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知?朝她看过来之前,席姜在他脸上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是同样平静无波的面庞,但她第一次在陈知?眼?神中?看到了不?甘与狠绝。
他在懊恼,为宋戎这步废旗而懊恼。
所以席姜笑了,近日来最真诚的一个笑。郁结在心虽一时难解,但至少这一刻,看到他不?痛快,她终是出了一小口恶气。
宋戎站在城楼上,看着又一次并?肩在一起的席姜与陈知?,他开始喊话?:“席觉,若想我服气,你?就与我一决死战,不?要?让女子参与进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宋戎还想着把她当成他的附属,他有什么立场说这话?。
席姜不?与他废话?,作为此战主帅,她发号军令:“攻城!”
两万多人对六千人,当然是以多欺少,但战场上只讲输赢,谁与你?讲公平,又不?是比武大会。
席姜的目的一直就是要?宋戎死,死在她的手里,以弥补上一世的遗恨,以及这一世提前除掉与席家相争的后患。
如?现在这样,有绝对的把握能?置宋戎于死地,让席姜想起了上一世,那时她弱他强,她势单力薄,只能?先?尽力杀掉后宫中?的仇人,再把他逼来骗到身边,她没有完全的把握,结果也确实是失败了。
这一次不?用再经?历那些,她不?要?险胜,她就是要?以绝对的优势碾压过去,杀掉宋戎把他彻底扔在岁月的长河中?,不?再想起。
席家军本就带了粮草而来,又有四造为后盾,攻城之势势不?可挡,只一个时辰就把城门攻开了,然后众将杀了进去。
城中?百姓已在宋戎突袭之初被井辛放出去不?少,剩下的也都躲藏了起来。
因为进行过一次迁城,重要?的将领,如?杜义井辛这样的亲属,早就迁到了四造而居,宋戎也想过能?不?能?以人质相挟,但潜北城中?未来及逃窜的人员中?,一个有价值的都没有。
随着两万大军攻到城中?,宋戎的兵一个个被砍杀,对方完全没有收降的意思,冲锋的口号也没有卸刀不?杀,而只有一个杀字。
待宋戎被逼到城内中?心,看着最后一个宋家军死在眼?前,他终于意识到,席姜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这样折磨他,让他亲眼?看着失去所有,然后再来要?他的命。
他看着席姜跳下马来,席家二郎与那个连刀都耍不?起来,见战况已完全明朗才敢上前的武修涵都欲阻拦她,可她完全不?听,持剑向他走来。
宋戎身上已中?了好几刀,有一刀还划在了他的眼?睛上,除非是天兵天将来救,否则他今日在劫难逃。
宋戎忽然笑了,如?果一定要?死,那死在席姜的手上无疑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还愿意亲手来了结他,并?没有在他生命的终点无视他。
宋戎的眼?前闪过一片红雾,他知?道他的一只眼?睛要?看不?见了,他把眼?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眼?席姜。
她可真美,持着剑的样子又飒又美,让他恨不?得把这样子刻在眼?中?心上。
他该是恨她的,她骗了他的感情,设计取他性命,如?今还要?亲手了结他,宋戎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席姜要?这样恨他?
