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卜幼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眸倏地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双脚下意识后退一步,一缕莫名的惊恐萦绕上心头。
“你.你要争储?”
春日的正?午, 日头不算酷热,却也能晒得人渗出一层汗来。
可此?时的卜幼莹,竟感到了一丝凉意, 连声音都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栗:“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争储之路有多危险?那些史书你都没读过吗?”
“那又如何?”他突地拔高声量, “你以为我不争, 萧祁墨上位之后就会放过我吗?只要他爱你一日,我便永远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还不如现在主动出击, 谁称王还不一定呢!”
她依旧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祁颂真?的变了许多, 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不喜朝堂权谋之事,认为那些人都是假装吃素的肉食者,言语谈笑间便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性命。
可如今, 他竟然也要?做这种人?
萧祁颂见她被自?己这个决定吓得不轻, 便放软了声音, 柔声安抚:“阿莹, 之前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次你可以也尊重我的决定吗?只有这种方?式我才能与你在一起, 别?阻止我, 好吗?”
她滚了滚喉咙,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她并不希望他去做这种凶险万分的事,可正?如他所?说?,这是一个新的办法,并且有可能会做到的办法。
只……一他失败, 那就真?的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祁……她眉心紧蹙,艰涩开口:“这不是一条好走的……
话落, 萧祁颂莞尔,和声细语地回道:“我知道,不过别?担心,我也不是那么鲁莽冲动的,朝中局势我都了解过,放心,我有胜算。”
为了让她稍微安心一些,他便将?如今的朝局同?她分析了一遍。
萧祁墨虽为太子,但朝中那些武将?却并不服他。与萧帝不同?,他不喜诛讨征伐,更偏重文治,因而在朝堂上也多次提出裁减军队,惹得朝中武将?们不满。
若将?来萧祁墨即位,那这些武将?肯定要?被那些文官压上一头。在他们眼里,文官都是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迂腐夫子,谁愿意被他们压着?
再者,萧家两位皇子都是嫡子,无论支持谁都是正?统,对萧氏江山并无影响。
因此?这几日萧祁颂多方?走动,凭借自?身实力已拉拢了不少武将?站在他这边,足以与太子搏一搏。
卜幼莹听完,心里的确安心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新朝初立,太子的势力虽算不上根深蒂固,但支持面是极广的,尤其是萧帝,他只满意自?己的长?子,若想让他改变主意,恐怕很难。
萧祁颂看?出她的担忧,眼尾含笑,语气轻缓地安抚道:“我会做给我父亲看?的,我会努力证明兄长?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与兄长?本就理念相悖,我不信他会偏心至此?,况……
他顿了顿,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同?她说?。
纵使萧帝定死了萧祁墨为太子,绝不改变主意,那也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胜算。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都是用实力来说?话,兵在谁手?里,权就在谁手?里。
这历史上宫变之事不胜枚举,也不差他这一个。
不过为了不让她担心,他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打算吞了回去,并未全?部?告诉她。
“况且什么?”她眨眨眼。
他笑着打趣儿:“况且不是还有母后?为我吹枕边风呢吗。”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也轻笑出声。
气氛在这一刻缓和稍许,二人难得再次见面相谈,不用顾及环境,不用躲避人群,因而这一刻他们谁也不想离开此?处。
萧祁颂回头望向身后?的麦田,浅浅勾唇:“阿莹,我们晚些回去吧。你看?,这里风景多好,我们去走一走,好吗?”
说?着,他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
卜幼莹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麦田,这里确实风景极好。两次路过此?地,她都无心欣赏美景,也时候该让自?己放松一下了。
于是她也伸出手?,正?要?放进?他宽大的掌心,却又顿在空中。
纠结几息,她终是将?手?收回。
对面那人眸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也并未过多在意,随后?与她肩并肩一起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如以往一样,仿佛一切痛苦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时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这世间没有可以让时光倒流之物,卜幼莹仍是未来的太子妃,仍然要?在宫门关闭前回到东宫。
心情?又忍不住低落起来,她垂头丧脑地坐进?马车,只坐了一瞬,便起身掀起门帘,亲眼看?着萧祁颂坐上驭位。
“快去坐好,你这样容易受伤。”他笑着轻轻推了下她的脑袋。
可卜幼莹只是耷拉着眼尾,神情?沉重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啦?我带你来这的时候你还说?必须得回去呢,现在又不愿意回去了?”他揶揄道。
“祁……她声音闷闷的。
“嗯?”
“我这次违反了约定,你会不会觉得我言行不一,会不会讨厌我?”
