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上残留着自己的口水,晶莹滑腻,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它会在烛火下泛着微微亮光。
可她没?想到,她的口水,最终却被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并且,极其顺利。
眼眸睁大的瞬间?,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是早有?准备,原来她自己给自己做了?嫁衣。
原来那只手,真的可以用来做与众不同的事情。
暗室中烛影绰绰, 红霞翻起。
烛光之下延伸出一片阴影,不怀好意者隐匿在?黑暗中,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不紧不慢、迟迟不予。
直到被她的指甲挠了一把, 他这才?暗自勾唇, 自愿给?予她想?要的慰藉。
今夜无月, 只有窗外不知休息的鸟儿,时不时传来几声啼鸣。
还未入夏, 气候已是灼热。
有人玩心大发, 循环往复数次之后, 终于惹得她掉下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尽数淌入她的墨发之间。
卜幼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喜欢的那?只温文尔雅的手,如今却成了将自己折磨到哭泣的罪魁祸首。
枕头被她哭湿了一小块痕迹,与床单上晕出的湿痕如出一辙, 只不过后者的面积要远远大一些。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萧祁墨今夜算是见识到了。
她流下的泪, 几乎都会被他吻去。
可有些, 却怎么也挡不住, 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说他手上的青筋像长河, 他觉得她才?像长河, 流不尽的长河。
他们都在?这长河中化身游鱼,漂流沉浮。
尤其是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情?意皆倾注于此,衣衫掩盖之下,手臂的肌肉隐约在?跳动。
夜渐沉, 窗外的鸟儿似乎飞走?了。
静谧的黑暗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 卜幼莹忽然?仰头,将脖颈绷成了一条直线,身体也如同一根紧绷的弦。
如此保持几息后,终于浑身脱力?般放松下来,望向他的眸子里迷蒙一片,似乎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与思考能力?。
“阿莹。”他轻声唤她。
可惜无法得到她的回?应。
随着胸口的呼吸愈发平稳,她的眼眸也逐渐失去了聚焦点,眼皮缓缓阖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没办法,她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她感觉到一片柔软触上自己的额头,有人轻轻吻了吻她。
再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彻底进入了梦乡之中。
卜幼莹是在?春雪低声的呼喊中醒来的。
还未睁眼,便听她在?自己耳旁焦急唤道:“小姐,您该起来了,这都晌午了,再不起来肚子该饿坏啦。”
“昂,让我再睡会儿.”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春雪。
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为避免主?子饿坏身子,只好僭越地握住她手臂,将她强行拉了起来。
“哎呀!”她双手打在?被褥上,蹙眉瞪眼,十分?不满,“为了准备春日宴,我都累了好几日了,现下好不容易结束,你就让我再睡会儿嘛。”
说完便又要倒下去。
春雪急忙接住她,顺势坐在?床边,用身体挡住她后背:“小姐,您不吃饭胃也得吃饭啊,这几日您都瘦了,若是再瘦下去,奴婢可不好跟太子交代了。”
一听这话?,方才?还睡意朦胧的卜幼莹忽然?清醒了几分?,不乐意道:“你跟他交代什么?你是我的人,跟我交代不就行了?”
“可是跟您也不好交代啊,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负责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若是您的身体出了差错,那?便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如何?跟您交代?”
听罢,她稍稍回?头,抬起眼皮睨了春雪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春雪抿唇,叹了声气:“不是奴婢能说会道,是您总让奴婢担心。”
说完,便起身蹲下,将卜幼莹的腿从被褥里拿出来,伺候她穿鞋。
卜幼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骄阳似火、光芒刺目,的确已至晌午。于是只好放弃抵抗,任由春雪伺候自己穿衣。
方才?坐在?床上时还没什么感觉,现下一起身,一股剧烈的酸痛之感便迅速窜上自己的腰背。
“啊.”她痛呼一声,伸手绕后。
“怎么了?”
“腰,腰好酸。”
说这话?时她没想?别的,但春雪听见却愣了一愣,随即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她一边给?卜幼莹按揉着腰背,一边说道:“小姐您总算是开窍了,这样?才?对嘛,您和太子殿下和和美美的,老爷夫人也会高兴。”
闻言,卜幼莹回?头,不解地看向她:“你在?说什么呢?”
她根本没将自己的腰酸背痛往那?方便联想?,因?此也就不知,春雪这话?里到底是何?意。
“您不用不好意思。”
以为她是害羞才?不敢承认,春雪便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依旧笑道:“您出嫁前夫人特地让奴婢做过功课,说等您想?通之后再教给?您,这些奴婢都记着呢。不如等您用完午膳,奴婢再一一教您?”
