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方才还在为她忧心忡忡,怕她害怕,说了那么多安抚她的?话,结果她担心的?,却根本不是她自己?。
这让他不免觉得,自己?那番担忧彻底成了笑话。
卜幼莹心思?一向细腻,即使是在病中,也很快察觉他不悦的?情绪。
遂抠了抠他的?掌心,弯唇笑道:“你不是说,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吗?你才不会为了安慰我而撒谎呢,我相信你。”
听她这样说,萧祁墨阴郁的?眉间才终于松散了些,但嘴唇仍旧紧紧抿着,并未言语。
她见状,还想说什么,未央却在此时刚好进来。
“回殿下,小?姐,御医说有一种能缓解疼痛的?药浴,只不过初泡时极疼,但泡足一炷香的?时辰后,血点?的?疼痛便能缓解大半,还能延续三日。”
萧祁墨朝她投去?视线:“那你快去?准备吧。”
未央未动,再次颔首:“奴婢方才已经?去?净室准备好了,殿下此刻便可带小?姐过去?。”
没想到未央办事如此效率,卜幼莹稍稍惊讶了一下。
但坐在床边的?人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说了一句“我扶你起来”,便动作轻柔地将她缓慢扶起。
而后一只手穿过她的?腘窝,另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一同去?往了净室。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萧祁颂与周御医一同来到偏殿,后者让他躺上床榻方便观察,可他刚躺上去?,毒药便开始发?作了。
先是腹部突然开始绞痛,仿佛肚子里有人拉扯着他的?肠子,调皮地打?上无?数个死结。
他捂住腹部蜷缩着身体,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
但很快,四肢百骸恍如同时被千万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疼得厉害,感觉这些疼痛都是从毛孔里钻进去?的?。
一呼一吸之间,尽是难言的?痛苦。
坐在一旁的?周御医仔细观察着他的?症状,左手拿着册子,右手提着毛笔,问道:“殿下,您现?在是何感受,还请形容一下,微臣好记录下来。”
萧祁颂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还得开口回应他:“疼.腹部,绞痛.”
“腹部绞痛。”他口中重复着,提笔记录下来,“还有呢?”
“身体.像针扎。”
“身体何处?”
“.全、全身。”
“哦,全身针扎般疼痛。”他继续写着,又问:“殿下身上的?骨头没有什么感觉吗?”
他话音刚落,萧祁颂突然猛地睁眼。
身上的?骨头似被千万根凿刀对准,每根凿刀之上都配有一把锤子,不知谁一声令下,所有锤子一齐猛地锤了下去?!
“啊——”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浑身抖成了糠筛,看?着着实可怜。
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穿山甲,可这只穿山甲不仅在瑟瑟发?抖,裸露出的?皮肤上还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殿下,是何感觉?”周御医倾身,追问道。
虽然现?下这种情况他也不忍心继续询问,但没办法,只有知道他身上的?具体症状,才能确定毒药的?剂量是否准确。
可此时的?萧祁颂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也无?法回答他。
“殿下,为了卜小?姐的?性命,您必须得告诉微臣,现?在到底是何感觉?”周御医催促着。
卜小?姐三个字,仿佛一根牵扯着他神智的?线。
极大的?痛楚之下,卜幼莹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穿透生不如死的?痛苦来到他耳畔——
“祁颂,我喜欢你。我不想知道你是否也喜欢我,反正,你以后都会喜欢我的?。”
她说完便笑了,笑得那样明媚,仿佛表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而站在她对面的?萧祁颂,一张俊俏的?脸则红得与背后的?夕阳完美融合。
他们之间,是卜幼莹先表明的?心意。
可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开窍晚,其实胸腔里那颗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不然她表白的?时候,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那样快呢?
阿莹,得好好活下去?才行啊。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的?他强打?起精神,喘了两下粗气,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启,欲回答周御医的?话。
可刚一开口,堵住喉咙的?东西便随着他的?启唇,骤然喷发?出来!
“噗——”一模一样的?血雾在空中化成幕布,落了满地。
净室里药香浓重,一推门便萦绕在二人鼻尖,棕色的?药浴无?波无?澜地沉在浴桶里。
萧祁墨将她放在一旁坐着,然后动作自然地脱去?自己?的?外?袍。
卜幼莹倏忽睁大双眸。
他……不会是要与自己?一起泡吧?
