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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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几分欣慰,打开桌上蒸熟的荷叶。在满院清香里,切一只鸡腿给义母,另一只鸡腿给应小满,两只鸡翅膀留给阿织:
“两位女官说得很对。遇到?寻常的询问,寻常般应答就很好。不过宫里人事?复杂,万一遇到?关键问题,只答‘不知道’不足以应对。我今晚过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和你演练几句不寻常的对答。”
义母听着听着,不由?地?紧张起来。
“啥子叫关键问题?”
“比方说……”晏容时取过小刀,沿着鸡骨架不紧不慢地?往下切肉。
“太后娘娘喜爱小满,想要留她在宫里住几日。如何婉言推辞。”
“太后娘娘身边有人出言撺掇,小满尚未婚配,打算当?场赐婚。如何婉言推辞。”
“太后娘娘和雁二郎是?亲戚,风闻一些轶事?,当?面询问小满。如何婉言告知雁二郎的混账事?而不激怒太后娘娘。”
“……”
听着听着,应小满越吃越慢,家传手艺的荷叶鸡腿都不香了。
“我当?真要进宫么?”她小声嘀咕:“你现在教?我一套一套的说话。等?我真进宫那天,站在贵人面前,一紧张,说不准就全忘了……”
晏容时安抚她说:“无妨。应对的关键,还是?在实话实说四?个字上。说的都是?真话,总不会临场忘了。”
说得很有道理。从义母到?应小满都赞同?。
摆放的宵夜吃得七七八八,义母收拾了桌子,把阿织抱回屋里哄睡。
晏容时起身洗手回来,和应小满挨坐在桌边,继续剥橘子的同?时,便开始一句句地?细教?。
“太后重孝心。想要留你住在宫里小住,你便回说,舍不得家里母亲。母亲身子不好,有咳嗽眩晕的病症,还有个四?岁的幼妹离不得人,等?着你回家照顾。”
“若有人问起你婚配与否,你就说尚未婚配,但父亲在老家临终前,叮嘱你来京城寻人。”
“太后娘娘问起雁二郎和你的关系,你无需添油加醋,从头如实说起。开春二月寻人时,初来乍到?误入雁家,如何差点被哄骗得签下身契,如何打出门去。雁二郎去城南铜锣巷寻你,好在应家搬家,两边及时避开。”
说到?这里,晏容时顿了顿,“应该便足够了。太后娘娘身边不缺机灵人,自然会把话头岔去别?处。”
应小满从头到?尾细想一遍,确实都是?大?实话,按照七郎教?的应答句子,对答并不困难。
“只说来京城寻人吗?”
应小满谨慎地?问:“我爹叫我进京报仇的事?,是?不是?在贵人面前不大?好提?”
“不好提。”说到?关键处,晏容时格外仔细地?叮嘱她:
“报仇两个字,在宫里贵人面前从头到?尾不要提。只说你父亲从前在京城做事?,认识不少旧友,后来去汉水边的小村落隐居。临终之前,你父亲拉着你的手,殷切叮嘱你来京城寻人。”
“有人接着问你寻到?了么?你便如实说寻到?了,长乐巷晏家七郎。”
应小满眨了下眼。
每句都是?大?实话没错,串在一起……怎么感觉哪里有一点点不对劲?

不?论怎样, 七郎撇开手里的案子,专程赶来教她宫里应答,肯定不?会害她。
况且说得每句都是大实话,不?心虚。
应小?满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欢欢喜喜把面前剥好的橘子掰开两份, 一人?一半。
“七郎, 别只?顾着剥橘子, 你自己也吃点。”
这个晚上过得?极愉快。
晏容时坐在小?院里半个时辰,把今晚教授的对话和应小?满当面练习几回,对答如流, 他欣慰地?夸赞:“小?满好样的。”
应小?满真心实意说:“七郎教得?好。”
一轮半圆月高挂头顶,莹莹月色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映照下清静小?院,小?院里对坐的两人?渐渐停了说笑,彼此凝望。
“大理寺官衙一天三顿公署堂食, 多用点。”应小?满仔细打量面前郎君在月色下的轮廓。
“人?又瘦了。晚上是不?是压根没用饭, 审完案子直接就?过来了?”
说得?其实不?差。晏容时倒也?不?否认, 只?说:“早些见到你?,早些欢喜。”
头顶月色照亮半敞开的院门, 隋淼站在门口?踌躇着该不?该进。
应小?满瞧见了他, 亲近地?招呼:“隋淼也?进来, 一起吃个橘子。”
隋淼道?谢, 站在桌边吃橘子时, 晏容时问他,“隔壁都准备妥当了?”