宋戎感到很冷,他记不?清自己中?了多少刀,眼?前景象开始模糊起来,模糊到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席姜。
都是拿着剑要?杀他,只不?过一个带着笑意在诱惑他,一个带着杀意阴狠狠地看着他。
他唯知?道一点,无论哪一个席姜都是要?杀他的,他一直都是清楚的。
忽然,一道天雷闪过,宋戎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抱着头?跪了下来,伴随头?痛而来的是一段痛苦的记忆。
第50章
那年春花开, 宋戎刚打了几场胜仗,虽都是小战,但?他已有底气自封督主。又得胡行鲁为军师, 一时意气风发。
整个良堤城内, 都弥漫着淡淡花香。春风一吹,有一朵落在了他头?上,他撵起透过花瓣看到了酒楼上的女孩。
宋戎微楞,因?她实?在美丽, 尤其是那双眼,明亮如星,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他还是收回了视线,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一瞥。但?至此之后, 她就经常出现在他面前。
他听?了军师所说, 才知道?她是谁, 是另一个驻场在北边的大族,席家的小女儿, 名曰席姜。
宋戎这?时才理解,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惧他, 甚至连一般女孩子的娇羞都没有,因?为无?论大卫朝在还是不在,席家在当地都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她有这?份肆意而为的资本。
宋戎的谋划与战略,他不该这?时与席家接触, 从派去潜北耳目报来的消息可知,席家并无?野心, 安于现状,只想偏隅一方。
但?席家手中有私兵, 在这?个世道?可谓怀璧其罪。宋戎也不能对?此情报完全听?之信之,就算席家真如此,早晚他也要吞掉潜北。
可因?为席姜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军师更是略显兴奋,提出比灭掉席家更好?的上策,与席家联姻。
军师甚至越说越激动,一想到?席家这?样手握重兵却无?心争斗的情况,他都要叹上一句,天助督主,天助良堤。
这?话一语成谶,宋戎真的借到?了席家的势,登鼎之路虽有坎坷,但?还算顺利,他坐拥天下建立了大闰。
这?是后话,眼下,宋戎并不怎么认可军师的提议。大丈夫谋路,怎能靠一个女子。但?他也深知,这?事除了如军师所言,并无?良解。
席姜的情意浓烈炙热,宋戎有感,若他一直不理她,拒绝了席家,以席家人护犊子的程度,席家恐要坏他的大事。
虽无?人挑明,但?这?种暗中被挟持的感觉令宋戎不爽。
他把这?种情绪放泄到?了席姜身上,他淡着她,冷着她,挑她的毛病,可她一点?都不在意,还一个劲地对?他好?。
连军师都看不过去,几次三番地提醒他,席姜是陷在情爱中一叶障目,但?席家其他人没有,督主若再这?样对?人家,于己大大的不利。
最终触动宋戎的并不是军师的提醒,而是很平常的一天,席姜送了他一盒金墨。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家有钱,这?东西虽贵重,但?于她算不得什么。但?当他看到?她的手时,他楞住了。
席姜注意到?他的关注点?在她手上时,她急得背过身去藏起来,不让他看。
为了做那盒墨,她找了师傅,每一步都学得很认真,每一步都不假人手。所以,她的手现在有点?看不得,布满细痕,痕中嵌墨。
她慌乱道?:“我养一养就会像以前一样的,不会一直这?样的。”
那一刻,宋戎意识到?自己的卑劣,他对?她太不公平了。
后来,三媒六聘,哪一步他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做到?了极致,给足了席家风光。
她高兴成那样,是他没想到?的,她又私下来找他,喋喋不休地细数那些隆重端持的繁文缛节,细数那些下聘时的桩桩件件。
宋戎看着她,那双溜圆的大眼睛一点?都不夸张,真是比星子都要灿上两?分,那张红艳樱口,说的什么,宋戎渐渐听?不见了。
他上前把她固在怀中,侵略掠夺的目光从她的眉眼一直扫到?那张终于停下不语的红唇。
他吻了下去。
唇齿离开时,宋戎才知,原来征服与欲【】望的满足,不止可以在争伐沙场上实?现。
