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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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七郎自?己也掂一个樱桃吃在嘴里?,慢悠悠说,“喜欢爱把葡萄和樱桃放一处吃的小娘子。”
应小满:“……”
她有样学样,捏起瓷盘里?一颗剥好?的葡萄,指尖掂去七郎嘴边,说,“张嘴。”
晏七郎失笑,“这是要拿葡萄堵我?的嘴,不许我?说话了?分明?是你先要我?说的,我?照实答……”
葡萄已经塞进嘴里?去。
两人对坐着吃葡萄。甜滋滋的汁水浸透指尖唇间。
晏七郎又掂起一颗葡萄,轻声哄面前的小娘子张嘴,“这颗特别甜。尝尝看。”
“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
“又骗我?。”酸樱桃的前车之鉴在前头?,应小满递过怀疑的一瞥,“这次的葡萄都甜,是不是只有这颗酸,故意哄我?吃。”
“保证这回真的最甜。尝尝看。”
“真的?”半信半疑,低头?去咬。
这次掂葡萄的手指却没?有像之前两次轻巧缩回,而是停留在原处。应小满抿了一下,咬住葡萄的同时,嫣红的舌尖擦过带着薄茧的手指。
身侧吹过的风,傍晚残余的热气?,说笑的闲话,小院流逝的时光,仿佛都停止在这一瞬。
指腹擦过柔软唇瓣的触感鲜明?,小满的视线唰地看向别处,小巧耳垂泛起隐约红晕。
她并未看他,眼角余光却仿佛处处都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对面的郎君逐渐倾身靠近,带着葡萄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坐在原处未闪躲。
“咳,咳咳!”
半掩的主屋窗里?响起一阵响亮的咳嗽声。义母幽幽地说,“伢儿,几更天了?幺儿没?睡呢?七郎还?没?走呢?”
小院木桌边响起一连串磕碰响动,应小满被闪电击中般跳起身,“阿织马上?就睡。”
晏七郎在原处坐着,指腹还?残留着唇瓣柔软的触感,令人沉醉。他并不想走,但应家长辈发了话。
他抬头?惋惜看看还?不到二更天的月色,起身告辞。
阿织今晚吃得不亦乐乎,恋恋不舍地攥着衣角,仰头?问,“七哥明?天还?来嘛?”
“明?天不一定,三日之内来。”晏七郎温声哄小丫头?回屋。
应小满送他出门时,两人都没?说话,但视线都往对方那边瞄,不经意又撞在一处,目光轻轻一碰,七郎的视线追随而来,小满的目光飞快挪开?,唰一下拉开?门。
——门外把守的两名新面孔齐齐躬身行礼。
像是大热天当头?浇下一盆井水,令人十分清醒。七郎无声地叹口气?,摆摆手,示意两个站远些。
应小满跟他道?谢,“之前的王胡两位大哥换了班,终于没?人整天嘀咕,劝我?见十一郎了。”
“你放心,十一郎为人或许傲慢,但绝不下作。他既已被你拒绝,就不会再做什么。”
说话间晏七郎站在门边,应小满站在门里?。
月色映出两人的身影,往外一步便出门去,但谁也没?先开?口辞别。
“东厢房一直空着。你交了四个月的赁金,一个晚上?也没?囫囵住完。你还?打算住过来么?”
“铜锣巷搬了许多东西过来。即便我?人不住在厢房里?,房间还?是被我?的东西占着。赁金交得不亏。”
应小满扳着手指头?给他算账,“都是些河边捡来的河卵石,飘下来的树叶子,喝茶的陶碗。一月一贯钱赁下的厢房,用来放这些小玩意,亏死你。”
七郎悠然说,“我?兜里?的钱转入你的手,哪里?亏了?我?觉得这样很好?。”
应小满的耳尖有点发热。
从前爹爹也和阿娘说过类似的话。
“我?兜里?的钱进了你的手,不还?是咱家的?有啥好?计较的……”
她这边出神的功夫,那边七郎不紧不慢和她解释不能住七举人巷的缘故。
“这趟大张旗鼓揪出家里?谋害我?的人,暗处的人坐不住了。这两日时常感觉背后有人追踪,或许近日会遇到刺客。暗处之人想我?再也发不出声。”
——杀人灭口?