一番话?落,她更加疑惑了。
蓦地握住春雪按揉的手,转身直视着她,问:“什么功课?阿娘让你教我什么?”
见主?子表情?严肃,丝毫不像是害羞,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嘴快说漏了话?,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做错事?般小声回?她:“就是.一些与太子行.行房的功课,还,还给?了奴婢一个小册子。”
“册子?”她立即蹙起眉,“拿给?我看看。”
春雪有些为难:“要不.您还是用过午膳后再看吧?”
听她这样?说,卜幼莹便更加好奇了。
册子上到底有什么还非得吃过饭了才?能看?她偏不,她就要现在?看。
“我现在?就要看,你快去拿来。”
她说完,见春雪依旧站在?原地面露难色,一丝怒意不禁窜上心头:“我如今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小姐息怒,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她急忙解释,“那?册子上的内容,我怕小姐看了会无心用膳,您还是晚些再看吧。”
毕竟是教行房的东西,其中内容难免有些许狂野,以小姐的性子,怕是看了脑中便挥之不去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可她说完,卜幼莹却当即被气得笑出了声。
叉着腰盯了她须臾,眸底逐渐冷了下来,唤道:“春雪。”
她抬眸。
只见一向平易近人的主?子,此刻却是一副笑比河清的面孔,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正色道:“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虽说你是婢女,可我自认为从未薄待过你,你先前三番两次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还瞒着我收了阿娘的东西?她让你去做功课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啊?”
春雪一惊,连忙跪了下去:“太子妃息怒,不是这样?的,奴婢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位主?子,只是夫人有令奴婢不敢不从,而且.”
说到此处,她便低着头不敢再说了。
才?将醒来便碰见这等糟心事?,卜幼莹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她捏了捏眉心,不耐烦道:“而且什么?要说就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春雪立即伏身在?地。
虽姿态卑微,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几分?谏臣以死进谏的气魄:“恕奴婢僭越,奴婢一直觉得,老爷夫人的决策是对的。在?这点上,奴婢不敢苟同您的想?法。太子殿下乃谦谦君子,待您又温柔和顺,您如今已入住东宫,即将与殿下成婚,便不该再想?着.”
她顿了顿,声量急转直下,小声补充了一句“二殿下”。
一番话?毕,卜幼莹登时被气得瞠目结舌,一时竟连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睁大双目,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
这还是春雪吗?她竟敢如此同自己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
她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边走?边喝道:“你真是胆子大了!我的事?情?何?时也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我阿娘教你说的?”
“奴婢方才?之言皆是奴婢的心里话?,与旁人无关,还望小姐莫要冤枉了别人。”
春雪依旧伏在?地上,因?面孔离地面过近,发出来的声音有些闷,却并不影响她语气里视死如归的坚定。
这下子,倒真有几分?死谏的意思了。
卜幼莹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被自家婢女死谏,心下是又惊又怒,翻腾的怒意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于是再一次被气得笑了出来:“好啊,真是好一个忠仆,阿娘眼光可真好,当时人牙子手里那?么多适龄的姑娘,她偏偏就选中了你,所以你感恩戴德的对象一直是她不是我对不对?”
春雪未言。
相当于默认的沉默,让她的怒气不禁更上一层楼,说出来的话?也几乎是不加思考:“行,既如此,我也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再来劝我了。你既然?三番两次在?我面前说太子如何?如何?好,不如我让他纳了你做良娣,你一个从相府出去的婢女若能为太子开枝散叶,想?必也能给?我阿娘脸上添光,她肯定会很高兴,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伏在?地上的人猛地抬眸,眼神惊恐地看向她。
“小姐明鉴,奴婢从不敢肖想?太子!”她以双膝前行几步,扯着卜幼莹的裙摆道:“夫人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是奴婢僭越多言,奴婢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求小姐收回?成命。”
其实方才?那?话?,只是她在?气头上说出来的气话?,并不是真的要纳春雪做良娣,况且这事?儿也得太子点头才?行。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眼下又是两人已经?闹翻的场面,她若是再收回?,那?岂不是太没面子?
春雪这丫头实在?是太气人了,自己非得吓一吓她才?行。
于是卜幼莹依旧冷着脸色,似乎对她这番求饶毫不动摇,继续阴阳怪气嘲讽道:“你怕什么?你不是总说太子如何?君子如何?温和吗,现在?让你去做他的良娣你又不愿意了?连你自己都不愿意,又有何?资格来劝我?”