隋淼:“都准备妥当了。屋宅搜查并无异样,留下五人?常住。”
应小?满:?
她纳闷地?问:“你?们不?好住的吧?隔壁已经被沈家赁下, 这两天就?要?从帐篷搬过来的。”
“沈家不?会搬来了。”晏容时耐心和她解释: “已经替沈家寻到更好的住处。牙人?今日和他们新签了赁契。”
应小?满怔忪了一会儿。所以,左边的邻居从沈家娘子换成晏家护卫了?
“晏家安排人?住在隔壁, 是担心逃脱的死?士?”
这些天过得?风平浪静,小?队禁军亦步亦趋地?护卫应家三口?人?,却连死?士的影子都没见着。
应家母女私下里嘀咕,京城百万人?口?,只?逃脱两个死?士,当真是水滴入海。
要?说风险,大理寺查办酒楼的官员岂不?是更危险?禁军们贴身跟随保护的,应该是七郎才对。
“这处需要?额外看?顾,倒不?是因为那两个逃脱的死?士。”
晏容时沉吟片刻,放下橘子起身,示意应小?满跟上。
应小?满莫名其妙地?被带出自家门,两人?绕进隔壁院子。
并排两间?方正小?院,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左边空置的这间?,刚刚被晏家带来的人?手仔细清理过,就?连小?院地?上铺的青砖都被挨个撬起查看?。并无任何?异状。
小?院中央的长?木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高处挂灯,木桌上摆放着一把金酒壶,两个玉杯。
应小?满去空置的三间?大瓦房里转悠一圈,再出来小?院时,木桌上又添了一盘橘子。晏容时依旧闲坐在桌边,手里不?紧不?慢地?剥橘子。
如果?不?是正屋里没有义母和阿织,桌上多了壶酒,这场景和应家小?院里几乎分毫不?差。
应小?满瞅了一会儿,忽然间?若有所悟,忍着笑挨坐去旁边,附耳悄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隔壁的院子赁下了。”
“为什么?”晏容时把剥好的橘子给她,执壶往两个空杯里倒酒,玉杯里倾倒出芳馥酒香。
二两杯,分量不?多多少。他把一个玉杯往应小?满这处推了推。
“余庆楼收缴的玉楼春,以后在京城只?怕再也?喝不?到。上次酒楼见你?喝了几口?,似乎喜欢,今晚又带了些来。价值八十文的一壶酒而已,谈不?上‘公器私用’,放心喝。”
应小?满确实喜欢玉楼春浓香芳馥的余味。两人?在月下举杯,轻轻一碰。
“还问我?我要?在自家院子里,有我娘盯着,没喝几口?酒她就?得?叫我放下。喏,你?看?。”她当面将玉杯里的美酒喝空,舔了舔唇角。
“这算第?一杯。等第?二杯喝完,我娘就?得?催着我停下。上回你?送来一次酸酸甜甜的葡萄酒,杯子又好看?,我才喝到第?二杯我娘就?开始念叨。”
今晚两人?在隔壁小?院,自然没有长?辈念叨。
晏容时执壶倒满第?二杯酒。“今晚这壶酒都是你?的。爱喝几杯便喝几杯。”
第?二杯酒各自喝完,应小?满愉悦地?舔了舔酒光润泽的唇角,空杯递过去。
晏容时慢悠悠给她斟第?三杯酒时,开口?说:“隔壁没有长?辈确实方便喝酒。不?过赁下隔壁这间?屋宅,主要?原因倒不?是为了喝酒方便。而是因为这处宅子在河童巷。”
河童巷怎么了?
应小?满抿了口?酒,眼神晶亮地?递来疑问。
“河童巷这两处宅院,牵扯进最近一桩案子当中。五月里才收缴入册,没想到七月就?转做了赁屋。也?是我之?前疏忽,没能早些留意这处,提醒你?们。”
应小?满其实挺喜欢河童巷这处宅院的位置。想了想:“是因为隔壁老仆太麻烦的缘故么?”
“倒不?是老仆的缘故。这处宅子牵扯进的案子,你?其实听过的。但当晚你?正在大理寺小?院里提着心等候录口?供,我随意提起两句,你?随意听过,当时都没太在意。”
“说起来,八郎对河童巷这处宅子熟悉得?很。”
晏容时云淡风轻道?:“你?们刚刚赁下的右边那间?宅院,便是从前八郎派遣亲信晏安,暗中向外头泄露我出行消息的所在。”
应小?满:!!
