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我活了许多年存款依旧是零蛋,不对,准确地说银行里根本没有我的户头。说起来,索菲亚倒是给过我一张信用卡。”我咬了咬笔头。
阿芙罗拉眼神亮起了光。
“它现在应该被放在书架上那排洋娃娃中蓝眼睛的那一个的口袋里,哦,是卢布廖夫的卧室。”
阿芙罗拉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她不服输的个性仿佛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她颤颤巍巍地提议:“要不,我借您······”
我的头闷在胳膊里咯咯地笑:“阿芙罗拉,我可没有那么厚脸皮,哈哈哈······”等到慢慢平息下来,我才接着说:“不和你闹,你也别担心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弗拉基米尔···”
“我怎么了?”弗拉基米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低下头,看着我四肢伸展毫无形象地趴卧着,他捡起了一支滚落在他脚下的蜡笔。
他上辈子也许是幽灵,走路永远悄无声息。
我慌慌张张地想要爬起来,没注意到膝盖压住了裙摆,倏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
弗拉基米尔眼明手快地勾住我的后领,使我的脸免于和石面亲密接触。“你果然在哪里都是笨手笨脚的。”他不留情面地奚落道。
我不禁感到奇怪,平时的我虽然有些冒失,但还属于正常范围以内,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的手脚就不由大脑支配,总之出尽洋相。
“谢谢你。”我低下头调整好衣领,将卷至大腿的裙角拉下去,再用毯子的一角盖住小腿。“日安,弗拉基米尔。”
“你也是。”弗拉基米尔向后靠在一侧的墙面上,他看不出情绪,语气淡淡的。“关于我的事情,你想好该送什么了?”
呃,一击即中。
我有点心虚,这就像是半夜爬起来偷偷喝咖啡牛奶,结果被安德廖沙抓了个正着,照理说我完全可以不用在乎他的生日体验,干脆提前告诉他,但是静下心来想了想,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视线游移不定,我向唯一的好帮手阿芙罗拉投去求助的眼神,她接收到后快速朝弗拉基米尔躬身行礼,留下一句,“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吩咐。”接着,阿芙罗拉径直走到外间去。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不是我的好帮手,而是弗拉基米尔的。
我清清嗓子,不答反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弗拉基米尔没有在上个问题纠缠不休,他用微妙的眼神瞟过我,我顺势挺挺胸膛,光明磊落地直视他。
“送你礼物。”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随手抛给我。我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反应力达到极限,本能地伸出双手抱进怀里。
我从怀中拿出沉甸甸的小盒子,它是深红色的漆盒,墨色纤细的笔触曼妙地勾勒出花纹,繁杂华丽的纹路对称交互缠绕,行云流水般恣意生长,边角上有不明显的磨损,弥漫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一看就是有一定年代的老东西,我的预感告诉我最好不要轻易打开。
“什么礼物?”我狐疑地仔细观察,可我没有透视眼,就算把盒子盯穿了也不可能知道。
“你的生日礼物。”他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眼睛里的黑色风暴在酝酿,似乎急急忙忙地催促着我,赶紧打开躲进漆盒里面去。
“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之前错过了现在给你补上。”他蓦然柔和下来,温雅与危险相互压制着维持平衡。
“哦。”我点点头,在手心里左右翻看,“为什么现在送?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生日过了就不算数,不用特意补上。”
《e大调三重奏鸣曲作品15之2》约翰·哈斯勒(Johann Wilhelm H?
