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关灯
护眼

雁二郎半句废话不说,直接把手边把玩的象牙扇合拢递过去。
“你?的了?。”
夏天的京城天气渐渐热了?。树上知了?声声,义母在暑热气里又发作一场眩晕。
自从搬家之后?,从仲春到初夏都没有大发作,这场眩晕却?来?势汹汹,义母接连两?天卧床不起,惊得阿织哭了?几场鼻子。
应小满两?天没出摊,守在家里看顾母亲。
请来?两?三个郎中,每个看完都只开养阴补气的方子,问起时说得都是同一套说辞。
“年纪大了?身?子就容易不好,若说有严重病症倒也诊不出,无非是年轻时操劳多了?,气血亏损。趁夏天好好调养身?子,多多饮食药膳滋补,冬天不至于出大问题。”
问起吃药调养能不能痊愈,郎中们却?又都摇头?,不肯给出准信。
应小满蹲在灶台边,往灶里塞柴火。
阿织蹲在旁边看阿姐生火,纳闷地问,“吃药也治不好婶娘的病么?”
“煮的不是药,是加了?桂圆银耳枸杞当归的滋补方子。郎中们诊不出娘的病,只说饮食调养身?子。”应小满盯着灶里刚升起的火星。
说起来?,七郎当初送来?的滋补药膳,婶娘连吃了?十来?天,那段日子气色明显红润许多,就连咳嗽也少了?……
可惜药膳方子太?贵,吃完了?七郎送来?的药包。义母舍不得继续按方子抓药,就连药膳方子都推说烧了?。也不知是真塞灶里烧了?,还是被义母藏去了?某处。
按老娘的性子,多半收起来?了?。
应小满看一眼炕上昏昏沉沉睡着的母亲,轻手轻脚地四处寻摸屋里,挨个箱笼打?开看看,找药膳方子。
半天没找着,炕上睡着的义母又咳了?几声,眼看要?醒转。
她急忙把打?开的箱笼盖子全阖上,起身?去倒红枣姜茶。
捧一杯姜茶喂完后?……被老娘给撵出门做生意。
“提起给你?说亲你?不肯应,肉铺子又接连几天不开张。”
义母咳嗽着,断断续续跟她说, “咱家立的是女户,比寻常人家更不容易,想在京城长长久久过下去,家里要?么有人,要?么有钱,两?样?总得占一样?。”
说完连连冲她挥手,“别惦记你?老娘,我好得很?,几十年都过下来?了?,不差这两?天。太?阳晒屁股了?,带阿织去铺子。”
应小满只得把今天的二十斤新鲜羊肉以木桶装好,抱起阿织上车,推起轱辘小车出门去。
娘说的对,家里要?么有人,要?么有钱,两?样?总得占一样?。
七郎骗她,明面跟她商量报仇,暗中却?护着仇人性命。
那出入应家的从此没晏七郎这号人。
她一个人也可以报了?爹爹的仇,再带着阿娘和阿织,一家三口在京城好好地过日子。
没想到,今天被老娘撵去做生意,远远地还没走?近肉铺子门面,迎面就瞧见了?想不到的人。
许久不见的雁二郎脱下花俏衣裳,穿了?身?纯色朱红无花的团纱袍子,厚底绸面鞋,牛皮腰带,于他来?说算极简朴的打?扮,只带一名牵马长随,不紧不慢绕着肉铺子转了?一圈,停在羊肉铺的五字红纸,定睛打?量片刻,笑了?。
“这字写得……横平竖直的。该不会是应小娘子自己的手笔罢?啧啧,七郎,你?们不是交情?不错?她怎的不和你?求幅字,做个匾,挂在大理寺官衙斜对面的这处肉铺子门面高处?”
雁二郎对面站着个身?穿雪青色襕袍的郎君。
浓黑乌发以乌木簪子整齐束在发冠里,阳光映亮清俊的眉眼,穿堂风吹起广袖衣袂,人站在风口抬手一拦,把不速之客挡在路边。
赫然正是晏七郎。
七郎唇边同样?挂着笑。
轻飘飘地扫一眼雁二郎的腿,张口就戳人肺管子。
“听闻二郎这次家里罚得不轻。棍伤还未痊愈就满城乱跑,仗着身?体强健,不怕瘸了?腿?”
雁二郎摇了?摇扇子,满不在乎说,“怕什么。抱得美?人归,瘸腿也值得。”
抬头?看看头?顶日头?,“眼下可是官衙当值的时辰。七郎,你?不好好坐你?的衙,怎么我刚来?,你?也换了?身?便服来?肉铺子?盯的这么紧,呵呵,怕我盯梢应家的小满娘子?”
