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弗拉基米尔。”
他用一只手扶住了我,这个形容词或许不够恰当,因为看上去他并没有用力,只是他的手和我的手腕的接触,相互依靠在一起。
是时候说出来了,应该向他道歉的,不能错过这个时机,我正正神色,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
“对不······”
“你很慷慨吗?”
他生气了。
“什么?我不明白···”
他温柔地轻轻吐出几个字,如同在餐厅看着睡眼朦胧的我打着哈欠来用早餐时的“早安,弗洛夏“,风平浪静在阳光的阴影里发酵,被蒸腾的热量酝酿,沉没沉没,裹挟着乌云的暗淡,让死气聚集,他甚至在笑,带上嘲讽和一贯的居高临下,
““你很慷慨吗?弗洛夏,这里···这里···”弗拉基米尔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我的眉骨··眼角··冰冷的···
车上很暖和,连我刚才都忍不住打哈欠,他的手似乎从没暖和着,总能使我联想到西伯利亚的冻土和格林兰岛的冰川,无论涌动着多少生命,在奔腾的岁月里无动于衷。
“都被马尔金碰过了,你很喜欢,你在笑,你喜欢他这么做。””他的手指盘旋在耳尖,留下一串干燥的冷意:“你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个慷慨的人?嗯?”
我不禁怔了怔,随即一股愤怒又无奈的气息,像是加入曼妥思的可乐一样咕嘟咕嘟冒了出,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眼,认真的说:
“温和慷慨的人不过比傲慢霸道的人自私得稍微公平一点罢了,等到种种情况使得两个人都感觉到一方的利益并不是对方思想中主要关心的事物的时候,就该完结了。”
这种气泡来的快速,消失地也快,也无法和烟花,鞭炮一样,除了一些软绵绵的泡沫,它不会附加多少破坏力。
弗拉基米尔只是直直的盯着我,我看了看他,他的眼神似乎落在我脸上的某个部位,依旧沉默,我不想用力刺破这份安静和奇怪的和平,于是轻轻地说:
“我自私或者慷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太在乎我身上那些你想要的东西,某一刻你觉得无趣了,不在意了,你会毫不犹豫的丢掉,所以我无论是自私还是慷慨,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
如同我喜欢真正的森林,阴雨绵绵地浇灌下来,两侧是老云杉树形成的断木残垣,凌乱地缠绕成荒废的篱笆,灰绿色的树干上满是湿软的苔藓和地衣,篱笆底下零散的石头堆中间生长着大量的杂草和多刺的蔷薇属植物——不规则的小路从中间蜿蜒穿过,—这样一直来到奔流不息的河边,树木遮天蔽日,孤绝而美丽,周围是年轻年老的树木,隐秘的远景。往前走水声柔和,如叮咚作响的杯子,注入一条相当大的溪流,宽如我的脖颈,纯净而清澈,在它的缺口处,溪岸拱起,如一条硕大蓬乱的棕色眼眉,或者是嘴唇状的屋顶——永不止息地潺潺着,潺潺着——似有深意,说着什么——它总是在那里汨汨而流,一年四季毫不停歇,永远消耗不尽的是薄荷的海洋,夏天的黑莓——光与影的选择——这一切是怎么生长进我的内部的,日复一日,一切都和谐一致。除了我自己,弗拉基米尔不会在意。
他的目光仿佛是有生命的,有重量的,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想要躲避的怯意,我抓住他的手,试图拉开接触的皮肤,我没有这种经历,我感到奇怪,是一种使我忍不住低下头,躲避对方视线的无措。
同时,我试图向弗拉基米尔解释,不和他绕圈子,我清清喉咙,有几分无奈地说:
“安德廖沙只是我的哥哥,我很喜欢他,不过是亲人之间的喜欢。我很幸运有他这样的哥哥,会认真听我讲话,会担心我,会理解我,会把我当成妹妹一样去宠爱。我···我知道,安德和我提起过,以前罗曼诺夫家族会族内通婚,所以,你可能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我们不一样,我和安德廖沙只是兄妹,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觉得真正的兄妹不会比这样更好了,他永远都是我的哥哥,像索菲亚一样,像马尔金先生一样,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喜欢他们,我也喜欢在他们面前笑。嗯······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你解释这些,你不会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你生气······弗拉基米尔,你——”
