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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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给仇家挡灾的倒霉替罪羊,岂不是成了七郎!
啪嗒,手劲一松,沉重的包袱落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应小满眼眶发湿,骤然?扑过去抱住晏七郎。手臂揽住温热肩膀的同时?,全?身重量都压在晏七郎胸膛上,顿时?又压出一声?闷哼。
“七郎,你、你怎么睡在东苑!我听隋淼说,今夜睡东苑的是晏容时?!我差点把你当成仇家砸了!”
晏七郎把扑入怀里的人揽住,两人在黑暗里紧拥了半晌,他才开口说:“小满,你……还当我是七郎?我以为?你潜入屋来,砸的就是我……”
应小满:“?”
应小满又想笑又想哭,抬手狠拍一下。
“我砸你干嘛?就连雁二郎那?混蛋都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砸你。这个京城我最不想出事的就是你!”
晏七郎低下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越来越用力,把怀里的小娘子仿佛嵌进身体?般地紧紧箍住。
刚才应小满已经做好下手准备,带来的包袱已经打开。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抽出包袱里的二十斤包铁门栓。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发现床上躺的是七郎,动手前的激动兴奋变成了十足后怕。
她呼吸急促,胸脯不住起伏,眼泪后知后觉地飙个不住,只片刻功夫,七郎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门外有人咚咚咚地敲门。听到动静的隋淼从?隔壁房间冲来。
“郎君!”他隔门大?喊,“屋里听到异常说话响动,可需要我等进来?”
屋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忽然?一静。片刻后,传来一声?镇静如常的嗓音, “无事。小满来寻我了。”
隋淼:!!
隋淼身上的冷汗哗一下泉涌般冒出,流了满脊背。
小满娘子来寻七郎……
千防万防,十一郎特意留宿在晏家书房,还是没防住小满娘子来寻正主儿报仇?!
“郎君,你、你可还安好?!” 隋淼声?线都在发颤。
浑身绷紧,随时?准备一脚踹开房门,破门而入。
黑暗室内垂落的双层复帐里,晏七郎抱紧怀里抽抽搭搭的小娘子,慢悠悠回应屋外:
“说来话长。但眼下,唔,一切安好。”

屋里?有水盆。
晏七郎寻来一方干净帕子,浸在水盆里?拧干,借着晕黄灯光,仔仔细细地替应小满把脸擦拭干净。
“多好看的小娘子, 哭成花猫儿了。”七郎温声哄她, “莫哭了, 笑一笑。虽说泪汪汪的花猫儿也好看, 但笑起来的花猫儿更好看。”
应小满破涕为笑,又很快板起脸,故意凶巴巴地警告, “不许笑话我。”
晏七郎继续好声气地哄她,“凶巴巴的花猫儿最好看。”
脸终于被擦干净的时候,应小满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既不再是花猫儿,也不装凶了。
脑袋一歪, 靠在郎君温暖的胸膛, 耳朵听着胸腔里?一声声有力的心跳。
两个人?如今的姿势实在不怎么?成体?统, 大深夜里?,两人?依偎在垂落的帐子里?, 夏夜天气热, 紧挨的身体?更热, 不多时便都汗津津的。
不知谁起的头, 汗津津的鼻梁和鼻尖碰触, 密闭黑暗的空间里?仿佛放大了知觉,彼此的气息交缠,肌肤如蜻蜓点水般一点点试探碰触, 衣料摩擦细响,晏七郎的气息逐渐靠近, 柔软炽热的唇吻了上来。
应小满分明没喝酒,但就是感觉自己醉了。
人?晕晕乎乎地倒在床褥间,身上不止热得汗津津的,浓长?睫毛都被吻得湿漉漉的。她张嘴喊了声“七郎”,声音却不知为什么?也像喝了酒似地,模模糊糊的尾音被堵住了。
夜风从半敞的窗棂吹过室内,吹动垂落的纱帐。嗤一声轻响,床边无人?理会?的小油灯熄灭在风里?。
室内落入黑暗的同时,门外?等候的隋淼人?已在焦虑崩溃的边缘。
“郎君!”隋淼领着一队护院砰砰砰地敲门,“郎君当真无事?应个声!”
又一声砰然大响。
东苑院门从外?被人?推开,大批披甲精锐蜂拥而?入,人?群当中簇拥着睡梦中惊起的十一郎,深夜赶来护卫好友。
十一郎神?色复杂,站在门外?询问?隋淼,“房里?情形如何?”
