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站起身转身大踏步走出去。
“好·····好的。”我的话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药很快上好后,我让阿芙罗拉回房休息,从一开始我就告诉她自己不习惯通宵整晚有人在房外守着,再如何适应,我依旧无法接受残忍剥夺另一个人睡觉的权利。
“明天清晨会有新鲜的洋桔梗送进来,您不喜欢浓烈的香气,洋桔梗的味道刚刚好。”
她照往常一样,将LALIQUE Poseidon 水晶玻璃瓶中放置了一天中看上去有些颓靡的的直布罗陀花取下来。“浅绿色的花苞如何?”
“好。”以前喜欢跑到树林里,对花花草草也有一个基础的了解。可花瓶中的花一天一换,我来不及记住它们的名字和味道,更别说有些花朵的名字是拗口的法语或意大利语,没有俄语翻译,很多时候我只能听阿芙罗拉脱口而出优美丝滑的腔调后,配合地赞叹一句“真漂亮啊”,久而久之插花的品种选择就全权交给阿芙罗拉了。
她关掉明亮的吊灯,房间被夜灯昏暗柔和的氛围笼罩。“祝您有个好梦。”她站在门口微微躬身。
我朝她咧咧嘴:“你也是。”
轻轻地“咔——”门关上,阿芙罗拉的鞋跟敲击地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从沙发上蹦起来,像条鲤鱼一样高高跃起,一头扎进柔软的被子中。
头发已经吹干了,伊莲儿自从知道我习惯不擦干头发就睡觉因而经常头痛后,在她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终于帮助我初步改掉了这个坏习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在我看来,巴甫契特堡的人天生带有魔力,你很难拒绝他们的要求。
我一动不动地埋在枕头里,微凉的发丝罩住整张脸。浴室里更换了新的沐浴香波,乍一闻被红玫瑰馥郁的热情占据,当大量水分消失发丝变得干燥,一缕缕清淡的柠檬芬芳开始扩散,它中和了玫瑰的浓烈加入凉爽的舒适感。
保持这个姿势的时间有些久,胸口闷闷地开始发紧,我只好翻个身面朝上长舒一口气。
今天实在是太漫长了,我打个滚转了一圈,眼神不经意落在床头上的一叠书,我想起晚上回到巴甫契特时的情景。
我迫不及待地向房间走去,弗拉基米尔则是和我我下车后又在列昂尼德的跟随下,一起驱车离开了巴甫契特。我累得没心思想他要去哪里,是去夜夜笙歌还是通宵达旦处理政事都与我无关,目前双方能够和平相处气氛不要动不动剑拔弩张,老实说都超出我的期待。
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的强烈渴求霸占思绪,我的脚步不自觉加快,直到身后斯达特舍先生的问候,踩下像个没头的小火车“嘟——嘟——”向前冲的急刹车。
“晚上好,弗洛夏小姐。”
我也只能停下脚步,带着房门就在眼前终究没能进去的遗憾转过身。
“你好。”
他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笔直挺拔的立在七英尺外,他点点头向我示意:“我无意打扰您的休息,只是,这是殿下为您挑选的书籍。”
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不信。表达对某件事情抱持相当疑惑地下意识推辞时的态度就像我这样。
斯达特舍大概看我了我的犹豫,并不是他善于察言观色的原因,而是对于这些人精来说,我的想法就跟写在了脸上没有区别。
“他让我向您转达,这些是根据您喜欢的那本书的类型所挑选的俄语版本。”
这时我心中的怀疑才少了几分:“嗯好的,麻烦你替我转达感谢。”在这里待得久了我也不自觉学会了一套社交辞令,还好金布罗老师没有放弃我,现在我看上去起码比之前像模像样了一点。
斯达特舍先生刚递上,身后的侍从就上前一步接过来,“那么我先退下了。”
我目视斯达特舍远去,他们这儿的人走路都是一种样子,挺拔的直起背,似乎有一根钢尺固定在那,直挺挺地不会像我一样泥鳅在泥水里打滚,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安分。
书从盒子里被取出来,也许是希望我能尽快看完这些书,显示出很重视弗拉基米尔某种程度上送出的第一份礼物,阿芙罗拉将它们放到这个显眼同时无法忽视的地方。