我的思绪并不算清晰,但急于摆脱目前的境况,脑子里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没等我说完,一股力气从右手手腕直接将我拉向弗拉基米尔。
原本他身上清淡的味道,瞬间浓郁地将我包裹起来。我稍稍仰起头,其他的物体都被剥夺,只有他苍白的颈部和凸起的喉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弗洛夏,你这么聪明,你来猜猜看好不好。”
他越发具有威胁性的声音低沉地萦绕在耳边,我的视线被一上一下的脖颈处所牵引,这里的皮肤越发的透了,青色紫色的粗细不一,纹理交错,伴随着动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
怦——怦——
怦——怦——
温柔慷慨的人···”直到段末改编自艾米丽勃朗特《呼啸山庄》。
“如同我喜欢真正的森林····”改编自(改动较大)惠特曼《SPECIMEN DAYS IN AMERICA》
Chapter 77. 暧昧(一)
猜什么?我被动地窝在他的怀中,在他的束缚之下,我试图每一次的挣扎,好像击打在粘稠的水潭里,搅动得气氛更加亲密。
我无法想到其他更多的东西,大脑快速的过滤弗拉基米尔说出的每一个字,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老式机器,被要求完成高强度的指令,灼热的引擎开始发出警报声,它正在处于濒临报废的边缘······
或许思考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我现在甚至连呼吸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做到。
眼神愣愣地直视前方一小片区域。一瞬间的惊吓,让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不安地轻轻小口喘出的气息,一下又一下扑到他的锁骨上,似乎是某种缺氧,让我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的气息温度太高,染红了弗拉基米尔的那一片苍白的皮肤。
意识到这一点,我尽力平静下来,屏住一部份呼吸试图使它轻得没有重量。我暗自祈祷伟大的上帝看在我如此有诚意的份上,这可以起作用。
“我觉得,你得先放开我,我才能好好说话。”
弗拉基米尔原本按在我的肩膀上的手放松力道,他拨开散落的头发钻了进去,停留在我的后颈处:“我影响到你了吗?抱歉,弗洛夏。也许你可以无视我,这是你的特长。”
什么?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毫无歉意的轻飘飘的道歉根本没有意义,忍气吞声慢慢逼近极限,我想要仰起头拉开距离,然后冲动地甩开他的手。
“你···你不能这样···”
大概是一毫米,我推开的距离,如果乐观地看待我的努力,这值得赞赏,但显然通常我会得到一个相对悲观的结局。
“我不能?我不被允许去做的事情···”
不仅仅是讽刺,还带着一股说不清也暂时弄不懂的急躁感,他的手指用力压在后颈处,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不出预料片刻后,脸颊贴上了他的喉咙。
显然,我的温度此刻要高于弗拉基米尔,他的颈部凉凉的,如果忽略其他因素,倒是个降温的不错选择。
弗拉基米尔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近过,几乎是从我的身体里、我的喉咙里、我的声带靠拢闭合发出的声音,更可能是脖颈的皮肤紧紧相贴,反而无法分清楚谁是谁的。
“是不被允许的。”他毫不在意地丢下后半句话,声音消失,他的呼吸却在逐渐逼近,经过眼睛、鼻子,停顿片刻,在嘴唇上一略而过微微侧过下巴,停留在耳朵上。
他说,他不被允许去做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比起他始终给我的冰块一般的感觉,又硬又冷,他的嘴唇是温暖的,软软的并不烫,活跃的交感神经末梢并没有给我太多的信号,比如脸红,比如心跳,我应该有所反应,哪怕是吃完一罐菠菜跳起来,用力打在弗拉基米尔似笑非笑的眼睛上,打散坚不可摧的屏障。
但其实没有太多,夹杂着丝丝渴望的轻柔,并不刻意的安慰,带着他一贯特有的克制和矜持,留下一吻,然后,不紧不慢的释放温柔,触碰中包含着安慰,终于耳尖开始发烫了······