她的眼睛都瞪圆了。“怎么这么巧?!”
其实也?不?算巧。应家跟官府赁短宅,要?求靠近肉铺子门面的好地?段、叫价又不?贵的清静好宅院,原本也?没几处。
晏容时今日审讯到半途,听说宫里女官寻应小?满教授规矩,当时便打算过来看?看?情况。细问起应家的新住处,赫然听说“河童巷”三个字。
他当时便感觉不?对,即刻寻牙人?来,三言两语问明情况,当场替沈家把拖欠的“二十四押一”的欠款给付清,叫沈家依旧住回七举人?巷去。再以隋淼的名义把应家隔壁的院子赁下。
“还好左边这间?空着。”
说话间?两边玉杯又喝得?见底,晏容时提酒壶挨个斟满,应小?满一口?喝完整杯压惊,自己又把空杯倒满。
晏容时还在叮嘱她:“聋瞎老仆倒是不?涉案。但右边这处宅院毕竟曾经被余庆楼占用半年,用作传递消息的联络地?,难保会有不?知来路的人?物寻上门。求稳妥些,你?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两边院子置换,你?家尽快搬来左边。”
“哦……好吧。”应小?满说。
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当,哪里不?妥当?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两位姑姑严肃的脸孔,迷迷瞪瞪地?说:“是。”
晏容时正在斟酒,听了这句语气模糊的“是”,视线即刻转过来,在身侧小?娘子的脸上转了一圈。
两边视线对上,应小?满说:“看?我做什么?已经说‘是’了。”
两人?挨得?近,说话吐气间?全是香甜酒香。晏容时在灯下仔细打量面前泛起动人?晕红的娇艳面容,平日晶亮的眼睛此刻蒙蒙胧胧的,仿佛海面清晨起了一层薄雾。
他掂了掂酒壶分量。两人?边闲说边喝酒,不?知不?觉几乎把整壶都喝空了。
晏容时抬手在应小?满面前晃了一晃,张开五根手指:
“小?满,数一数,这是几?”
应小?满抬手就?抓住他的手,挨个数过去。
“一、二、三、四,五!”她高高兴兴地?喊,“五个手指头!七郎,你?一个手指头都没少!”
这声喊得?大,半敞的院门外守着的隋淼眼角抽搐一下,瞬间?反手把院门给带上了。
小?娘子醉后手劲失却分寸,晏容时默默吸口?气,哄她说:“小?满,数的很好,我一根手指头也?没少。现在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
但应小?满既然把他的手掌整个攥在手里,又岂能轻易哄得?松手的?
哄了几句,她反倒攥得?更紧了。酒后晕红的脸颊开始发热,她趴在长?案上,仿佛掰飞爪关节那般,把五根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七郎,”她闭眼咕哝着:“再给我倒点酒。趁着娘不?在,我多喝几杯。”
晏容时数着酒滴,往空杯倒了五滴,正好一小?口?的份量。把酒杯递去,哄她说:“酒来了,松松手,拿酒杯。这是今晚最后一口?。喝完我送你?回去。”
紧攥不?放的手总算松开了,改握酒杯。
应小?满一口?喝完那堪堪覆盖杯底的五滴酒,舔了舔滋润光泽的红艳艳的嘴唇,不?满地?说:“都喝不?到什么。你?跟我娘一样,也?不?给我喝酒。”
晏容时抬手挡了下她摸索酒壶的手,把酒壶挪去远处,搀扶她起身。
“如今我知道?你?娘为什么管着你?不?让多喝了。上回葡萄酒的量浅,玉楼春这等后劲大的酒容易醉。小?娘子喝醉了不?大好。能起来么?”