话本子里?的故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应小满吃惊之余愤怒升腾:
“是不是晏容时那狗官?之前暗中害你,如今见你还?活着,又要对你灭口了?!”
晏七郎默了默,开?口说,“小满,总不能全京城的坏事都由他一人做下。你对他的误会是不是有点大……”
“总归是个狗官。”应小满这些日子天天挂在嘴上?,早已骂得极为顺口,“我?爹说,晏家的文官蔫儿坏,没?一个好?东西。”
晏七郎:“……”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醒悟,“七郎,你在晏家时,该不会……也是个官儿罢?”
七郎无语地瞥她一眼,“你觉得呢。八郎和我?同岁,已经入朝为官多年,官居五品大理寺正。你觉得我?是白身?”
“……”
应小满默默地送他出门。
京城初夏的皎洁弯月照耀大地,月下的人心情?大起大落,她的眼眶忍不住渐渐地发红。
为人亲和守礼又温柔的七郎,他……他怎么也是个晏家的狗官呢!
晏七郎站在身侧,抬手替她擦眼角,好?声气?地哄劝:
“别难过,并非你爹爹说错了的意思。你义父说得其实很对,晏家的文官确实祖传得蔫儿坏,我?也不例外。”
应小满破涕为笑,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许这么说自?己。”
晏七郎这句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自?他祖父那一辈开?始,晏相当政期间,免不了算计政敌。
算计一家一户,兴许牵连了十家百户,其中或许就有应家义父,还?有他在京城效力的主人家。
“对了,之前未曾细问。你爹爹在京城的主家,究竟是哪家门户?”
应小满擦了下泪花,“我?爹没?说。他老人家打算分许多天慢慢跟我?讲的,没?想到第三天清早人就去了……”
七郎默默地按了下眉心。
好?家伙。寻不出线头?的陈年烂账。
“我?得空去翻查一下旧年文档。小满,你义父的姓名,当年何?时出的京城,何?时去你故乡安家,和你义母成亲……如果你放心我?的话,这些详细地告知我?。越详细越好?。”
义父是在应小满出生?的五年前,和义母在汉水边的老家乡郡成的亲。当时他已经在村子里?定居了四五年。夫妻五年未生?育,这才有了抱养小满的事。
义母在家里?偶尔叫义父“大硕”。
“壮硕的硕。是我?爹的本名还?是绰号,我?也不知道?。”
晏七郎思忖着,点点头?,“如此说来,在你出生?的约莫十年前,你义父便已经离开?京城。二十六七年前,正值我?祖父当政时期……”
“你祖父?”应小满又想起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你和晏容时……该不会是同一个祖父?!”
七郎露出点无奈神色。
“晏氏往上?溯两辈,还?能有几个当朝任相的祖父?”
他抬手抹了下面前小娘子瞪得滚圆的眼睛,“好?好?好?,我?知道?,我?那祖父,必然就是和你义父在京城的主家结仇的人了。给我?点时间,我?去细查内情?。”
应小满默默把人送出几步,“三天后你会过来?”
