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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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门里?出现两名差役,合力抬一只木制拒马[1]去窄巷,把拒马摆在巷口。
三尺长的拒马,登时把窄巷口堵了个严实。
“咦?”应小满惊讶地盯着窄巷口出现的拒马。白天可?没这东西!
大理?寺官衙正门传来轰然声响。
才关闭不久的两扇黑漆沉重大门左右洞开,几名值守青袍官员簇拥当众一位紫袍大员,十几名挎刀汉子护卫左右,气势惊人地走出门来。
不远处还在围坐宵夜摊子吃喝的几名捕快唰地一齐起?身,远远躬身行礼。沿街走夜路的百姓慌忙退避。
长随牵马过去时,低声回禀句什么。
紫袍大员原本已经?上马沿着大街前行,忽地一勒缰绳,侧身回望,望得正是肉馒头店方向。
官衙门口的灯笼光清晰地映出紫袍大员的身形。
应小满边磨刀边远远地往大理?寺方向张望。借着灯光看清紫袍大员时,磨刀的动作倏然停下。
狭长眼睛,浓黑眉毛,小麦肤色,健壮身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深夜出门来的,赫然正是她仇家!
仇家远远盯着大街斜对面的肉馒头铺子片刻,竟然策马转向,往铺子这处直行而?来。
应小满估摸着这厮晚上肚子饿了要敲门买肉馒头,手脚灵活地拎起?刀具,往暗处一躲。
谁知?道仇家并不去大街边上的肉馒头铺子门面,反倒往侧边拢马缰,在众多亲卫簇拥下转进?西边小巷,停在灯火黯淡的羊肉铺子面前,抬头凝视片刻。
“新开的应家肉铺子,就在此处?”仇家低沉地说。
语气分明冷静,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暗处躲藏的应小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专卖羊肉的羊肉铺子,今早刚刚开张。小的过去凑热闹看了,应家小娘子手上的刀工好生了得!”
长随绘声绘色地描述肉铺小娘子如?何地一刀切下,斤两丝毫不差。
“她竟然当真开了肉铺子……”
仇家继续用?那种失落又低沉、几分幽幽的语气道:
“韶华芳龄,绮年玉貌。抛头露面,汲汲营营。岂不是……幽兰生野道,美玉落泥沼……”
应小满肚子里?的火气腾的升腾而?起?。野火燎原。
别以为文绉绉的她就听?不懂。
听?他那语气,一句接一句的,骂谁呢!
光线昏暗的门店里?蓦然响起?一声少年人的招呼, “应小娘子!铺子名字已经?写?好,幸不辱命,你在何处……”
门外的仇家原本已经?要走,乍闻到这一声喊,愕然勒马回望。
搜寻的视线冷不丁和暗处闪亮的眼睛迎面撞上。
漂亮乌黑圆眸子闪亮,全是怒火。
“什么人!”最前头的护卫敏锐察觉异样?,大喊一声,十来个挎刀精壮汉子瞬间围拢上来,把仇家团团围拢在中央。
“退下!”
仇家像是骤然发现了什么,微黑的肤色竟然泛起?羞恼红色,脱口唤道,“应小娘子?恕我失言!我——我不知?你在此处!”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护卫们循着沈阿奴的声音蜂拥而?入。肉铺子里?翻找一通,只寻获了手持毛笔的少年书?生一个。
沈俊青茫然抓着墨迹未干的红纸大字。
“我?我乃太学生,应小娘子的邻居。今日在此何事?你们看不见我替应家肉铺子书?写?题字么?”
沈俊青忿然道,“你们寻不见她,问我作甚!刚才还在,定然被你们惊吓到她,躲起?来了——”
“大胆!” 众人齐声高喝。
仇家此时下马走入肉铺,摆摆手,示意护卫松开沈姓太学生。
举目四顾,空荡荡的铺子里?,佳人杳然无踪影。
他心情复杂,失言懊恼无处说。
深吸口气,对着寻不到主人的肉铺子说道,“应家肉铺需人帮忙书?写?铺名?拿纸笔来,我替你写?。”
应小满:……?