晏七郎温声缓语道,“怕的不是你?盯梢小满娘子。怕你?雁二郎光天化日被小满打?死,不好收拾。”
应小满推着小轱辘车,从旁边绕去门面,和肉馒头?店老夫妻打?过招呼,把阿织抱下车,开始一块块地卸木板。
阿织捧着刚出炉的肉馒头?,站在旁边边吃边说,“阿姐。七哥在路边。他在看你?。”
“早和你?说过了?,别理他。当做没看见。”
阿织茫然地啊了?声,又说,“阿姐,七哥旁边,还有个穿红衣裳的阿叔在看你?。”
“那个是坏人。更别搭理。”
阿织吓了?一跳,瞪大了?黑葡萄的眼睛。前些天才赶走?一个坏人,今天又来?一个!
在阿织惊恐的眼神里,身?穿朱红袍子的坏人……撇下七哥,朝阿姐走?过来?了?!
雁二郎脸上挂一抹懒散笑意,立定在应小满面前,张口问的还是肉铺子挂的红字。
“这字写得横平竖直,越看越像应小娘子自己的手笔。说起来?,你?不是和晏家那位有交情??既然铺子就开在大理寺官衙斜对面,怎的不索性和他求幅字,做个匾,挂在肉铺子门面高处?必定吸引得客似云来?……”
说话间留意应小满的神色,看了?几眼,人倏然弯腰凑近过来?:
“昨夜哭了??瞧着眼皮子有点?肿。谁惹你?哭——”
不等他说完,应小满抬手就是一巴掌。
巴掌来?得快,雁二郎猝不及防,险些被抽在脸上,凭着从小武场练出来?的腰腿功夫往后?一个急仰,这才勉强躲开。长随大呼小叫地奔过来?,雁二郎摆摆手,把人挥退。
趁雁家主仆俩掰扯的功夫,应小满已经卸下所有门板,一手提装二十斤羊肉的木桶,一手牵着阿织的小手,两?人直接进了?肉铺子。
雁二郎险些当面挨一巴掌,人却?不愠怒,反倒笑个不停。
“看来?昨夜真哭了?。”
他抬头?看看横平竖直的字,又回头?瞥了?眼路边并不急于走?近的晏七郎,琢磨了?片刻,饶有兴致问,“你?们两?个,吵架了??”
晏七郎并不搭理他。
肉铺子开张,羊肋排挂在铁钩子上,长杆挂起,砧板堆和斩骨刀摆放整齐,应小满刚开始吆喝第一声“新鲜羊肉——”
晏七郎排在买肉队伍头?一个,站在铺子门面前,好声气地说, “买十斤肉。”
砧案响起一阵清脆的刀声。
应小满专注地切肉。
来?肉铺子买肉的都是主顾。莫三郎的生意她都做了?,晏七郎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十斤肉细切花费的功夫不少,七郎轻声说,“今日有雁二郎在,莫叫他看了?我们笑话。小满,我们约个日子,寻洞明桥你?相熟的那家茶肆,我们坐下详谈如何?”
一句话说完时,肉铺子刀声也正好停下。
“十斤上好肋排肉,一斤一百二十文,惠顾十斤一千两?百文整。”
应小满把包肉的油纸包递去,伸手,“给钱。”
晏七郎哑然递过一张两?贯的纸交子,应小满抬手收钱。
纸交子落在手掌心,始终盯着砧板的视线才抬起,看了?眼两?贯的面额。
“别走?,找钱。”
晏七郎神色带出点?无奈,瞥了?眼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雁二郎,“当真要?叫他看笑话?”