ssler,1747-1822)
篇首俳句第一行改编于 松尾芭蕉
十四岁的生日是在昏迷中度过,那个日子在我看来并不需要特别纪念。
弗拉基米尔转身走到圆桌旁坐下,他不咸不淡地说:“为了提醒你不要忘记我的生日。”他冷着脸,声音极其单调。
我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是这个笑话也太冷了点。冷漠又高傲的弗拉基米尔竟然会期待我的礼物,并且为此送出一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东西。
会不会是因为像这样的东西在巴甫契特一抓一大把,我低下头再次瞧瞧深红色的漆盒,而只有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平头小老百姓才会把它当宝贝。
我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我没忘。”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即使我根本不想记得弗拉基米尔的生日,身边总会有人质疑我的脑容量,他们担心看上去就木讷的我会忘记。
所以他们好心地以各种明示暗示大声讲小声说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加固我的记忆力。
“······我很穷。”我咬咬牙,用对待阿芙罗拉的方式去搪塞弗拉基米尔。
万一他要求等价交换,我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表示它不允许。
“···显而易见。”弗拉基米尔从上到下扫视,半晌肯定地点点头。
但这还没有完,他接着补充道,“一览无余。”
从红润的嘴唇吐出来,他脸上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寡淡的如同隔夜的白开水。
他第一次如此赞同我所说的话,但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我想拿张镜子好好照一照,是不是自己长着一张贫穷的脸。
“所以我没有钱,信用卡也没有,现金也是。”我挤出一抹惭愧的笑容,不遗余力地试图压低弗拉基米尔的期待值。
希望他最好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我身上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他拿起桌面上的书,随手翻过几页,接着换了一本翻几张,头也没抬地说。
“继续。”
说着换了另一本书翻了几页后放下。他似乎对这件事情产生兴趣,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
哪怕弗拉基米尔是天才中的天才,只要它是人类,就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看完整本书,一目十行,超乎常人的记忆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啊?”我没有预料到弗拉基米尔的反应会如此冷静,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礼物将会是一个不值钱的玩意的。
“哦,哦,我是说我没有忘记你的生日,你生日那天我一定会送给你。”
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至于他喜欢不喜欢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横竖打过预防针了。
我稍微安心一点。
“那我就拭目以待。”弗拉基米尔“啪”地合上手中的书,丢向桌面,他使了不小的力气,书旋转着撞向墙面,中途书角擦过花瓶将花瓶掀翻,花瓶底部的水混着营养液立刻流出来。
我被吓了一跳,紧张地缩起肩膀。
听到响声,阿芙罗拉走进来,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您稍等,我立刻清理。”
圆桌上一片狼藉,花朵掉了出来,根部凌乱地缠绕在一起,褐色的营养液和不少清水搅和成一大滩浑浊粘稠的液体,四处攻城略地,淌过一本本书的封皮,顺着桌沿“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人为的泥石流吞噬大地,前前后后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除去一两本其他书全军覆没,米白色的长毛地毯也被侵蚀,点点污渍像是被火烧出的洞。
弗拉基米尔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带来的结果,他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我,手指敲打在座椅的扶手上,不紧不慢地,不轻不重地砸在我心上。