萧祁颂微愣,随即弯唇笑了声:“阿莹,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生气,但今日我很开心。我开心你违反了约定,我开心你还在意我,阿莹,我不想与你做陌生人。”
“……她低下眸,心中犹豫:“我们这次回去后?,还要?继续像之前那样吗?”
闻言,他笑容渐敛,默了须臾。
神色认真?地看?着对方?:“今日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也不阻止我的决定,我已经很开心了。回去当如何,我依旧听你的。”
卜幼莹陷入了沉思。
虽说?当初提出分手?时,自?己是真?的做好了一辈子当陌生人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意志竟这般薄弱,不过听到他要?与人游湖,便不管不顾地跑来查探究竟。
现下事态发展成这般,自?然都是她的过错。
是她先违反了约定,现在又要?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与自?己做陌生人,这不是打完巴掌又给个甜枣再继续打巴掌嘛,这对祁颂也太过残忍了。
要?么坚持到底,要?么一开始便不要?提出。提出了又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继续配合她。
既然犯错的人是她,便不该让祁颂来承担后?果。
想罢,她心中已然有了决策,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祁颂,我想好了。我会守着自?己的心等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若是成功,我奔向你;若是失败,我便出家去做尼姑,余生都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祝祷。你与我相识十余载,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注定做不了陌生人,我.我等着你成功。”
萧祁颂怔怔的看?着她。
阳光灿烂,晕染在她满是炽热爱意的眼底,她笑了起来,恍若当年站在山坡顶上,背着夕阳冲他挥手?,大声呼喊他名字的模样。
昔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奔向她,将?她抱起来转了许多圈,转到自?己晕乎乎时,她俯首赐予了他初吻。
而如今,他也是近乎出于本能,按着她的后?颈吻上她的唇。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马车的,也不曾注意自?己是如何揽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捞起坐在自?己腿上的。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久行于沙漠之人,焦渴难耐、唇干舌燥,急需她的仙霖以慰自?己险些枯涸的心。
这些日子的生离让他心如刀绞、饱受折磨,以至于他此?刻的吻势急躁蛮横、毫无章法,直到卜幼莹发出一声轻细的痛呼,他这找回一丝理智,冷静稍许。
她的唇角被咬破了皮,一颗芝麻大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对不起。”他愧疚的看?着对方?。
卜幼莹莞尔,微微摇头,舌尖一卷便舔净了血珠。
而后?不发一言地捧着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接着是脸颊、鼻尖.
最后?到嘴唇时,她却停下了。
萧祁颂像是正?在被神女恩赐的信徒,迷离的眼中全?是她的模样。即便心中十分渴求,却仍是乖乖仰首,等待着她将?恩泽赋予自?己的嘴唇。
“别?急。”她轻言软语,“我们慢慢来。”
话落,她俯首吻上他的唇瓣,用自?己的节奏带着他不疾不徐地品尝软酪,碾磨、舔.舐,含.住吮.吸。
他与她勾缠,缓慢汲取她口中的氧气,圈着楚腰的双臂情?不自?禁收紧,让他们毫无缝隙的相贴。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卜幼莹喘息困难,这才稍稍分开。
“阿莹,我想你了。”他也微喘着气,眼底一片朦胧。
她轻笑:“我不是在你面前吗?”
“可我还是好想你。”
说?罢,他抚上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
他不知该如何去抚慰这份想念,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恨不能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痛苦往往与快乐并行,有些人越是高兴的时候,越是容易想起伤心的事。
卜幼莹理解,她也同?样紧紧环抱住面前的人,享受着久违的怀抱,和他的气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难得见面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开口说?启程,只能将?相处的时间一再拉长?。
直至金乌西坠,天边卷起了绚烂的火烧云,马车这才开始重新行驶在路上。
见马车安然无恙的回来,等待在原地的春雪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小姐又会忍不住与他私奔。
萧祁颂下车,换了车夫上去,自?己站在一旁看?着马车再次启程。
比起以往每一次目送她离去,这次终于没有那么沉痛了。
看?着马车愈来愈远,他瞳光渐深,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夺得储位,好让她光明正?大回到自?己身边。
若实在不行.
那便直接夺皇位。
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卜幼莹累了一整日,原想着沐浴完便直接歇下,可没想到寝殿大门一打开,登时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萧祁墨眼中含笑,款款走向她:“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怔愣过后?,她下意识垂下眼帘,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还不错。”
说?罢,便往内室走去。
她没想到萧祁墨也跟了上来,并代替春雪替她宽下外袍。
春雪见状,便明了太子之意,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关上殿门。
卜幼莹莫名有一丝紧张,尤其是他离自?己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
但身后?之人却面色平静,语气话家常般同?她道:“今日我去勤政殿回禀政务,碰巧魏国公也在那儿,结束之后?我便同?他聊了几句,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她喉间滚动:“说?什么?”
