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我只是关心你。”他不紧不慢地解释,“有些病症与风寒无异,隐藏得极好,我只是害怕万一。”
卜幼莹站起身?,并未回应他,只是对站在?门口?的邢遇吩咐道:“邢遇,你去把?药煮了吧,不用你去叫御医。”
他嗯了声,随即离开。
今日的气候甚是多变,白日里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旦入夜,竟开始刮起不小的风。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晚风吹进?来,卷起衣袂翻飞。
怕她?受凉,萧祁墨起身?去关上了殿门。
随后来到?她?身?前,轻叹了声:“阿莹,你是在?怪我擅自处置你的婢女吗?”
她?偏头:“没有。”
“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谎。”他语气依旧平淡,“若是生我的气,还是告诉我吧,憋在?心里只会对你自己的身?体不好。”
若是换做往常,他言语里的关心只会让她?感觉温暖,温柔的态度也?会让她?的气消下去一半。
可眼?下,他越是温柔越是关心,她?便越是感觉脊背发寒。这种打?心底里的恐惧,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抵消掉的。
卜幼莹蹙眉,将?身?子也?侧了过去,回应他:“是,我是生你的气,可那又如何呢?你又不会改。按你的想法,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阴暗你都?觉得正常,那何必还来问?我生不生气?”
见她?终于肯将?怒气发泄出来,萧祁墨微微松了口?气。
随后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解释道:“阿莹,春雪背叛了你,这种人是留不得的,即便你将?她?送回相府,也?难保她?今后不会背叛伯父伯母。可你一向最容易心软,当时那种情况,我无法与你分析其中利弊,便只能先替你做了抉择。你若实在?怨我,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的这个!”她?蓦地转身?。
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呼出一口?气,又移开了视线:“春雪背叛我我也?很生气,我再是心软也?不会善良到?原谅她?,可.”
她?顿住。
提起此事,便不免幻想当时的画面?,这让她?无法顺畅的说下去。
“可我不该杀了她?吗?”他问?。
“不是。”卜幼莹垂眸,尽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你可以杀她?,只是.只是不要在?我面?前.”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中不禁想起溅上裙摆的血迹。
当时她?被萧祁墨捂着眼?睛,虽没了视野,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裙摆微微摇动了一下。
还有极其明显的血腥气,铁锈一样的味道,嚣张地钻进?她?的嗅觉里,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想吐。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脚底下,兴许鲜红滚烫的血液还流进?了鞋底板。
这种感觉跟平常听到?哪哪哪死人了,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一个从小被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更何况死的还不只一个人,心里留下阴影也?实属正常。
闻言,萧祁墨终于清楚了她?在?生气什么,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
他柔声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当时只想着不能让她?踏出那扇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阿莹。”
说完,他上前去牵她?的手,却再次被她?躲开。
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没计较,只继续说:“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你想如何罚我都?可以,阿莹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卜幼莹依旧偏着脸,并未回答他。
于她?而言,这并非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经过这一遭后,她?对他有了一股天然的恐惧。
可萧祁墨不知道。
他一贯是如此行事的,连他父亲也?是如此行事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
见她?不予回应,他便以为是自己导致她?参与了这等血腥脏污之事,气得狠了,才不愿理他。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弯唇浅笑:“阿莹今日都?不曾进?食,想必饿了,我让厨房去做些阿莹喜欢吃的,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饿。”她?终于开口?。
“软酪也?不吃吗?那碧螺虾仁呢?还是松鼠鳜鱼?”
被人了解喜好就是这点不好,虽然她?嘴硬说自己不饿,但到?底一整日都?没进?食,怎么可能真的不饿?