马蹄声响起?,众多护卫簇拥着仇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沈俊青初生牛犊不怕虎,忿然追去路边一通骂。
应小满从藏身处现身,站在桌边,莫名其妙捧着一副墨迹未干的新书?题字。
她暗中追踪了仇家几个月,从未暴露行迹。按理?来说,仇家应该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打算找他寻仇的事才对。
如?此说来——这厮纯粹路过,没事找事,寻衅羞辱她这“抛头露面”开肉铺子的小娘子?
“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她愤愤地说,把仇家写?的字幅揉成一团,扔去角落里?。
写?得再好看也不用?!
有这幅仇家存心上门寻衅的字幅做对比,七郎精心赠她的字幅凸显出格外不同的心意。
她下了决定。
把沈俊青新写?的大字收去橱柜里?,取出珍藏的七郎字幅,在桌上平平整整展开。
对沈俊青歉然一笑,“铺子名字确实托人写?过了。我想了想,今天是开张头一天,我只想挂他的字。不能用?你的字,实在对不住。”
沈俊青连声说“无妨无妨”,举着长杆,应小满把七郎的字幅仔细挂上长杆。
七郎的字确实写?得好。三幅字摆在一处,格外显出七郎这幅字笔力遒劲,意态飞扬。
沈俊青脱口赞叹,“好行书?!不知?哪家秀才帮写?的?我定要登门讨教。”
“好看吧?”应小满骄傲地说,“七郎写?的。”
沈俊青瞬间闭嘴。
隔片刻问, “……七郎是谁?”
应小满没直接应答,只抬头打量着灯下挂好的字迹,越看越好看,抿嘴笑了笑。
“就是我家七郎。”
“……”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仙子般的邻家小娘子,原来早有了七郎。
沈俊青对着紫袍高官都敢追着一路骂的少年士子狂劲散了个干净,肩膀沮丧垮下,咕哝几句,伤心告辞。
“既有七郎高作在前,在下又何必献丑。哎,我告辞了……”
“慢走慢走。”
“……”
应小满四个字把人送走,转眼就把邻居沈阿奴给抛在脑后。眼神专注,隐约兴奋,紧盯着官衙西侧边的窄巷。
这趟虽然莫名其妙收了一副仇家的字,但晏八郎没骗她。晏容时手里?确实有大案子,最近确实每天深夜才出官衙。
亥时末。应家肉铺店的灯笼熄灭。
肉铺主人戴起?斗笠,踩着星光,扛着鼓囊囊的包袱,沿街走近官衙西侧的窄巷口。
才走近拒马,便被值守官差现身拦阻。
“这里?不通。小娘子另走别路。”
应小满故意问,“这条巷子我白天里?经?常走,穿出去便是我家住处。好端端地为什么晚上拦住不让走。”
官差压根不买账,“白天能走,夜里?不能走。小娘子少走夜路,上大街绕行罢!”
白天能走,夜里?不能走……
应小满探头往漆黑小巷里?张望。
窄巷路黑,曾经?出过大理?寺官员抄近路被匪人劫财截杀的恶事。入夜后以拒马拦住巷口,官差把守两边,护卫安全。晏八郎说得一点不差!
她把斗笠往下压,慢腾腾转身离开。
斗笠下的乌黑眼睛在暗处闪闪灼亮,脑海里?逐渐浮现一幕令人兴奋的场景——
月黑风高,一身夜行黑衣的少女敏捷越过拒马,腰带插门栓,无声无息地蹲守在窄巷墙边。
狗官半夜抄近路回家休息,窄巷只能容纳一匹马前行。等马蹄声接近,悄无声息一门栓下去,混乱中飞爪离开……
天幕星子闪烁。
子时初,紧闭的大理?寺黑漆大门再度左右开启。
值守差吏簇拥着略显疲倦的朱袍主官走出官衙。
“晏少卿,夜深困乏,当心脚下。”看门老吏躬身递来一个灯笼。
暖黄灯光映出晏七郎俊雅的眉眼。他温声道了谢,接来灯笼。
隋淼牵马走近,“郎君,夜深了。抄近路回长乐巷么?”