晏七郎叹气?,“来。天上?下刀子也来。”
“呸,少胡说。”两人仔细核对日期,确定上?次算错日子的乌龙不会再发生?。
巷子暗处走出一个和晏七郎身形极为相似之人,身穿斗篷,看不清楚形貌,和同样身穿斗篷的七郎站在一处,极为形似。
应小满骤吃了一惊,那人躬身向七郎行礼,随即便骑上?七郎的马,隋淼跟随牵马,趁夜行出七举人巷,马匹直奔长乐巷而去。
真正的晏七郎隐在巷子暗处,抬手压在唇上?:“嘘……莫说话。瞧热闹。”
寂静深巷里?只有树上?蝉鸣。
片刻后,街边出现两个更夫打扮的寻常布衣男子,远远地缀着马匹跟随上?去。
“果然被人盯梢了。莫移动,莫说话,继续看。”
很快又出现几个身材精干的男子,无声无息缀着更夫打扮的两名布衣男子,远远跟随上?去。
三批人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小满瞠目看着。
等?三批人都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才呼出口长气?。
七郎在身侧轻声解释,“最后一批是我?的人。缀在后头?,摸一摸盯梢人的底细。毕竟这次被人谋害,家中兄弟只是通风报信的帮凶,真正动手的,还?是外头?的人。”
“等?摸清底细之后,便是对方狗急跳墙之时。如果一切顺利,我?便可以腾出手脚,从容查询你爹爹相关?的旧事,给你个交代。”
轻声解释完后,晏七郎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回家罢。”
应小满有点揪心,握了握身侧郎君的手,“小心。”
因为紧张而汗津津的纤长手指被重重反握一下,攥在温热掌心里?。“下次想吃什么,我?再带些过来。”
应小满认真地想了想,“枇杷。”
“枇杷?那我?真要成个喜新厌旧的人了。”
她一怔,晏七郎已经不紧不慢接了下句,“等?下次来时,我?喜欢的人,便成了爱吃枇杷的小娘子。”
应小满绷不住笑了,抬手又拍了一巴掌。“就你话多。走罢!”
站在门边,目送晏七郎穿戴好?斗篷,往七举人巷另一头?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巷口。
应家的门关?上?了。
听?到远处关?门动静时,晏七郎的脚步也顿了顿,噙着掩不住的笑意,抬手揉了揉自?己被连拍两回、隐约震痛的肩膀。
嘶~小娘子有把子力气?。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第32章
开铺子的准备事多而繁琐, 官府那边的?文书委托牙人办,肉铺子的?租赁金预先交付三?个月。掌柜老夫妻拿这笔钱腾空西边杂物间,新开了朝西对小巷的?门面,装上门板。
肉铺子需要的砧板刀具, 新鲜羊肉供货, 应小满一趟趟地四处跑。
偶尔闲下来, 母女俩坐在一处, 商量店铺子名。
“就叫‘应家肉铺’怎么样?”应小满提议,“简单好记。”
义母叮嘱,“加个羊。京城人好吃羊肉, 瞧不上猪肉,招牌里?加个羊,把主?顾都吸引来。”
于是决意叫“应家羊肉铺。”
“家里?只有?你识字。伢儿,铺子名你自己写罢。外头请秀才写个匾, 知道你打算开门做生意, 叫价抬得老高?, 开口就要两贯钱。”
应小满吸了口凉气,知道自己写字的?斤两, 当即拒绝。
“娘, 平时记账还凑合, 别叫我写匾。还是请秀才写罢, 毕竟是咱们铺子门面。”
义母才不舍得两贯钱买五个字。
“要不, 叫隔壁沈家后生帮忙写?在太学?念书的?太学?生,字应该不会差……”
“别叫沈家!”应小满当即拒绝,“不如叫七郎来写。”
义母怀疑问, “七郎写的?字好看?我可没见过他提笔写字。”