隋淼满头满脸都是紧张热汗,“应小娘子潜入室内,不知此刻人?走了没有,我家郎君……郎君不应声!”
十一郎神?色凝重。他以身为鱼饵,竟然未能钓出应小满,反倒被她寻到了东苑来,七郎……只怕凶多吉少。
“禁军听我号令!”十一郎面色冷凝,紧盯着紧闭房门,“七郎,你?可安好?我数三声,若你?不应声的话,便要破门而?入了!一——二——”
嘴里?说的同时,打手势暗示麾下分兵两路,一路堵门,一路绕去?敞开的窗下。
“三”声还没数出时,黑暗安静的室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晏七郎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和庭院里?肃立的十一郎打了个照面。
“我无事,今夜劳烦你?过来。喊来的人?都退下罢。”
窗下蹲着一长?溜,准备暴起营救的禁军精锐俱是一脸懵神?表情。
十一郎大出意外?,怀疑地看了眼通风报信的隋淼。“房里?只你?一个?没有旁人??我怎么?听说——”
“三更时,小满曾经过来一趟;后来被我劝动,人?已走了。”晏七郎站在窗边,轻描淡写?说道。
十一郎沉默了瞬间,道,“她能被你?劝动,可见余情未了。你?我设想的最坏场面未发生。如此甚好。”转身欲走。
走出几步又回身问?,“她未曾来书房寻我,却来东苑寻你?。如此说来——她都知晓了?”
晏七郎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抬手示意隋淼送十一郎。
“已过四更天,今日有朝会?。你?我下朝后再细谈。”
十一郎微微一惊,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瞬间探向室内。“你?当真无事?”
“无事。”晏七郎慢悠悠地说,“你?也知道,我和她有情分在。”
十一郎欲言又止,深深又看一眼漆黑内室,转身领着大批禁军离去?。
晏七郎转回黑暗室内,重新点起床边小油灯。
垂落的纱帐动了动,从里?头悄悄伸出两根削葱般的手指尖,把帐子左右撩起一点,空隙里?探出一只乌溜溜的圆眼。
才探出去?的手指尖就被攥住。晏七郎站在帐子边,安抚地捏了捏手指,“人?都走了。”
帐子垂落,两人?在安静的内室又依偎在一起。应小满靠在郎君肩头,把他的手指拉到嘴边,尖尖的小虎牙挨个地磨。
刚才院子里?的简短交谈,她听得清楚。庭院里?对话那人?的声线低沉有力,明显是仇家。
所以,今夜她潜入东苑的事被发现,晏容时赶来,意图救下七郎?
七郎和晏容时,不是血海深仇的关系么??难道他们不计较从前的深仇大恨,又成好兄弟了?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京城大家族的复杂程度超过想象,乱成一团乱麻的感觉再度淹没了她。
但今夜经历了潜入东苑报仇、却险些误伤七郎的惊吓,应小满大受震撼的同时,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纠结多日的内心。
七郎是七郎,仇家是仇家。
她要杀了仇家为爹爹的主家报仇,但她也一定不要和七郎分开。
总有办法的。
现在想不出,那就再想想。
她这边想得出神?时,带着薄茧、被咬得湿漉漉的修长?手指却也不急着抽走,在她唇边慢慢地摩挲,“想什么?呢。”
应小满正想的心事格外?费神?,不太老实的手却让她分神?。
她偏了下头,躲不过,就随他去?了。
模模糊糊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苦恼的意味,“京城的事都好复杂。为难人?。”
“放宽心。”晏七郎轻声说,“天底下没什么?事值得你?为难。”
应小满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晏七郎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倾身接近,直到鼻尖碰触鼻尖,指腹依旧压着她柔软的唇角,揉了揉。
摩挲唇角的手指加了点力道,有点疼,又有点痒。七郎轻声说,“张嘴。”
应小满心跳如鼓,却没躲开。柔软的唇瓣果然微微张开。
两人?在朦胧灯光里?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
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黑暗里?可以听到彼此剧烈心跳。她攥着七郎的手,不留神?时,人?又倒在了软被褥里?。
“今天怎么?这么?乖?”晏七郎在耳边轻声问?她。
应小满:……?