“不急。”
晏七郎习惯性地往大街斜对面方向去。转过馒头铺子西边小巷时,脚步微微一顿,对着地上落了满地的千响炮仗残留红皮,失笑:
“小满等不及,肉铺子开张了。”
四下里?打量片刻,视线抬起?,望向高处新挂起?的写?在大幅红纸上的五个大字:
【应家羊肉铺】
“嗯?”
隋淼是递送郎君手书?的人。也惊讶地咦了声,“怎的未做匾额,直接把字幅挂出来了?”
晏七郎将灯笼抬高,打量字幅边缘仔细黏贴的痕迹,长杆下方细致绑好的精巧花结,挡雨拉开的长棚子。
看着看着,眼里?渐渐溢出了笑。
“小满喜爱我的字,等不及做匾便在开张当日挂出来。我甚是欢喜。”
他抬头看看子时星光,轻呼了口气。“公务累我。这一两日无论如?何也得提早出衙,赴小满的约。走罢。”
两人回身走向官衙西侧窄巷。
看守拒马的两名官差躬身行礼,合力挪开三尺木拒马。
隋淼提灯在前头照亮,晏七郎握着缰绳缓行,人马逐渐消失在深夜暗巷中。

七举人巷口响起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
初夏阳光洒落在双轮木板车上, 两头肥羊捆扎放倒,咩咩叫个不停。
应小满从?车上跳下,把肥羊扛进自家小院。
木桌上又摆出一盘圆嘟嘟的紫葡萄,特意拿家里唯一的纱罩子罩在大瓷盘上头。
供奉在屋里的观音画像也请了出来, 就挂在桂花树上。阿织围着小桌子转悠。
应小满纳闷地掀开看?了看?。
“娘, 你买的葡萄?不必等我回来, 先拿给阿织吃罢。看?把小丫头给馋成什么样了。”
义母从?堂屋里探出头来, 紧张说,“先摆着。”
自打应小满无意间?说漏了嘴,新上市的西域紫晶葡萄竟然卖一贯钱一串, 把义母给吓着了,从?此看?到葡萄就心肝颤。
“晌午你不在,七郎又派人?送来的葡萄。还是上回来的姓隋后生,说给咱们尝鲜。之前不知道葡萄卖这么贵价, 比新上市的樱桃更贵许多, 我死?活不肯收, 但姓隋的后生好一把力气,硬把葡萄塞我手?里自己跑了。想来想去, 索性把葡萄供奉给观音大士做贡品罢。”
“哦。”应小满听明白了。
她冲观音大士像拜了三拜, 心里默念, “菩萨慢慢吃用, 我只拿两颗给阿织吃。菩萨不会和小丫头计较的对不对。”
趁义母没?留意, 掀开纱罩子揪下两个紫葡萄,悄咪咪递给阿织。
阿织撒欢儿跑去屋里玩。
义母在灶台边没?留意,还在跟女儿说:
“七郎托人?说他最近实在忙, 每晚得空时已过了半夜。这两日手?边事?有?进展,他尽量早些过来, 叫你别嗔怪。哼,我当即传话给七郎,咱家不嗔怪他,七郎姓晏,和应家又不是真?表亲。既然预付了四个月的赁金,厢房替他留四个月就是了。”
义母念叨:“小满,我这样回他,你可别不高兴。你们原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他一个外男,不清不楚地给你送东西,人?又不亲自来,到底算什么?”
