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欢呼着接着风车,应小满混乱地举着风车。
大风车严严实实挡着脸,一只乌溜溜的的圆眼从风车后悄然瞄向身侧。
身侧并?行?的郎君也正在?看她。
两边视线在?半空中一碰,阳光下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溢出明显的笑意,另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闪电般飞快挪去别处。
片刻想?想?不对,简直像是自己心虚似的。她又没做错事,心虚个什么劲?
乌黑眸子又更快地转回?来。
飞转的风车还是严严实实挡着脸,应小满隔着风车,气?鼓鼓地瞪了?身边人一眼。
晏容时冲着她笑。眉眼舒展,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含情带笑,欲语还休,简直在?光天化日里以眼神明晃晃地勾引小娘子。
放阿织在?前头下地,握住尚未消气?的小娘子的手,七彩风车在?前方咕噜噜地转动,两人并?肩走进大相国寺。
————
身后跟踪的几道人影停在?大相国寺外。
“不能再跟了?。”
“和小娘子进寺的年轻男子不似寻常人,周围跟了?十来个好手,远远地还有一队官兵在?后头缀着。刚才有个好手停步回?头张望,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留两人在?门外等。其余人先回?去,知?会方先生。”
大相国寺里, 人群摩肩接踵。
这里既是京城最为著名的寺庙之一,香火鼎盛,同时也是京城极为出名的庙会市集地。沿着大相国寺外门进入,道路两边全是店铺。
阿织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 七彩风车高高举在头顶, 骨碌碌转个不停。
今天正好是立秋节气, 但天气还是燥热, 刮来的热风里暑气难消。
应小满带着遮阳斗笠,左手举着风车,右手被?身侧的郎君握着, 走在热闹喧哗的市集铺子当中,耳边听着此起彼伏的贩卖叫嚷声?,心里带几分茫然。她?来干什么?怎么又跟他走在一处了?
“今日正好是庙会日,人多了些。”晏容时身为京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 当仁不让, 尽职尽责地跟她?详细解释:
“不过庙会日格外热闹就是。你想?先逛逛也可, 直接去大雄宝殿里上香也可。香烛都买好了?”
应小满当然没准备。她?今天原本没打算进庙拜佛。
晏容时:“无妨,我?提前准备了一些。”
“……”
阿织兴奋地挤进每个店铺看?热闹, 后头两人跟着一路逛市集。手牵着手, 不说话。
走进第二道寺门后, 人流越发汹涌。阿织挤不进一间最热闹的铺子, 跑回来张开手臂喊, “七郎!”
晏容时把阿织又抱起,轻易便?分开人群进铺子里。再挤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小小的祈福五角锦囊。
应小满等在枝繁叶茂的古树下, 眼看?着第一个祈福锦囊系在阿织手腕上。小丫头欢喜地摸个不停。
第二个锦囊往她?手腕上系时,她?本能地一缩手, 长丝绦滑开了。男子修长的指节停在她?手腕边。
“佛寺里售卖祈福的小物件,号称佛前供过,高僧开光。我?小时候逛大相国寺,次次戴一个回家?。”
晏容时站在身前,缓声?和她?说话,“虽不见?得?当真被?高僧开过光,总归是个心意?。哪怕戴一个时辰,回家?就扔了也好。当面哄哄我?也好。”
清润声?音里带着笑,尾音却仿佛一道轻浅叹息。说话声?离她?耳边很近,分明是属于七郎的嗓音。
应小满没吭声?,偏去别处的手腕微微一动,又递回去郎君温热的指腹边。
两人站在古寺繁茂百年的大菩提树下,进香人流从身边来往经过。树下两人的目光齐齐注视着五角锦囊,今日时光仿佛定格在这小小锦囊之上。
晏容时垂眸凝神,把第二个锦囊掂起,彩绳系在面前小娘子雪白腕间。
应小满抬手摸了摸锦囊。
走过三道门,大雄宝殿就在前方了。周围的香火烟气陡然浓郁起来。
隋淼取来一大包香烛,低声?询问晏容时需要多少。
阿织举着风车小跑,应小满和晏容时并肩缓行?,正远远地眺望雄伟大殿时——
身后寺门方向匆匆走近一个精壮汉子,大步直奔而来,立定在晏容时身后急禀:“晏少卿,门外有?情况!”