应小满也没见过,不过她信心满满说, “七郎写的?字一定好看。”
事?情一件件谈妥,义母揪起的?一颗心放下,止不住地咳嗽几声。
应小满急忙起身去灶上端汤。
“前几天才好些,怎么又咳嗽了。早晨熬到晌午的?药膳汤,娘多喝几碗。”
新鲜羊肉现炖的?汤鲜香扑鼻。
义母端着碗感?慨说,“人老身子不中用。昨夜天气热没关窗户,没想到睡着了,吹点风就咳不住。七郎送来的?药膳方子好归好,太贵。一碗汤里?炖十几二十样?好东西,我哪是吃药膳的?金贵人?等他送的?这?几包药炖汤用完,以后就停下。”
应小满:“我手里?不差钱。药膳方子呢,我出去按方子再买几包回来。”
义母不肯给。“早上生火,当柴火烧了。”
“……”
老人犯起固执来不好劝。应小满心里?也知道,最近铺子准备开张,四处往外撒钱,义母嘴上不说,怕凉了女儿做大事?的?心,但老人家心底不踏实。
义母不肯给方子,那就等七郎过几日来,私底下托他再开一份药膳方子,自己直接买回来也成。
应小满打定心思。眼看时辰还早,从灶台下拖出半扇羊来,开始倒腾羊。
京城人好吃羊。羊肉卖得贵价,一斤市价百文上下,一只整羊售价三?贯[1]。
昨日她寻到京城最大的?一处贩卖整羊的?坐商,好说歹说,当场掏出十贯交子,商家却?只肯卖一头羊给她。
“你这?年纪的?小娘子想开羊肉铺子?京城少见。也罢,先拿一只羊去。即便生意不好做,自家吃用也使得。”
商家嘴上说得含蓄,但眼里?明晃晃的?打量和怀疑几乎溢出来,死活不肯多卖她几只,怕自己的?羊砸在应小满手里?卖不出,坏了自家出货的?招牌。
“小娘子头回做肉铺生意罢?选一头肉质鲜嫩的?上等肥羊留给你。哎,老夫倚老卖老多嘴一句,天生的?花容月貌,何?处不能挣来金山银山,偏要做屠夫生意……好了好了,小娘子莫要气鼓鼓的?,请你家长工来扛走?罢。”
应小满心里?有?气,直接把三?十来斤的?肥羊扛起就走?。坐商在身后瞧得目瞪口呆。
肥羊咩咩一路。
回家就被应小满给一刀宰了。
商家不肯多卖她羊,她倒要先查一查商家供货的?质量如何?。售卖三?贯贵价,否则真如商家所说的?肉质鲜嫩,来自关外草原的?上等肥羊。
万一遇着个奸商,她可要打上门去讨个说法。
一刀下去切得顺滑,果然肉质鲜嫩,羊商那老头子居然没扯谎,当真给了她一头上等肥羊。应小满的?火气消下去大半。
切出半斤肉做晚食,又听义母的?吩咐,给隔壁沈家娘子送了块羊肉。沈家娘子自从他家当家的?出事?后一直病恹恹的?,羊肉汤对女人身子滋补。
这?是昨晚的?事?。
昨晚杀羊放血,怕吓着阿织,匆匆几刀便完事?。今天把收拾好的?半扇羊拿出小院子里?,瞧着不那么吓孩子,应小满把黑布垫在桂花树下的?木桌上,刀具铺开,拿过五六斤的?羊肋排肉,开始细切。
不同位置的?羊肉,卖价各不相?同。她先拿头一只羊练练手。
阿织从屋里?跑出来,好奇地围着黑布看,又试探地伸手摸一摸。“红肉。”
“羊肉。”应小满补充,“等锅里?煮好了,便是你昨晚吃的?极美味的?炖肉。”
阿织情不自禁咕噜一声,摸着小肚皮,目不转睛盯着阿姐切肉。
刀光快如白影,剁肉声响起一连串绵延轻快的?节奏,大块肋排肉很?快变成整齐小块。
看着看着,阿织好奇地伸手去摸刀。
半空里?切出虚影的?雪白刀身猛地一顿,应小满把阿织的?小手挪开,耐心教她,“小孩子别碰刀,戳手上会流血的?。等你长到七八岁,阿姐教你用刀切肉。现在乖乖坐远点。”
阿织拿来小杌子,坐在两步外,兴致勃勃地看阿姐切肉。
门外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响。
少年郎的?嗓音高?喊,“应家婶子,劳烦开个门!”