应小?满其实并没有完全醉倒。她现在的状态处于微醺和大醉之?间?。
她被搀扶着歪歪斜斜起身时,人?其实还清醒着,眼睁睁看?着酒壶被挪去桌子边角,看?得?见摸不?准。
抓了几下,酒壶反倒被挪得?更远。她有点不?高兴地?一抬手,手掌挡在身侧还在低声问她的郎君唇边。
火热柔软的掌心碰着同样柔软的嘴唇,晏容时问了半截的话便顿住了。
应小?满此刻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视野也?模模糊糊的。
周围映照的暖黄色的灯笼光芒落在她眼中,仿佛三月阡陌田野开了满地?春花。
她自以为在很凶地?说话。
“不?许唠叨我。”她捂着面前郎君温热柔软的嘴唇,理所当然地?说:
“你?天天在官衙里审案子,我从早到晚都看?不?到你?,想你?想得?难受,我都没唠叨你?。我只?喝几杯酒,你?为什么要?唠叨我。”
晏容时坐在她身侧的木凳上。应小?满站着,他坐着,他的手扶着她的后腰。
现在轮到他闭着嘴,听应小?满一句句的絮叨。
“最迟八月底我们一定要?走了。你?说‘好’,你?真的能跟我们走么?你?手里审的案子怎么办呢。”
“我娘说,你?到坟前烧两刀纸,敬一壶酒,叫爹爹好好看?一看?你?。但爹爹万一不?喜欢你?呢。如果?他托梦说,你?就?是他仇家,他要?杀的就?是你?,我怎么办。我娘说爹爹老糊涂,叫我不?要?理爹爹的混蛋话,但怎可以不?理呢……”
半醉的小?娘子嘀咕个不?停,也?不?知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语速既轻又快,喃喃地?一口?气说了许多。
顿了顿,茫然地?回想:“说到哪儿了……”
晏容时抬起手,替她擦了下雾蒙蒙的眼角。
“说到你?心里两难挣扎。既喜爱我,又敬爱义父。既不?想为难我,又不?想让你?爹爹在地?下失望。返乡在即,心里焦灼。”
应小?满连连点头:“对。”
有只?手引着她坐下,但坐处却不?是坚硬的长?木凳,而带着些温热,透出人?体的热度。
应小?满迷迷瞪瞪地?坐在郎君膝上,仰着头,笼罩周身的熟悉的清淡熏香气息里,又掺着些她喜爱的香甜酒味。
耳边有熟悉的嗓音和她一句句地?慢慢说。
“在加紧追查了。答应八月底随你?去老家祭坟,最近便加快审讯,日夜不?休,争取早些追查出结果?,早些结案。只?要?一个月内结案,便能和你?启程。并无一个字敷衍你?。”
“嗯……”
“放宽心,笑一笑。像你?这般纯粹的女孩儿,就?该整天无忧无虑、过得?高高兴兴的。天下事不?见得?必须取舍为难,总有两全的法子。我们再找找看?。莫哭了。”
应小?满感觉自己睡着了。
然而醉后的睡梦和平日里大为不?同。
他们分明在自家小?院里,母亲和幼妹却都不?在,她可以在无人?庭院和七郎久久地?拥抱在一处。
两人?在星子天幕下肆意拥吻,平日里压抑的年轻而热烈的情愫汹涌而出,随着剧烈跳动的脉搏声声,炙情四散蔓延。
梦随风万里。
魂梦与君同。

第62章
大?晚上地喝醉了酒, 人晕晕乎乎地被送回自家,就连隔壁老仆的咳嗽声都没能惊动应小满这夜的美梦。
睡到第二天晨间,她倒是照常醒了,掩着呵欠懒洋洋起身洗漱, 被老娘念叨了满耳朵。
无?论?怎么念叨, 应小满只弯着眼笑。
河童巷右边这间院子从?前被占用作传递消息的据点, 不知多少人来过, 不能不提防。没得好?说的,换。
当天就收拾物件两边置换,应家搬来左边院子, 隋淼领着五名晏家好?手搬去右边。
义母惦记着西北小院里住的老仆,叮嘱应小满:“把灶上熬好?的药再分一碗给?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病早治才?好?。拖来拖去把人拖垮了。”
送去小院时, 老仆依旧用那双浑浊的眼上下打量应小满, 扯着嗓子隆隆地喊:“咋回事?怎么换人住我家啦?”
应小满手脚比划着喊回去:“我跟我娘改住隔壁了~隔壁!左边那间宅子!”
老仆也不知听清了几分, 接过药碗,慢慢地边走回去边大?声咕哝:“他?们谁啊!”
“一天天的, 谁能都住我家!”