他到底在抽什么风,我慢慢呼出一口气,不是礼物的原因,那还有什么?思考两秒钟后,我选择放弃。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做事情一向恣意而为,他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兴许他不喜欢花的香气,花瓶太丑碍了他的眼等等,或者他就是想这么做,没有其他理由。
并且去静下心思考他发怒原因的行为,是相当愚蠢而多余。
午后的阳光慢慢倾斜,洒在小盒子上,金色的光晕勾勒着圆润的线条,滑出优美流畅的曲线,它古朴的色泽打开尘封的历史,熠熠生辉。
它似乎在发烫,我不安地将它放下。
阿芙罗拉拿着清扫工具走进来,她先将倒下的花瓶浮起来,再一点点仔细擦干圆桌上的水。
“你为什么不看这些书?”弗拉基米尔像降下赏赐一般终于开口说道。
我才想起来,他让斯达特舍先生送给我的书一直以来都摆在床头,前两天阿芙罗拉将它们移到圆桌上。
阿芙罗拉觉得比起松软的大床,阳光照耀下花香四溢的地方更适合阅读。她为了我能够重视弗拉基米尔的第一份礼物,花费不少心思。
可惜,她的努力注定白费,我宁可摆弄唱片,晒太阳,发呆,写日记没事找事情做也不去碰那些吸引力很强的书本。
现在湿漉漉地躺在泥水里,如果快些把它们拿出去晒,或许还存在一线生机。
“······我···”手指死死地打结,勾住,放开,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伊莲儿将地毯的四个角拾起,把污渍包裹在里面抬走,接着更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新地毯。
阿芙罗拉正拿着手帕,小心地用它将书皮上的水分吸干净。
“扔掉。”弗拉基米尔不再等待,他淡漠地发号施令。
阿芙罗拉一愣,随即轻轻回答:“是。”她放下手帕,徒手捡起被污染的书籍,将它们放到一个纸箱里。
她将干净的书和我平时吃的糖果放到窗户边,腾出空间铺上新桌布。
“全部扔掉。”弗拉基米尔的眼神变得阴沉,他犹如在一口一口撕扯我的皮肤,用痛苦来报复我。
阿芙罗拉不敢忤逆弗拉基米尔,她的速度显著地加快,书本塞满了纸箱,她双手抱着箱子越过伊莲儿走出去。
我看着她们在一旁忙碌,愧疚的心情慢慢升起,仿若一根粗麻绳绕过脖子,一点点勒紧。
“其实···不用全部扔掉。”虽然不是我造成的,可如果没有我,它们还住在静谧的尼娜昂诺,而不是满身黑泥地被丢进垃圾桶。
弗拉基米尔不屑地冷哼,他又浮现出那种令人畏惧的笑容:“既然是你不需要的东西,就没有利用价值,那还留着它做什么?”
他仿佛对待情人般柔情细语,讽刺嘲弄的腔调格外渗人。
任何形式的拒绝都是对他的挑衅,他必须时刻警惕,镇压所有违反他的条律的人。
面对敌人的语言暴力,我选择······
“对不起。”当然是苟一步海阔天空。我低垂着脑袋,表现出真心反省,深刻检讨,永不再犯的悔悟。
“我知道错了。”
阿芙罗拉摆上一个新花瓶,将零食和其他七零八碎的小东西重新放回原位。
她的动作再轻,也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琐碎的磕碰和摩擦声是一片静默中的异类,它扭曲着吊诡的氛围,有些刻意的和谐。
弗拉基米尔停下敲击的手指,他几不可闻得叹气。“没有下一次。”他大发慈悲地终止了高输出的冷气,幸好屋子里的暖气充足,阳光也不辞辛苦地继续照耀大地。
我绷直的肩膀快速塌陷,我得看清哪里有地雷,哪里是安全的,结果经过几番试探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片雷区,而我,只能站在一个小小的圆圈中心。
“弗洛夏,你该在我面前打开礼物,这是最基础的礼貌,我假设你从马尔金家族那里什么都没学到,可这一点总不需要旁人去教吧。”弗拉基米尔将书的事情抛开,他硬邦邦地说着,看来余波还没有过去。
虽然他的话很不客气,但我仍旧大方地原谅他,而且礼仪不等于礼貌,他是最没有资格教育我如何讲文明,懂礼貌的人。
“哦,好的。”我不敢再耽搁,急忙拿起身旁的小盒子,用力掰开,咦?怎么打不开,我使劲再次发力。
“另一边。”我滑稽的样子取悦到弗拉基米尔,他不再冷冰冰地用眼神杀人,反而有点无奈地提醒。
盒子前后左右没有区别,严丝合缝做工十分精致,我情急之下一时没有分清。
“······”我换了一边,轻轻扣住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
一只蓝宝石耳钉。
“你确定是它吗?”我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一弯相瞒大颗钻石的圆月上,五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状蓝宝石环绕成花朵的形状,比天空更蓝,比深海更清,是从夜幕上取下一片最珍贵闪耀的碎片,钻石也成为背景板。
我不知道价格,但它无疑是绝美的。
弗拉基米尔看都不看一眼。“对,送给你了。”他用丢掉一颗烫手山芋的口气,好像送给我的不是耳钉,而是一团让他头疼的垃圾。
“谢谢你。”我不能拒绝弗拉基米尔,“耳钉原来只有这一只吗?”我印象中耳钉是成双成对的,很少见到孤零零一只。
不过一只还是一对对我没什么区别,我没有耳孔,即使我有戴上他也需要不少勇气。
它可以让所有人为它驻足停留,我不希望见到的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耳朵看,还是适合躺在漆木盒中成为收藏品。