我不用小心自己的呼吸给他带去红晕,留下印迹,我开始顺着自己的节奏,自由地呼吸。此时,谁也不会比谁冰冷,谁也不会比谁温暖。
轻轻浅浅地触碰,像是太阳雨,雨水穿梭于温暖的阳光缝隙,在一小堆一小堆不成气候的云层间躲避,它害怕那些灼热的光芒,还来不及渗透土地就变成缥缈的蒸汽,即使如此,暖洋洋的倾泻而下照耀着的闪烁着的是如此诱人,一滴滴清透的落雨充盈陶醉,伴着极端对立的背景下,坠落升空。
他靠得越来越近,这个吻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反而将一步一步深入下去,到达一个我不知道,但他知道的地方。
令人欲罢不能的诱惑,通常伴随着危险,我身体的一部分沉溺于这份欲|望的温柔,另一部分被无法忽视的不好的预感所折磨,接着无法言说的恐慌流淌出来,心底里传来抗拒的噪音,腐蚀脆弱的耳膜。
恐慌顺着迎合在滋长,我的不安那一刻终于摆脱了催眠,挣扎起来。
可我的身体动不了,眼前只有弗拉基米尔侧过的脖颈绷直的曲线,白皙的皮肤下仿佛沉迷着吞咽。我被自己的无能打倒。
弗拉基米尔的气息逐渐远离,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耳骨,耳垂和耳廓。
他似乎平静下来,之前的愤怒,急躁,不耐烦凭空消失了,禁锢被瞬间撤消,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一只手放松领带,解开制服最上方的两颗扣子,
“抱歉。”
他抬起我的下巴,抹去睫毛上泛着的泪花,“我失误了,你的感情太丰富了,我只想感受着,然后需要更多。”
我咬着牙齿,不吐出任何一个字。我没想要哭,因为没有哭的理由,我不难过也不悲伤,而且眼泪没有落下来,我维持着自己认为的坚强。
他放开我。
“弗洛夏,别怕我。”他侧过脸,他比我高得多,我只能看见他的下巴。我大概是疯了,竟然感受到他的落寞。
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他的渴求而不得像极了我,感同身受或者是同病相怜这种愚蠢的情绪开始蔓延,即使我连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我也侧过身体,平视前方,放松已经快要僵硬的身体,耸下肩膀向后靠。
我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将双手团在大腿上,身体很热,手还是一直这么冷,应该是出了些冷汗的缘故,手心湿湿滑滑的不太舒服。
我小声说道:“嗯,我知道。”
我想好好活着,在有家人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卢布廖夫、巴甫契特,而是整个世界,有马尔金夫妇、有安德廖沙,有照顾着我的朋友,也有罗曼诺夫的地方,我自我的挣扎持续了太久,已经逐渐淡化最初的愿望。我要在巴甫契特,好好活下去。
芬恩坐上前座,他侧过头,眼神落在弗拉基米尔的脚下,“殿下,您是否需要回巴甫契特?”
弗拉基米尔想了想,“嗯。”他恢复了冷静,似乎高高在上这个词语刻在他的骨子里,是他的一部分。
前后排之间的隔音隔断被开启,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校园。
“要去学校的理由,我就不问你了,很有可能即便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而我立刻会知道,你在说谎的事实。我不想你欺骗我,也不想强迫你说出谎言,当然你很有可能对我保持沉默,同样的,我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但依然不是我想看到的。”
弗拉基米尔的手支在下巴上,看着窗外飞速远去的树木,声音淡淡地,没有什么情绪,他是在对我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个强盗,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我无力反抗他,所以大多时候沉默表达着我所有的抗拒,愤怒,委屈,绝望。他没有处于过身不由己的处境中,所以不会明白这是我仅有的方法,在无法适应巴甫契特时,唯一的自我保护手段。
首先我得开始适应这里,从哪里开始呢?安德廖沙说是风声,从听听巴甫契特的风声开始吧。
“如果你问我,我会说的。”
“嗯。是吗?”他不可置否,开口回答道,像一种附和,不是认可,只是随口接上。
“是的,以后你问我,我会说,不想说就告诉你,我不想说。”
一月底了,刚来到巴甫契特时,森林上披上晕黄色,橙色的晚霞,神圣而古老,虽然是柔和的暖色调,却是古籍中的历史遥不可及,感觉不到半份温暖。现在,标志性的余晖也不见了。