他一提起这些菜名,食物的样貌香气自然而然便出现在?她?脑中,勾起了她?的馋虫。
见她?沉默,萧祁墨不禁扬唇展颜:“还是让厨房都?做了吧,虽然夜里不宜多食,但总归比饿着好。”
说罢,便兀自抬脚,去门口?唤来宫人吩咐下去。
等他转身?回来时,邢遇也?端着刚煎好的,热气腾腾的药回来了。
眼?看着萧祁墨要伸手去接,卜幼莹旋即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径直端到?桌前坐下,自己舀、自己吹、自己喝。
萧祁墨竟也?不恼,反倒轻笑了声,坐到?她?身?旁看着她?喝。
“阿莹。”想起春雪一事,他提议道:“我给你重?新安排一位贴身?婢女,好不好?她?只会忠于你一人。”
舀汤的手顿了一瞬,她?几?乎无需思考便拒绝了他:“不用了,我有邢遇。”
“可他是男子,很多事情上多有不……
她?打?断道:“不便的事情还有其他婢女,到?时让她?们做就是了。”
至于贴身?的,还是算了吧。
谁知道他送来的是婢女还是眼?线。
仿佛是看穿她?所想,萧祁墨眸底逐渐浮上一层几?不可察的阴影,张了张唇:“阿莹是在?怕什么吗?”
话落,那只手再次顿在?空中,不过这次却并非只有一瞬。
她?垂眸沉默着。
少顷,汤匙叮当一声落入碗中,点滴汤药四溅,落在?碗沿周边的桌面?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转身?直视对方,“难为你忍这么久了,从春雪告状的时候你就一直想问?了吧?”
事到?如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没必要再装作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不如摊开了来说。
于是她?接着道:“是,我是不想用你送来的婢女,因为我不想一言一行都?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不想我每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人原封不动地告诉你,这有错吗?”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点。
不同于之前,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毫不躲避地直视于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去面?对他,并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气。
那一刻,他忽然很讨厌她?这样的勇气。
为何偏偏是在?祁颂的事情上,才能给予她?这样的勇气?为何在?她?心中,自己扮演的是逼迫她?到?死路的角色?
他明明从未逼迫过她?。
殿内明亮,可萧祁墨的眼?里却晦暗无比。
他静静看着对面?仿佛要“殊死一搏”的人,倏忽冷笑了声:“仅仅只是如此吗?”
“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用我送你的婢女,其实是害怕从此不方便与祁颂见面?吧?”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错,不过她?也?并不心虚,反正已经决定摊开说了,今夜便注定不会平静。
她?面?无表情,直接承认道:“是啊,如你所说,我就是害怕不方便与他见面?。”
意料之外的大?方承认让萧祁墨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总是心虚遮掩,谎话连篇的人,如今为了萧祁颂,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接承认。
指甲几?乎嵌进?了手心里,他眼?神阴鸷得可怕,盯着她?,咬牙吐出:“所以你之后,还打?算继续与他见面??”
这回她?没有立即回答他。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这个问?题让她?的理智短暂回笼。
无论如何,她?和祁颂的约定不能让他知道。
思落,她?声音稍微放软了些,回道:“我同你说过了,我一时无法忘记他,你自己也?说过你不介意,我和他是见见面?而已,什么也?没做。”
“我是不介意你心里有他,也?不介意你与他见面?,但我也?同你说过,我介意的是你骗我瞒我。”
他起身?走近,弯下腰俯视着她?,那只她?喜欢的手本欲抚上她?的脸颊,可没想她?下意识偏头躲过。
今日一整日,她?已经躲过他数次。
这次离得近,二?人面?庞不过寸厘,因此他终于清晰地看见,被她?刻意藏在?瞳仁里的恐惧。
他怔怔看着,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怕我?”
原来她?怕的不是死人、不是鲜血、也?不是被卷进?肮脏血污,而是他。
他竟然比这些还令她?感到?害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洪水滔天,理智破堤。
他突然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狭长的眸底泛滥着无尽的偏执。
沉声开口?:“我杀人是为了保住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保住你的名声,而你呢?你竟然怕我?到?底谁才是害你的人,谁又是能保护你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从未伤害过你,你为何要怕我?”