应小满不想当面顶撞老娘,只回说,“他最近真?的很忙。娘,莫要怪他了。”
黑布铺开,刀具摆好。桂花树下手?起刀落,即刻宰一只。
半个时辰不到,明天肉铺子出摊的二十斤羊肉准备妥当,应小满拿出账簿,算了算最近几天的入项,心情愉悦。
掀开纱罩子,悄咪咪又揪下两颗葡萄,观音画像前拜了拜。
“菩萨慢慢吃用,我只拿两颗自己吃。七郎送我的葡萄,菩萨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义母这个月身子始终不大好,夜里又发了回眩晕。
应小满早起炖药,把阿织带去肉铺子看?顾,叮嘱义母好好休息。如果?身子实在不舒服,就敲邻居的门,托隔壁沈阿奴去一趟肉铺子,喊她回家。
义母连声?道不必,“考进士的文曲星,哪能耽搁了人?家念书。我这是老毛病了,睡一觉便好。”
应小满心里不大安稳,领着阿织出去时,还是敲了隔壁的门,问应门的沈家少年?郎能不能帮听着隔壁动静。
沈俊青在肉铺子那晚虽说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七郎”伤到了心,隔了两天,心怀倒也放开,当场拍着胸脯应下。
应小满弯着眼道谢。
她觉得自家的运气实在不错,处处都能寻到好邻居。沈家阿奴处久了,为人?倒也不差。
但世?间?事?大抵有?高低时运。难得顺遂,易生波折。
应家肉铺子自从?开张起,接连顺风顺水了两三日,今天拖着二十斤新鲜羊肉刚出摊,便遇到了波折。
往常早起买肉的多是附近持家妇人?,亦或是大户人?家专程采买的管事?。今天倒好,大清早堵在肉铺子外头的,居然是个二十出头年?岁、穿着光鲜的衙内。
豪奴前后簇拥,大剌剌坐在小巷口,旁若无人?高声?谈笑。
应小满领着阿织还没?走近店面,就灌了满耳朵。
“这处便是那肉铺西施的摊子?——‘应家羊肉铺’,门面瞧着稀松寻常。”
“肉铺子本身寻常,但操持肉铺子生意的那应家小娘子,嘿,长得绝不寻常。衙内一看?便知。”
“有?意思,本衙内倒要当面瞧瞧。如果?小娘子的长相跟‘肉铺西施’的外号名不副实的话,呵呵,把铺子砸了,也不值当本衙内大清早起身花费的精力。”
“衙内,值得!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肉铺西施,名不虚传!”
“呵呵呵……”
靠近大街这边,肉馒头店老夫妻两个急得唉声?叹气,远远地瞅见推着小车、头戴斗笠沿街走近的应小满,掌柜的急忙奔过来拦阻。
“今天莫开张了!不知何处来的衙内,好生嚣张!我听他们说话,像是直冲你来的。趁他们尚未注意到你,原路回家去罢!”
应小满不肯走。二十斤新切的羊肉还在车上呢。今天不趁新鲜卖出,等明日卖相就差了。
“之前不是说,这处铺子靠近大理?寺衙门,无浑人?敢登门闹事?么?”
她纳闷问,“说好的五品大理?寺正,每天坐你家店门口吃肉馒头坐镇场面,晏八郎他人?呢?”