她不是不知道我与弗拉基米尔并没有那么亲近,但她至今仍固执的认为其中我负有更大一部分责任。“您就是太害羞了。”她总是这么说,然后一有机会就尽力撮合我们,只要弗拉基米尔在我身边,她能不出现就绝对不会出现。“如果我不在您也就能不必太羞涩放得开了。”
我很想将未成年人保护法拍在她面前,洗刷掉她想要看到的奇怪画面,不过估计她也不会在意这些。
弗拉基米尔的生日在二月底送冬节Maslenitsa后,他满打满算还有将近两个多月才十七岁,我的生日过去不久才刚刚十四周岁,可违和的是没人把我和弗拉基米尔当成小孩子,但换个角度想,这里的人似乎都是这样。
我换上干净的睡裙时大致瞧了瞧那些书,《Polina》,《IBICUS》,《Il tait Une Fois en France 01 : L\'Empire de Monsieur Joseph》,《La Guerre d\'Alan》······都是陌生的名字,但通过缤纷的色彩和印着可爱小人儿封皮我知道这些书至少不是晦涩难懂的古典名著。
“啊·····弗拉基米尔的礼物啊····”
视线停留在那堆书,我定定地看着,我还是没有爬起来。
不得不说今天简直耗光了所有的能量,在外面的时候分明还挺有劲头,只有一个人放松下来留在房间里时,一整天积累的的生理与心理负担都统统膨胀加倍向我袭来,疲乏和劳累和莫名其妙的沉重从内向外散发,肌肉最先被侵袭,接着是头脑和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淡淡的却总挥之不去的无力感,但不是困倦,大脑异常清醒。
现在不是一个看书的时候,也许睡前阅读能够促进睡眠,但是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万一书本太有趣,阅读一旦入迷就很难停下来,明天还有其实事情要去做,具体是什么事,阿芙罗拉刚才提到了,我迷迷糊糊地发呆只听到前半句,总之明天可不能无所事事地在床上瘫一整天,所以现在不是一个看书的好时机。
再说小夜灯太过昏暗,这样的灯光条件很伤眼睛。
我有目的性地催眠自己,遏制住想要看书的念头。我告诫自己要注意保持距离,这儿可不比外面的森林安全,可能脚下就是一个陷阱。
我朝向另一边不再看向那里,又觉得不够然后钻进被子里,盖住半张脸。
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孤独,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真的可以逐渐认识另一个人,即使是很少的程度,也只能到他愿意被了解的程度为止。
我对弗拉基米尔来说到底是什么,我不止一次向他,他没有给过我任何答案,他用一块怀表引yin|诱you我,向着他奔跑追逐,然后脚下踩空彻彻底底掉进他的世界。
他是国际象棋的玩家,操纵着战车禁卫军们披荆斩棘大杀四方,我自认为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也不愿意成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又想起安德廖沙离开前说的话,迟钝的大脑变得更加乱糟糟,我烦躁地将被子一把扯过头顶,将光线彻底驱离出我的世界。
当然那些书安静地放在那里,我始终没有碰过。
纯黑色随着滴答滴答地时钟声褪去,零碎的片段里人物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荒诞不羁的对话将我拉入更是一层的疯狂世界,潜意识中的黑暗面和隐秘角落里的蠢蠢欲动此刻具象化表现出来,时而疯帽子拉着花木兰的手请求她嫁给自己,然后替她从军,在战场上遇到了哪吒被打得落花流水。时而安德烈管家爷爷不满意后院疯长的梅鲁克斯草,不顾马克西姆的反对一把火烧干净,我在旁边想要劝架,反而被火苗燎到裙角。
夜晚是静谧的,我的世界却在沸腾。
短暂的片段毫不节制地重复精神污染,恼人的声浪不知疲倦大吼大叫,就在我忙着躲避时,阿芙罗拉的声音从含糊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弗洛夏小姐····弗洛夏小姐····”
“弗洛夏小姐···您醒了吗?”