辰时整, 宫里两位姑姑准时登门。听闻晏家派人, 护卫着应家搬迁去左边, 两位姑姑露出?微妙的眼神互看一眼。
嘴上当然什么也不多说, 宫中常见礼数一样样地教起来,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如此连续十天。
应小满学会了一记绝招。每当两位姑姑双目无?神、累瘫倒在木椅上时,她就挨个捏捏肩膀, 递过两杯家里自煮的乌梅饮子,再满怀歉意冲她们笑一笑。
“罢了。”黄姑姑最后捧着甜滋滋的乌梅饮子边喝边说:“仪态行止之类的, 还是得看人。只要小娘子不要在贵人面前胡乱说话,入宫一趟,怎样都能讨得封赏回来。”
入宫觐见的具体日子在中元节后不久传来应家。
七月二十八。黄道吉日,诸事大?吉。
应小满穿起家里最好?的一套衣裳。
这是义母从?枕头布套里掏出?积攒多年的私房钱,给?自家伢儿精挑细选扯了几尺上好?绸缎制成的衣裳。
专门挑选了适合未出?阁小娘子年纪的鲜嫩颜色,花半个月功夫,精细赶制出?一身浅粉色窄袖襦衣,海棠红绣牡丹蝴蝶百褶长裙。
搭配晏家送来的一套精致玉饰:两支玉簪,翡翠闹娥儿,白玉珍珠耳坠,系在腰上的一块玲珑玉佩。都是适合十来岁小娘子穿戴的首饰,精巧又不显累赘。
应小满梳起螺髻,把整套穿戴上身时,义母拉着她在阳光下的小院里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不知不觉蓄了满眼的泪。
“真该让你爹看看。”义母含着泪又哭又笑:“叫他?大?话说了一辈子!咱们伢儿如今当真穿起绸缎衣裳了,肯定比你爹想的还要标致……”
应小满不太习惯地扯几下百褶长裙摆,放缓脚步,在小院里来回走几遍。
裙摆摇曳,安静无?声。
七郎做事妥贴,送来的首饰里既没有四处乱晃的步摇,压裙裾的玉佩也只一块,不会发出?碰撞声响……
应小满起先慢慢地走,后来按照平常步速快走,确定身上这套行头无?论?怎样走都不会发出?声响,放下心来,出?门牵着裙摆轻巧一跳便?跳上马车。
马车沿着御道街一路往北,直送到皇城门口。
巍峨的皇城城楼下方,两处边门开启,甲胄鲜明?的禁军把守各处。时不时有几辆车马停下,身穿朱紫的官员步入皇城。
应小满才?下车,远远地便?看到皇城门楼下等候的一道朱袍颀长身影。她当即便?笑了。
百褶裙摆摇曳成盛放牡丹,她一路小跑着过去。赶在禁军过来拦阻之前缓下步子,几步快走近城门边,眼神亮晶晶的:“七郎,你来很久了么?”
晏容时一路注视着她跑近。
青春年华的小娘子难得穿起艳色,整个人从?里到外地透出?鲜活灵动四个字,举手投足皆是勃勃生气。
他?眼里带激赏,不动声色拿身子挡了挡,挡住四面八方注目的惊艳视线。
引应小满过来拜见对面一位须发斑白、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者。
“这位便?是朝中太傅、大?理寺卿,韩老。”他?先向应小满引见尊长。
“韩老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我年幼时曾经师从?韩老学过隶书,有半师之谊。小满,过来拜会。”
又把应小满引见给?对方: “韩老,这位便?是之前提过的应家小满。”
韩兴继捻须微笑,问应小满:“便?是你这小娘子遵从?父亲遗命,千里迢迢来京城寻长乐巷晏家七郎?”
应小满道了个万福:“是。”
晏容时不紧不慢也道:“正是。”
“我看你这小娘子年岁不大?,怎么,你家父亲和七郎的祖父当年认识?”
应小满心里琢磨了片刻。都两边结仇了,当然认识……
人在宫门边上,不好?提“有仇”,她只客气说:“我爹年纪不小,他?少年时似乎在京城里做事,不过爹不提,我也不清楚。进京后七郎跟我说起,我才?知道爹跟七郎的祖父……”
她想了想,把结仇两个字换成:“认识。”
晏容时不紧不慢又接一句:“二十余年前,两家长辈曾在京城结下一段缘分。”
“小娘子年纪轻轻,胆气可嘉。”韩老微笑打量几眼,应诺下来。
“好?了。人我见到了,果然和你说得无?差。老夫看一眼也算放下心,不至于将来去地下还被你祖父责怪。你们年轻人自去罢。老夫步子慢,在后头慢慢地走。”
为什么不看她一眼,就会被七郎的祖父责怪,应小满没想明?白,不过还是道了个万福告辞。晏容时引她当先穿过城墙洞,步入皇城。
两人其实并不能并肩走多远。
外皇城这段路来往的人极多。值守禁军,出?宫办事的宫人,外皇城官衙当值的官员,今日还有入宫赴宴的许多大?理寺和刑部官员。
耳边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寒暄声。
趁片刻清静功夫,应小满扯了下身侧郎君的衣袖:“你忙吧。前头两位姑姑来接我了。”
晏容时抓紧和她一桩桩地叮嘱。
“这几日演练的说辞都记得?”