卜幼莹脸颊被他掐得有点疼,细长的眉蹙在?一起,艰难道:“你在?我面?前杀了三个人,春雪也?就罢了,可那两个侍卫却是无辜,不过是听见皇家秘事,便被你像阿猫阿狗一样杀掉,你让我如何不怕你?”
“呵。”他旋即哂笑一声,“这么说,还是我做错了?我就该让整个皇城都?知道你和祁颂背着我见面?,是吗?还是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想保密,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对吗?”
“你放开我。”她?试图掰开他的手。
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气大?,不仅无法反抗,对视之间还看见他的眼?底毫无理智可言。
萧祁墨似乎被她?逼疯了。
发觉这一点后,卜幼莹对他的恐惧竟出奇地减少了许多,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站在?上位者的……
好像是她?。
感情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看着强势疯狂,实则不过是卑微乞求的下位者;有些人看着弱势无力,实则是只需要可怜对方的上位者。
于是在?萧祁墨无法察觉的地方,卜幼莹的心理悄然有了变化。
“萧祁墨。”她?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对方仍旧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力道未松丝毫。
下一瞬,一道清脆地耳光声顿时响彻在?殿内。
萧祁墨偏着头,眼?里的疯狂与偏执似乎一下子被这巴掌打?散了,只怔愣着毫无反应。
感受到?他的力道松懈,卜幼莹立即拿开他掐着下颌的手,站起身?看了他须臾,抿唇叹了声气。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帮我隐瞒是错,我的意思是,可以有不伤人命的方法解决,例如给他们一些钱将?他们送到?偏远之地,再也?不能回到?皇城,不也?是可以吗?”
理智似乎终于回到?他的脑子,他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低闷许多:“皇城里的人或许不知,但偏远之地的人就不确定了,还是死人的嘴最牢靠。”
“都?说是偏远之地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传不进?皇城里,兴许连那个乡镇都?传不出去。”
话落,萧祁墨微微偏头,长长的鸦睫盖住了眼?底情绪。
他半垂着眸,沉默斯须,低声说:“我不想让你成为任何人的谈资。”
吱吖一声,未关紧的窗户被晚风吹开。
风又大?了些,呼啸而过,今夜看着是要下雨的趋势。
卜幼莹静静望着他,心情复杂如一团乱麻。
她?或许可以接受他一部分的阴暗,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他全部的阴暗。
他们的观点总是不一致,而这些不一致不仅造成了方才的争执,今后还会造成许多争执,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难道就这么放弃他吗?
摸着自己的心说,她?做不到?。
她?承认自己对他动心,承认自己享受他的爱,也?承认她?在?尝试给予他他想要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再试一试。
卜幼莹走近他一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吵了,我们和好,好吗?”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唇角勉强翘起弧度。
许是被她?躲怕了,萧祁墨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手,迟迟未动,生怕自己抬起手,她?又躲开。
见状,她?轻叹一声,提议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后杀人的事情,我不干涉你的做法,但你也?别在?我面?前做,行吗?”