对面显然正是如此打?算的?,褪去?外?袍后又脱了中衣,接着是长裤,最后只穿着一套素白的?单薄里衣,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白皙的?手指意料之中来到她腰间,她吞咽一口,却并未拒绝。
不是她不想,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现?下的?确无?法做到自己?脱衣自己?入水。
身上那些血点?极疼,哪怕手臂只是动一动,便会牵扯到肌肤上的?血点?,疼得她直掉眼泪。
方才仅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已经?花费她极大力气了,眼下确实无?法再做到自己?沐浴。
细软的?腰带很快被他解开,放在一边。
她身上除了心衣亵裤以外?,便只穿了一套里衣,其实不脱也能泡,不过这毕竟是泡药浴,为了让药水充分浸泡身上血点?,所以连这套里衣也被萧祁墨脱去?。
卜幼莹偏过脸,两靥不可避免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的?心衣是她最喜欢的?鹦哥绿,上面绣有米白色的?栀子花,还是她央求阿娘给她绣的?,此时这些栀子花正争相开放在萧祁墨眼前。
不过他好像并无?特别的?反应,脸色如常地宽下她的?衣物后,便再次将她抱起,缓慢没入浴桶中。
他靠坐在浴桶边,卜幼莹则坐在他怀里。棕色的?药浴漫过她胸前,挡住了那一抹雪白的?颜色。
但她仍能感觉到,除了药浴的?热度外?,还有一只温热的?手臂,正紧紧贴于她裸.露的?背部上。
她仰头,视野里是他紧绷的?下颌,上面有青色的?胡茬冒了头。
于是指尖从药浴里探出,碰了碰,声音轻细:“哥哥,胡子要长出来了。”
他滚了滚喉结:“别这么叫我。”
卜幼莹继续仰头,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不解:“为何?你不是喜……!”
话未说完,药效立即开始起了作用?,被药浴浸泡的?那部分溃烂的?血点?,仿佛被撒了层细盐一般刺痛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开始疼了?”萧祁墨将她抱紧了些,蹙眉垂眸,眼底尽是担忧。
她也拧紧了眉,本就苍白的?小?脸现?下越发?煞白了,呼出一口气道:“溃烂的?地……,有些疼。”
何止是有些,简直是极疼,同伤口上倒酒消毒没有区别。
但她说了也没用?,还徒增他忧心,便只能尽力忍着,希望这一柱香时间能尽快过去?。
“好阿莹,再忍一忍。”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泡完一柱香就不疼了,到时我们乖乖喝药,你便能好起来,再也不会疼了。”
虽然她也很想继续忍下去?,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半刻钟后,不仅是溃烂的?地方刺痛,就连其他有血点?的?地方也全都在刺痛。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那些血点?像爆竹一般,在肌肤上噼里啪啦的?接连爆炸。
“疼,好……
她实在忍不住,小?手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在泛白,连苍白无?色的?下唇也被她咬出了血色。
萧祁墨握着她的?手,垂眸看?着怀里人疼痛难忍的?模样,眼尾不禁晕出一片薄红,只觉自己?的?心似乎都在跟着疼。
“阿……他唤了声,却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此时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
于是他掐住她下颌掰开她的?嘴,将自己?右手的?第一掌骨递入她口中,代?替她的?下唇被紧紧咬着。
卜幼莹已经?疼得无?法思?考,口中被塞了东西便顺势咬住。
洁白的?贝齿虽小?巧,却也是人体最坚硬的?武器,很快便将他的?掌肉咬出带血的?牙印来。
“吧嗒”一声,不知是血还是泪,滴入了药水中,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缓缓睁眼,不住地喘着粗气。
贝齿松开了他的?掌肉,她看?向抱着自己?的?人,眼中仍余几分清明。
“祁……她第一次这样唤他,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叫后面两个字。
随后,细白湿漉的?手指缓慢抬起,拭去?他眼下的?泪痕。
她牵动嘴角,轻声说:“别哭,我没那么疼了。”
可话音刚落,萧祁墨却闭上眼再次掉下两滴眼泪,垂头埋在她脸颊旁,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窘态。
他身子微颤,似乎哭得厉害。
卜幼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从小?到大,他不曾哭过一次,甚至连害怕的?事物也没有。
小?时候她与祁颂故意吓唬他,从来没有一次得逞,她还以为,祁墨哥哥是永远不会哭的?。
可自从自己?来到他身边,她看?见他做噩梦哭过,看?见他害怕得抱紧自己?过,现?下竟也看?见了,他这般止不住痛哭的?模样。
真?是……心情复杂啊。
她抬手拥住他的?脖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
完了,自己?好像越陷越深。
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无?法选择的?地步。
卜幼莹今日才发?觉,眼前这个抱着自己?哭泣的?男人,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祁墨哥哥。”她终于有力气喊出这四个字,“我真?的?没那么疼了,你抬头看?看?我吧,我想看?你。”
萧祁墨仍埋在她脸旁,闻言,虽未抬头,胸口的?起伏却平稳了许多。
静默半晌,他哑声道:“阿莹。”
“嗯?”