弗拉基米尔皱起眉头,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有点抵触。
Chapter 89. 礼物(三)
“他是从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那里开始流传下来,具体谁的不重要,只是会留给自己的女儿。”他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二郎腿,像是讲述睡前故事的轻缓和平静。
“往上数应该有四五代人,她曾经遗失在某次叛 pan|乱之中,我的外婆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从一个商人那里买回来,传给我的母亲。”弗拉基米尔的手支在下巴上,从回忆里找出它的历史,悠闲地说给我听。
果然价值不菲,现在它是传家宝一样的物件,我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它的主人不应该是我。
“虽然这是一个秘密,但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兄弟,我的母亲现在有没有女儿我并不知晓,在我小的时候,没有女生,她就把这对耳钉分开,我和我的兄弟一人一只。”说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停了下来。
好吧,现在它的地位又上升了,父母留给两个孩子的东西,怎么听都觉得和堆在巴甫契特库房中的其他贵重的不同,我和蓝宝石耳钉的距离被不断拉开。
我迟疑着,反复在内心里衡量,组织语言:“你戴过吗?”
弗拉基米尔一脸你还是问出口的表情,让我明白这才是他不愿意说的原因。
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当然,我从刚出生带到懂事为止。”即使他讲出来,面上的厌恶仍然没有散去。
我想,我能明白他的心情。耳钉的确很美丽,但是花的形状确实不符合弗拉基米尔的气场,难怪他很早就不带了。
不过,以他的长相,而是一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精致的五官和肉嘟嘟的脸庞,好想看一看。
最主要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威慑力,我就能够肆无忌惮地玩弄他粉嘟嘟的脸蛋,仗着比他高力气大,顺便教他好好做人,不要欺负其他小孩子。
想象始终是想象,不免让人遗憾。
弗拉基米尔的耳钉,感觉不太想要收下来,不止对他,对于我也是一个棘手的东西。放在床头的保险柜?不,床头没有保险柜,只能让阿芙罗拉帮我收着了,别看弗拉基米尔嘴上不在意,如果我把它搞丢了,下一次被毁掉的就不仅仅是地毯和书了。
就在我私自为它决定去处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打断我的计划。
“你戴上试试。”
“不用了,我没有耳洞。”我摸摸耳垂,我从来没有打过耳洞,不论是以前还是成为弗洛夏之后。
索菲亚提过一次,安德廖沙认为饰品和时尚感中挑一样,他会让我先去学习好好穿衣服,“小孩子素素净净的就足够漂亮。”他是这样说的。这件事情就没有下文。
弗拉基米尔不说话了。
他用一种恬静但令人忐忑的神情注视着我。
我目光四处游移,心神不定,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伊莲儿打破了二人的对望,她走到弗拉基米尔身边,半蹲下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他手边。
“弗洛夏小姐可以考虑打一个耳洞,巴甫契特里的人现在就立刻过来,如果您有意愿的话。”
来了,不是弗拉基米尔,而是我贴心的侍女说出来了,这种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弗拉基米尔听到后,看了伊莲儿一眼,赞许地瞥过去,而伊莲儿站起身退到一侧,将托盘捧在胸前,微笑着颔首。
喂,既然这么做,可不可以不要明显到我都能看出来。
我无力地深呼吸一口气:“我觉得还是晚一些再打也可以。”
我不害怕疼,只是觉得十分麻烦。
消毒,清洗,睡觉时不能压住,头发会被勾住,无法趴在臂弯里晒太阳······缺点太多,多到我认为这是一件没有必要去做的事情。
当然,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想要戴上耳环时再做也不迟。
伊莲儿来到我身边,她弯下腰凑近看了看。“弗洛夏小姐,您年纪小耳垂很软,这个时候打耳孔比较不会痛,而且恢复得也会更快一些。”
“是,是吗?”她的气息吹拂到我的脸颊上,我不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果真是这样吗?我有点动心,早点穿是一个洞,晚点穿是一个洞。
“是的。弗洛夏小姐,您不是上次看到伊莲儿饰品盒中的一串珍珠耳环吗?等您有了耳洞,就可以用来搭配衣服了。”阿芙罗拉同样成为说客。
珍珠耳环是很美,但它是放在手心里,而不是挂在我的耳垂上。
三个人的进攻,我实在难以招架。换个思路,我想了又想,一个字,拖————
“那就以后,不是,下周,下周怎么样?”