他沉默片刻,终是嗯了声。
却依旧不去牵她?的手。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放下手朝他再走近一步,将?他抱住,于耳畔轻声言语:“我们都?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吧,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起,就当今日只是一场梦,我还是昨日的我,你也?还是昨日的你……”
藕臂攀着他的双肩,徐徐分开。
她?望着他,展颜一笑:“我们昨夜很快乐,不是吗?哥哥。”
刮了?那?么?久的风, 在临近亥时末时,殿外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餐桌上摆好了数盘精致美味的佳肴,飘香四溢, 二人聆听?着雨声坐在桌前, 用起这顿“架后餐”。
达成?和解后, 卜幼莹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慢条斯理吃着吃着,一盘碧螺虾仁便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瓷盘。
不过她虽然心情?好了?, 一旁的萧祁墨却难以转换得这么?快。
方才自己答应了?她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但他心里也一万分的清楚, 她不过是想强行跳过祁颂一事,因为她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又或者说?,是承诺。
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法去逃避。
其?实?他并不介意她逃避,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着她爱上自己。
他真正?介意的是, 她对祁颂的与众不同。
换言之, 他宁愿她给自己一个虚假的承诺, 给他编织一个他想要的美梦, 而?不是在涉及与祁颂的事情?时, 连一个谎言搭成?的美梦都不肯给他。
正?想着, 唇边倏然凑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收回思绪垂眸一瞧, 是她递过来的软酪。
卜幼莹笑着抬了?下眉,示意他吃一口。
“太晚了?,吃了?容易积食。”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
她又将软酪递了?回来,撒着娇道:“昂, 尝一口嘛,很好吃的, 就尝一口。”
换往常,他定是会经不住去尝一口的。
但今日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他转换情?绪的能力不如?她,因此也只是微微偏头,淡声回了?句不想吃。
卜幼莹眨了?眨眼,被他两次拒绝竟也不恼。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提出忘记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不公平,双方都心知肚明她是在逃避。
于是将椅子挪过去一些,身?子前倾,掰过他的脸在唇上亲了?一口。
“不想吃的话,尝尝我嘴里的味道也行。”她笑眼如?月,搂着他的脖子并不准备撒手。
哄人嘛,她很擅长。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在哄自己,垂眸望着那?双红润的唇瓣,眼底深沉,不知心中思绪。
下一刻,他突然俯首,咬在了?她的唇角上。
“啊!”她下意识推他,但男人的身?躯宽大,岂是她轻易能推得动的。
此刻的她便恍如?主动送进虎口的羊,身?子被他揽着后腰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向来温柔的唇现下却仿佛抓住猎物?的野兽,死咬着她不放开。
好疼……
直到血腥气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他这才堪堪松了?她。
卜幼莹拧着眉,指尖轻触唇角,再拿开一看。
果然,流血了?。
她抬眸,有点恼,但仍耐心询问:“为何咬我?都流血了?……”
似乎方才的发泄让他的情?绪终于释放出一部分,萧祁墨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回视于她,语气平淡:“上次游湖你唇角不是也流血了?吗?”
“……”
拧紧的眉倏忽展开。
他不说?,她都没想起来这茬,这下好了?,恼也恼不起来了?。
于是移开视线,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不提了?……
“是你先问的。”
“……”
雨珠滴答滴答打在屋顶上,洗刷着琉璃瓦上的污秽,有节奏的雨声听?得人直犯困。
卜幼莹眸底浮上笑意,将沾血的指尖伸到他唇边,故意撅着唇道:“好腥,是你咬出来的,那?你就要负责舔干净。”
血腥气近距离飘进他的鼻腔。
他原也是不喜这气味的,但不知为何,看着那?葱白指尖上的一点红,竟觉得它像颗红豆一样勾引着自己品尝。
“……”
他败下了?阵来。
无论自己有多生气,甚至半柱香前他都气得发了?疯,可眼下只要她稍微哄一哄,他便想立即抱住她,吻上她。
真是没救了?。
湿热包裹住她的指尖时,卜幼莹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待他舔净,她又贴上他的胸膛,扬了?扬下颌:“这里还有呢。”
萧祁墨无奈,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怀里纤瘦的人儿顺势圈上他的脖颈,尽管他的吻并不如?昨日专心,可对方却是破天荒热情?地回应着他。
这也是她哄自己的手段吗?
正?想着,她倏然分开,圆圆的眸子略幽怨地看着他:“你再不专心,我要赶你出去了?。”
“……”他抿了?抿唇。
心中默叹,真是拿她没办法。
下一刻,卜幼莹的身?子突然被抱起。
身?后响起丁零当啷的碗碟声,她坐在桌上,双腿被猝不及防地分开,他强硬地站在之间,搂住她单薄的身?躯与她深吻。
萧祁墨并非重欲之人,可她既然要用这种方式来哄自己,那?他又有何不愿意的呢?