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阴影在树木的枝杈间扩散,湿气在流走,细枝干燥的折断,嘎吱声是生机堕入土壤,开始沉睡。
我没有经历过卢布廖夫的深冬,不过我想,除了阴雨绵绵,这儿的深冬,和卢布廖夫差不了多少。
风不大,和车内的暖气中和后,吹到脸颊上,冰冰凉凉的,雪早就停了的样子,可还是有雪花碎吹进来,偶尔有一两片撞在皮肤上。
我适应力很差劲,虽然无数次告诉自己,接受吧,弗洛夏,你没有选择,只有接受在巴甫契特好好生活,你才不会失去一直以来想要的那些,可实在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把一直藏在睡裙的小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伸向弗拉基米尔
“给你,你应该也没有吃午饭。”
半晌手心里的重量还在,我想了想离开窗边转过身子。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屏住了呼吸一样,明明是舒服的姿势却透露着怪异的生硬感,另一只手攥得很紧,骨骼突出微微颤抖着,血色褪去。
空气中的紧|jin窒zhi催动了我的预警,我不由得升起逃跑的念头,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试探地把手又往前递了递:
“呃······这是蔻蔻诺斯糖,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一颗可以补充糖分。”
弗拉基米尔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的指尖只一瞬间的轻触,迅速拿起糖果。他克制极了,又克制地过了头一样。
我也松了口气,转过头,耳边是糖果的塑料包装纸被剥开时嘶嘶擦擦的摩擦声。
“我不喜欢,太甜了。”尽管含着糖,他的话依然清晰可见,将自己的嫌弃表达得清清楚楚。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
Chapter 78.暧昧(二)
不知道是谁的嘴角绽开的弧度,拉扯飘散的热气,从车窗的缝隙钻出去,悄悄融化角落的积雪。
“殿下,斯达特舍先生让我询问您,今日需要去尼娜昂诺吗?他会提前为您备好茶点。”
车子在道路尽头的岔路口停下,芬恩压低了声音,向弗拉基米尔询问道。
路旁茂密的灌木肆意疯长,长期没有人打理,狂风席卷过树篱们铆足劲儿渴望绕过阴影,它们无法像藤蔓一样攀附向上,只能被轮胎压在坚硬的水泥道路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巴甫契特城堡钟楼后角塔的塔尖巍然伫立在云团下。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我就能重新瘫倒在卧室床前厚厚的长毛地毯上,尽管我要不断接受阿芙罗拉善意而委婉的唠叨。
弗拉基米尔抬眼瞥过后视镜里同样停下来的黑色车辆,点点头:“告诉他,同时准备一份弗洛夏的。”
······我可以有一次提前拒绝的机会吗?
没有弗拉基米尔的气息充斥的房间,和独属于自己的,小小的期待与安慰正没有告别残忍离去。
我的拒绝冲破喉咙,被牙齿死死堵住,我告诉自己,是气氛太特殊,我才会暂时忘记他不是一个会给别人选择的人。
弗拉基米尔感受到我充满不情愿的瞪视,他随意地提醒我:
“你不是想要去学校吗?虽然这个要求短时间内不会实现。”
“可是,那什么尼······”
“尼娜昂诺。”
“对尼娜昂诺也不是诺亚斯顿,去那里做什么?”我扫视窗外,这儿距离巴甫契特不远,尼娜昂诺该不会是城堡里的某个地方。
没等我反应过来,车子重新启动,偏离了直指通往巴甫契特的道路,转而驶向另一条狭窄的岔路。
“到了你就会知道。”他淡淡地望着开始变得暗淡的天空,系上制服上方的扣子,拉紧了领带。
狭窄的道路慢慢变得宽阔,高大的乔杉抛在身后,剩下的是些低矮的大叶黄杨和小叶黄杨。车子开始减速,在石子路上转向,变得有些颠簸。
“按照平时的时间来这里。”弗拉基米尔没等芬恩替他打开车门,吩咐一声后,径直下了车。
我跟在弗拉基米尔身后,来到了他口中堪比诺亚斯顿的尼娜昂诺。
时至傍晚,整座建筑灯火通明,室内的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反射出来,我才看清,这掩映在巴甫契特后森林里的尼娜昂诺是一座小宫殿似的大图书馆。
弗拉基米尔一手推开厚重的大门,“咯吱”摩擦地面,穿过不同跨度和高度的拱形空间,我们走了进去。