弗拉基米尔阴恻恻的声音,穿透了站在我身前的伊莲儿。
“你还记得没有价值的东西,它的归宿在哪里吗?”阴险的警告,深褐色粘稠的流动状液体似乎顺着胳膊淌下来,将蓝宝石淹没吞噬进去,伸手去够,但是无法从沼泽咕嘟咕嘟冒着腥臭的浑浊中找到它。
我垂着手,决定任人宰割。“好吧,今天也不是不行。”
阿芙罗拉绽开笑容,看上去高兴极了。“您稍等片刻,他已经在来的路上。”
所以,根本不用询问我的意见,看来他们巴甫契特的很懂得团队合作,默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我彻底死心,将盒子塞给伊莲儿。窗外看上去比屋内暖和得多,树枝随着风微微摆动,饱满的绿色不曾因为冬日失去光彩,如果不去触摸风的温度,似乎外面还是盛夏,明亮的残暴的炽热,逼迫万物抽枝制造阴影,那底下有凉爽的空气。
“等等。”弗拉基米尔按下暂停键。
我忍不住暗自期待。
“他们不用进来,把工具留下来。”他吩咐着进入房间的列昂尼德先生。
列昂尼德先生效率很高,没等我从中找到这句话的重点,他捧着白色小箱子递给阿芙罗拉。
我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他们天然可以用彼此的心声交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达成某种默契。
不过我并不讨厌,说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不适合巴甫契特,也不属于罗曼诺夫。
一切刚刚好。
弗拉基米尔站起来,他走到露台的边缘处停下。“我来帮你穿耳洞。”他语气很平静,俯视着跪坐的我,再明显不过的肯定句,找不到能够质疑的点。
他往前一步,就能和我一起被午后的阳光笼罩,他还在界限之外,光线多情似的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低着头,光芒注入暗沉的蓝色中,风平浪静。汹涌和湍急的波浪跳跃着驶向远方。甜甜的椰汁和芒果混合的热水水果的香气,在舒服的海风中,细细品味大海的美丽。
这不能诱惑我。
我抬起头:“你???!!!!”
俄语中“你”发音,嘴角向两边翘起,但我敢肯定我的脸上不会有一丝笑意。
我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在不伤害到家人的前提下,我就是一根橡皮筋,扯着扯着弹性似乎在增强,松手后也能恢复原状。
可这些人就从来没有担心过,有一天会把这条皮筋扯断吗?
“对,我帮你穿。”弗拉基米尔解答着我的疑问,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使我有了一点点动摇。
他是不是有某种不好说的爱好,专注穿孔一万年,在这个领域经验丰富。
亿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我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你的耳孔肯定不是自己穿的吧。”笨蛋,他出生时就有耳洞了,他又不是本杰明·巴顿。
“你说呢?”他挖苦地反问,居高临下的嘲笑。
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我又问:“那你也没有帮别人打过吧。”
这次的可能性是千亿分之一,我一时说不好哪个可能性更大。
他犹如受到侮辱一般,平静的海面上浪花撞击在沙滩上,留下白色的泡沫,浪变大了:“你说呢?弗洛夏,我会帮谁呢?”