“……”
他又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样的?渺小?无?力。
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生病、看?着她吐血、看?着她疼痛难忍还要来安慰自己?,而他除了等待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替她疼也做不到。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了。
卜幼莹笑了出来,虽然身上仍在疼着,但心里却是开心的?:“好,这次过后,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健健康康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说罢,她抱着的?人,也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二人相拥片刻后,萧祁墨才终于抬起头来,露出通红的?眼眶,以及与他风格毫不相符的?,乱糟糟的?一张脸。
药浴蒸腾的?热气早已汗湿他额前的?发?,几丝贴在额头上。刚哭过的?鼻头也是红的?,渗出了一些汗珠,被卜幼莹抬手抹去?。
随后,她忍着疼痛起身,分腿跨坐在他身上,捧着那张凌乱的?脸便吻了上去?。
这次竟是她主?动的?。
萧祁墨着实愣了下,但很快便配合着她张唇,感受着她生疏却急切的?攻势。
那条粉嫩小?舌莽莽撞撞地探进他口中,毫无?技巧可言地勾着他的?舌,反复吮吸。
忽然一下,吸到了他的?舌根,逗着他笑了出来。
卜幼莹离开,撅着唇问他:“笑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你不疼了吗?”
其实还是疼的?,只不过一下被情.欲迷了脑子,就算疼也想亲亲他、安慰他。
谁让亲吻是最好的?安抚方式。
不过看?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想是也不需要安慰了,于是弯曲身子,重新靠在他怀里,裸.露出来的?双臂懒懒地圈着他脖颈。
“疼,不过好像没起初那么疼了。”她说着,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
萧祁墨拉下她的?手臂,泡进药浴里,侧首在她额上吻了下,而后道:“那就好,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一柱香的?时辰了。”
可这一会儿于卜幼莹而言,却极其漫长。
虽说没起初那么疼,但到底是疼的?,她只能把手臂拿出来缓解一下,但又会被某人不发?一言地重新按回去?。
然后她又开始挺直身子,让肌肤更多的?暴露在药浴外?,可她是面对着萧祁墨坐着的?,因而只要她一低头,便能看?见有人的?喉结不知滚动了几番。
可惜她并未低过头。
“阿莹,坐好。”他哑声道。
这回卜幼莹低头了。
她清楚地看?见,萧祁墨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胸前米白色的?栀子花。
脸颊倏忽一红,她赶紧坐了回去?,躬着脊背让药浴漫过自己?的?胸口。
二人面对面相视,却是脸色如常的?人先偏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一个震惊自己?的?事实——
萧祁墨,似乎在害羞?
这可太令人惊奇了。
他们之间的?接触,向来只有他主?导的?份儿,那日夜里一直等到她哭了半晌才愿意抚慰她,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把手指间的?战利品给她看?。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害羞?
卜幼莹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眸,身子前倾凑近他,甜软的?声音荡在他耳边:“哥哥,我可是在泡药浴。”
对面的?人淡定自若,只依然偏头望向一边,并不与她对视:“我当然知道你在泡药浴,怎么了?”
“我的?意思?……她解释道:“我是病人,此刻正在治病。”
话落,萧祁墨终于转头看?向她,视线交汇,目露不解:“阿莹想说什么?”
卜幼莹再次靠近一些,温热的?呼吸与他交缠在一起。
她直勾勾看?着他,眸底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狡黠笑意,声音轻缓:“我是想提醒哥哥,我是病人,泡的?是药浴,不方便做别的?事情,哥哥能不……
“让它别硌我了。”
第55章
熏香袅袅的偏殿里, 浓重的血腥味与沉香交织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难闻的气味,敲打着其中之人的嗅觉。
即便满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身为御医的周某也只能臀不离椅, 提笔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大量吐血.”狼毫笔尖在册子上快速写动, 他不时抬头?看床上之人几眼, 不忘询问:“二殿下,就?快了, 再稍微忍一忍, 您方才是何感觉?”
萧祁颂唇角还残留着血丝, 这一点鲜红大概是他惨白的脸上,唯一一点颜色了。
“骨头?.”他喘着粗气,艰难吐字:“每一寸.都,都像斧凿, 嗯.”