我不由得开口:“我···咳咳···”嗓子吃紧地像是唱了一整晚的歌,“我醒了。”
划拉——
阿芙罗拉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看上去是个阴天,光芒并不十分刺眼。
“原本您今天多睡一会,不过卡亚斯贝先生今天要来巴甫契特与您和殿下一起共进早餐,这是您第一次见到那位,得多花些时间在装扮上。”
什么?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情,该不会昨天她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我呆坐在床上一会后,有气无力地用双手把脸盖住。
“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孤独···”出自保罗·奥斯特在《孤独及其所创造的》
书单:《Polina》《波丽娜》?[法] 巴斯蒂安·维韦斯|||《IBICUS》《伊比库斯预言》[法] 帕斯卡尔·拉巴泰|||《Il?tait Une Fois en France 01 : L'Empire de Monsieur Joseph》?《法国往事1:约瑟夫的帝国》[法]法比安·努瑞 文?/?西尔万·瓦雷 图|||《La Guerre d'Alan》《阿兰的战争》:[法]埃曼努埃尔·吉贝尔(Emmanuel Guibert)
Chapter 83. 会面(一)
我一耸一耸地挪出被窝,睡姿不老实导致醒来时被子拧成了麻花,笨手笨脚地爬到床边,穿上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到浴室。
真是见鬼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灰白,眼底一片黑青,双目无神呆滞,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半张脸,缩着肩膀驼着背,从后面看说我是个八十岁的小老太太也没有问题。
我无奈地长吐出一口气,认命地关上热水。冷水冰凉刺骨,我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双手用力拍打脸颊,果然不一会就泛起淡淡的红色。这样总算看上去精神一些了。
头发的事情不用我操心,哪怕是一堆杂草,在伊莲儿的手下也能开出花来。
我靠在墙上刷牙,能从这里听见阿芙罗拉与伊莲儿商量配饰的声音,一会一串快步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伴随着“我取来了这一套,你觉得怎么样?”讨论的走回房间里来,来来去去得有好几趟。
我尽量拖延出去的时间,老实说我并不担心与弗拉基米尔的叔叔见面,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和弗拉基米尔是一家人,已经有了弗拉基米尔这样一个将我的恐惧值拉到极限的人在前,我的心态已经很平和了。
直到牙龈开始觉得酸痛,我才放弃继续刷到天荒地老的打算,吐出一口带血的泡沫,我又长吐一口气。
果然如预料的一般,刚一出去我就被她们团团围住,伊莲儿拯救一头杂草,阿芙罗拉将一件件服装按着我比试。
“亲爱的,虽然你的皮肤条件很好,但是你今天还是画个淡妆好吗?”
说这话的是伊莲儿,她相较于阿芙罗拉来说更加无拘无束,私下里也时常不对我使用敬语,情感上容易让人亲近。“你这黑眼圈只依靠发型是不可能了,浅浅的遮瑕就能让你容光焕发,哦对了还有唇彩,你等会应该要用早餐,厚重的口红就算了。”
她似乎没想等到我的答案,拿起手袋开始翻找。“淡玫瑰色很衬你的肤色,怎么样?”
阿芙罗拉手里捏着银色小剪子,将衣服上的吊牌去掉。“弗洛夏小姐的皮肤很白皙,就是缺少一些血色,别忘了桃子色的腮红。”
我:······
伊莲儿很快速地完成她自己的工作,还没等我越过她看向镜子,阿芙罗拉的衣服就已经挑好了,她递到我手上,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将我推入衣帽间。
“换好了就请快点出来,如果不合适我们还有时间再做改动。”
伊莲儿的声音落在后面:“还没上身我已经觉得不会错了,就是这一套了。阿芙你的眼光依然很精准。”
我扯扯嘴角,谨慎地换下睡衣,我不想不小心蹭花脸上的妆容。
衣服没有吊牌,我前后反复看才最终确认正反面。
“那么就决定是Alena Akhmadullina了。”
伊莲儿在我走出衣帽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不假思索地说道,“亲爱的,你简直就是斯拉夫神话中的青春之神Vesna。等等,还需要一点配饰。”
“呃···是吗?”还不习惯直白的赞美,我不自在地缩缩肩膀,眼神直盯着脚尖看。