应小满的眼角有点?发红。
刚才不小心眨了?下眼,一滴泪花要?落不落地沾在睫毛上,她抬手飞快擦去,嘴里还是那句:“等着,给你?找钱。”
七郎叹气,“莫找钱了?,折多少肉?多切点?。我一并带走?。”
应小满掂了?掂分量,一刀下去,切出八两?精瘦脊肉,以油纸包好,把油纸给身?边的阿织,教她递过去。
阿织双手捧着油纸包绕出铺子门面外头?,纠结了?半日,“阿姐不让我喊你?七哥了?……”
七郎弯腰接过油纸包,抬手摸了?摸阿织的小脑袋,“那就喊七郎。”
“哎!”阿织顿时高兴起来?,踮脚递过八两?肉的油纸包,挥手说,“七郎慢走?。”
七郎注视着门面里低头?忙碌的应小满,“得空我再来?。”顿了?顿,眼风瞥过路边瞧着就不像老实样?的雁二郎,又叮嘱说:
“他被召入宫里申饬,丢了?身?上禁军指挥副使的官职。家中又挨一顿家法,近日才放出来?。若今天他敢当街做什么,你?只管把事闹大。即便是得宠的外戚,也不能次次都侥幸脱罪的。”
应小满仿佛没听见般,依旧笃笃笃地剁肉。
话音落地片刻,她这边没反应,七郎便不走?,安静立在原地等候回应。
隔半晌,应小满轻微点?一下头?,示意听到了?。
晏七郎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小巷。
目送着七郎的背影走?远,雁二郎饶有兴致地一挑眉。
“阿姐不让我喊你?七哥了?……”这句话实在有意思。
自打?上回在大街上被算计一场,雁二郎身?上新领不久的禁军官职被一撸到底,家里震怒,他实打?实地捱了?一顿家法好打?,险些把腿给打?断,又跪了?半个月祠堂。
表面上瞧着没什么,装无事人照常走?路真他娘的疼。
他忍着腰腿疼,象牙扇在手里唰地张开,摇了?摇。装作无事人般踱过去门面,挤开排队买肉的妇人,学着晏七郎喊:
“十斤肉。”
应小满咚一声扔了?刀,“今天统共就二十斤鲜肉。卖了?十斤,还剩十斤。全卖给你?,我老主顾们买什么。不卖!”
雁二郎:?
卖七郎可以,卖他就不行?
应小满撇开他这边,往人群后?头?喊,“高婶子要?多少肉。”
刚才被挤开的妇人瞪一眼雁二郎,上来?笑说,“应小娘子照顾老主顾生意,以后?肯定多来?你?家。今天家里来?客,买四两?肉臊子。”
“等一下,马上好。”应小满拨开碎发,擦去额头?晶莹的汗,开始细细地剁肉臊子。
雁二郎:……?
十斤的大生意不做,四两?肉臊子剁半天?应家小娘子,合着就这么瞧不上他?
雁二郎唰地开扇子,摇了?摇。
这憋屈酸爽的滋味……罕见,销魂,值得回味。
硬生生把他给憋屈笑了?。
雁二郎不怒反笑,手里把玩的象牙扇唰一声合拢,回身?瞥了?眼七郎走?远的方向。
倒也不见得是瞧不上他。
感觉更像……正主儿走?了?,他成了?撒气的替罪羊?

第39章
雁二郎邪性上来, 这天硬生生在路边站到二十斤肉卖完,主顾们陆续离开,应家肉铺子关门。
应小满关起门面,抱着今天收成的小竹篮, 和阿织两个数钱。
“三百文……五百文……七百文……来, 阿织, 把铜钱串好, 这是一贯钱。”
竹篮里还?有一张两贯的纸交子,是七郎给的十斤肉钱。指腹掂起薄薄的纸币,心情复杂地捻了捻。
“外加两贯交子。今天入帐三贯六百文。”
清点?无误, 阿织探头出去瞧一眼?,飞快地缩回来,小声说,“门外穿红衣裳的坏人?还?在, 怎么办呀阿姐。”
“没听七郎说么。门外那个今天才从家里放出来。他敢当街再犯恶事的话, 被家里发现又?是一顿好打?。拔了牙的老虎, 无甚可怕的。”
“哦……”
应小满推出小轱辘车,把空木桶放上车板, 再抱起阿织, 往她?嘴里塞一块糖, “别理坏人?。我们回家。”
“哎!”阿织欢欢喜喜地吮起糖饴。
身穿红衣的坏人?却牵着马缰绳, 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
阿织不住地回头, 雁二郎远远地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如此走过两三条街巷,阿织神色渐渐惊恐, 嘴里的糖饴都不甜了:“坏人?要跟我们回家了!”
吱嘎一声响,木轱辘车往斜刺里停在一处小巷口。
应小满叮嘱:“小幺, 待会儿?阿姐打?坏人?,你可以悄悄地看?,但别喊。等阿姐静悄悄打?完,咱们回家。”
阿织乖巧地蒙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只乌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瞧自家阿姐的动作。
应小满转身迎上去。
刚刚犯下?大错、挨家里一顿狠罚的纨绔儿?郎,又?做出追踪盯梢小娘子的勾当,便是暴打?他一顿,量他也不敢声张。
雁二郎居然?不躲。
停在街边,把马缰绳随意塞去小厮手里,转头第一句开口便问,“和长乐巷晏家那位,吵架了还?是分?开了?”