终于到?了交杯合卺洞房花烛的那一日,折腾了半夜过去,宋戎抱着他的新婚妻子,虽有淡淡的疲乏,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心中被无?限的餍足填满,席家果如耳目所报那样,一点?争霸的野心都没有,完全没有觉察出他调兵遣将的用意,好?像他只要对?席姜好?,席家人就十分好?拿捏。
低头?看了席姜一眼,她睡得很熟,这?样躺着脸蛋被压着,还是能看出她削瘦小巧的脸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布下阴影,很美,一种平静又脆弱的美。
无?论公事与私情,一切都很合他的心意,如意到?他兴奋得睡不着。
征伐天下的日子,紧张忙碌,最舒心的时候就是打了胜仗回到?家中,席姜总会第一个出来迎接他。
她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宋戎这?一路走?来,无?论是感到?疲累、焦躁、挫败……任何一种负面情绪时,只要有席姜在,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振作起来。
在那场奠定北方霸主之位的大战中,席姜也拿起了武器上了战场,他看到?了她的勇敢坚毅,才知那些对?他的安抚,并不只是小意温存能做到?,那来自于她强大的内心,独属于她的力量。
藕甸一战,也算同生共死过,从那时起,席姜于宋戎来说不止是放在后院的夫人。
她是他的战友伙伴,他的亲人爱人,更是他的药。
后来,他称帝,权力的平衡与治国的压力并不比打天下时少,反而需要他预判与权衡的地方更多了。
人的野心是会随着环境转变的,淡泊的席家人也不例外。
尤其是席家儿郎,从青涩到?老到?,有阅历经验有军权兵将,他怎能不防。
况且,有好?几次,从席兆骏就开始上梁不正,对?他这?个皇帝还是以之前打天下时的态度对?待。
皇权威仪岂容有损,他略施惩罚,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服。连一向善解人意的席姜都来找他讨要说法,情急之下,席铭甚至说出,这?天下若没有他席家,还不定谁来坐的大逆之言。
这?是宋戎的心病,天下百姓把席家郎君英勇作战的经历写?成书?段,弄得马上得天下的皇帝倒要逊色两?分。
如今被席铭这?样说出来,可见其想了不是一两?日了,可想而知,就是这?样的思想作怪,才令他们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中,不敬皇权。
让宋戎下定决心,除掉席家废掉太子的契机,正是席家二郎的忽然离家。
所以人都说,不知二郎未何离家,去向哪里,而宋戎却是一直在席家安插了眼线。
他们遍布在各个角落,数量之多范围之广,足见宋戎有多忌惮席家,而跟着席家二郎的那条线终于传来了消息,宋戎看后,恐惧又震怒。
席家竟然在西围养了私兵!是了,他席家惯会用这?种伎俩,当初就是一声不响地带着大量私兵回到?潜北,前朝将倾时,果断杀掉县仪长取而代之,把潜北收入囊中。
如今,他们是不是要故技重施,不服管到?要养私兵当土皇帝。亦或,推翻他,当真正的皇帝。
帝王多疑,宋戎也是,只要起了这?个头?,这?个火苗就再也熄不灭了。
他还不能声张,不能打草惊蛇,西围离都城太远,他也没有发?兵那里的理由。
再者,席家人还都掌着兵权,这?时揭穿他们与之翻脸,焉知席家不会狗急跳墙,就此反了奔去西围汇合。
席家不能留了,太子也是。宋戎把密信一点?点?烧掉,阴着脸沉着目,下定了决心。
他不是没怀疑过席姜,她知不知情?自从他上次罚了席家,席姜就与他闹起了别扭。
他欲与其缓和关系,主动来到?中宫殿,就看到?她在逗着太子玩,宋戎一下子心就软了,不是为了眼前这?一幕的母慈子孝,共享天伦,而是他在席姜的眼中,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那样灿星一样的眸子曾令他无?数次的悸动。
但?当席姜听?到?通报,看到?他来时,她忽然就变了,带着爱意的光芒瞬间消失,留给他的只有冷冰冰。
宋戎脸上的淡笑也僵住了,他怎么就忘了,只要一涉及她的家人,她就像乍了毛的猫,伤起人心来一点?都不手软。
他看向太子,这?是他的儿子,与他有血缘关系,但?他怎么就做不到?席姜那样,唯血脉亲情论。
小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懂很多,太子在看到?父皇的目光后瘪了瘪嘴,虽有硬生生地在忍 ,终是没忍住,还是被父皇眼中不明的敌意吓哭了。