“嗐,人?早来过了。”
店掌柜的跺脚道,“小店每天四更三刻开门出摊,晏寺正每天五更整,准点从?对面官衙出来,往小店门口一坐,闷不吭声?啃俩肉馒头,起身便走。一句话也不多说,年?纪轻轻的官人?,瞧着像幽魂似的……有?点瘆人?!老汉不敢拦他!人?早回官衙了。”
“那算了。”应小满瞥一眼小巷口的门面处。
晏八郎早走了,却还有?几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大理?寺官员坐在肉馒头店外头,一个个默不作声?,抬眼去瞅羊肉铺子昨晚新贴出的店名字幅,神色有?些古怪。
不知来历的衙内依旧大剌剌坐堵着巷口,和众豪奴高声?谈笑。
那衙内穿一身鲜亮捻金团花锦袍,五官尚算得上端正,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面孔瞧着有?点眼熟……记不清了。
应小满推着小轱辘车继续往前,径直走到拦路的木交椅边上。
“让让,要出摊了。”
高声?谈笑的衙内倏然收了声?。目光转过来,上下打量面前的斗笠少女。
轱辘车虽小,分?量不轻。二十斤新鲜羊肉外加车上坐着的阿织,再加上车本身重量,足有?百来斤。应小满压根不松手?,对着前头围拢的人?群就撞过去,迎面几个豪奴惊得慌忙闪避。
轱辘车轻易撞进巷子里,应小满把阿织抱下车,开始卸门面木板,准备开张。
“有?意思。”衙内起身走近肉铺子门面,“小娘子,把斗笠摘下来看?一看??”
“买不买肉?买肉排队,不买肉让开。”
应小满把二十斤羊肉扛进铺子里,阿织端来几个木盆,两人?一起把不同部位的羊肉分?开装盆,定价最高的后腿肉高挂在铁钩子上。
“买。”衙内站在肉铺子当头第一个,笑道,“买五斤十斤都不成问题。但掏钱之前,先得让我看?看?,肉铺西施这外号,小娘子是否当得起?”说着竟抬手?要摘面前少女的斗笠。
应小满:?
怎么回事?,动作眼熟,似曾相识!
她唰一下拍开面前的手?,瞬间?想起旧事?。
喜欢揭小娘子斗笠的货色?难怪面孔似曾相识,他们分?明从?前遇过一次。
鬼市买扇子调戏未遂,被她一铁爪掀开遮面布,后来愤而搬兵马清缴鬼市的那位纨绔衙内,莫三郎!
应小满犀利地盯一眼莫三郎。
还真?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去哪儿都能撞见他调戏小娘子。
她叮嘱阿织去隔壁肉馒头店玩,自己抬手?把斗笠掀开,放在旁边,揭下铁钩子上挂的羊腿。砰一声?闷响,整条羊后腿肉沉甸甸地甩在砧板上。
“买几斤?说清楚。”
莫三郎的瞳孔微微收缩,被拍开的手?停在半空。
肉铺西施,竟然如此的……名副其实!
明眸皓齿,姣色秾丽,嗔怒亦动人?。京城难得一见的,春秋西子般的美?人?!
莫三郎的声?线都荡漾起来。
“买……买……小娘子铺子里有?多少羊肉,本衙内全买了~”
应小满不冷不热,“你全买了,乡邻主顾们今天买什么。卖五斤羊腿肉给你,其他的别想。”
莫三郎满脸春情荡漾,连连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调戏话,应小满弯腰从?铺子下方取出一把斩骨刀,纤长手?指在羊腿中?部略按了按,寻到羊腿骨关节处。
铛!一声?巨响,耳膜震荡。
斩骨刀光雪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羊腿骨从?关节处一刀两断。半截羊腿震起老高。
莫三郎正往前头凑,刀光几乎从?他鼻尖划过,刀锋森寒凉意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没?等他反应过来,斩裂的砧板木屑碎片已经飞刮过脸颊。
豪奴齐声?惊呼,忙不迭把主人?往后头拉。
莫三郎还在发愣,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本能一反手?,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擦出的两道血痕。
惊怒之下,他破口大骂,“反了天了!你可知道本衙内的身份——”
“京城衙内,莫三郎。”应小满不在意地答,掂了掂羊腿分?量,“头次切五斤肉分?量,略多了。等着。”
在众豪奴震惊的眼神里,弯腰取出一柄柳叶薄刀,嫣红嘴唇叼住雪亮薄刃,把刚才斩下的半截羊腿横放,打量一眼经络走向?。纤长指尖按住赤红筋肉,刀尖往下利落地一划一剜。
一整块羊肉连筋切下,应小满掂了掂羊腿,满意地说,“五斤分?量整。”
她弯腰又从?铺子下方取出一根发带,把额前碎发拢扎起。手?执柳叶薄刃,把整只羊腿往砧板当中?拨了拨,一只手?按住羊腿,眼神锐利起来。
笃笃笃,雪白刀身在众人?眼前晃出了虚影。刀光如匹练,剁肉声?不绝于耳,简直连在了一处。
几息过去。
在众豪奴震惊转为惊骇的眼神里,一整条羊腿去皮,剜肉,拨筋,去骨,羊腿肉切成大小相等的肉块,整整齐齐摞好,顷刻之间?,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雪白羊腿骨搁在砧板上。
“嘶……”众人?齐声?倒吸凉气。
艳如桃李的小娘子,下手?如此干脆狠辣!