这一声?“晏少卿”,仿佛打破了某个旖旎的白日梦境。应小满的脚步当即一顿。晏容时的目光也即刻转过来。
应小满果?然不肯再往前走,轻轻一挣,把两人交握的手挣开。
开口时:“不去大雄宝殿上香了。”
她?几步上去牵阿织的手,“小幺,我?们回家?。”
阿织:“啊?”
阿织头一回来大相国寺,头一次逛庙会,满眼都是新?奇,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小小的身体扭成了麻团儿。
“阿姐,我?不要回家?,我?还要玩儿。”
应小满头疼地哄她?:“回家?给你吃又大又甜的葡萄。”
阿织哼唧:“玩好回家?,我?还是能吃葡萄。”
晏容时在旁边等候一阵,见?阿织始终不情愿走,开口劝了句:
“手头现成的香烛。大雄宝殿就在前方,不如?带着阿织去佛前上炷香。一来,历经大难,替家?里去灾祈福;二来,放小丫头进佛殿见?识见?识,她?尽了兴,或许便?愿意?回家?了。”
说的很有?道理,好过一大一小在人群拥挤的佛寺里拉扯。
应小满想?了想?,绕开面前的晏家?阿郎晏容时,不接他手里的高香,转去后方隋淼那边取来几支香烛。
“不许跟过来。”她?扔下一句,牵着阿织的手走向前方巍峨的大雄宝殿。
人群中走出十几步,突然一个急停,转身往来处瞄。
晏容时握着手里的线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背后,两边视线一碰,应小满远远地瞪他,十来步外的霁袍郎君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误会。
他往旁边走出几步,并不进入大雄宝殿,而是在殿外香火旺盛的三足大铜炉边停步,拈香闭目默祷。
应小满停在大殿门口驻足瞧了一阵,见?他果?然在殿外乖乖上香,并不试图跟随走近,稍微放下心,领着阿织进入殿内。
晏容时收回视线,立在大香炉边,继续默祷:“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佛前但求姻缘红线一根,线牵殿内小满、殿外容时。缔结同心,缘定三世。”
默念毕,把线香插入六尺高的大香炉中。
身后开口便?惹祸的精壮汉子低头不敢说话。虽然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说错,但明显他一开口气氛就不对了……
他其实是便?衣混在人群里的禁卫好手。
一个小小的刑部六品主簿,只因?疑似牵扯进军械倒卖大案,就被?人泼油纵火,满门烧为平地。官家?震怒之余,严令加强戒备。
身为三司会审主审官之一的晏容时,哪怕今日告假私事外出,依旧有?一队殿前司禁军好手护卫随行?,谨防意?外发生。
不想?当真查出了异状。
晏容时叹了口气:“不怪你。外头何事?说罢。”
“有?人跟踪。”禁卫心虚地不敢低头:“周围人太多,弟兄们起先以为多心,但却瞧越不对。”
“总共五六个人。寻常逛市集的人眼睛盯着两边摊子卖的东西,这几个眼睛盯人。庙会市集里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只盯人的,不是偷儿,就是盯梢的探子。”
“晏少卿进庙之后,弟兄们散在寺庙门外各处把守。那群人远远地看?一会,并未靠近,陆续走了,门外只留下两个继续盯梢。”
晏容时思忖片刻,“他们一路盯的是我??”
禁卫说起来也纳闷得?很:“按理说,盯得?肯定是晏少卿。但有?擅长跟踪的弟兄刚才一路追踪回去,看?到那群人竟然进了余庆酒楼。余庆楼——不就是今日晏少卿身边的小娘子出来的地方么?会不会和小娘子有?纠葛?”
早晨应小满刚从余庆楼里出来,余庆楼的人暗中跟随,盯梢的确实有?可能是应小满。
晏容时仔细想?了想?早晨在街上撞见?时,应小满气呼呼抱着阿织从酒楼欢门下快步走出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小满对着雁二郎生气,如?今想?来,在酒楼里生气也说不定。
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他吩咐下去,“派几个好手,盯余庆楼里动向。”
想?了想?,又额外叮嘱面前禁卫好手:“雁二郎没卸职前,和你在禁军里有?些交情?劳烦你问问他,早晨余庆楼发生了什么纠葛。”
禁卫应是,快步走向寺庙大门。
人流汹涌的开敞的寺庙大门外,正好走进一个身穿湖绿色绸缎团花袍子、五十来岁,面容团团和气,一看?便?是经商多年的商贾男子,提着香烛,不紧不慢迈进寺庙门槛。
应小满领着阿织在大雄宝殿逛了一圈。宽敞大殿巍峨庄严,金身菩萨悲悯善目。
小丫头仰头望着,嘴巴半晌合不拢。“哇~”
应小满领着她?上香。
晏容时顶着七郎的脸和声?音,说出来的话其实有?道理。
家?里刚刚遭逢大难,人既然来了佛寺,为什么不进殿上香,佛前祈求平安?
