释道。
李校尉也肯定地说应家和北国奸细不相干。
但是方掌柜多年前认识庄九,这是一条追查线索。方掌柜认识的所有人?都要追查。
“晏少卿正在加紧审讯。方掌柜在京城交结的人?脉广到离奇,潜伏多年的奸细身份几乎可以确定,正在想法子撬开他的嘴,追问京城散布的其他奸细。”
说到这处,李校尉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娘子手里的银饼,其实算证物之一。晏少卿交代过,放在小娘子身上?无妨。但刚才切给肉馒头店老掌柜的那?块……小的得追讨回来。”
应小满:“……”
果然有个禁军匆匆走出肉馒头铺子,把?才切出去的七两银块给追讨回来,依旧奉给应小满。
“小娘子放心,如数支付七贯钱换回的。”
应小满算了?算,吃惊说:“你们?加起?来替我付了?九贯钱了?。”
“小娘子放心。不是弟兄们?掏钱,都是晏少卿的钱。”
“……哦。”
应小满跟随禁军走进官衙门?里,往西边小院方向走出十来步,忽地脚下一停,怀疑地指着自己。
“我手里的银饼算是证物。我呢?我该不会是人?证吧?”
“自然是涉案人?证。”几个禁军客客气气地说, “若非人?证,如何能住进大理寺官衙?公?器私用,叫无关人?等随意入住官衙,被人?告发的话,当事官员要丢官的。”
莫名其妙成了?人?证的应小满很是纳闷:“我算哪门?子人?证?我都不知道什么。”
几个禁军反倒舒心地笑了?。
“涉案相关,知道的越少越好。”李校尉眼带欣慰说:
“晏少卿正在加紧录供。等相关人?犯的口供录好,自然会拿着口供前来询问小娘子。小娘子实话实说就可以。”
“哦。”
当天傍晚掌灯时,又送来丰盛晚食,除了?肉菜汤饭,还有切好的鲜果子。
应家三口吃个饱足,初更末,暮色聚拢,阿织捂着鼓鼓的肚皮在炕上?打?起?香甜的小呼噜时,晏容时领着两名文吏进了?门?。
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庭院四处挂起?灯笼,中?央铺开长案,摆开木椅,和义母打?过招呼,劝说义母避入屋里。
握着应小满的手,领她?在长案下方的木交椅处坐下。
应小满的手心渗出一层热汗。
“你要录我的口供了??”她?这辈子头一回做人?证,说不紧张是假的。
“莫紧张。”晏容时温声?安抚她?:“我没法录你的口供。正如我没法录八郎的口供一般。今晚录供的另有其人?。”
应小满:?
不止她?听着纳闷,屋里竖起?耳朵听着的义母也发起?了?懵。
半敞的窗户往外推开几分,义母紧张地露出半张脸。
“怎么说,七郎?”
晏容时便慢悠悠吐出八个字:“亲朋涉案,审断回避。”
“哦。”屋里屋外齐齐松了?口气。原来是审案回避的例行规矩。
吱呀,窗户静悄悄地关拢。
坐在庭院灯下的应小满琢磨着这八个字。
亲朋涉案,审断回避。
起?初感?觉很有道理,细想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晏八郎是他亲族兄弟,主审官员自当回避。自己跟他……算亲戚呢,还是算朋友?
但两人?的手还亲昵地交握着。七郎站在她?身侧,说话时两人?不知不觉挨得更近,她?仰着头说话,七郎低头看她?,灯下光影交织,两人?的视线几乎黏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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