应小满皱起秀气的?眉,阿织已经小跑着去开门,“沈哥哥!”
来的?果然是隔壁的?沈家少年郎。
沈家只有?这?个独子,叫什么名字她没记住,只记住小名阿奴。
应小满虽然不怎么待见他,但毕竟住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家老娘还和沈家娘子交好。
她继续自顾自地继续切肉。
哒哒哒,哒哒哒,小院里?响起连续的?砧肉声。
“什么事?。”她并不抬头,“我娘有?点不大舒服,在屋里?歇着。有?话跟我说。”
一边说一边继续切,砧板上两斤余的?长肋排肉,熟练地剔骨削肉,羊肉切丁,一句话说完的?当儿,羊肉切成细细的?丁堆成小尖,沾血带筋的?肋骨条剔出来,啪嗒,扔去旁边。
沈阿奴眼睁睁瞧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昨晚送来的?肉……就这?么切的??
原本想得极流畅的?谢辞也结巴了一下,“多谢、多谢小娘子昨晚送来的?羊肉。汤浓鲜美,极为滋补。我做主?置办了点谢礼,礼薄勿怪……”
“不客气,给阿织罢。等我得空了拿给我娘。”
应小满说着,抓起七八斤的?一整条后腿,砰一声扔在砧板上。
浓长的?睫羽低垂,专心致志盯着羊后腿,琢磨着哪处下刀最省劲。细碎阳光映在少女白瓷般的?脸颊上,哪怕面无表情,专注神色也动人。
偶尔抬手抹去额头细汗的?随意动作,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成了诗情画意。
少年郎眼睛都觑直了,心头火热。哒哒哒的?刀声从未像此刻这?般悦耳。
刀工如此了得的?小娘子,想必厨艺精湛;脾气虽然过于直了些,但为人勤快持家。
他母亲说过,应家婶子并未直接回绝,还在斟酌考虑。
自从日前见过一面,从此魂牵梦萦,他越是极力忍耐着不打扰,佳人越在梦中现身。母亲几次提起搬出七举人巷,被他恳切阻止了。
昨晚应小满敲门送进羊肉汤时,他激动地半宿没睡。
手里?提着的?谢礼并未递给阿织,沈阿奴往前几步,再度道谢:
“喝了应家的?肉汤,小生今日去太学?段考,一定努力拔得头筹,争取早日学?成入仕。必不负应家雪中送炭的?期望——”
刀声突然停了。
始终低头专心切肉的?应小满在树下光影里?抬头,打断他说,“肉汤你喝了?”
沈家少年郎还未察觉异样?:“正是,喝得干干净净,涓滴不剩。丝毫未辜负应家的?心意——”
砰一声,切肉的?厚背砍刀插在砧板上。硬生生切入三?寸,劈裂了砧板。
应小满漂亮的?眼睛里?漾起怒火。
“你这?么大个人,年纪活狗身上了?你娘病得起不了身,我家送给你娘喝滋补的?汤,你拿去自己喝了?你是不是人呐!”
沈家少年郎愣住。
劈头盖脸挨了顿骂,他本能辩驳,“是我娘坚持让我喝的?。她知道我这?两日要段考。似我这?般少壮年纪,若吃喝不足则无精力,人无精力则难以取得佳绩……”
应小满不吭声,费力地拔出砍骨刀,切下一块半斤分量的?羊肉,拿油纸包好扎起,提着过去门边,扔到沈家少年郎身上。“拿回去给你娘炖汤。”
沈阿奴登时露出惊喜笑容,看样?子还准备长揖道谢,应小满直接从院门后卸下门栓,掂了掂分量。
京城的?门栓都是门面货,轻得很?。不像老家的?门栓分量实打实。
沈阿奴这?边揖手道谢还没起身,她抬手就是一门栓敲过去。
安静的?七举人巷里?鸡飞狗跳。
几家邻居闻声开门,吃惊地觑看沈家大郎被应家小娘子挥舞门栓打出门来。
“你也知道你少壮?”