大雄宝殿里跪满了信男信女,几百个蒲团散布各处。庄严佛殿后,许多和尚正在念经做早课,木鱼声?夹杂着念经声?传入耳边。
漂浮在半空的众多不定心绪,在佛殿缭缭的香火里沉到了实处。
应小满并不是个心思繁杂的人。
京城的事太复杂,京城的人也太复杂,但于应小满来说,她?始终是生长于汉水边、八岁随爹爹入山的猎户家?的伢儿。
这趟京城之行?,她?所求并不多。既然替义父报仇的事不成,应家?打算离京,她?所求的依旧不多。
领着阿织手握点燃的高香,并排跪在中间往后的一排蒲团当中,高举过额,佛前虔诚拜了三拜,心里默念祝祷。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愿我?佛降福,保佑我?娘和阿织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愿我?佛降福,保佑地下的爹爹无忧无虑,安心长睡,不要生气。我?们很快回家?陪他老人家?了。”
“愿我?佛降福,保佑……也保佑大殿外头那个吧。他被?我?骂得?不敢进殿,并非不想?拜佛。京城坏人太多,他最近查案到了关键处,不知会不会有?坏人要对他不利……我?佛慈悲,也保佑七郎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身侧的空蒲团有?人跪下,同样手握线香喃喃祝祷。
她?起先没注意?,正在手把手教阿织把线香高举过额前,身侧那人却略抬高嗓音,笑说一句:
“庄小娘子,刚才跑得?忒急了。小老儿连一句挽留话都来不及说,你已含怒而去。哎,不愧是庄九的女儿。”
应小满倏然扭头。
跪在她?身侧蒲团上、此刻正对着她?和气微笑的湖绿色绸缎长袍男子,岂不正是早晨不欢而散的余庆酒楼,方掌柜?!
“你又来做什么。”实在太巧,满大殿的几百个蒲团,非在她?身边的蒲团落座。应小满不大相信是巧合,眼神带提防:
“我?爹的旧物,我?已经归还给你了。”
方掌柜笑呵呵说: “庄九之女,庄小娘子。庄九除了叫你带话归还五十两银,没有?和你说起旁的事?他如?今人在何处?”
应小满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总算问起了义父。当年义父和他们这帮子人在京城的交情总算没全喂了狗。
“我?爹叮嘱我?报仇。”她?直截了当说,“但入京后发生了许多事,爹爹主家?的仇,我?报不了了。我?打算这几天就离京回老家?,去我?爹坟前陪陪他。”
方掌柜露出惊讶的神色。
“庄九过世了?”
“过世了。”说起过世的义父,应小满的语气又和缓下三分:
“去年腊月里走的。爹爹的坟头就埋在老家?,距离京城有?点远,如?果?你想?——”
“庄九过世前,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你说你报不了。那他给你的旧物呢?”方掌柜打断对话,炯炯地盯着应小满:
“庄小娘子,聪明人不说暗话。你早晨扔过来的银锭,可不是庄九手里那枚。新?融的银锭和多年老银,成色差异不小,一眼即可分辨。呵呵,小娘子假做聪明糊弄人,也要糊弄得?像些。”
“……”应小满倏然闭了嘴。
沉默着,视线转开,改盯着地。
眼底逐渐升起熊熊怒火。
她?原本想?要告知义父的坟头葬在何处。
这些所谓京城旧友如?果?当真念旧,哪怕千里迢迢不能亲自祭扫,也要托她?带几句话去爹爹坟上,寄托哀思。
结果?呢,这厮打断了她?的话,丝毫不在意?义父死活,安葬何处,心里只惦念着义父手里的五十两银锭!
没错,她?手里的新?融的银锭昨夜过秤,才三十二两,确实差了十八两。
但爹爹当年刚拿到手的时候就被?人骗了!