两滴泪从春雪眼尾落了下来,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的,奴婢.”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不豫的男声:“是我不愿意。”
萧祁墨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实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卜幼莹愣了下后,微微垂眸移开了视线。
毕竟方才?自作主?张给?人家纳良娣来着,而且他好像当真了,这让她难免有些窘愧。
不过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便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可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他的寝殿之中。
他上前坐下:“我在?书房处理公事?,听宫里人来报说,殿里吵起来了,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着,漠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泣的春雪,问她:“你做了什么惹阿莹生气了?”
春雪似是看见救星,慌忙爬了过去,边哭边回?:“殿下求您劝劝小姐吧,奴婢只是一介下人,怎能做殿下的良娣?今日顶撞小姐是奴婢有罪,奴婢愿意接受惩罚,只是莫要因?为奴婢影响了殿下和小姐的感情?,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萧祁墨坐在?她面前,并未言语,只缓缓摩挲着拇指和食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短暂的静默让卜幼莹莫名发怵,生怕他当场质问自己为何?要给?他纳良娣,便立即上前一步道:“行了,你别在?这哭哭啼啼了,我不过是让你拿个册子而已,你上演这么一出有必要吗?我阿娘可不在?这儿,你要表忠心回?相府表去。”
春雪还未说话?,萧祁墨倏忽反问了一句:“册子?”
随即眼神看向春雪,示意她解释。
这种事?情?,春雪本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眼下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发问,她便只好擦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将方才?告知卜幼莹的事?情?,也说了一遍给?萧祁墨听。
听完,他微微勾唇,视线落在?站着的卜幼莹身上。
缓声道:“难怪。我还在?想?,阿莹待你一向宽容,从不苛责于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如此生气,原来是因?为此事?。”
行房之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本就令人羞涩,更何?况昨夜还.
于是卜幼莹不禁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里,似乎有几分?意味深长,怒气顿时消下去一半,转而被羞赧所替代。
她垂着眸,侧过身子躲避他的视线,再次开口:“这丫头总是瞒着我做事?,我能不生气吗?所以.所以方才?说了些气话?,谁知道她就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欺负她似的。”
闻言,他起身走?来,手掌缓慢抚摸着她的背,安抚道:“别生气了,若你实在?不想?见到她,不如,将她送回?相府吧?”
卜幼莹张了张唇,还未说话?。
谁料春雪一听,竟吓得比方才?更厉害了,急忙爬过来嗑了两个响头。
“殿下饶命,奴婢不能回?相府!”她又看向她的主?子,“求小姐看在?奴婢自小服侍您的份上,别送奴婢回?去,今日顶撞之罪要打板子要罚去掖庭奴婢都认,只是.求您别送奴婢回?相府。”
看着她一双眼眸通红慌乱无措的模样?,卜幼莹感到不解。
难道回?相府比打板子还严重吗?要知道她这样?弱小的身躯,打板子是有可能会将她打死的。
不过顷刻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春雪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人。
什么情?同姐妹、什么待她不薄、什么恩德情?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她自以为而已。
从阿娘将春雪买下的那?一刻,春雪的心里就只有阿娘,她对自己所有的体贴照顾,全都来自于对阿娘的感激。
她的眼里,只有阿娘。
这么一想?,卜幼莹便全想?通了。
难怪她总是三番两次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难怪她明知自己对太子并无感情?,却从成婚之日起屡次在?她面前为太子说话?。
原来自己的意愿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原来她从未真心的为自己想?过、原来她与爹爹阿娘都是一类人。
原来,春雪与邢遇并没有区别,都只是为了报答她的父母,而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于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个报恩的工具罢了。
真心?呵,哪有什么真心。
想?通这一切的卜幼莹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她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失望如同破堤的洪水,滚滚而来,将她淹没。
须臾,她闭了闭眸,冷声启唇:“你是害怕在?阿娘那?里,自己失去唯一的用处吧?”
春雪顿时身子一僵。
“也害怕阿娘对你失望,对吗?”
她吞咽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敢抬头去看卜幼莹此刻的眼神。
瞧她这反应,看来自己是说中了。
卜幼莹自嘲般轻笑了声:“原来你心里重要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呵,真是好笑。”
“小姐,奴婢.”