应小满一边抽他一边骂,“你少壮还抢你娘的?羊肉汤喝?你娘比你还少壮?我家送去沈家的?羊肉不给病歪歪的?病人吃用,反倒落进你肚皮?你娘叫你喝你就喝了?你还满嘴的?道理?你娘生你还不如生个肉馒头!”
“今天给沈家的?半斤羊肉,你再不拿给你娘滋补身子,我跟你没完!”
沈阿奴白净面皮臊得通红,半句分辩都说不出,也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羞臊的?,慌忙退回自家时两边眼角都挂满泪花,眼泪要掉不掉的?,之前刻意摆出的?矜持学?子架势散去,倒像是个十六七岁少年人的?真实反应了。
“有?话好好说,你别打我!”
沈阿奴忍着哽咽大喊,“你又非我家人,哪知晓我家的?苦楚!我阿父仕途不顺,遭奸人陷害入狱,家里?只有?我撑立门面!我若不能在太学?里?出人头地,科考若不能顺利考中进士,沈家以后如何?能抬头做人!”
应小满听了个囫囵,站在沈家门外,眼瞧着门里?委屈哽咽的?少年郎。
“考中当官当然是好事?。但你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有?没有?留意家里?什么局面了?你娘好歹是个官人娘子,连耳坠子都当了,这?么多天素着耳洞,你没发现?你爹三?个月没领钱进门,你家的?米面不够吃用,你自己用饭时,留意过你娘有?没有?吃饱?我娘跟我说,沈娘子面色虚白,多半饿着自己了。”
沈阿奴瞠目,半晌喃喃道,“不可能……”
他忽地掉头就往内院奔。
七举人巷这?处的?屋宅布局都差不多。一进的?小院子遮掩不住声响,片刻后,少年隐隐约约的?哭声从屋里?传来,
“娘——!”
片刻后,沈阿奴眼眶通红,匆匆忙忙奔向西边厨房,一阵翻找。
空着两只手,神色茫然地跨出厨房。
两边折腾的?动静不小,义母听闻动静从自家过来张望。沈阿奴隔着小院,视线和门外的?应家母女一碰,忍着羞窘迎上来,“家中无存米。可否——”
“有?,有?,厨房正好多两升小米,先拿给你娘熬点粥。”义母转身就回家拿小米。
沈阿奴站在门边发呆,应小满还在恼火被他吃用的?羊肉汤,语气并不怎么客气。
“今天过了还有?明天。你爹出了事?,沈家换你撑立门面,你打算怎么撑门面?一直跟我们借米面吗?”
沈阿奴窘迫得面红耳赤,一咬牙,又往堂屋里?走?。
片刻后,怀揣着鼓鼓囊囊一个包袱出来。
义母正好取来两升小米,纳闷问他,“沈家后生,你去哪里??不照看你娘么?”
沈阿奴当着应小满的?面把包袱打开,露出两方砚台。
“家境窘迫,母亲身子要紧,顾不上父亲教诲了。我这?便去寻当铺,父亲书房里?的?几方砚台都是名贵重礼,先当几贯钱,给母亲延医治病。小满娘子看着,我会把沈家门面撑立起来。”
目送少年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应小满的?火气消下大半,满意说,“这?才像话。”
分量过轻的?木门栓被她好好地闩回门后,拍拍手,无事?人般跟自家老娘说,“又送了半斤肉给沈家娘子。”
义母:“……”
以为她没瞧见呢?