她?早晨怒气上头时,把银子直接扔还给方掌柜,现今冷静下来想?想?,不妥当。
早知道方掌柜这厮是个一头钻钱眼里的小人,她?就该听她?老娘的话,【碰着不厚道的,掉头就走】。
应小满深深吸气。不挂念义父当年旧情的,算什么狗屁旧友。
主意?已定,她?摊开手掌,语气冷得?像冬天长檐下结的冰挂。
“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把我?早晨给你的银锭还我?。”
方掌柜当然不肯给。
香火缭绕、念经声?声?的大殿之内,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他无所顾忌。
方掌柜还在呵呵地笑:“银锭在酒楼里化成了一汪银水,如?何还你。庄小娘子,你作假也不上心些。庄九手里的五十两足银锭,被?你弄个三十来两的银锭糊弄小老儿。我?当时一接到手里,掂掂分量就感觉不对。”
“如?今没有?旁人,小娘子,当面说几句实话罢。庄九当真是你爹爹?当真已过世了?庄九留下的真东西不拿出来,随便?你说得?天花乱坠,呵呵,小老儿实难以轻信啊……”
应小满锐利地盯他一眼,不再和方掌柜说一个字,拉着阿织起身,转身走出了大殿。
晏容时在殿外烟火缭缭的大香炉边等候。
他手里握着两个七彩风车,个头又高,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应小满出殿头一眼便?望见?了他。
晏容时在和身边几名紧随护卫的精干汉子说话。
说到半途,隋淼远远地望见?应小满出大雄宝殿,急忙回禀一句,晏容时停下话头,转身往大殿方向走来。
瞧见?应小满此刻的神情,原本冲她?微笑的神色一敛,仔细瞧了瞧。
“进殿上个香的功夫,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阿织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我?。”阿织无辜地举着风车,迎风呼啦啦地转。 “是早晨酒楼里的坏人,追着阿姐讨钱。惹得?阿姐生气了。”
应小满把阿织抱起,往晏容时怀里一塞,“你帮我?看?一会儿阿织。”
晏容时:……?
“你去何处?”
应小满抿了抿唇,“早晨我?做错了一件事,把我?爹爹的遗物误交给坏人手里。我?要去把爹爹的遗物拿回来。”
说罢便?加快脚步往寺庙门外走去,转眼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晏容时抱着阿织,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边走边问阿织:“小丫头,你可知道你阿姐要拿的爹爹遗物,是什么物件?去何处拿?”
阿织比划着示意?,“这么~大的一块大银子。昨天阿姐拿回家?,说是阿姐爹爹的遗物,婶娘还叫我?摸来着。”
“大银子?……银锭?”
正好先前去雁二郎那处询问的那名禁军回返,疾步小跑回禀。
“晏少卿,卑职去问明了。雁指挥使的原话说:‘小满娘子他爹和余庆楼的方掌柜从前是旧识,似乎欠了酒楼五十两。小满娘子上门还钱,方掌柜追着讨钱,一来二去没谈拢,小满娘子发怒扔过去一锭银子便?走了。’”
说到这里,禁军咳了声?:“雁指挥使还有?句话带给晏少卿,就是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原话复述就是。”
禁军老脸一红。
奉命调来跟着晏少卿没几日,就听着了晏少卿和雁小侯爷争风吃醋的风流事,怪不好意?思的。
“雁指挥使说……咳,晏少卿和小满娘子的关系不是好得?很?余庆楼的方掌柜有?眼无珠,惹得?小满娘子生气。他已经征集人马,打算替小满娘子把酒楼砸了,出一口恶气。”
“晏少卿想?要哄小满娘子开心,其实也简单得?很,等雁指挥使砸完酒楼,接着去把余庆楼查封了,给小满娘子出气。就问晏少卿,顶着长乐巷晏氏的名头,这点小事敢不敢做得??”
晏容时不动声?色听完。
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微微眯起:“查封余庆楼?雁二郎撺掇我?行?事,他自己呢。”
“卑职回返时,雁指挥使已经领着几十人马去砸酒楼了!”