不是穿上了绿色的衣服,就会变身成浑身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的Vesna,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如果非要用俄罗斯神话里的人物来比较,贝尔斯特科Berstuk——温德族传说中森林的恶神与我比较相配。
阿芙罗拉走上前贴心为我抚平衣角,她用手托住我的后背用力往前一按。让我挺直了脊背。“您需要的不只是华美的衣裙,还有这些······”
她推着我来到落地镜前,微微弯下腰附在我耳边,轻轻的说:“瞧,看看镜子里那个女孩,她有什么原因不挺起胸膛呢?”她很认真地说。
我这才看到完整的模样。事实上早上浴室里蒙头垢面苍白憔悴的脸给我留下深刻难以抹去的印象,导致我现在无比佩服伊莲儿的化妆技巧和阿芙罗拉的时尚品味,难怪她平时对我自己挑选的服饰从来不发表意见,原来是不忍心给我本就几乎透支的爱美之心造成创伤。
镜子里的我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虚弱样,白皙的脸蛋上自然地透出红扑扑的光晕,嘴唇像是噙着匆匆采摘下花园中玫瑰,新鲜的气息随着花瓣上透亮的露水四散开来。头顶挑出几缕编发松松地固定到耳后,自然卷曲的长发别在耳后,垂落到胸前。
一袭灰湖绿和洋蓟绿的长裙长至小腿,从锁骨到腰间镂空的皮肤散布着朵朵紧促绽放的花,胸前绣有华丽刺绣补片的波纹像是浮起的丝绒,如星群般缀满宝石的梦幻感环绕过稍稍束起的腰身,裙底不规则流线型剪裁垂向地面露出左边笔直纤细的小腿。
阿芙罗拉露出甜美的笑容,满是跃跃欲试的欣喜。
“转个圈吧,感受一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伊莲儿捧着几个首饰盒,递给阿芙罗拉。
我手脚有些僵硬,但依然红着脸转了一圈,冰凉的下摆扫到裸 luo|露 lu的皮肤上痒痒的,我除了有点忐忑不安外又冒出几分羞怯的喜悦。
“我感觉很好。”我的尴尬总是相伴而生,我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
“好了,现在只剩下饰品了,嗯····项链有些累赘,发冠有些刻意反而俗气,耳饰倒是合适可您还没有耳孔,那就手镯吧。”
我伸出手让她帮我带上手环,宛如镶满碎钻的藤蔓缠绕在手腕上。
“谢谢。”
我的目光被藤蔓手环上的小小斯太菊吸引,“它太美了。”
阿芙罗拉露出“弗洛夏小姐果然喜欢闪亮亮的东西,看来是要长大了以后可以多花些心思在穿衣打扮上我的能力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式老母亲欣慰的笑容。
其实,斯太菊是马克西姆曾经试着教我栽培的一种花,它生长能力很强,山坡,悬崖,石缝边不挑剔地理环境,适度的阳光雨水就能破土生长,花瓣薄如纱晶莹透亮,像闪烁的水晶,微风吹拂而过犹如夜幕下的满天繁星。
花开死后依旧不会败落,连香气也久久不散。可惜它的花期在深春初夏,我试了几次也无法成功地种出来。
直到走进餐厅时,我才从回忆中脱开身。我来得不算晚,尽管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到达餐厅时比平时还要早。
长桌上已经坐着两个人,弗拉基米尔背对着我,另一个人就是卡亚斯贝·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弗拉基米尔的亲叔叔。
我能这么快确定,多亏罗曼诺夫家族强大的基因,如出一辙的发色,相似的轮廓和无法忽视的气场。
“快看,这就是弗洛夏吗?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他丝毫不迟疑,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走到我身前,作出邀请的动作。“早上好呀,弗洛夏。”
他亲昵地叫我的小名,眼睛里满满都是爽朗的笑意。
我也急忙将手轻轻搭上去:“您好,罗曼诺夫先生。”
“叫我卡亚斯贝就行。”卡亚斯贝落下一吻,随即放开。“快来吃饭吧,你正在长身体,一定饿坏了。”他身材高大,笔挺的西装下是蓬勃的肌肉,简直是 2x 倍的弗拉基米尔。
他的腿也长,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到餐桌旁,他热情地将我安排在挨着弗拉基米尔的位子坐下。长桌两侧摆放着高高的玻璃花瓶,瓶中插cha|着紫色雏菊。我把手放在腿上,避免碰到易碎的器皿。
“怪不得,怪不得······”卡亚斯贝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他得意得向我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我一直以来都无比担心弗拉基米尔,你知道的,罗曼诺夫家族人丁稀少,特别是到了他这一代,可他从小以来就对女生不感兴趣。”