弗拉基米尔的耐性不好,这才几句话又将他惹毛了,我好像总在不该逗留的领域里拥有特殊能力。
问题,回答。这才是标准的对话,反问只能让气氛尴尬,想也不用想尴尬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确信无疑。“那么,你,从来没有穿过耳洞,穿耳洞的经验,我没有说错吧。”我总结地十分到位,连我自己都震惊于这个答案。
他是如何做到对某件事情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依然充满信心。
弗拉基米尔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他罕见地无言以对。“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像是许下什么了不起的承诺。
这种唯一,我心领了,但我很想要谢绝。
我心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仿佛永远不会断裂。
术业有专攻。知道的道理有先有后,技能学术各有研究方向。我承认他是天才,他的智商也许是我的两倍,他的学识丰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打耳洞是一件特别特别简单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思考,但是你得有经验,你需要学习,在非人类的身上练习。
他到底明白不明白,不让专业的人来做他们的工作,受伤的人只有我。
列昂尼德先生上前一步,为他的小主人解围。
“弗洛夏小姐,您完全不用担心,殿下在决定为您穿耳孔之前,特意花时间请人指导过。”他说完,不等弗拉基米尔作出反应,就立即接着对他躬身赔罪。
“抱歉,是我多嘴了。”
原谅我不能想象弗拉基米尔在别人的指导下,一步步尝试,学习。我自认为不好糊弄,这种程度的谎言实在不够用心。假如说他自小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凡事只要看一遍就没有任何问题,这种借口从事情发展的几率上才比较有说服力。
列昂尼德先生的头深深低垂着,与平时向我问好时完全不同,如果弗拉基米尔不叫他起来,他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对此,弗拉基米尔只是不在意地挥挥手,“出去。”他的注意力不在列昂尼德先生和他说的话上,而是用眼神和低着头的我展开拉锯战。
我不觉得这时候该退让,可除了沉默我没有其他方法,甚至“我不愿意”这几个字都足够使我丧失全部勇气。
我们僵持着,没有人愿意后退一步。我是觉得不能再仍由弗拉基米尔摆布,而他,大概率人生字典中从未有过退让二字。
“弗洛夏。”他轻轻呢喃,他像一幅凝固的画像,少年低垂脖颈,脆弱之下涌动着快要喷薄而出的向往。“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你说过,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的方式和我不同,他一直待在终点,我却在路途的一半时就瞻前顾后,忘了迈出下一步。
“那其中也包括我。”
青春里朦胧的的悸动总在不经意降临,它是蜘蛛吐出的丝,当你发觉时已经无法轻易逃脱。
承诺在期待中不再轻飘飘的,他有了根,随着风在肥沃的土壤里生长,渐渐有了分量,最后会开花吗?会吗?
“我记得。”我相信他能办到。虽然给我一千次机会也不会想到,这句话会被用到这种事情上。
那根橡皮筋放弃抵抗。
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没有必要和弗拉基米尔争执,一个直径一毫米的伤口算什么,如果他想,随随便便卸掉我的胳膊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自己不需要动手,一个巴甫契特守卫的战斗力,我连三十秒都坚持不下去。
时间久了,别的事情不好说,但自我安慰的能力日渐增长,我几乎可以从所有不利于自己的情境中看到积极的一面,有时候真想拍拍自己的肩膀,赞叹一句:“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尽管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弗拉基米尔一点点入侵我的领地的过程中,我每天都胆战心惊地想办法从他手底下活下去,除了并不频繁的抑郁情绪和依然没有解决方法的睡眠障碍,我慢慢停止在深渊中的继续下坠。
“那······你要小心一点。”从肚子里将这句我纠结了很久的话吐出来,把问题丢给弗拉基米尔后,身体变得轻松极了。
疼痛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问题,痛苦和弗拉基米尔一起才令我头疼。
“···好。”弗拉基米尔目的达成,一如既往。他带着一股充沛的满足感,侧着身子坐到露台的石板上,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踩在地面上支撑身体。
阿芙罗拉准备着需要的工具,她被弗拉基米尔的愉悦感染,脚步都变得迅速和轻盈。
这是事实,多种因素组合起来,弗拉基米尔拥有了蛊惑人心的魔力。身份,外貌,学识···他懂得利用它们,将人们玩弄于股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