二人唇瓣厮磨,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没一会儿她便软了?身?子,情?不自禁吐出哼吟。
“嘘。”他不忘提醒她:“别叫出声,邢遇还在外面。”
她一怔。
是哦,现在下雨,他没法去别处,肯定还在外面守着。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自然什么?都能听?见。
“那……们去里面?”她刻意压低声音,眉梢皆是刻意引诱他的风情?。
萧祁墨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怔然斯须,沉声道:“不,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卜幼莹的唇便被再次堵住。
屋外雨声愈来愈大,邢遇握剑立于门?外,抬首望着檐下的雨幕,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里面没什么?声音,只半晌后,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响起。
那?声音很小,绵延不断,像是桌子在抖动而?引起的。
再然后,便是鞋子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邢遇是习武之人,听?力是一等一的好,因此即使卜幼莹的喘息被刻意压制过,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仍旧像个木头人,只呆楞望着雨幕,脸不红心不跳,等着屋里的声音见小。
又是半晌。
卜幼莹攀着他的肩,上身?无力地附在他怀里,看着他举起右手,故意向自己展示手指间黏.腻的战利品。
她嘟唇轻哼一声,将脸撇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哄人的方式很管用,萧祁墨心情?大好,轻笑一声,取出帕子将手指擦净,
“时辰不早了?,你又生了?病,还是早些歇息了?吧。”他边说?着,边帮她整理好裙摆。
她稍稍歪头:“你呢?”
“我回去也歇息了?。”
“……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的手顿了?顿,看向她:“你要我跟你一起睡吗?”
卜幼莹垂眸,烛光将她的两靥染上一抹薄红,轻声说?:“外面雨大,你那?里想必血腥气也还没散,今晚……我可以?勉强将床借给你一半。”
对面倏忽低笑了?声,配合着道:“那?真是谢谢太子妃如?此大度了?。”
闻言,她也笑了?出来。
腥甜的气息在二人周围弥漫,今夜的不愉快总算过去。
随着殿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一刻钟前还亮堂着的太子妃寝殿,现在一下子暗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卜幼莹今日没来得及换寝衣,只着一件小衣便钻入了?他怀中。
第三次与萧祁墨同睡一张床,其?感觉仍与前两次不一样。
第一次她紧张、第二次她直接睡了?过去,只有这一次,她是意识清醒地抱住他的身?躯,与他相拥而?眠。
“祁墨哥哥。”她细声唤他。
“你叫我什么??”
她暗笑,却故作不解地问道:“祁墨哥哥啊,我不是一直这么?叫的吗?”
“不是。”搂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他低声说?:“你方才示好时可不是这么?叫的。”
“那?现在又不用示好了?嘛,啊!嘶——”她蓦地捂住耳朵,在黑暗中瞪向他,“你欺负我。”
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连着耳朵一起包住,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摩挲。
他稍稍侧过身?子,极佳的视力试图在黑暗中描绘出她的轮廓,而?后轻声道:“不欺负你,那?阿莹怜惜怜惜我,再叫一声。”
不得不说?,卜幼莹很吃这一套。
她暗暗勾唇,撑起身?子凑近他,呼吸如?羽毛般轻轻扫过他的耳廓:“哥哥。”
叫完连她自己都害羞了?,迅速钻进萧祁墨怀里,又将被褥拉上来些,盖住自己半张脸。
萧祁墨搂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悄然扬唇。
随后轻吻她的额心,低声道:“睡吧,做个好梦.”