“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她背过身,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祁墨哥哥的提议不错,既然?你对阿娘如此忠心,不如就回?相府去照顾她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话?音落地,春雪一张脸霎时苍白如纸,仿佛被抽走?浑身血液似的,无力?地坐了下去。
见她已下决策,一旁的萧祁墨便唤来侍卫,欲将春雪拖出去。
可侍卫的到来似乎惊醒了她,恍如被逼至死路的兔子,一抹狠意自猩红的眼底一闪而过。
她突然?拽住萧祁墨的袍角,一副同归于尽的眼神盯着他,高喊道:“太子殿下!小姐一直以来从未与二殿下断过联系!”
卜幼莹心脏猛地一沉,当即转身,目眦尽裂地看向她。
春雪还未说完:“从游湖之日起,小姐便时常与二殿下私下见面!甚至昨日宴会他们也在?一起!您若是敢将奴婢送回?相府,奴婢便将这些一并告知老爷夫人!”
“你!”她气得心脏骤然?一股钝痛,像被猛锤了一拳似的,身子差点就倒了下去。
还好萧祁墨及时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随后,一道暗藏着杀意的眼神,缓缓落在?春雪身上。
他不疾不徐道:“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
听他如此询问春雪,卜幼莹心中不免紧张不安、心跳加速。
他虽然?知晓自己昨日见过祁颂,可他并不知晓自己与祁颂都商量了些什么,更不知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与祁颂有联系的,又有过几次联系。
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些都让他知晓,他会不会察觉祁颂最?近所为是在?争储,而不是单纯与他作对?
那?他又会不会察觉,祁颂争储的真正目的,以及.
自己擅自决定与他做回?朋友。
若是真让他猜到这些,那?祁颂的处境便危险至极了。
一想?到此,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抬眸去看身旁人的眼睛。
跪在?地上的春雪自然?知道她是紧张的,她瞥了主?子一眼,本着即便被打死在?此,也不愿回?相府看见夫人失望的心情?,缓缓举起了右手三指。
“奴婢愿以性命发誓,方才?奴婢所言皆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盘问游湖那?日驾驶马车的车夫,他当初被二殿下用钱收买才?未说出此事?。不过既是用钱,想?必不会有多忠诚,殿下一问便知。”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卜幼莹一时间心如死灰,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婢女,竟一朝变脸,如此背刺自己!
换作谁都难以接受。
可眼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春雪说完,她几乎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身旁人的回?应。
少顷,萧祁墨浅浅勾唇,慢条斯理地道:“不错,的确是个忠心的仆人,那?便将你.留在?东宫吧。”
话?落,有人松了口气,笑了出来;有人却恍若坠入了深渊。
卜幼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木木地望着某处空气,脑子里空白一片,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可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却将她双眼捂住。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谁走?了几步,接着又听见一声来不及喊出来的“唔”,再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裙摆好像被溅到了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动。
正当一个不好的猜想?即将成形时,耳畔倏然?传来萧祁墨柔和声音:“阿莹,今日又没吃东西,这样?可不好,我带你去用膳吧。”
不知为何?,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同以往一样?温柔,可听在?她耳中,脊骨却被激起一阵寒意,连头皮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莫名涌来的恐惧让她点了点头,随即萧祁墨便以捂着她双眼的姿势,拥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似乎又有谁走?了进去,接着便是两声极其明显的男子惨叫声破顶而出。
卜幼莹被吓得顿住了脚步。
“没事?了。”身旁之人松开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事?情?。”
视野重获光明,她看见萧祁墨对自己弯唇笑着,黝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
他说:“该闭嘴的人,都已经?闭上了嘴。”
烈阳之下,她竟打了个寒颤。
卜幼莹浑身僵硬地坐在餐桌前。
明明正是阳光最炙热的晌午, 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即使不用踏进?自己的殿门,她?也?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又会是怎样一副血淋淋的场景。
“阿莹。”萧祁墨坐在她身旁, 伸手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最近瘦了, 多吃点肉补补。”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不理解。
不理解他为何可以如此淡然, 似乎杀掉几?个人于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她?更不理解, 昨日还在?与自己温情亲昵之人, 怎的今日就变脸如此之快?如同观世音神像一转,竟是一面?恶鬼阿修罗。
“怎么了?”见她?盯着自己,萧祁墨柔声问?道。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从成婚那日起她?就知道了, 昨夜的谈话更是早就了告诉她?, 他就是如此阴暗的人, 且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对自己太好, 竟让自己一时忘了他的本性。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他握住她?的手, “手也?有点凉,是不舒服吗?”