“小满太乖了,便是鼓励我做坏事的意思。”
“……不许做坏事。”
七郎无声地笑。黑暗里?瞧不见,但能感觉到。气声拂过耳垂,麻痒痒的。
应小满直接闭上嘴巴,尖牙叼住手指头,牙尖用力磨了磨。
“你?才乖。”她含含糊糊地叼着手指头反驳,“你?全?家都乖。”
“好了好了,松口。 ”晏七郎好声气地改口, “我们小满夜行入室,英姿飒爽,实乃巾帼英雄。”
应小满听得很满意,松开咬得湿漉漉的手指,替他揉了揉。
“七郎。”
“嗯?”
“有件事确实很为难,越想越为难。我想当面和你?商量。”
“说说看。”
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便是一桩为难的事。如果当面问?出口,听回应,倒简单许多。
她便直接问?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大家族的事。你?上次拦着不让我杀晏容时,今夜他又赶来救你?,难不成你?们又成好兄弟了?下次我还会?再找机会?杀他,是不是避开你?就可以?”
晏七郎顿了片刻未答,黑暗里?笑了下。
“这个问?题直接问?到面前,倒叫我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事态如滚雪球般,雪球越滚越大,摇摇欲坠,总有一天会?轰然坠落,埋了所有人?。
他起身点灯。
思忖了一阵,开口说,“还记得么?,小满。我曾经在你?家门边说过,如果有一桩性命攸关的大事,我不得已骗了你?。只要查明真相,我便如实地和你?相告。”
应小满记得。那还是她们刚般来七举人?巷的时候。
“当日说的话,隔了这许多时日,许多事……你?还信我说的话么??”
昏黄的灯光下,应小满仰头望他,眼神?明亮清澈,“你?如实说。我愿意信你?的。”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答得毫不迟疑。晏七郎的目光在灯下瞬间抬起,对视片刻,露出触动神?色。
“好,我先和你?说一说近期追查的旧事。关于晏家和应家两边的所谓世仇起源。”
晏七郎抬手摸索片刻,取过扔在床板角落的沉重包袱,掂了掂里?头的包铁门栓。
“二三十年前的尘埃旧事,故人?都已不在人?世,线索残缺不全?,难以追溯全?貌。我追查祖父当政时经手的几桩大案,政敌贬官流放的确实不少。但我朝优容士大夫,严重到令官员全?族获罪的案子,一定是牵连谋反、大逆的十恶不赦大案。”
“其中最严重的一起朝廷大案,牵扯进不少京官,更牵连了几户官员满门获罪,其中兴许和你?义父要报的仇有关。这桩当年旧案说来也巧——正好也是一桩牵扯到兵部?武器库仓的通敌叛国大案。”
应小满听着听着,露出震惊的眼神?,脱口而?出,“弄错了吧!我爹才不会?通敌!”
“一切还在追查中,尚未查到你?义父在京城时的身份。但小满,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义父的主家,正牵扯在当年这场大案之中,全?族获罪,两边因此结仇。”
关系重大,晏七郎慎重地使用措辞,说得缓慢:
“假设追本溯源,两边结下的‘世仇’不过是我祖父按律法治罪而?已,这场复仇有如无根之水,并无必要。小满,你?会?如何想?”
应小满纳闷地反问?,“如果只是按律法治罪,那么?多审案的官儿,我爹爹为啥要只我盯着晏家寻仇?我爹爹临终前的原话说,晏家文官蔫儿坏!诡计多端,背后阴人?,害了主家全?家!”
几句大实话倒把七郎给问?住了。
“还要看你?爹爹平日的性情,过往经历。或许能倒推出他老人?家临终前的想法……”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敲门声。
隋淼高声连喊,“郎君,四更三刻了!再不启程的话,宫里?朝会?要迟了!”