应小满怔住。
雁二郎弯唇一笑,自顾自地说,“吵个嘴,不至于严重到连家里小孩儿?的称呼都叮嘱要换。看?来你们确实分?开了。那位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和他一拍两散?”
什么人?呐,当面掀人?伤疤!
应小满心里怒火燎原。无人?看?见处,削葱般的纤长手指在夏衫薄窄袖中一根根握紧,眼?风扫过周围。
远离大街的僻静小巷,两边种满柳树,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影。
雁二郎的眼?风也在扫周围。左右近处无人?,吊儿?郎当的笑容忽地一敛。
拢了拢衣襟,整顿衣衫。居然?躬身长揖到地。
他倒是能屈能伸,把侯府郎君的面子抛去旁边,张口就?赔罪。
“之前言行浪荡,误解了应小娘子为人?,犯下?大错。如今我已知错,还?请今日?不记昨日?过,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应小满不吭声,狗屁的“今日?不记昨日?过”,她?记仇!
她?眼?怀警惕,只站着不出声,看?这位京城出名的浪荡纨绔如何作妖。
雁二郎继续往下?说,“看?肉铺子生意极好,应小娘子手里应该不缺钱。但京城多的是纨绔浪荡子,若是盯上你家摊子,刻意闹事,那如何是好。”
应小满绷着脸说,“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对面,有大理寺正晏八郎天天早晨过来坐镇,谁敢闹事。”
雁二郎闷笑几声,“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对面没错。但你和你那位七郎都闹到当街翻脸的地步……晏八郎不顶用。小娘子,莫天真。”
应小满哼了声。
她?才不会告诉雁二郎,和七郎虽然?闹翻了,但只要共同的仇家晏容时始终不倒,她?和晏八郎的脆弱同盟依旧还?在(?)。
对面雁二郎见她?沉默,自以为说动人?心,笑吟吟亮出了腰间?腰牌。
“虽说卸了天武禁军指挥副使的官职,手下?领的五百禁军削了个光杆……毕竟我是外戚,从小出入皇城,在官家眼?皮子底下?长大,情分?不同寻常。蒙官家信重,戴罪任职,依旧担着审刑院详议官的官职,依旧能出入皇庭。”
“在下?不才,京城各处转得熟悉,吃喝玩乐的所在精熟在胸。想要吃喝什么新鲜花样,随便小娘子提;京城各家各姓,都略给在下?薄面。如果遇上出身显贵的衙内,比方说莫三郎那种性喜渝色的纨绔子弟……吃多了酒过来你家肉铺子寻衅滋事,只需招呼一声,在下?片刻就?能赶到,将?浪荡子赶走。”
应小满还?是没吭声,心里默默地嘀咕,莫三郎那怂货有什么可怕的?她?当面削只羊腿的功夫,人?就?吓跑了。
雁二郎自以为处处说到美人?心坎上,趁热打?铁,又?问起应小满和晏七郎闹翻的原因。
“长乐巷那位和我也算从小相识。京城就?这一片地界,数得上名号的来回几十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雁二郎和长乐巷晏家那位七郎么,不幸生于同年,从小被人?放在一处比较。一年年地比较着长大了。”
说到这处,雁二郎低头笑了下?。
他今天有备而来,将?花俏行头换做一身正经?衣裳,刻意收起满身的浪荡劲儿?,平日?里没个正形的身子站直了,人?在阳光里笑吟吟的,乍看?起来,居然?也颇有几分?温柔小意的模样。
“论出身,一个勋贵外戚,一个文臣世家,我们算半斤八两。”
“论朝廷官职么……”沉吟片刻,他果断说,“说了你也不明白。索性不说了,下?一个。”
应小满:?这是做官儿?比不过七郎吧?
下?一个雁二郎提起性情。
“长乐巷那位,瞧着八面玲珑,时常带笑,温文尔雅好说话的模样。呵呵,外圆内方,外热内冷。我想应小娘子你也感受到了,想想你们为何一拍两散。我就?不同了!”
雁二郎抬手指自己?,刻意收起来的浪荡劲儿?还?是流露出来,人?没个正形地倚在树干上,懒散笑说:“我雁二郎是真性情!里外一致,瞧着冷,那就?真冷。瞧着热,内里更热!”