层层叠叠积累的暗金色作为底调,以一个凶猛的姿势冲过长廊,卷起深红地毯上色块,填满所有视觉,尽管经历了各种城堡奢华的洗礼,对于“极致”二字的定义被重新构建。
“尼娜昂诺这座图书馆的名字,建于十六世纪,当时文化湮灭主义盛行,全国开始销毁大量历史哲学、法学、伦理学甚至是小说诗歌类书籍,大概是和文字相关的东西都要丢进烈火里,为了保证我们的下一代不会像动物一样,只懂得维持最低的生活需求,罗曼诺夫和当时的其他几个家族联合起来,也就是莫斯科大公国的君主伊凡三世在十四世纪修建了这座图书馆,用来保存抢救出来的书。”
他边走边轻声介绍着。“收藏着从十二世纪起迄今为止的书籍,所以,如果尼娜昂诺都找不到的书籍,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了。”
长长铺陈的地毯把鞋跟抨击地面发出的声响吸收大半,但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响彻,我看向前方,国王的画像就在图书馆长廊的尽头,以红色和金色为基调的精致内饰凡夫围绕建造,同时有对称包裹,将国王与与几米之上神态各异,浓郁的颜料好像溢出来的漆画连接。
巴洛克风格的半神、驯鹿同样只是跪拜着,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供奉沿着复杂的路径螺旋式逐渐上升,直至穹顶最顶端的Trinity。
“尼娜昂诺的墙壁基础厚度为2米,常年保持室内温度十八至二十度,湿度百分之六十,是保存书籍最理想的条件,”他停下脚步,解开制服最下两颗纽扣,拉开一把看起来沉重的墨色椅子坐下。
弗拉基米尔没有像我所学过的基础礼仪那样,双腿靠拢,大于九十度脚尖面向前方,脊背不需要完全张开,但在同等高度的情况下,下颌角与躯体的最低要求不得小于四十五度。或者说,那些规则对于他来说不是条条框框,他生来就如此,我曾经学习着刻意模仿的,绷紧了神经不出错,在他自然的动作下不禁显得呆板起来。
他不是遵守规则,他早就是规则的一部分。
我多走了两步停下来,把手心贴在腿边的书桌,阴沉木与花梨木等珍贵木材作为书桌,书柜,棱角夹边,是每一寸时光积淀下的重量,宛如几个世纪之前最能巧的工匠雕刻出的痕迹,在鎏金的点缀下完美堆叠。
拉高的拱顶悠长的长廊,具有独特的沧桑悠远之感,带走了悠悠时光,穿越不了时空,就已回到了过去。
门框与奢华的内饰不同,独自朴素静默地生长,仿佛是一座凯旋门,连接不同的时空。
两旁为爱奥尼式石柱,门楣处出现了巨大的皇室刻纹,高耸的结构划分成三个隔间楼中楼的排列组合,中央是拱门的走道,室内书架的材质保持着相同的暗色调,仿佛锁住暗自涌动的鲜红,重复的花纹成为咒语的图腾,在没有光的角落里窃窃私语。所有的柱子都设计成由粗到细的角柱,天花板是宗教与历史的彩绘碰撞,它们在吟唱在眺望···
“笃——笃——”
弗拉基米尔敲敲桌面:“观光活动结束了,弗洛夏,别呆呆的站着,坐下吧。”
他显然不耐烦大段大段的讲解,说实话,我也认为,博物馆里导游小姐的工作能力比他强太多,他根本不适合这份需要耐心热情的工作。
我用一只手拉开椅子,果然如同想象一样,密度极大,我只好再伸出一只手。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图书馆,像是另一个时空。”
我仰着头,将每一寸壁画收入视觉神经,大片大片高饱和度的色彩循环演绎,在眨眼的空隙间百年时光落在尘埃里。
“别说傻话了,这儿仅仅不过是存放书的地方。它很幸运,书比其他地方多了些,所以它是尼娜昂诺,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
弗拉基米尔翻开一本线装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书被放置在膝盖上,他支着下巴,分出一部分视线在我身上。
“再富丽堂皇也无济于事,叶卡捷琳娜宫附属图书馆虽然藏书比不上尼娜昂诺,不过应该是你会喜欢的风格,普通人十五个卢布,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就能在那儿消磨一下午,你甚至不能出神地发呆赞叹,因为满是各种气味的人,举着相机,在闪光灯和噪音里穿梭,而你如果不够灵活,被挤到地板上都没不会有人绅士地扶你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残酷的话语,我习惯了,也不对他的话发表看法,能静静地感受本身便是一种幸福。
我注意到长桌的边缘堆叠散落地摆放着几本书,两三本摊开着,书页间夹带的银灰色书签不止一两枚,全跑出来,像是随性丢在桌面上。
我俯身捡起其中一枚,问道:“你平时在这儿学习吗?”