那一次又是不欢而散,席姜忙着哄孩子,把他晾在了一边,有意无?意地在送客。
天家无?父子,那是宋戎走?出中宫殿当时的感慨。虽然那个孩子是他的,那个孩子还小,但?帝王已经生出敌意,感觉到?了危机。
若有一日,席家一手把刀驾在他的脖子上,一边抱起太子欲推他上位,席姜会怎么选呢?宋戎没有把握。
他不想与席姜再闹别扭,他想他们回到?以前,想她看太子那样地看他,想她不受她家人的影响……
倒也好?办,他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只要那些影响到?他们的人通通消失就好?了。
宋戎举起内臣这?把刀,朝席家下手了。
这?刀下得又狠又快,生怕席家跑去西围,放虎归林。
至于太子,他犹豫过,席家都没了,西围也没有动静,只要废了他就是了,也不一定要他性命,毕竟稚子无?辜。
但?内臣集团岂可只为他手中刀,他们也是要见好?处的。
加上席姜的处境,皇后的娘家倒了,罪名并不光彩,她不被废掉已是万幸,若还让她留着太子,恐生祸事。
席家倒了,这?个孩子于席姜来说不再是拥有皇嗣的倚靠,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
让太子消失,根本不用宋戎发?话,自然有人去做这?件事,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母后也参与其中。
宋戎被惊得一激灵,到?底有多少人对?他的皇后不怀好?意,虎视眈眈。
那天终于来了,他知她定是痛苦难捱,他去劝她,但?有些话不能说明,只向她保证,他会再给她一个太子,她这?个皇后之位会坐得稳稳的。
她只抱着那个已没了热气浑身冰凉的孩子,他被从湖中打捞出来全身湿透,而她不顾自己着凉死死地搂着他,只是在哭,一句话都不说。
宋戎心疼席姜,怕她冻到?生病,想从她手中把孩子抱走?,她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淬了毒,那里面的杀意让宋戎顿住了手脚。
“母后,”随着公主的这?声呼唤,宋戎看着席姜眼中的杀意慢慢退去,但?她还是没有把太子给他,而是抱着站起身来,一边还不忘牵着女儿,朝内堂走?去。
帝后冷战,内宫尽人皆知,这?期间,以武修涵为代表的内臣集团向宋戎施压,要他废后重立。
外,内戚篡权谋反,以被伏诛;内,太子身遇意外,殒命湖中,无?论从哪里论起,皇后德不配位必须废掉,以正国本。
宋戎一步不让,君臣一时形成对?峙拉扯的局面。
直到?后宫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与席姜的女儿,英辰也没了。
这?是宋戎的第一个孩子,他对?英辰是有感情的,他一边痛心,一边感到?不安,心里隐隐觉得,他与席姜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的感觉是对?的,席姜谁也不见,把自己关在了中宫殿,他欲强闯进去,但?她以死相逼,他不敢了,只得退一步。
再后来,他得了一件宝贝,想着改一改拿去给皇后防身用,毕竟她身边的虎狼太多,他虽在暗中做了些安排,但?还是怕防不胜防。
同一天,后宫乱了,奴婢来说,皇后持刀血洗后宫,他想,他终是把她逼疯了。
可还好?,她可能自知闯下大祸无?法收拾,不再与他僵着冷着,向他伸出手来求助。
那一刻,宋戎的血沸腾了,明明是血染后宫修罗地狱一般的景象,但?他却满目希冀。
可越走?近她,心越凉,他好?像听?到?了太后与阿抬的提醒,又好?像没有听?到?,亦或是他不想听?到?,他像是中了蛊,明知是危险,明知是绝路,却还是义无?反顾。
他舍不得,舍不得拒绝她,舍不得让她失望。
万一呢,万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呢。宋戎愿意赌,用命来赌。
但?他赌输了。那一剑毫不留情,毫不犹豫,竟是被他忘了的铠甲救了他,可从此,他生不如死。
太痛苦了,失去席姜于宋戎来说太过痛苦,他选择了逃避,可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在他得知席家二郎另有野心,是个蛰伏在席家身上多年的吸血蛭虫时,他自己都不知他悔了没有。
他知道?的,但?他不能想,若灭掉席家他悔了,那太子呢?席姜呢?