“郎君,四时三刻了!——”
屋里?不应声,门外?声响便仿佛报晓的公鸡,压根不停,硬生生打断地屋里?再也说不下去?。
应小满忍耐着听了三遍,听到第四遍时,忍不住噗嗤乐了,推了把身侧的郎君,“你?还能忍?我受不了了。”
晏七郎握了握她的手,“他平日倒也不这么?呱噪。想来还是心里?不安,疑心你?未走。”
两句对话功夫,门外?已经高声喊到第五遍。
“还有许多事,得空再细说。”
房门从里?打开,晏七郎牵着应小满的手从屋里?跨出门槛,对着隋淼瞬间收声、复杂难言的眼神?,无事人?般吩咐:
“时辰确实不早。准备朝服,我穿戴好便走。”
官员上朝多骑马。
今天晏七郎出门,却特?意准备了一辆马车。
车速不快,车轱辘滚过长?乐巷的青石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行出长?乐巷口,转向大街时,马车得吩咐,停在路边。
应小满拢起烟灰色碎花长?裙,背着大布包袱从车里?跳下,往车里?挥挥手。
车门帘掀起半截,身材颀长?的郎君坐在车里?,目送着轻快背影回去?七举人?巷。
马车继续前行,顺着大街转入御道,往正北皇城方向直行。
应小满沿着清幽小巷往家门方向走。
今夜虽然没能如愿杀仇家,但意外?撞上七郎,和七郎重归于好,她心里?极为开心畅意,一路愉悦地哼着曲儿回家。
推开虚掩的门,把二十斤铁门栓从包袱里?拿出,重新挨着院墙靠立放好,摸黑往屋里?轻快地走。
拉开薄被,躺在炕上时,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事。
究竟忘了什么?事?
她于困倦中勉强伸手,捏了捏炕上鼓鼓囊囊的包袱。
装飞爪的牛皮袋,带回来了。换洗衣裳,带回来了。准备喂狗的四个肉馒头,好好地揣在包袱里?。白玉兰银耳坠子,好好地挂在耳朵上。
没忘事。
想着想着,眼皮子逐渐沉重。
在亮起鱼肚白的黎明天色里?,身心疲乏的小娘子蒙头呼呼大睡。
启明星升上天空。
蒙蒙天色逐渐转得更亮,日头从东方洒下第一抹金光。
斜对着七举人?巷西侧巷口的大街,走出三百步外?,徐家当铺的灯火彻夜没歇。
雁二郎坐在当铺里?头,整宿没睡,熬得眼睛通红。
时不时地透过虚掩的门缝,烦躁地盯一眼门外?清晨少人?的大街。
“怎么?还没消息?到底人?没混进去?,还是混进去?当夜就被晏家抓了?不是说无论事成与不成,都和院墙外?等着的线人?报个信吗?”
“线人?在长?乐巷晏家附近蹲守一夜,没消息。”
身边几个心腹也熬了整夜没睡,一个个睁着通红的眼睛说,“兴许人?成功混了进去?,没寻到下手机会?,暂留在晏家了?”
“唯一的可能,看来昨夜没寻着机会?。”
有心腹悄声问?,“小娘子走咱们兴宁侯府的路子混进晏家,到底要做什么?事来着?”
雁二郎哼笑,“她不肯说。晏家在京城立足多年,家中珍藏不少孤品珍本,好东西着实不少。不定要偷什么?贵重物件。”
“去?睡吧,二郎。既然小娘子昨夜没弄到手,谁知要几天才到手。我们等小娘子传出的消息便是。”
“你?们懂什么?。”雁二郎懒洋洋扯开衣襟,“我是等她把东西偷到手么??我是等她失手!她一个小娘子潜入大户偷盗贵物,人?赃俱获,那便是实打实的罪证。要么?她打出门来,被顺天府捕快全?城缉捕;要么?她没能打出门来,当场被主家捆了论罪。无论哪种……”
说到这里?,雁二郎身上有点热,唰得打开新得的象牙扇,冲自己扇了扇。
“只有我能证实她应小满是应小满,而?非身契上的‘青萍’。只有我能把她捞出来。”
“时刻盯着晏家。” 雁二郎揉着发红的眼睛,强撑不睡,猛喝浓茶。
“一旦晏家大宅有闹腾不宁的动静,即刻提醒我。”
与此同时。
七举人?巷安静的小院里?,阳光洒满庭院,灶上炖煮小米粥,浓郁的饭香飘散。
被人?硬撑着整夜不睡惦记的小娘子,才不管外?头这些乌糟事。
应小满在自家炕上翻了个身,抱着阳光下新晒的松软荞麦枕头呼呼大睡,陷入香甜梦乡。

应小满心里藏不住太多心事。
天?光大亮, 睡饱起身,全家一起用朝食时,义母瞧她神?色不对,问了几句, 她拿筷子戳着米粥粒, 开口问自家老娘:
“娘, 我爹从前的主家, 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在京城的主家会不会是坏人?呐?”