他似乎掐着嗓子,用温柔到几乎造作声音配上少许夸张的表情,软化了锋利冷峻的面容:“感谢上帝的庇佑,这个孩子对男生也同样不感兴趣,我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眼看着他快要成年,我不得不着急,正想着哪怕是强迫也要让他开始···嗯···结果还没等我有所行动你就突然出现了,真是天上掉下来拯救我们家族的宝贝。”
这位叔叔的头是真的铁···以我对弗拉基米尔浅薄的了解,如果你真的强迫他做··嗯嗯···事情,估计他私人武器库里的枪 qiang|械xie 就终于能够派上用场。
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委屈:“所以你放心,弗拉基米尔从身到心,都是纯洁的!他呀······”
早餐还没有准备好,我顺手拿起一旁的沙棘汁来润润喉咙。听到卡亚斯贝的真情流露后,用力绷紧嘴角的肌肉,不让自己笑出来,顺便把果汁艰难地咽下。
“卡亚斯贝,适可而止。”坐不住的人果然不只有我一个,从我进来开始一直默不作声的弗拉基米尔冷冷地打断卡亚斯贝,隐隐的怒火转化成一把把刀子,扎向对面的人。
卡亚斯贝完全没有被打断的不快,他也丝毫不被弗拉基米尔的情绪影响,语气仍然轻快,朝我挑挑眉头带着几分促狭:“而且弗洛夏生得如此美,怪不得我那侄子一直看着你,连最基础的问候都忘记了。”
Chapter 84. 会面(二)
我不认为自己的外貌有魅力到可以使弗拉基米尔为我倾倒,远的不提,就说说弗拉基米尔他自己,如果我长成他那样,其他再美的人不过是清粥小菜,偶尔吃腻了大鱼大肉的时候可以尝一尝。
不过,卡亚斯贝有一点没有说错,弗拉基米尔今天的确有点怪怪的,他不时间歇性惜字如金,可从不吝啬保持基本礼仪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他的风度。
于是我用余光偷偷瞄向身侧,一开始触及弗拉基米尔的瞬间立刻缩回去,不安的等待一两秒后,对方毫无反应,我胆子大起来,带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默默观察他。
弗拉基米尔还是低着头,他的手指快速地划着 iPad,飞跃跳跃的屏幕画面几乎快得连成一条线。他漠不关心地抿着嘴唇,心情并不算好的样子。
这不是被美人迷住的反应,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一股失落感浮出水面,我立即被这个骇人听闻的念头震撼到。
清醒点弗洛夏,难道沙棘汁有高浓度工业酒精,抿了一口就会醉?我应当是认错人,把弗拉基米尔当做安德廖沙,如果安德廖沙在我面前,一定会赞叹我在审美取向上终于开窍了,虽然他也很有可能揉乱我的头发。
那股来历不明的失望须臾间被压了下去。我将此归咎于卡亚斯贝身上,看来他并不算了解自己的侄子。
我等了又等,弗拉基米尔似乎想要一直沉浸在12.9 英寸的空间里,没有跳出来反驳卡亚斯贝的打算,我只能独自应对令人尴尬的话题:“谢,谢谢您,卡亚斯贝先生。”
虽然卡亚斯贝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我不能确定。在学会与人相处的短短半年时间,我明白了表里不一,兴许不太准确,更应该说是人心隔肚皮的道理。
我舔舔发干的嘴唇,弗拉基米尔是为数不多我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人,看来这种能力不包括罗曼诺夫家族的其他人。
幸好这时女仆们端着一盘盘菜肴摆上长桌。长桌上的是浅灰色的天花板,吊灯小小的菱形分布排列,即使是白天灯也开着。
我对吃的东西要求很低,巴甫契特的厨师们则要求很高,造成某种认知观念上的不对等,所以比起耗时漫长的精致法式料理,一碗热腾腾的意大利蔬菜汤和普罗旺斯炖菜更能俘获我的心。
我来之前菜单已经定好,所以对早餐我并没有什么期待。
“这是殿下吩咐为您准备的。”在叶夫根尼管家的示意下,女仆将一盅盖着盖子的纯白色器皿放置在我面前的桌上。
不需要揭开盖子,单凭着暖洋洋的味道,就知道是意大利蔬菜汤。我没敢再去瞄弗拉基米尔,自作多情这种事情一次就足够了,我快速偏开头吐出一句,“谢谢。”接着赶紧把头转回来,盯着女仆戴上隔热手套,将小巧的盖儿揭开。
卡亚斯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的举动,一脸兴味地说:“弗洛夏喜欢意大利料理?唉······弗拉基米尔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故意拉长,也不去看自己的早餐,一脸八卦的好奇着。
“因为我和弗拉基米尔时不时会一起吃早餐,所以······”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我还是把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说出来。