太痛太苦了,活着真是太痛苦了。唯有杀戮,能让他忘掉一点?现实?,只不过也是饮鸩止渴,无?穷无?尽的痛苦依然如影随行。
席姜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直到?他死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来不及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只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下一次他一定会做得很好?。
老天捉弄他,让他想起来的太晚了,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做好?。
宋戎的头?不疼了,有一只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武修涵,一下子他就想明白了,武修涵这?个家伙比他幸运,眼前的武造御是带着上一世记忆的,席姜也是。
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一起,所以,席姜才会这?样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她只是在尽上一世的未完心愿,未报之仇。
宋戎跪直身体,把外衣一扯,内衬也被他扯坏了带子,胸膛半露不露。
他对?席姜道?:“这?次没有了,只有血肉之躯。来,朝这?捅,像上次一样,但?是一定会成功的。”
席姜与武修涵皆是一震,宋戎这?是……想起来了。陈知则是目露狐疑。
宋戎看了陈知一眼,他刚才的疑问得到?了答案,席家二郎与他一样,没得到?上天眷顾,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戎忽然握住席姜的剑,席姜不管他目的为何,毫不犹豫地出剑。
如宋戎所说,这?次没有了铠甲护身,以席姜的力道?,利剑穿膛而过,席姜的手,稳准狠。
宋戎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顺着剑刃摸到?剑柄,抓住席姜的手,拉近她提着最后一口气道?:“他,席家二郎,他是,”
“我知道?。”席姜淡淡地打断他。
宋戎笑了,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语气透着愉悦:“真好?,做得真好?,就这?样走?下去。还要记得不要对?任何人心存愧疚,上一世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坏,必要时,要有亲手剖开自己死穴的决心。”
宋戎快要攥不住席姜了,他最后说道?:“我到?那边去,去给孩子们当牛做马,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你放心。”
听?他提到?孩子,席姜猛地把剑拨出,宋戎立时倒地,死死地看着她。这?一次,他依然没有瞑目。
新鲜的血液从剑尖滴落, 席姜看着宋戎没有动。她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时有些迷茫。
陈知从马上下来,走到席姜旁边, 抽出剑在宋戎身上补了一剑。这一剑好像惊醒了?席姜, 她甩掉剑身上的残血,利落入鞘。
陈知过来拉起她的手欲把她带离这里,席姜这时已从过往的回忆中回到现实,她本不用陈知来引, 但她想?了?想?,任由他拉着她往回走。
期间她看了三哥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戎已死, 老?虎倒下了?, 可以专心对付身?边的这匹狼了?。
以前的席姜可能会?怕家?人察觉出她与陈知之间变味的感情, 但现在没什么可怕的, 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陈知的把戏。
若陈知的用意是?要把对她的情意公开到明面上来, 倒是?有利于她后面的操作。
所以,她没有躲开, 当着三哥与众人的面,任陈知做出暧昧举动。
宋家?军也?随着宋戎之死全?军覆灭,算起来还活着的只有胡行鲁以及赵夫人了?。
随后有人来报,赵夫人自缢于良堤,她的侍婢一名叫做吴阿琴的, 恳请将两位旧主?下葬安埋。
席姜一时沉默,吴典侍在这个时候就已跟在了?赵夫人身?边, 她确实一直忠心。
上一世,宋戎与太后最后闹到母不慈儿忤逆的地?步, 这一世竟是?慈母追随爱儿而去。真是?一个路口走岔,人生千变万幻,世事难测。
席姜点了?点头?,允了?。
在她把剑捅进宋戎胸膛时,她就把这个人以及那段过往全?部抛掉了?,人已经?死了?,她不想?再听到与之有关的事。
晚些时候,席姜的三哥找了?过来。
席姜知道终有这一场谈话,她请三哥进来,并不先开口。
席奥只觉若是?大哥也?在就好了?,有些话真有些难以启齿。
“你,与二哥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还是?直接问的好。
席姜把她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二哥,他很有魅力,任何事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安心,”
“你你你,他,”席奥的好口才在这时也?不好用了?。
“我们并没有越矩行为,在山涧里也?没有,发乎情止乎礼义。”若没有发现陈知的秘密,这些都是?席姜的真心话。