卜幼莹低头,看着他覆在?上面?的手。
这只手依旧那样好看,干净整洁、白皙修长,好像只是一只拿笔下棋的手而已。
可就在?刚刚, 这只手间接沾了血。
她?昨夜还在?想,他的手上会不会沾过别人的血, 没想到?今日便成了真,可这只手昨夜还伸进?过……
一想到?此,便觉胃里一阵翻滚。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以帕捂唇,干呕了两下。
萧祁墨蹙眉,担忧道:“胃又在?不舒服了?”说着,便欲伸手去抚摸她?的背帮忙顺气。
却被她?抬手挡住,只听她?说:“我没事,许是心里不适,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午膳我吃不下,你让人撤了吧。”
“好,需要我陪你吗?”
她?摇头。
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唤来别的侍女搀扶她?回到?她?自己的寝殿,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这全程,他都?不曾提起春雪死前说的事情,而卜幼莹不知是忘了还是没心情,竟也?默契地没有提起,好像两人对此事心照不宣似的。
不过,他并不着急,毕竟眼?下该胡思乱想的,不是他。
回去路上,卜幼莹刻意避开了前往太子寝殿打?扫的一干宫人。
她?脸色苍白,走路都?不怎么稳当。
虽说父亲便是时常在?战场杀敌的人,可那到?底离她?太过遥远,而如今却是在?她?面?前死了人。
虽然没看见,但血喷洒出来发出的滋滋声,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两名侍卫的惨叫声,更是音犹在?耳。
他们两个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命不好,听见了春雪说出她?与祁颂之事,便被萧祁墨灭了口?。
思及此,身?上的寒意便越发重?了,即便头顶有烈焰照耀也?无济于事。
回到?寝殿,她?便赶紧脱下那件裙摆沾了血的衣裳,将?它远远丢了出去。
她?不要看见它,那是春雪溅在?她?身?上的血,她?一看见便控制不住地幻想春雪临死之前的模样。
她?会不会恨自己?
那双眼?睛是不是睁得圆圆的盯着自己?
她?是多久才断气的?
自己离开时她?会不会还躺在?地上抽搐着?
这一切想法皆如甩不掉的苍蝇般钻进?自己的脑子,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为了赶走这些幻想的画面?,她?让人去煮了一碗安神汤喝下,可临到?上榻,又怕自己睡得不够沉,梦见不好的场景,于是又喝了第二?碗安神汤。
之后才放心睡下。
午后静谧,动物也?不见了踪影。斑驳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一点一点燃起氧气。
睡梦中的卜幼莹并未梦见不好的事物,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子有些冷,无意识将?被褥裹成了一团。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是安神汤喝得多,等她?醒来时天色已暗,外面?灯火通明。
想是才将?暗下来不久。
她?坐起身?,感觉身?子有些沉重?,头也?有点疼。
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竟全是冷汗。
难道自己也?感染了风寒吗?
卜幼莹叹了声气,心道自己真倒霉。
累死累活办了个春日宴,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白日又发生那种事,吓得她?一回想就害怕。偏偏现在?又发现,自己似乎被那位可怜的贵女不小心过了病气,染了风寒。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邢遇。”她?穿鞋起身?,唤来邢遇。
对方很快便听见召唤,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安静等着她?吩咐。
“你帮我去御医院开点治风寒的药吧,我好像被过了病气了。”她?刚说完,喉间便涌上一许痒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邢遇见状并未立即行动,只问?:“不用请御医吗?”
她?摇头:“不用麻烦了,只是小病而已。”
以前她?也?不是没得过风寒,难受几?日,再喝几?日药便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见她?坚持,他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殿内。
邢遇的动作很快,想是用轻功去的,不出片刻便提着药回来了,只不过.
身?后还跟着萧祁墨。
他朝卜幼莹款款走来,柔声问?道:“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说着便欲伸手去探她?额头。
她?下意识身?子后倾。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在?空中,连着萧祁墨的表情也?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她?侧眸道。
“那也?得找御医来看看,万一呢?很多病表面?上都?与风寒相差无几?,其实并不是,还是要找御医来看看比较稳妥。”
他说完,便转身?欲唤人去叫御医。
“我说了不用了。”她?突然提高声量。
像压抑了一整日的不快,终于在?此刻泄露了一点儿。
她?今日心情本就甚差,白日里春雪与自己作对,后来又发生了那种事,现下竟连自己找不找御医都?不能决定了,这难免让她?的心情更为糟糕。
萧祁墨自然也?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好。
事实上,从用午膳时他就看出来了,只不过那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