弗拉基米尔虽然将平板丢给了叶夫根尼,拿起刀叉准备用餐,结果照旧没有加入话题的打算。
卡亚斯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明显用餐和谈话他倾向于后者。
“他对你可真上心啊,想当年他三岁时我把手割破了,留了很多血,我特意举给他看,想说弗拉基米尔和我很亲近,应该会被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我不舍得我死掉。”
“普通小孩子不都是很好骗吗?结果他竟然无视我,只顾着专心致志地摆弄眼前的城堡积木。那还是我送给他的玩具。”
卡亚斯贝越说越起劲,他的不忿化成一腔委屈,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长相配上脸上的表情将会十分奇异,他还特意用手捂住,“含辛茹苦的十六年,比不上你几个月,连你的口味都清楚,不值得养儿子不值得哪。”
这口气,这神态,不就是八点档里常有的情节。
脑内小剧场:“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自从你嫁进来心就偏得不止跑到哪里去了,你个狐狸精!”——“哼!你儿子就是喜欢我,你有本事去找他说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配合地笑一笑,万一他是真的伤心,我的做法就似乎是在挑衅。
我犹豫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拿起勺子轻轻搅动蔬菜汤,热气氤氲游荡食物的香气浓郁扑鼻。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结果很快发现这是一道超纲的难题,不在我能解决的范围内。
“你不喜欢Confit de canard?上周你特意跑到加斯科涅不就是为了吃到正宗的味道,如果不喜欢,就给你换上普通的Steak Tartare。”弗拉基米尔的语气平静,他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看似好声好气地安慰卡亚斯贝,十足的一碗水端平。照理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段话了,但直觉性的反馈预示我,他在对卡亚斯贝发出警告,隐忍着险些不能分辨的怒气。
卡亚斯贝潦草地摆摆手:“还是不要了,你知道在法国一群洒满香水仍旧掩盖不住体味的臭男人的包裹下,我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在酒吧里吃掉整盘Steak Tartare,现在那股子马肉的腥气还散不去。”他皱起眉头,一副不愿回忆的样子。
现在我怀疑卡亚斯贝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然呆,常年用迟钝来淡化弗拉基米尔的威力。
弗拉基米尔没有提到过他小时候的事情,巴甫契特堡的管家们的职业操守使他们不会对我透露半个字,其他人就算知道也没有胆量开口。
有人能用调侃的语气说起这些,除非是眼前的卡亚斯贝,否则我想不到第二个人。但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我试了试温度,虽然还有些烫,不过就是这样才好吃。
意式蔬菜汤鲜红的外表造成错觉,以为会火辣辣的其实它是酸甜口味,多种蔬菜浸入高汤中烹煮,再加上意面或白米就会收获夏天般爽口的激情。
它的做法很简单。洋葱,蒜头,鲜罗勒去皮剁碎,胡萝卜,马铃薯,胡瓜切成一厘米的方块状,芹菜,香葱,意式腌肉或者熏培根分别为薄片状,拇指长的小段和随意的块状。
腌肉需要两分钟呈浅棕色时加入准备好的蔬菜翻炒,盐和黑胡椒来调味,接着加入大量速食瓶装的番茄酱,然后倒进高汤里。
白豆和马铃薯要提前炖煮,如果时间过短马铃薯的口感会偏硬,三十分钟左右放入Conchiglie贝壳形状的意面慢火十分钟就熟透了。
我对奶制品的接受度不高,很少会放磨碎的帕尔森干酪。其实这些单纯是纸上谈兵,不论是在卢布廖夫还是这儿,我直至目前没有获得进入厨房的资格。
瓷碗的保温效果很好,我一口塞进大块的马铃薯,炖煮的时间绝对超过四十分钟,几乎入口则化一点也不吃力。
“我忘记问你,在巴甫契特住得还习惯吗?”卡亚斯贝恢复了正常的长辈形象,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角,端正的仪态好像换了个人。
我被他从食物上拉回注意力。不习惯,这个答案出现的速度比让我叫出自己的名字还要快。如果他询问“你喜欢巴甫契特吗?”,就不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