“我问他今日怎么一个人来回禀,他说?,他儿子魏寻和祁颂也去了游湖,你说?巧不巧?”
心脏猛地一坠,她浑身像被冻住了似的,顿时僵在原地。
不待她说?什么,萧祁墨倏忽又问:“阿莹,你可有遇见他们?”
外袍已被褪去, 卜幼莹仍旧背对?着他,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许多。
她飞快思考着如何回答他。
若说没有见到,那太假, 萧祁墨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不会信。
若说见到了, 他会不会心里起疑, 猜到她是特地为了祁颂才去游湖的?
思虑片刻, 她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回答。
随即转身,冲他扬了扬唇, 声音平静:“见到了, 不过距离太远, 看不真切。我当时只觉得身影眼熟,没想到真是他们。”
闻言,萧祁墨并无任何特殊反应。
只是也笑起来?,眸深如水, 神色温柔:“下次再遇见可以打?个招呼, 我可没有阿莹想的那么小?气?。”
她怔了瞬, 撒谎带来?的内疚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但面上仍是笑着嗯了声。
忽地, 他瞳仁左移, 视线离开她的眼睛落在了唇角上。
而后抬手轻抚。
脸上笑容骤然一僵。
自?己竟忘了唇角还是破的!
她不由自?主垂下眼眸, 躲避他的视线,心跳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唇角虽然只破了小?小?的一点,但几个时辰过去,那里已经结好了深棕色的痂,在她樱红的唇上极为明显。
果不其然。
少顷, 便听他温声问道:“这里怎么破了?你咬嘴唇了吗?”
那个位置自?己是咬不到的,更何况, 她怎会没事咬自?己的嘴唇。
若她当真顺着他的话答了,便是自?露马脚。
想罢,她故作自?己才?知?晓的样子,镇定回道:“哦,许是最近有些上火,嘴唇起皮,我便将?它撕了,倒没注意撕破了嘴皮。”
“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略无奈地轻叹了声,“你啊,总是这么不注意。手臂上还有淤青,这会儿嘴唇也破了,体内还上火。近日还是不要出去玩了,好好将?养身体,等一切都好了后我再陪你一起出门,好吗?”
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他似乎全然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卜幼莹看着眼前那张盈盈浅笑的面容,心底的愧疚不知?不觉深了些许。
虽说自?己如今与他并无任何关系,顶多算是同?舍,可她到底住在东宫,他又如此信任自?己,这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少焉,只好点了点头:“好。”
“阿莹真乖。”他抬手覆上她脸颊,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去沐浴吧,我去给你拿滋润的口脂,顺便让春雪去熬降火的药,你睡前喝。”
她再次点头,随后便自?己进了浴室。
卜幼莹坐在浴桶里,半张脸埋在水下,直到热气?完全将?她包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
内疚感冲击着心脏,说谎掩饰的感觉太难受,更何况萧祁墨即使知?道自?己遇见了祁颂,也对?自?己并无一丝怀疑。
这样一想她便越发愧疚了。
双眼一闭,欲哭无泪,后悔也不是,不后悔也不是。干脆整个人沉进水里,懒得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洗完出去。
萧祁墨已经准备好了口脂和消减淤青的药,以及手中一碗热腾腾的去火汤药。
卜幼莹方一坐过去,便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立刻捏紧了鼻子:“这个药好难闻,我可不可以不喝呀?”