周御医立即埋首记录下来。
疼痛仍在?继续, 这次连脑子也开始疼起来, 像一只利爪在?脑袋里疯狂搅动, 尖利的指甲划过他每一处脑髓, 连带着眼眶、鼻骨、耳膜均在?刺痛。
简直生不如死。
萧祁颂抱着头?, 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不住地喘着粗气,这样?的毒药于他而言,几乎要了他的命。
难怪此前周御医说,即使?服下解药,身体底子也会受损。这种程度恐怕不止受损, 怕是今后连继续习武都万分吃力?了。
“二殿下.”周御医出声,唤回他的思?绪。
他知?道, 对?方是想?问他此刻的感受。
于是涩声开口:“头?也疼,五官.都在?疼。”
“五官剧痛。”他写完,将册子上的内容从上往下浏览了一遍,突然一拍大腿,面色欣喜道:“成啦!二殿下,药成啦!”
周御医高兴起身,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对?着掌心倒出一粒红色药丸,而后走上前,扶起萧祁颂给他喂了进去。
“二殿下,这是解药,不出一刻便会起效。您先在?此缓一缓,微臣这就?去让人再煎一碗药给太子妃送去。”
说完,他转身欲走,袍角却倏忽被人拽住。
他回头?,“二殿下还有何吩咐?”
只见萧祁颂格外虚弱地张口,声音绵软无力?:“阿莹……也会像我?这般疼吗?……不住。”
闻言,周御医解释道:“二殿下请放心,您之所以如此疼痛,是因为您是身体康健之人,毒药对?健康的身体自然是极痛的。但卜小?姐是染病之人,身体本就?疼痛,两相抵消也就?没那么疼了。”
听罢,他这才放心。
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拽着衣袍的手指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坠了下去。
周御医见他再无疑问,便立即转身出去,找来药童去按照方才的剂量再煎一碗,令他端去卜小?姐寝殿。
许是方才服下的解药开始起了作用,萧祁颂身上的痛楚正在?缓慢退去。
他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望着头?顶的帷帐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还真要以为床榻上躺了一具死尸。
不过经这一遭,与死尸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才疼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见到阎王爷了。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有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感觉。
不过疼痛还未完全?退去时,他又撑着坐起了身。
吩咐完药童的周御医回来,神色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劝道:“二殿下,解药还未完全?融入您的身体,这会儿且疼着呢,您还是再躺一会儿歇一歇吧。”
他摇头?,执拗地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阿莹,她最怕疼了。你那药太能折腾人,她肯定要被疼哭。”
虽说以毒攻毒能两相抵消,但一点不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怎么着都会难受一会儿。
周御医所说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很清楚。
闻言,搀扶着他的人叹了声气,不再劝说,只道:“二殿下还是再等一等吧,方才给您试药途中,卜小?姐身边的那名宫女来过,询问微臣缓解血点疼痛的法子。”
刚说完,萧祁颂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蹙眉问道:“那个?叫未央的?是阿莹身上的血点开始疼痛了吗?”
“那名宫女的名字微臣并不知?晓,不过据她所言,卜小?姐喊着身上疼,的确是那些血点正在?发作,因而微臣给了她一个?泡药浴的法子,需泡满一柱香的时辰才可,卜小?姐现下应当还在?净室中,二殿下还是再稍等一下吧。”
周御医将方才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本意是想?让他再缓一缓,毕竟毒药的药性?还未完全?退去,现在?走起路来太勉强了,那疼痛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但没想?到他说完此事,萧祁颂便想?到什?么似的,咬紧牙关,强忍着四肢百骸里的痛楚,立即往太子妃寝殿赶去。
与此同时,寝殿净室之中。
室内的温度似乎正在?上升,也可能是萧祁墨自己的错觉,耳尖近乎被炙烤般滚烫。
卜幼莹方才那句话,让从来淡定的他立即撇开了眼神,喉咙发紧,吞咽一口道:“……它不是我?能控制的。”
还以为能控制呢,她心道。
随后并未再说什?么,躺接着回了他怀里。
已经接近一柱香的时辰,身上那些血点的疼痛感的确减轻了大半,动作起来也轻松不少。
于是她牵起萧祁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把玩,口中唤道:“祁墨哥哥。”
他嗯了一声。
可她却并未立刻说出后面的话。
只是沉默须臾,轻声吐出一句:“等我?好起来,我?们?试着以夫妻身份相处一下吧。”
萧祁墨微愣,不大明白她具体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我?不会把你放在?照顾我?的兄长位置了。”她轻松掰开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抬眸莞尔:“我?想?好了,这次之后,让钦天?监尽快找个?吉日吧,不是吉日也没关系,我?们?去官府登记,今后.”