“记得。”
“男女分席设宴。雁二郎在我这边牵制,叫他?翻不起浪花。若女席那边有人兴风作浪,十一郎中途会去拜见太后娘娘,你向十一郎示意求助。”
“嗯。”
“小心说话。若有实在难以应对的局面……”
应小满冲他?笑了下,心里暖洋洋的。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纯朴自然质,天然无?雕饰。”这两句话最近在宫里传得人尽皆知。
应小满被领进一处松柏庄严的宫殿,跨四五道宫门后,终于也见到了那位“生性质朴”的太后娘娘。
确实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满头华发,看着年岁往七十上走了。说起话来并不高高在上,反倒随和得很。当面闲聊几句,她心里的拘谨不知不觉便?去了。
宫里的人当面并不直接称呼太后娘娘,只称呼:“老娘娘。”
老娘娘招呼应小满在近前赐座,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瞧一回,笑说:“兴宁侯府上那么多娃儿,怎么没生出?一个这般好?模样的?这小丫头若是生在雁家里,肯定被我抱进宫里养。”
详细问起家里情况,应小满一一地答了。
说起抱养也没瞒着。
倒把老娘娘吃了一惊:“居然是抱养的。这么好?模样个女娃娃,怎会舍得扔。”
应小满感觉亲近,仰脸冲老娘娘笑了笑:“乡下养人难,往山里往水里扔女娃娃的每年都不少。我运气好?,被我家爹娘抱了回去。”
宫人七嘴八舌地嗟叹。
满殿室感慨叹息的热闹气氛里,不知谁起的话头,问起应小满的年岁,家中有没有定亲。
应小满原本跪坐在老娘娘跟前回话,耳朵突然敏锐一竖。关?键话题来了!
她瞬间转头。
满脸带笑、提起“定亲事”的,看打扮也是个女官,生得白白净净的福相,没见过的陌生相貌。
宫里这些人的想法她管不着,总之,和七郎准备多日的标准答案脱口而出?。
“十六岁,过年十七。”应小满不假思索地说:“老家尚未婚配,但?义父在临终前,叮嘱我来京城寻人。”
七郎准备的话头简直像挖坑。她这处提起寻人,那边的白净女官立刻跳下坑去,追着问:“寻人?寻何人?”
老娘娘也大?感兴趣:“千里迢迢地来京城寻人?那可不容易。寻到了么?”
“寻到了。”应小满如实答说:“长乐巷晏家七郎。”
满殿响起恍然大?悟的感叹声,许多人眼神彼此互看,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也不知道她们自以为恍然知晓了什么。
老娘娘倒笑了。“如此说来,竟是家里早定下的?难怪你一个初来乍到京城的小闺女,会和晏家七郎亲近。”
老娘娘又笑问:“你家义父既然是认识晏家的,想必也不寻常。去乡郡隐居之前,他?是何等的人物啊?”
这是个预先没对过的问题,不大?好?答。
应小满想了想,按照和七郎商量下来的作答路子,尽量如实说:“从?前爹爹在京城怎样,他?不怎么说。反正他?身子壮实,在乡下做的是猎户。隔三差五进山打猎。”
殿里许多人又递过恍然大?悟的眼神,老娘娘身边几个亲近的宫人议论?: “必定是归隐的武将了。”
老娘娘显然赞同:“武将出?身。说起来,咱们雁家也是武勋出?身。可惜啊,几代传下来,一代不如一代,还能上马出?长枪的年轻儿郎没剩几个……”
话题唏嘘扯开了。
莫名其妙被按上个“武将出?身”的应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啥呢,别说了。武将总好?过山匪吧。
总之,一番热络聊下来,晌午时分,宫里传宴席。
老娘娘爱热闹,女席就开在永宁宫里。
宫里的吃食一道道流水似摆上,头几道摆得满满当当的是“看盘”,能看不能吃,谁吃谁丢人。这些两位姑姑都教过。
好?容易等看盘撤下,眼前终于摆上真正用来吃的宴菜,应小满却顾不上吃席了。
因为她这边才?动筷,第二个关?键问题就被抛上桌案。
“果然是‘纯朴自然质,天然无?雕饰’,形容得半点都不错。老娘娘喜爱应家小丫头的话,留她几日说说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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