“显而易见。”他指指那堆书旁的钢笔。
我把书签放回去,它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主人恣意的态度使它变成漂亮的摆设。
“我不知道你对学习这么有热情。”
事实上他说过,我对他一无所知,因为那个时候,我知不知道对他对我自己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并没有打算刺破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而选择不说出口的事情。
“还记得我刚说过的,湮灭运动。从这场运动后将近一个世纪,由于普通人获取知识的方式被切断,他们愚蠢且盲目,不比被他们牵在手里驱使的老黄牛聪明多少,而拥有无尽藏书的贵族们暂时过了一段惬意的生活。”弗拉基米尔语气平坦,声调没有波折,但透出冷漠和急转直下的压迫感。
“同样的差距,无知也使得他们像老黄牛一样,只不过掌握缰绳的人是我们罢了。”
我没有意见,不代表我赞同他的说法,他不会需要。
我低垂着头,沿着花纹滑动,研究它顺畅的曲线,纹路不复杂只是形成一个闭环,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一本书出现在我茫然的双眼中,弗拉基米尔拎着一角:“《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这本很基础。”他不容拒绝的姿势,我除了接下来,没有第二种形式。罗曼诺夫式好意,全盘接受是最理想的报答方式。
我为数不多的感激,在翻开之后留下无奈地叹息。不要误会这与弗拉基米尔无关,只是哲学类书籍,并且是英文原版对于我来说,像是给刚刚断奶的婴儿吃特克萨斯烤牛排的困难程度。
当然我不知道,《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是安德廖沙儿童哲学启蒙时使用的书籍,如果我明白在弗拉基米尔看来,这已经是对我文化水平相当程度的体贴和关怀,我会更感激他。
Trinity是指圣父、耶稣和圣灵三位一体,翻译为三一
关于图书馆的原型和图片指路wb,可以看看原图可以更好代入
Chapter 79. 暧昧(三)
我定定神,从正文的第一行字开始看起,学习需要过程,说不定这本书的确不会特别难。
呃···这个词语的意思是这样··不认识,哦哦,这一个我明白,这是···自我的看法?接着是···
自我的看法··啥啥··揭露···啥···
我啪的一声合上书,决定还是不要过于挑战自我,这种不合常理的学习方式还是留给罗曼诺夫他们那群人吧。
我打算将书本放到一边,转头看到就连身边的座位上都不知不觉堆放着许多书,大致扫一眼,有地图、音乐手稿、线装的大部头,泛黄的纸张干巴巴翘起,被上方的硬质书壳压出褶皱,几乎快要散架。
“怎么了?这本书你也不行吗?”
弗拉基米尔有些不可置信,他挣扎着想将自己的吃惊表现得不要太明显。他才明白一直以来,对于我基础的文化学识的期盼有多么不切实际。
他沉默着不说话,大概是在思考我和他之间的交流之所以不顺畅,责任多半在我身上。他很擅长忽略其中是否有自己的问题,当然,在弗拉基米尔的认知中他本身不可能存在过错。
“我得先学习才能看得懂,这也是一直以来我想要去学校的原因。”
我小心地将椅子上的书拿起来,它实在太破旧了,指尖不能用力,纸张本身有些许裂纹,直接看并不明显,得透过光才能看清楚。
这些纹路似乎是刊印时产生的,或者原本纸张的质量不高,导致漫长的时光中风吹日晒,辗转多次,如今一丁点的惯性发力都会造成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