打那么狠,骂得更狠,和沈家八字没一撇的?婚事?,黄了……
但有?一说一,义母琢磨了半日,自己也嘀咕:“沈家后生瞧着白净斯文的?读书人,怎么做起事?来犯糊涂呢。要不是伢儿你一顿骂,他当真甩下老娘念书去了。”
“老子做事?糊涂,儿子跟着也容易犯糊涂。”
“确实。”
沈御史?从家里?被禁军拘走?,他犯的?事?在七举人巷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应小满这?种不怎么出门打听的?,都听得满耳朵闲话。
据说是牵扯了最近朝廷跟西边的?狄人议和,重开边境马市的?事?。
中原朝廷和西边关外的?狄人、北边草原的?蛮人两边接壤。三?方时而开战,时而议和,陆陆续续打了几十年。
又赶上去年秋冬出了一起里?通外国的?大案。
兵部出产的?精铁火器,不知走?哪处路子倒卖出去,竟有?一批落在北边草原蛮人手里?,出现在北境战场上。
巷子西边,刑部周主?簿家的?主?簿娘子,昨日站在沈家门口跟沈娘子说:
“出了这?桩里?通外国的?大案子,朝廷哪还有?心思和西边的?狄人打。索性两边议和,重开马市,多给点布帛茶叶,换回西边出产的?良马才是当务之急。”
“你家当家的?,偏赶在这?关节上书激烈反对,糊涂啊!这?回只怕躲不过牢狱之灾了。”
沈家娘子当时听着听着,泪水便涌出来。身体摇几摇,当场便呕了血。
还是义母赶紧把弱柳扶风的?可怜娘子给扶住了。
这?才有?了昨晚给沈家送肉汤的?事?。
义母琢磨了半日,家里?十几年养出来的?乖女,可不能嫁个糊涂人,问应小满:“七郎哪天过来?怎么这?两天没见着人。”
“七郎说三?天内来。今晚不来的?话,明晚肯定来了。”
“羊肉给七郎留一块。吃肉时顺便把沈家的?事?跟他说一说,问问七郎如何?想的?。”
“哎,好!”
七郎当晚没来。
第二天白日里?隋淼倒是来了一趟,送来整筐时令鲜果,葡萄,石榴,甜瓜,枇杷。
当天傍晚,应小满洗净了鲜果子,蜡烛灯笼点得小院里?亮堂堂的?,桌布铺开,鲜果子和家常热菜摆了整桌,领着阿织在小院里?等人。
等来等去,等到华灯初上,却?还是只来了隋淼。
这?回送来一小瓶新酿的?葡萄酒。
“七郎公务缠身。”
隋淼略过细节,只简略道,“死了个不该死的?人。死在了不该死的?地方。此人是关键证人,意外身亡牵扯进了十一郎。”
“七郎昨夜急召入宫,御前应对,今早回家换一身衣裳,又急匆匆入宫。只来得及托小的?把肉铺招牌字幅带来,再和应小娘子说声对不住。对了,这?瓶葡萄酒是昨日宫里?赐下的?,带给应小娘子做赔礼。”
“七郎说,应家和晏家关联的?京城旧事?查出少许眉目了。等他手上这?桩急务了结,尽快赶来,当面详述。”
应小满原地发了会儿怔,才点点头,从隋淼手里?接过御赐的?稀罕葡萄酒。
所以,七郎今晚不来了?
她从前磕磕绊绊读过几篇诗文,“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句记得清楚。
随葡萄酒送来一盏罕见的?琉璃夜光杯,八角杯身几乎透明无色,底座刻莲花。朱红色的?葡萄酒倾倒入透明琉璃杯里?,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她不甚有?兴致地倒了半杯,先呈给阿娘,再往阿织嘴里?塞一颗葡萄。
“……这?啥味道。”义母这?辈子头一回喝葡萄酒,口味喝不惯,呛得死去活来,喝一口再不肯喝。
应小满自打吃过酸中带甜的?樱桃,对酸里?带甜的?酒味倒不那么排斥,接过琉璃杯,自己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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