义母拍了她脑袋一记。
“当心你爹从地?下爬起来抽你。”
应小满低头扒饭。
义母却自己想了半天?,叹口气,“谁知道。你爹年轻时在京城那阵子, 我又不是认识你爹。但你爹那倔驴脾气,他主家对他不好的话,他为啥会念念不忘,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主家对他肯定极好的。”
应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义母又念叨起七郎。
“虽说七郎骗了你, 嘴上说好的帮忙报仇不算数, 对不起你救他的恩情。但动手?杀自家兄弟的, 肯定是大恶人?。七郎对他兄弟没动手?,他这样的……哎, 你干嘛要招惹他这样的?离得远远的不行吗。”
应小满低头扒饭, 含含糊糊地?答, “不行。”
“啊?”
无论义母如何追问她和七郎如今算怎样一个局面, 她再不肯往下说了。
全家用完朝食, 应小满放下碗时,心里也有了决意。
“总自己瞎猜不是办法。七郎几次想寻我解释,那我就当面听他解释。哪怕他说, 他和咱们仇家其实是关系极好的兄弟,之前为了护兄弟的性命拦了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 又继续说,“娘,我昨夜想通了。仇家是仇家,七郎是七郎。我要七郎帮忙杀他自己的兄弟,原本就是为难他。这两天?我去见他,只要他肯实话实说,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了。”
说罢如释重?负。
她抬头看看已经升过?院墙的日头,赶紧去推两轮轱辘小车。
今天?起得晚。昨天?准备好的二十斤羊肉,得趁新鲜卖出去。
七举人?巷最近过?于热闹。
前一阵巷子东边的沈御史从家里被?禁军拘走?,闹得沸沸扬扬,还没消停十天?半个月,巷子西边的刑部周主簿家又出了事。
应小满这天?出摊晚,回家也晚。傍晚推着小轱辘车踩着夕阳光影回返,远远地?便看到巷子里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一顶眼熟的蓝布小轿停在西边周主簿家门外。
轮到周家的主簿娘子瘫坐在家门口,哭成?个泪人?儿。
义母抱着阿织在门口探头瞧着,一副想过?去劝慰又踌躇的神?色。
应小满在门口停车卸木桶,看了眼远处围拢蓝布轿子的许多官差。“周家当家的做官也出事了?”
“可不是吗,在京城当官人?原来这么不太?平。听说周家官人?在刑部当差渎职。”
义母嘀咕,“周家娘子是个厉害人?,和咱家平民小户的向来不大来往,咱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刚才听邻居们议论说,周家当家的在刑部管库仓,人?不老实,趁过?手?机会捞了许多。啧啧,难怪周家六品官儿也不大,排场却比隔壁沈家气派十倍,家里还请了马夫厨娘。”
应小满左耳进右耳出,囫囵听了个八成?。巷子西边的周主簿家和她家不怎么来往,她也不怎么关心。
正在把?轱辘小车往门里推的当儿,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一回头,正看到四名官差押着垂头丧气的周主簿从家门里出来。
京城这些?坐衙的文官清晨都要去各自衙门点卯,下午散值。和应家出摊的时辰对不上,极少能当面撞见。搬进新家几个月了,这还是她头回瞧见周家主簿的当面。
远远地?望一眼过?去,应小满的脚步当即一顿。
这少见的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手?脚上镣还灵活翻出门槛的身手?,又正好是刑部管库仓的主簿……
应小满的眼睛渐渐瞪圆。
没这么巧罢!
犯事的邻居,管刑部库仓的周主簿,难不成?是……当初在鬼市卖她飞爪的胖子?!
她唰一下原地?转身,三两步钻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围观。
从近处打?量周主簿圆滚滚的身材,再听他一开口,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诸位,诸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周主簿哗哗地?抖动手?上镣铐,很是不服气。
“即便在下涉嫌贪污倒卖库仓赃物,也不过?钱财小案,何至于手?脚上镣,给在下以重?刑犯的待遇啊?”
拘捕官差不苟言笑:“上头有命,不敢不从。阁下为何受这等重?犯待遇,自个儿想去!”
周主簿拖着镣铐,上了轿子还在嘀咕。“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应小满近处听得清楚,这位周主簿说话的声音语气,分明就是鬼市倒卖飞爪那胖子!