席奥看着妹妹沉默良久,虽他与大哥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一直拒绝去细想?此事。
这会?儿,得到了?席姜明确的说法,席奥眼珠都在快速地?转动,最后他叹了?一口长气:“也?没什么,二哥并不真是?席家?人,只是?大家?还不能适应。”
这个事一想?通,席奥又想?到,父亲一直以来都在为席姜的婚事操心,因?母亲早逝,这些事只能父亲还有他们这些哥哥商量着来。
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虽说有随时打?战局势不稳在前,但连席铭都说了?亲,席姜还没有着落,这也?成了?席父与席家?儿郎心中惦记的一件大事。
这样一想?,二哥不失是?个不错的选择,知根知底,囡囡还不用远嫁……也?挺好。
席奥又道:“回头?你与二哥自己去与父亲还有大哥说,我会?从旁辅助劝解。”
席姜点点头?,倒没想?到三哥这么痛快就揭了?过去。
席姜忽然意识到,虽她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出嫁的压力,但在家?人心中,她是?一定要嫁的。
以滦河为界,北方局势尘埃落定,甲上甲下,良堤四造,以及之前被宋戎收到手中,编入良堤的各个小乡小镇皆落入席家?手中。
席姜正好借此机会?,留在四造一段时间,把现在的北方按照朝廷的模式运转起来,越正规越利于管理。
席奥一早带着大部队回去了?,藕甸那里还要防着崔瀚,他们要在宋戎被灭掉的消息传出去之前赶回去。
而陈知留了?下来,陪着席姜,陪着帮着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情。这期间,陈知面对席姜下发的典卷,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既感骄傲,又觉惊骇,她一个小女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典卷上所书,条条件件都合当前实情,操作性极强且规范。
最终陈知合上典卷,席家?怎么就出了?一个席姜?害他心不坚。
武修涵有好几次路过席姜办公的廊前窗台,每一次都会?看到陈知的身?影。
驻足观看,二人各坐一桌,皆在低头?书写,时不时还会?交流。武修涵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当真和谐又养眼。
若不知内情,谁不叹一句情意绵绵,郎才女貌。
以前武修涵不愿见此,看了?心里会?不舒服。席姜上一世选了?宋戎,这一世选了?陈知,都没有他的份,他不甘,控制不住地?嫉妒。
但现在……注定的悲剧,他只要看戏就好。
这日,杜义来报事,难得陈知不在,说完正事,席姜叫住他:“待回到藕甸,就把你与武安惠的婚事办了?。”
杜义:“是?。”
说完等着示下,席姜抽出卷宗看了?眼,她道:“我亲自过去。”
杜义一楞,但马上跟上。
席姜来到军营,她带的八千士全?部驻队在城西,席姜来到丙字排屋。
一进去就见,因?伤没有出练的一个伤员似在拆带换药,他行动不变,可能是?不想?麻烦别人,正怵着木桩想?要自己绑腿。
可他一个站不稳,被正好迈步进来的席姜看到,一把扶住他,对方一见是?侍令长,赶忙要行礼。
“不用,你坐下。”听到外面有动静,所有没去出练的伤员陆续走了?出来。
出来见到让他们震惊的一幕,侍令长正在给六儿绑腿,六儿就是?被席姜刚才扶住的伤员。
看得出来,侍令长做得很认真,且她真会?,一点都不嫌弃六儿的伤口,和还不能清洗的脏腿。
大家?互相看看,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席姜身?后本要替她做此事的杜义,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在主?上身?上感受到的,上位者对下的不一样,此时在军营各人心中弥漫开来。哪怕杜义心里隐隐知道,席姜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但那又如何,她能关注属下,最底层的士兵,就已高过很多人。
席姜的确是?有意为之,她看了?杜义呈报,上面提到伤员问题。想?到之前,受陈知与章洋的启发,她不能只在战略战术上下工夫,在维护下属自己的兵上面,也?要多尽些心。
她怕,怕陈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席家?军已经?进行了?拉拢,所以,她才会?把他的两千人要过来,尽量让陈知能接触及掌控的兵士,都是?他的人。
她是?有收买人心之意,但眼下关注兵士的生活待遇,以及她现在在给伤员绑腿的那份认真,还有不怕脏,没有上下尊卑的态度,全?都做不得假。
不带一点儿作秀与马虎的把伤员的伤腿重新绑好,席姜又看望了?其他伤员。
看到什么样的伤她都不扭捏,反倒弄得一帮糙汉子挂不住脸,脸皮儿但凡薄一点的,全?程大红脸。
第二日,整个军营都知道了?席姜来过的事,他们谈论这位侍令长。
他们说她体恤下属,没有尊位者的高高在上,他们还说,每次战斗她都有上场,是?女中豪杰。
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听说侍令长以前也?是?娇娇小姐,长得很漂亮?”
虽在战场上见过席姜,但大部分时候,她都身?着铠甲,加上离得远,有很多下层兵士并没近瞧过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