“不可以。”他柔声细语地拒绝了她,“良药苦口,御医说这个药去火快,只喝两天便可完全消下火气?,乖,忍一忍。”
他舀了一勺,吹温了递过去。
可汤匙递到面前,她又身子后仰,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我上火没那么严重,应该不用喝药吧。”
“生?病的事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喝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他放下药碗,浅笑而视,“除非你没有上火,那就不用喝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好吧,我喝就是了.”她丧着脸,鼓起勇气?端起药碗,作好心理准备后心一横眼一闭,便咕噜咕噜灌了进去。
比蛇胆还苦。
说谎真遭罪啊。
她的五官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团,一放下药碗便忍不住吐出舌头,感觉自?己的味蕾上全是苦味。
忽然,一颗蜜饯喂入了口中。
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萧祁墨忍俊不禁,声音也轻快不少:“吃这个祛祛苦味。”
“你还笑我。”她轻哼一声,撅起唇不看他,“你自?己尝尝这药有多苦,我从小?到大?最怕喝药了。”
“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他边说着,边用木片沾取了消淤的药,而后卷起她的袖子,轻轻涂在上臂淤青处。
高氏昨日虽然打?得很用力,但淤青并不严重,只有一片淡淡的青黄,不过戳一戳还是会疼的。
他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视线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手,嘴上时不时吹一吹。
卜幼莹看他仅是涂个药都这般认真,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愧疚感又开始作祟。
仔细想想,自?从那日自?己同?他摊开说明以后,他在尊重自?己一事上的确有所改变,至少从自?作主张变成了会询问她的意见。
若是没有今日,自?己一定会尝试与他相处。
甚至时间?再久一点,等她做好进一步的准备,可能也愿意喜欢他一些。
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也没料到今日会得知?祁颂要争储一事,届时要么他死,要么祁颂死。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能再像之前答应好的那样,尝试与他相处,并在登记后与他做寻常夫妻。
想到此处,她心里便愈发愧疚,蓦地握住他正在涂药的手,张了张唇:“祁墨哥哥,我.”
她想和他说清楚,想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履行承诺,可话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他问。
看着那双眼睛,她下意识选择了退缩:“没,没什么。”
此时她并不知?,自?己这一步退缩,便导致往后的步步退缩。若再想前进,就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出来?。
人们称心软为善良,但更多时候,心软只是负累。
消淤的药涂完,萧祁墨收好木片,又拿出唇笔沾取了口脂,身子前倾,上妆一般细细涂在她唇上。
其实她的唇并不干燥,连唇纹也不大?明显,结的痂像颗小?痣一样挂在她唇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卜幼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眼前这张面容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底漫上一层笑意:“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在给我上妆。”
他闻言也笑了:“那我明日给你画眉可好?”
她怔了下,笑容渐退。
还未回答,便见他收起唇笔又道:“对?了,怎么没见你带邢遇回来??”
卜幼莹猛地一滞。
糟了,自?己竟把这事儿也给忘了!
她不禁崩溃万分,忘了唇角被咬破也就算了,怎么连邢遇也忘了,如此漏洞百出,是生?怕他不怀疑自?己吗?
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忽听他无奈轻叹了声:“我就知?道你只是搪塞我,你若不想旁人跟着你,大?可直接同?我说,我会尊重你,但你不要骗我好吗,阿莹?”
萧祁墨侧首垂眸,眉间?微蹙,似有蒙蒙细雨在眸中降临,黝黑的瞳仁里一片雾气?,神情看起来?很是受伤。
他原本?就是清冷长相、玉面郎君,只要稍有一丝伤心,整个人便如同?笼罩了一层即将?碎掉的琉璃,任谁见了都心软。
卜幼莹也不例外,加上她本?就愧疚,为数不多的理智现?下更是被冲垮得一丝不剩。
她忙凑近他,牵过他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确想带他来?着,但一时高兴我便忘了,我不是在搪塞你.”
闻言,他再次长叹一口气?,另一只手盖住她的,与之对?视:“阿莹,我不是要管着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上京城并非是太平福窝,你若出了事,我怕自?己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这才?想让你带几名便衣侍卫。”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你的用心。”
听他这样说,她便愈发着急安抚:“你若是实在不放心,那以后你陪我出门好不好?你没办法陪我的时候再让邢遇跟着我,行吗?你别伤心了,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一定听你的。”
说完,她便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
看着她如此真诚,萧祁墨唇边终于曲起浅浅笑意:“好,以后我陪你。”
“嗯!”卜幼莹松了口气?,回以他更大?的笑容。
可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顿在了脸上。
自?己好像.
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
昨日说的画眉一事, 萧祁墨不知为何今日并未过来,不过卜幼莹起床后,也压根没想起来此?事。
随后春雪伺候她洗漱, 期间来了一名昭仁殿的宫女, 说是皇后娘娘让她洗漱完后过去?一趟, 有重要事情同她商议。
她应下, 梳完妆后便准备出发。
只是没想到她方走出寝殿大门,便看见邢遇抱臂站在?一旁, 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那儿。
卜幼莹愣住, 眸中迸出一丝惊喜, 唇角立刻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打算午后回相府找你?呢。”
邢遇还未言,身后的春雪便上前解释道?:“回小姐,邢遇是太子一早派人去?相府接来的。”
她哦了声,又问:“今日怎么?不见你?去?屋顶待着, 守在?门口做什么??”