当天?晚上,应家关门闭户。
灯火照亮的小院里,一对擦得晶亮的飞爪放在长木桌上,应小满对着飞爪犯起了愁。
她三月里得了这双飞爪,满打?满算,到现在两个半月。
仇家还没拍死,飞爪还有大用。她原想着再等等,等报完仇之后,把?这对官府借用而来的飞爪清洗干净,找个深夜静悄悄地?托七郎送还给胖子,也算是有借有还,完璧归赵……
结果倒卖刑部赃物的胖子居然被?抓了!
被?胖子倒卖的飞爪在她手?里……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情急之下供出她这鬼市买家,把?她也牵扯进案子里去?
被?官府盯上,轻易可报不了仇了!
“娘,我们要尽快动手?报仇,不能再拖了。越拖事越麻烦。”
义母坐在炕上忍着咳嗽,“想好了再做,伢儿。我年纪大了,怎样都不要紧。想想幺儿,今年她才四岁,别?被?咱家报仇的事给牵累了……”
说话间不知牵扯到何处,咳得撕心裂肺。
应小满慌忙去拍肩背,又四处找吐痰的瓷盂。义母剧烈咳了半日,吐出来一块带血的痰。
骤见到刺眼的血色时,她脑袋嗡一下,捧着瓷盂,半晌没说出话来。
“伢儿,咳咳咳……怎么傻站着?”义母没察觉到血痰异样,躺着炕上还在念叨。
“报仇这么大的事,别?一拍脑袋就做。七郎不愿帮你杀自家兄弟,说句实话,我这里……咳咳,反倒松口气。至少他不是个连兄弟手?足都杀的大恶人?……你自己自个儿先琢磨琢磨。我再说句心里话,老头子都入土半年了,报不了仇,不报就是了。你好好地?在京城过?日子,我看比什么都好——”
应小满忍着眼底的雾气,把?瓷盂飞快地?捧出屋外,清水哗啦啦地?洗去血色,嘴里应着,“娘说的有道理。”
清洗干净瓷盂后,她拉开院门,往入夜后幽静的巷子深处走?出几步。
“两位守门大哥,出来罢。别?躲了,我知道你们这几天?都在附近蹲着。”
院墙边阴影里慢腾腾走?出来两名窄袖劲装汉子。
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走?上来道,“我等不敢靠近应家门外十丈,不会耽搁小娘子进出。小娘子莫要再赶我们了。”
应小满摇摇头,“不赶你们。劳烦两位大哥给七郎传个话。”
“洞明桥下,安定坊相?熟的茶肆,韩兴居。叫七郎找个合适日子,我们去那里说话。”
京城官员申时散值,晏七郎约在申时末见面。
应小满这天?只做了半日生意,晌午便关了摊位,提前一刻钟赴约。
踏进韩兴居大门时,人?便吃了一惊。
按理来说,傍晚该是茶肆客人?最多的时辰,韩兴居里居然空荡荡的,显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安静。
相?熟的茶博士惊奇地?迎上来,告诉她说,下午被?人?包了场,茶肆闭门迎客。
“我还道哪位贵客今日驾临,原来竟是小娘子!”
茶博士文绉绉地?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的早就知道,小娘子非池中物。如今小娘子也是贵人?了。来,这边请高?坐。”
应小满:?
她连声解释,“我不是贵人?。”“对,今天?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 “不对,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但包场的不是我。”
越掰扯越说不清,在茶博士含蓄的微笑里,她心情复杂地?被?领去屏风隔开的里间雅座。
申时末,晏七郎踩着斜阳影子准时走?近韩兴居茶肆正门。
他近日公务忙碌,夙夜兴寐,说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白日里在阳光下散值出官衙了。
人?瘦了不少,原本就清俊雅貌的眉眼更显得轮廓分明。
清润爱笑的一双桃花眼,收敛笑意时,顾盼间便带出几分洞察锐利。进门时示意几名亲随守住茶肆前后门。
隔着屏风,远远看到应小满的侧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身上仿佛弓弦鸣镝般的锋芒锐气,倏然消散个干净。
应小满听闻到脚步声回头时,迎面撞见的,便是熟悉的七郎温柔清亮的眼神?。
她仰着脸,圆眼乌溜溜转了一圈,独自在茶肆里等候的不安忽然平静下来。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冲七郎也笑了笑。
晏七郎撩袍坐在她身侧。
四方茶桌,四个蒲团,两人?偏挤挤挨挨地?坐。茶博士送上的一壶茶汤温度正好,他抬手?给应小满面前的空盏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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