透过面前剐得干干净净的羊腿骨,众人?仿佛看?到自己的腿骨……
拿五个油纸包起五斤羊肉,应小满挨个掂了掂分?量,把不剩一点筋肉的雪白羊骨递向?莫三郎,“买三斤肉送一根羊腿骨。大骨头要不要带走?”
莫三郎人?已经傻了。
小娘子竟然早知他的身份!明知他是兵部莫侍郎之子,却丝毫不生畏惧,反倒当着他的面把一整根羊腿剐成白骨头。
什么意思?威吓的意思!
如此凶悍的小娘子,若提刀摸上门来——
无福消受美?人?恩!
莫三郎脸色发白,掉头就走。
身后的众豪奴也纷纷掉头想走,应小满不干了。
斩骨刀往砧板上一扔,咚地巨响,刀锋扎入木板三寸:
“给钱呐!”
羊肉里最为贵价的羊腿肉,一口气卖出五斤,买家还不要羊腿骨。
应小满心情大好,往阿织嘴巴里塞一块麦芽糖,筛选一块好卖相的羊肋排高挂在铁钩子上,把笔直扎进砧板的斩骨刀费劲地拔出擦了擦,冲远远围观的众乡邻主顾们笑了下,热情招呼:
“新鲜上好的羊肋排,一百二十文一斤,童叟无欺,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一刀卖给老主顾半斤肋排,再细细地切三两肉臊子卖给新来的主顾。轮到第三个时,耳边响起熟悉的清润嗓音,
“两斤肉。”
应小满手?里的刀一顿,闻声?抬头。
站在肉铺子面前第一个,穿一身天水碧色襕袍,冲她微笑着的高个郎君,岂不正是几日未见的晏七郎!
店里张望的阿织已经直扑过来,“七哥~”
七郎弯腰抱了抱阿织,小丫头指手?画脚地比划,“七哥,刚才有?个坏人?!”
“确实。我正好在附近,唔,听同僚提起有?个坏人?过来扰你们生意,转过来看?看?。”
晏七郎打量一眼平静的周围,“人?已走了?”