“如今我对应小娘子一头热。只要应小娘子愿意给少许机会,你我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叫你了解我雁翼行的为人?,旁的好处我允诺不了,但凡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定然?叫你处处舒坦;你在京城处处有我护着,你全家只管横着走。”
应小满越听心里越堵,堵得难受。
晏七郎留在厢房的东西都被她?气急扔出门去。眼?前乍看?到七郎眼?眶便泛酸。
但直到雁二郎嘴里明晃晃说出“想想你们为何一拍两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他们已经?分?开了么?一拍两散?
“胡说八道!”
雁二郎的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应小满正好从长久的恍神里回过劲,脆生生怒骂一句,把正准备趁热打?铁的雁二郎给骂得一愣。
应小满忿然?说,“我跟七郎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把雁二郎给听得又?一愣。
旋即大笑起来,“从没有在一起过么?那更好了。”
应小满听在耳里,心里却更难过了。
他们当真没有在一起过?
她?和七郎曾经?也手拉着手,从长乐巷一路漫步回家。
那夜路上闲说了些什么早忘了,只记得两个人?不约而同慢腾腾地往前挪步子。回家路太短,不舍得走太快。
当时两人?的掌心火热,心跳如鼓。那夜星光浅淡,似有似无,七郎微微低了头,那双好看?的眼?睛专注凝望过来,瞳仁里只有她?一个身影,沉静中带热烈,仿佛天河星光倒映其中。
那夜鲜明的感觉她?还?记着。当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应小满站在陌生小巷的柳树下?出神。
头顶细碎的夏日?光穿过柳条枝叶,映照在她?白皙如瓷的脸颊上。
雁二郎接连问了几句都未应,眼?神微动,凑近弯腰打?量,迎面却瞧见隐约发红的眼?眶,浓长翘起的睫毛盈了层水雾,要落不落的。
雁二郎的心砰地一跳。他想也不想,直接伸出手去,便要牵面前小娘子的手。
应小满想也不想,本能地一抬手,闪电般又?一巴掌。
这下?结结实实揍在脸上。
雁二郎分?了神,从小武场练出的身手居然?都没躲过去。
“嘶……”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顶着半边明晃晃的巴掌印,勉强夸赞一句:
“小娘子的身手……好生了得。长乐巷那位和你在一处时,也被你这么打?过?”
应小满抬手迅速抹了下?眼?角。
她?和七郎为何一拍两散?因为七郎是晏家人?。嘴里说着帮她?报仇,心里向着他晏家,不愿意帮她?杀自家兄弟。
七郎骗了她?,但眼?前这厮更可恶!趁着他们分?开,在她?面前句句诋毁七郎。
把七郎踩在脚下?就?能显出他雁二郎好了?狗屁。
“我才不打?七郎。” 应小满抱起阿织,推起小轱辘车,“你别跟了。再跟下?去,信不信我还?打?你。”
偏偏雁二郎是个记吃不记打?的邪性子。
应小满口口声声警告,他全当做耳边风,不顾长随在身后小声劝,顶着红彤彤的半边巴掌印,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小轱辘车后头。
“对晏七郎余情未了?不舍得下?手打?他?但你却还?是坚决和他分?开。可见他必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叫你伤心万分?的同时,却又?决意离开他。应小娘子,你如果跟了我,我雁翼行定然?处处满足你心意,绝不叫你伤半点?心——”
应小满把轱辘车往路边一靠。转身的同时,雁二郎眼?疾手快,往后瞬间?一个横跳,跳出两三尺外。
应小满站在车边,极不高兴地反驳,“七郎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应诺的事反悔不做,我再不愿意理他。你当街强抢民女,这才叫伤天害理的事!”
雁二郎唰的打?开折扇,在树下?摇了摇。
“我强抢谁了?从头到尾,我只看?中应小娘子你一个。上回当街被你们两个陷害一场,回家便吃了一顿家法,我自知理亏,始终也没抱怨你一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应小满却又?不理他了。
回程路上,她?推着小车,雁二郎溜溜达达跟在后头。阿织时不时地往后面看?一眼?,小声说,“阿姐,坏人?还?跟着。”
这位才是真正的牛皮糖。十一郎和他比起,简直算端方君子。
直行过长街,前方岔口,一边转右,转入草木葱茏的七举人?巷。另一边直行片刻转左,便是仇家所在的长乐巷。
应小满脚步停住,远远地凝视着长乐巷。
身后的雁二郎缓行过来,顺着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望向长乐巷,以诱哄的语气和她?商量。
“他究竟应诺下?你什么事,又?反悔未做?说说看?,他做不到的事,我不见得做不到。”
应小满心里一动。视线从长乐巷方向收回,转向雁二郎。
这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雁二郎顿时精神大振,有门路!