第54章
余庆楼哪怕是伫立京城多年的老字号酒楼, 碰着兴宁侯府的贵胄领人上门寻晦气?,哪还?能落着好。
应小?满从大相国?寺出来,一路快步往北直奔余庆楼方向而去,走出五六百步, 远远便瞧见?余庆楼一丈来高的红绿欢门外, 黑压压人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几声响仿佛晴天闷雷。
她眼瞧着木枝缠绕着鲜花绸缎搭建的迎客欢门, 在阳光下突然一歪。
随即在围观人群的大喊里, 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忙不迭往左右散开?。
轰一声大响,欢门倒塌,摔成满地木头?渣子, 露出了后方的酒楼木长廊。
木长廊此刻也没了齐整形状。
匾额对联扔在地上,精巧灯笼撕扯破烂。长廊尽头?敞开?的酒楼大堂里,桌椅杯盏没一处完好的,满地都是?碎瓷渣。
雁二郎站在长廊最前?方, 抬手挡了下迎面刺眼洒下的阳光, 满意?地打量周围打砸后的凄惨场面。
“好叫各位得知!”雁二郎身边一位亲信长随扯开?嗓子喊:
“余庆楼店大欺客, 恣行无礼,惹怒了与我家二郎交好的一位小?娘子。二郎出手略施惩戒, 今天是?头?一天。”
“被余庆楼得罪的小?娘子若消了气?, 恩怨一笔勾销, 咱们?以后便不再来;若小?娘子不消气?的话, 呵呵, 咱们?明天继续砸场子。余庆楼里的人,转告你家掌柜的,别惦记着重搭欢门, 开?门迎客。今天搭好了,咱明早还?来拆!”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余庆楼这回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呐。”
“嘿, 我认得这位。不正是?城东兴宁侯家的小?侯爷,雁二郎么?。京城惯常惹事的人物。”
“也不知余庆楼如何得罪了和雁二郎交好的小?娘子?”
“我要是?他家掌柜的,赶紧登门给小?娘子赔罪,好歹把这场祸事尽快消弭了才是?……”
应小?满:??
雁二郎口口声声“给人出气?”的当事小?娘子,该不会自?己吧?她什么?时候和这厮交好了?
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呐!
应小?满把斗笠往下压,拨开?黑压压人群,也不搭理廊子前?头?站着的雁二郎,径直往廊子里的酒楼大门里走。
“酒楼有人么??”她绕过满地的碎瓷碗碟,被踩扁的银壶酒器,扬声往里喊:
“早晨被方掌柜拿去的旧银锭呢?那?是?我爹爹遗物,还?给我!”
雁二郎被她视若无睹地绕过去,人早习惯了,倒也不生气?,跟上几步也踏进酒楼大堂,站在应小?满身后,做出保驾撑腰的姿态,跟着喊了句:“酒楼的人呢。还?不滚出来。”
围观人群哄然议论说:“正主儿来了!”
“原来是?被酒楼拿去了父亲生前?遗下的旧银锭,上门讨钱了!”
“小?娘子确实?被酒楼欺负了?”
方掌柜人外出未回,酒楼里群龙无首,磨磨蹭蹭从二楼木梯走下来一个湖绸长衫的主事人,赔笑?长揖:
“这位想必就是?庄小?娘子了?小?人乃是?酒楼账房。你父亲的旧事说来话长,小?店里只有当事的方掌柜了解全貌。小?娘子请稍座,等方掌柜回返之?后再计较。呃……”
大堂被打砸得没个落脚地方,主事账房陪着笑?把应小?满往二楼方向让:“一楼歇不得。还?请二楼上座——”
应小?满对这座余庆楼的警惕心已经极强了。
不只是?个不正经的酒楼,还?有个坏心思的掌柜!
她当然不肯上二楼,人就站在众目睽睽的大堂里,直接伸手掌讨要:
“不必拐弯抹角的。我刚才在外头?才撞上你家方掌柜。他说我爹爹的遗物已经被他化了银水。银水呢?给我带回家,我自?己重融成银锭。”
雁二郎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听动静,听完接口说:
“原来银锭是?先人遗物,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必须得讨要回来。”
应小?满意?外地瞥他一眼。难得从雁二郎嘴里冒出一句人话!
雁二郎摸清了来龙去脉,开?始教训账房。
“小?娘子那?边讨要的是?先人遗物,在你这边纯粹就是?钱。外头?欢门重搭一座,也得要上百两银了罢?就算你家掌柜的不在,你这酒楼主事账房不会算账?”
“小?娘子只要她爹的遗物银锭,你们?把融化的一摊银水还?她,事情了结,我这边立刻走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死活不肯给,那?没什么?好说的,我抽空便来你家酒楼转一圈。大家耗着便是?。”
说罢一招手,众豪奴捡了处稍微干净的角落处,拣完好的桌椅重新布置一番,拉过一张齐整屏风挡住桌前?。
雁二郎撩袍子大剌剌坐在四方桌前?,自?来熟稔地招呼应小?满: “小?满,别站着,过来这边坐。看你脸都气?红了,哥哥心疼你。”
应小?满:“……呸!”