她顿了顿,唇角笑意依然,声音里却含有一丝羞赧:“今后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祁墨。”
虽然婚礼那日,她就?曾说过自己会与他相处试试。可后来她面对?他时的一切行?为,都在?把他当做一个?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亲昵,都是他在?主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一百步中,是萧祁墨走了九十九步。虽然直到此次病重她才看清他的爱、看清自己的心,但一切都不迟。
剩下那一步,由她来走向他。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萧祁墨怔愣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卜幼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祁墨?”
忽的,手被紧紧握入了他的掌心。
他喉结滚动,眼圈外好不容易退下的绯红又再次漫了上来,嗓音沙哑:“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亦直视着他,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肯定道:“是真的。”
得到答案的他眸底氤氲着雾气,也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一贯冷静沉郁的面容,仿佛照射进阳光般明媚灿烂。
水波荡漾,二人紧紧相拥。
一柱香的时辰终于过去。
离开浴桶后,卜幼莹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于是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寝衣后,便被萧祁墨搀扶着一同离开了净室。
半刻之前,未央曾来过,禀了萧祁墨试药完成之事。
卜幼莹并不知?晓试药一事,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刚好撞见未央离开的背影。
他同她说,是药已经试验完成了,现在?正让人在?煎新药,再过一会儿便能端过来。
她点点头?,丝毫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随即与他一同回到卧房。
只是二人均未想?到,萧祁颂会在?卧房里等着她。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他站起身,视线落在?卜幼莹略微惊诧的脸上,而后移至萧祁墨搀扶着她的手臂,最后——
将二人身穿崭新寝衣,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滴着水的模样?尽收眼底。
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你们……起泡的?”
人的大脑总能在一瞬不到的时间里, 走马灯似地闪过无数画面。
面对祁颂那双震惊、不可?思议,却又夹杂着难以忽略的痛心的眼神,卜幼莹刹那间便想起昨日的一幕幕。
无法?停止的攻击、快速又狠厉的匕首、以及祁颂那道毫不顾忌自己的背影。
脑子嗡的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 挡在了萧祁墨的面前, 紧张得嗓音发涩:“祁颂, 是我方才行动不便,只能如此, 并非你想象的那般, 你?冷静些。”
被倏然挡住的萧祁墨愣了下, 些微诧异的目光落在自己眼前纤瘦的背影上。
她?那么小小一只,自己一只手?便能将?她?提起,可?她?竟护崽一般毫不犹豫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过往以来从未有过的。
但何?止是他感到吃惊,对面的萧祁颂也不曾想到她?会做出这般动作?。
对于?他来说, 此时的阿莹亦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阿莹, 你?.”他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是质问她?吗?可?自己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况且泡都已经泡完了, 就算得到了答案, 又有何?用?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他, 他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 仿佛下一瞬自己便要倒下去似的。
他闭了闭眸,抬手?撑在身旁的桌面上,呼出一口气。
原本?意气风发的面容此时憔悴疲乏,眼下挂了一圈乌青,半垂着眸, 声音虚弱:“阿莹,你?不必紧张, 我没?想做什么。你?行动不便我知?道,周御医都跟我说了。”
即使想做什么,此时也没?有力气了。
况且,昨日阿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现?下他即使想做什么也不敢了。
卜幼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上前轻握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萧祁颂抬眸,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萧祁墨。
对方毫不躲避地与?之对视。
看来,他的确遵守了约定,并未将?自己试药一事告知?阿莹。
于?是他牵动嘴角冲她?笑了笑,温声回应:“无妨,只是昨日扰了东宫安宁,被父皇罚跪了一夜而已。”
“一夜?”她?惊道,“可?我看今日阴云,草木犹湿,昨夜像是下过雨的样子,你?竟淋了一夜的雨吗?”
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关心,像是被忽视的孩子终于?重新获得了宠爱,萧祁颂的神情顿时委屈起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你?怎么还是如此耿直啊,以前在濠州我都教过你?了。”卜幼莹连忙按着他坐下,亲自提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以前在濠州时,他也时常被父亲罚跪,有时是暑日,有时是寒冬。
虽然罚跪不过两个时辰,但碰见这些天?气也是极其不好受的。
那时卜幼莹便会教他,不要总是如此耿直。烈日就遮阳、下雪就打伞,反正萧伯伯只是让他跪着,只要不起来就可?以了。
但她?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后来父亲每次罚他,他仍旧是如此,总觉得钻空子减轻处罚非男子汉所为。
不过今后,他也只能烈日遮阳、下雪打伞了.
萧祁颂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不顾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直接拉着她?一同坐下。
“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他浅浅笑道。
不远处的萧祁墨冷睨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卜幼莹又拉起来,柔声说:“未央去端药过来了,御医说喝完会有些难受,但很快就会好的,我先扶你?去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