他极具诱惑性地继续言语煽动。
“长乐巷晏家毕竟是耍笔杆子的文臣。你托晏七郎做的那件事,无论他不愿做,亦或是做不到;我都可以替你做。莫小看?雁二郎我在京城搅动风云的本领,莫小看?了自小出入皇城的官家圣眷。——究竟什么事?说说看?。”
面前一双乌圆漂亮的眸子也带出了思索的神色。
应小满抬手指着前方的长乐巷,对雁二郎说: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想潜进晏家做一件事,七郎不肯帮我。但我一定要想办法潜进晏家,把那件事给做成了。你自吹自擂了半日?,这点?小事,你能不能做到?”
雁二郎神色一动,“我若能做成,你当如何?”
应小满心里想,老家有句大俗话,话糙理不糙: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
事做成了,管你如何。
等她?成功杀了晏容时,雁二郎这个协助她?的人?,难不成还?能跟官府告发他自己?是同谋?
但七郎当面答应她?背后又?反悔的事实在令她?印象深刻。
她?警惕地说,“嘴上谁不会讲大话。等你做成了再说。”
“小事何难。只是我心里好奇,小娘子和长乐巷那位交好,为什么不叫他光明正大把你从晏家正门领进去,非得要使手段‘潜进晏家’,难道晏家藏了什么你势在必得的东西……”
应小满推起小车转身就?走。
雁二郎急忙追上两步,“好好好,我不问。左右不算大事,我应下?你便是。”
两人?站在路边,临时组成的脆弱同盟击掌三次,雁二郎郑重许下?承诺。
眼?望着长乐巷方向,开始低声商议细节。
当晚,戌时末,应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晏七郎立在门外,目光扫过院墙下?消失的两个布包袱和门栓处,上去敲门。
敲了许久门也未开。
紧闭的门户最后终于响了一下?,左右拉开道细缝。
阿织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揉着惺忪的睡眼?说,“七哥……啊,七郎。阿姐说不许我开门。”
七郎并?不勉强。
“不开门也不要紧。转告你阿姐一句,何时她?气消了,愿意和我说话,我和她?约去洞明桥边相熟的茶肆,和她?当面好好地详说。”
想了想,又?叮嘱说,“对了,和你阿姐再说一句。这几日?先缓一缓,莫急于寻仇。事态并?非她?所想,仇家也并?非她?所见。”
门后困倦得泪汪汪打?呵欠的阿织张了张嘴:“……啊?啊?”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口响起几声马嘶。马蹄声渐渐去远。
小院桂花树下?。门外持续敲了两刻钟,门里也笃笃切了两刻钟肉的刀声终于停下?,应小满拿起毛巾,擦去额头晶莹细汗,视线落在关门回返的阿织身上。
阿织揉着瞌睡的困倦眼?睛走回树下?,站在木桌边说, “阿姐,七郎走了。他有话对你说。”
“他说什么。”
“他说……”阿织迷茫地回想一阵,“茶!他约你去桥底下?喝茶!”
桥底下??应小满一怔,随即点?点?头,“哦,洞明桥边的茶肆。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几日?先缓一缓,摸鸡鱼寻什么来着。
“他叫阿姐摸摸鸡鱼。”阿织不自觉舔了舔馋起来的嘴巴,肯定地转述。
“七郎叫咱家不要只卖羊肉,还?要卖鸡卖鱼。”

再过几天便是小暑节气。算算日子,义父过世满了?半年?。
义母撑着病体起身,天蒙蒙亮时雇了?辆车,专程去城南鱼市寻来两条本地不常见的鲥鱼, 养在院子水缸里。
“咱们老家?靠近汉水, 这种鱼多的是, 都是江边人家?桌上寻常吃用的。谁知在京城卖得这般贵价。”
义母絮絮地念叨着, “两?条花去五百文!还好家?里最近手头松。要还是年?头在铜锣巷那阵子的光景,想烹条乡下常吃的鱼都买不?起。”
应小满站在水缸边,伸手搅了?搅清水。里头新养的两?条鲥鱼摇头摆尾, 清水搅动起圈圈波纹。
阿织兴致勃勃地也伸手往水缸里搅,鲥鱼上来追逐小小的手指,她惊呼着缩手,“鱼咬我!”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