少年郎依旧未言, 看了一眼春雪, 后者接着解释:“太子殿下说, 今后让他?跟在?您视野之内的地方, 如此?更方便保护您。”
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卜幼莹停顿一息, 干笑了声,没再说话。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后继续出发前往昭仁殿,邢遇这回也同春雪一样,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
东宫轿辇一路来到昭仁殿后,卜幼莹才知皇后找自己是为初九春日宴一事。
此?事本应由汤后负责, 可她想着如今东宫有了太子妃,让她来操持也是合理, 正好锻炼锻炼她打理后宫的能?力,便将准备春日宴之事交给了卜幼莹。
这是汤后亲口说出来的,她不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头一次接手如此?重要之事,卜幼莹自然绞尽脑汁思考着宴会流程和要准备的事务,因而浑然不觉一名小太监正向自己走来,下一刻便径直撞上了她。
“啊.”她踉跄一步,被身后的春雪扶住。
春雪立马问罪道?:“你?长不长眼睛?伤了太子妃身子你?担当得起吗?”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惶恐地说着请恕罪的话。
春雪不依不饶:“你?哪个宫当差的?定要叫你?主?子好好教育你?!”
卜幼莹瞧着那小太监年岁不大,便拉了下春雪的裙摆:“算了,我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那小太监细声回道?:“奴婢是重明宫的。”
她脚步一顿,眼帘半阖思索须臾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随即在?他?面前蹲下身,伸出右手:“原来是二殿下宫里的,快快起来吧,可别?误了二殿下的事才好。”
那小太监不敢抬眼瞧她,只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面,看似被她扶着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下次小心?些,可别?再撞着其他?人了。”她道?。
“是,谢太子妃恕罪。”
说罢,小太监便躬身退了下去?。
小插曲过去?后,卜幼莹坐上了回东宫的轿辇。而后在?轿辇上,将握在?手心?里的纸条缓缓打开。
上面用小楷写?着:巳时假山处见。
她抿了抿唇,将纸条撕成细小的碎片,然后塞进?了腰间挂着的锦囊里。
回到东宫,她原想着去?换套衣服,重新装扮一下再出门,可踏进?门口时,却恰巧看见御医院的周太医从里面走出来。
她心?觉不对,忙拦住他?问道?:“周御医今日为何来东宫了,可是太子生病了?”
那位周太医拱手行礼:“回卜小姐,太子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与二殿下发生争执,晕厥过去?,被紧急送了回来。”
“什么?!”她双目圆睁,抬手掩唇,神情甚是担忧,“那他?现在?如何了?”
“卜小姐放心?,微臣方才已经查看过殿下的病情,殿下只是近日压力过大,睡眠不足才造成的晕厥,并无大碍,还请太子妃叮嘱殿下好好静养几日才是,切勿再劳累了。”
闻言,卜幼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送走太医后,她想着时辰还早,便改变行程直接去?了太子寝殿,却未想宫女说萧祁墨已经醒了,此?刻人正在?书房批劄子。
她一听,眉间轻蹙,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怒意。
随后又赶去?了书房。
此?时萧祁墨正席地而坐,垂首认真批阅着手中的劄子,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他?抬眸,见是卜幼莹,便浅浅笑道?:“阿莹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卜幼莹撅着唇,蹙眉上前拿掉他?手中的毛笔和劄子:“周御医都跟我说了你?晕倒的事,还特地让我叮嘱你?不要再劳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得静养?”
他?莞尔:“阿莹不用担心?,周太医也说了我并无大碍,只不过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事情又进?展得不顺利,这才导致压力增大睡眠不足,我方才已经睡过了,现在?很精神。”
说着,他?便又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劄子。
不曾想她直接将他?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身前来,强行将它?困在?了自己双手之间,而后瞪着他?:“大夫最怕的就是病人不听话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了。”
萧祁墨无奈地笑了声:“阿莹,乖,这些劄子今日不处理,明日只会堆得更多。何况这上面只是些各地日常琐事,不会劳费我心?神的。”
“那也不行。”她坚定拒绝。
随后看了一眼桌上堆放着的劄子,约莫有个二三十本的样子,这样看下去?他?难免又会劳累。
于是抿唇思忖须臾,提议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批吧?你?将要批的内容口述给我就行。”
她提出这个提议,心?里其实?非常忐忑。毕竟这可是劄子,不是什么?话本子,自然不是她一个女儿家随随便便能?看的。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大合忌惮宦官乱政,因此?并未设立司礼监,这些朝政向来都是由陛下或太子亲自处理。
但?没想到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那劳烦阿莹了。”
于是卜幼莹便曲腿坐在?他?身旁,拿起其中一本批阅起来。
如他?所说,劄子上并非是什么?机密要事,只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一些本地琐事,陛下不爱看,便交给了萧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