这厮才说了句人话,下一句就不做人呐!
她恼火说:“你是?谁家哥哥?嘴放干净点,少哥哥妹妹的乱喊,我才不是?你妹妹。”
走开?几步,离雁二郎的人远远的,站在大堂没了对联的光秃秃的木门边,依旧冲酒楼主事人摊开?手掌。
“我爹爹的遗物放在何处了?别搞花样?,你们?跟我说好,站原地别动,我自?己进去寻。”
雁二郎被她冲习惯了,不觉得怎么?着,倒从那?句“哥哥妹妹”里咂摸出几分亲近,人登时笑?了,抬高嗓音说:“小?满娘子寻到哪处,我一路跟着。你们?想好了,老实?说话,别生花样?。”
木楼上又蹬蹬蹬疾步下来另一个账房打扮的长衫男子。寻了先前?那?账房,两人嘀嘀咕咕几句,先下来的那?个穿湖绸衫子的账房叹了口气?,过来长揖道:
“我等实?在不知小?娘子的父亲和方掌柜当年的纠葛如何。但旧银锭既然是?小?娘子父亲的遗物,余庆楼收了也觉心不安。确实?已经化成了一汪银水……这样?罢,小?的把银水连同融银的小?锅直接给小?娘子拿走便是?。还?请雁小?侯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店。”
雁二郎倚在木桌边上,懒散翘着腿:“想要我高抬贵手还?不简单,你们?别自?作聪明就好。”
“是?,是?。融银的房间在三楼,方掌柜自?己算账的屋子里。小?娘子稍等,小?人这就取下来,绝无花样?。”
银子融成了水,哪能看得出原本来自?那?块银锭。应小?满要的是?爹爹的遗物,才不是?随随便便一汪银水。
在坏心眼的方掌柜的酒楼里,她警惕心大起,拦住面前?的账房:“我跟你们?上三楼,你们?当面拿给我看。”
雁二郎笑?容一敛,起身道,“我随你上去。”
酒楼外围拢的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往两边散开?。
几十名禁军握刀驱散人群,高声喝道:“殿前?司禁军执行公务!闲人退散!”
倒塌的欢门碎木渣子周围,乌泱泱围拢看热闹的人群仿佛退潮的潮水四散。
几匹轻骑分开?人群,停在酒楼长木廊边。
几名禁军好手簇拥着晏容时下马,晏容时把缰绳递给隋淼,扫了眼四周旋风过境般的打砸场面。
视线往长廊尽头?敞开?的酒楼大堂望去,应小?满果然停在满地碎瓷的大堂中央。
两边的视线撞上,外头?的人加快脚步进门,里头?的人不自?觉停步等候。
“你父亲的遗物还?在酒楼里?取回了没有?” 晏容时立在应小?满面前?。
应小?满抬头?望向三楼环绕着围廊、帘幔遮掩的众多阁子。
“爹爹的遗物在三楼,他们?说在方掌柜算账的屋子里。我打算上去拿。”
晏容时把她头?戴的斗笠正了正,接着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我随你上去。今天有几个擅追踪的禁卫好手随同而来,正好查验一下遗物真伪。”
“嗯。”
酒楼账房当先领路,禁卫前?后分两拨护卫,簇拥着当中的两人并肩上楼。
二十来人依次上楼,木楼梯发出急促声响。众人影沿着二楼围廊往东北方向走去。
一楼大堂安静下来。
唰的一声,象牙扇面打开?,屏风后木桌坐着的雁二郎朝自?己身上扇了扇,把心底升起的邪火硬生生压下。
“你们?说长乐巷这位,是?不是?跟我天生犯冲?”
雁二郎磨着牙笑?:“听听他哄小?满的话,‘擅追踪的禁卫好手,查验遗物真伪?’你们?信吗?查验物件真伪,关禁军什么?事?那?是?他大理寺的老本行!嘿,小?满居然信了他的话,手拉着手跟他上楼去了!”
几名亲信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叹着气?劝说自?家主人:
“二郎,小?的又要说那?句话了,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晏家那?位尽说些好听话哄人,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小?满娘子愿意?听啊……”
“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说什么?就信什么?。但你们?今天没瞧见?不对劲?早晨街上撞见?的时候,他们?两个分明在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