顿了?顿,又故意补充一句:“我的好妹妹。”
“嘶——”主动挑起来的人受不了?了?,旋即轻拍了?他一掌。
接着食指竖于他唇前,故作凶狠地命令他:“不准说?话。”
“嗯,好的。”他紧了?紧手臂,一本?正?经,“好阿莹。”
雨声渐大,夜色也在二人低小的笑声中,愈来愈深,泼墨一般盖住这片大地。
世?间回归静寂,华丽的宫殿内也逐渐悄然无声.
下了?一整夜的雨,皇城都被洗刷了?一遍,空气中四处都散发着花草的清香。
卜幼莹睡醒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应当是已经去上朝了?。
她起身?,感觉身?子比昨日还沉,像是风寒加重了?,喉咙也痒极,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
生病的滋味真难受啊,头也晕乎乎的。
本?想起床去梳妆,可没想到人才将站起身?,眼前突然一股天旋地转,差点倒了?下去。
她坐下缓了?会儿,等到适应了?才坐到梳妆台前,唤来婢女服侍自己洗漱梳妆。
期间邢遇端来煎好的药给她喝,她尝了?一口,竟是甜的。
“怎么?是甜的?”她问。
明明昨日喝的时候都还是苦的。
邢遇端着那?张木头脸,淡声回应:“御医说?可以?加蜂蜜。”
“哦.你加了?蜂蜜啊。”她又舀了?两口,夸道:“是好喝多了?,你特意去问的吗?”
“萧祁墨嘱咐的。”他从不叫人头衔身?份。
卜幼莹也习惯了?,反正?纠正?他他也不改,便随他去了?,只点点头说?:“哦,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但邢遇不知怎的,一直站在身?后不走。
她原以?为是在等自己的空碗,可透过面前的铜镜,她看见他的视线,放在侍女给她梳发的手上。
于是又转身?看向他:“你这样一直盯着姑娘家的手看,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被她这话提醒的婢女当即脸色一红,忙低下头。
可邢遇依旧面无表情?,只伸手指了?指她披在身?后的头发。
“嗯?头发?”她撩起一缕到身?前,“头发怎么?了??”
不曾想对方直接走了?过来,抬手撩起她的青丝,指尖点了?下她的斜方肌。
道:“这里,有红点。”
方才还在打趣他的笑意,在听?见这句话时不禁僵滞一瞬,她徐徐敛唇,耳旁似乎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卜幼莹回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侧身?。
看清镜像的刹那?,她顿时愣住,几乎停止了?呼吸。
铜镜中,肩后接近脖颈的地方,有明显的血点聚集,呈长条状,像抓挠似的。
与那?位贵女一模一样。
炙热的天, 卜幼莹寝殿里却莫名弥漫着一股冷意,悄无声息地钻进卜幼莹的毛孔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血点竟然是传染病。
这下可麻烦大了。
春日宴那日人数众多, 不知可还有其他人与那位贵女接触过, 也不知那位贵女是否也是被传染的。
最关键的是, 她不知此病的传播方式。
这两日她接触的人也甚多, 宫里的宫女太监,还有眼前的邢遇, 尤其是与自己近距离接触过的萧祁墨。
若他?也被传染, 那可真是糟大糕了!
他?平日里每日都?要上朝, 接触的都?是陛下和朝臣,若这个传染病一旦朝他?们散播出去,那国家岂不是.
似有千斤坠猛地压在心头,她赶忙吩咐一旁的邢遇, 令他?去太子下朝的路上等?着, 待他?出来便赶紧将?他?带过来。
邢遇领命离去。
随后她又令婢女将?门窗关上, 脱下刚穿好不久的衣服, 检查自己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有这种血点。
万幸的是, 现在应当是才刚发作起来, 除了肩后, 再没其他?地方出现血点。
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此事告知萧祁墨,让他?令皇城上下早做防范,之后再找御医院商量应对之法。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气竟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本应是个适合出去散步的日子。
可即使听?着庭院里的莺鸣雀和,卜幼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 一直焦灼的等?到近午时,萧祁墨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