应小满抬手?抹了下额头细汗。短暂的吃惊褪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七郎。
七郎确定无事?,目光也很快凝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碰,即刻纠缠一处,舍不得分?开,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装作不在意的分?开。
应小满低头切肉,在笃笃笃的刀声?里边切边说,“莫三郎那纨绔哪有?本事?扰我生意。我一刀下去——”
“切了他何处?”七郎不紧不慢说,“他挑衅在先,只要并非当场毙命,我都能想办法替你转圜。”
噗嗤,应小满忍不住乐了。
手?一歪,七郎要的两斤肉切成了两斤半。
“大白天的我能切他哪里?削了只羊腿,把人?吓跑了事?。”
她索性把两斤半的羊肉直接包好递去,“你又请假从?官署出来的?赶紧回去。白天别耽搁我生意,得空的话晚上来。我最近回家也晚。”
晏七郎提着油纸包,坚持付过钱,抱了抱依依不舍的阿织,对应小满说,“尽快拜访。”
应小满招呼下个主顾,低头继续切肉,对着砧板的眼睛却不自觉地弯成了月牙儿,“嗯。”
晌午时分?,二十斤新鲜羊肉卖了个干净。
隔壁的肉馒头店老夫妻还在铺子里,被应小满拎着特意留下的半斤肉,硬塞给他们,感谢早上特意提点的情分?。
老夫妻推辞不得,也端一屉四个肉馒头出来,硬塞给阿织手?里。
应小满把阿织抱回轱辘车上,戴起斗笠,阿织啃一个热腾腾的肉馒头,两轮车沿着大街往回家去。
午后。刮过长街的热风里,戴着斗笠的小娘子怀揣三个肉馒头原路回返,慢腾腾走过大理?寺官衙西侧,白日里无人?看?守的窄巷。
轻烟般的身影消失在窄巷口。
斗笠摘下藏在树后,巷子里最为枝繁叶茂的一棵大榆树上方,飞爪无声?无息攀上树枝,枝头绿荫瞬间?遮掩住身形。
日头西移,天色黑沉下去。
大理?寺灯火明亮的官衙门口,官吏依旧进进出出。
应小满这些天渐渐察觉,进出的多是青袍低品官员,晏八郎这等绯袍官员都少见,身着紫袍出入官衙的,只有?仇家一个。
亥时初,两名官差抬着拒马从?官衙出来,惯例堵住西侧窄巷口。
亥时正。蹲守的人?出现。
身穿紫袍的仇家踩着夜色走出大理?寺两道黑漆大门。
和仇家同行的,还有?名身穿红色官袍、身材修长的官员,两人?并肩下了汉白玉台阶,缓行交谈。
兴许是交谈的内容机密,几名护卫并不紧随,而是前后分?散,隔出了三四丈距离。
夜风传来隐约的交谈声?,隔得太远,内容听不清楚。
但嗓音倒能清晰听得见。
其中?一个声?线低沉有?力,明显是仇家。
和仇家并行的红袍官员说话时,声?线和缓悦耳,清冽如夏日溪流,听在应小满的耳朵里,她顿时一懵。
黑暗窄巷深处,榆树高处繁茂枝叶被两只手?拨开,静悄悄露出一只乌黑透亮的圆眼。
借着大街灯笼亮光,望向?牵马缓行的红袍官员处——
背影熟悉,姿态闲逸,一开口她就听得清楚。
和仇家并行的,赫然正是白天里才见过的晏七郎!
这还是应小满头一次见七郎穿官袍子。
她心里嘀咕着:难怪早晨七郎来得这么快。他任职的官署,原来也在大理?寺?
一个七郎,一个八郎。狗官晏容时把家里关系不好的兄弟都弄进大理?寺,在他手?下当差?!
七郎过得不容易!
晏七郎牵马走出几步,抬头看?看?已经升过天顶的月亮,转身往大理?寺官衙西侧的窄巷一指,和仇家交谈了几句。
夜风里依稀传来几句“今夜有?事?急归”,“走这处近路,省时省力”。
原本已经沿着大街前行的仇家点点头,拨转马头。
七八名佩刀护卫原地转向?,当先奔入窄巷探查动静。片刻后,牵着狗舍里两条细长猎犬出来领路。值守差役挪开拒马,做出“恭请”的姿态。
猎犬开道,护卫们分?成前后两拨,护送着七郎和仇家两人?入窄巷,抄近路回家。
应小满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仇家排场如此之大。抄个近路,居然牵出猎犬开道……
还好她早做好准备。
抬头看?看?时不时隐入云层的朦胧月色,几点黯淡星子,黑黢黢的窄巷,和仇家并肩前行的七郎,再摸摸怀里足够投喂大理?寺两条狗的肉馒头……
漂亮乌眸骤然闪烁起兴奋的光芒,呼吸渐渐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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