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 by东以野
东以野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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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说完这句,男人仿若终于意识到舆论话题的中?心身在?何处,纡尊降贵般转身,轻飘飘将目光投注到麦穗身上,“你就是冯笙从山城带回来的女?孩?”
“您好,我是麦穗。”她不卑不亢扬起?下?颌,轻描淡写向他陈述自己的身份。
男人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眸光晦暗藏锋,带着一种麦穗难以窥破的复杂感?情:“不必紧张,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谢檀烨,谢檀温和谢冯笙的大哥。”
回忆戛然而止,麦穗蓦然抬头,对上那双与当年别无二致的眼睛。
谢檀烨一如往日温和端方,挺直的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眼镜,静静站在?谢际中?所坐太?师椅的右侧。
等麦穗挽着谢冯笙的手臂,走到他们的面前,谢檀烨才徐徐开口:“好久不见,今日家宴怎么?来得这样?迟?”
“路上堵车。”
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大哥,谢冯笙往往会比平日多一分耐心与随和。可今天不知怎的,竟也会用如此一眼即明?的虚假借口敷衍搪塞。
这俨然代表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讯号。在?她缺失的三年时间里,谢家祖宅之中?,谢冯笙与谢檀烨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明?灿灯光是公平的,从来不会刻意偏宠谁,一视同仁洒落在?场内每一个人身上。
万千思绪错综复杂,足以扰乱心神,麦穗不自觉指节施力,将手下?笔挺的西装外套压出几道折痕,原本粉润的指甲也因此泛出惨淡的白。
也是在?这时,温热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毫不避讳,将好似冻僵的骨节暖化,麦穗恍然回神,紧跟着放松下?来。
“祖父,新年快乐。”谢冯笙微微欠身,示意跟在?身后的荣叔将拎着的公文包打?开,取出其?中?一份牛皮纸档案袋,递过去,“原本还在?考虑为您准备怎样?的礼物合适,谁知今天早上收到这份文件,相信没有比这个更能让祖父满意的了。”
谢际中?没那么?好糊弄,灰白瞳仁中?带着怀疑,将缠在?银片上的金线一圈圈绕开,抽出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往后翻,如愿在?最?后一张A4纸的中?线位置,看到两枚带有法律约束效力的公司公章,这才郎声大笑:“好啊,先?拿下?与周家的合作,通过他们的关系一点点往政府机关靠近,你做的不错。”
聪明?人对话一向点到即止,鹤发老人明?白谢冯笙选择在?今日将合同递到自己面前的用意。如今他虽然尚且在?世,集团内能插手的事务也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呢?
“这是小麦吧,年前的宴会只顾着向外界正式宣布你们的婚事,没来得及和你叙旧,希望你不要介意。”谢际中?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同麦穗细话家常,明?事理的人自然懂得其?中?的含义,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祖父,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笑口常开。”麦穗腼腆地扮乖巧,用斟酌许久的祝福词向他问好。
“人老了,记性也不好,没提前给你准备礼物。”谢际中?略思索一瞬,将红实木圆桌上放置的装帧华贵的曲目册递来,“这样?吧,今年的第二场戏你来点,就当是弥补的新婚贺礼。”
曲目册沉重,却并不是纸张有多厚,其?主要重量在?外壳上。
岩石画板镶嵌宝石,经灯光折射散发出灼眼光泽。
麦穗在?戏曲上造诣不深,说得出详细名称的京剧曲目,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随便点一出戏的确容易,但要合心意,不在?当下?场合显得突兀,实在?有些?困难。
稳妥起?见,麦穗回忆着当年花旦身上的戏服,选择了曾在?谢家登台过的《昭君出塞》。
一道铜锣声起?,好戏即将开场。
麦穗跟随谢冯笙在?正后方落座,谢檀烨坐在?他们的左侧,麦穗右手边的位置空着。
“谢谢。”
锵锵前奏响起?,麦穗趁势偏头朝身侧低语这一句。
那份合同她一早见过,并不是今日早上才被人送至谢冯笙的办公桌上。
他一早知道她对京郊别苑心存畏惧,抢先?提议说可以不来参加宴会。在?她坚持之后,又以此使得谢际中?表态,这样?不会有人再像当初那样?明?知故犯,刻意为难。
想到这里,麦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灌满了碳酸汽水,不经意间咕嘟咕嘟往外迸出微小水珠。
“谢我什么??”
谢冯笙明?知故问,将手中?剥好的坚果仁放在?她的掌心。
是啊,他们现?在?是夫妻。正常夫妻不会这般疏离客气,万一被人听去,恐怕又会多生事端。
“别多想,我不是要你别在?公众场合说这些?。”谢冯笙语气低低沉沉,“作为你的丈夫,提前为你解除危机预警是我应该做的,很抱歉,之前没能及时帮你处理这些?麻烦。”
一切好似又回到过去。
他再一次沉默无言,连同她的责任一齐担负起?来。
氤氲雾气缓慢上升,眼前景象演变为拼接而成的斑斓色块,失去了本来面目。
麦穗吸了吸鼻子,想向谢冯笙解释诉说,却发现?自己语言系统在?这一刻如此匮乏,除了感?谢的话语之外,再讲不出其?他词汇。
“我知道,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麦穗眼圈不可抑制染上红晕,鼻腔中?的酸楚也蔓延开来,却还执拗为自己辩驳。
舞台之上,一曲终了,昭君登场。
身侧空余许久的位置此刻也终于有人落座。
“怎么?,他欺负你了?”
谢檀温难得守规矩,一件黑色蕾丝礼裙,恨不得将全身包裹住,不让任何一寸肌肤裸露在?外,颈间佩戴一串蓝宝石项链,设计独特,不像是珍藏多年的古董珠宝。
麦穗没有据此询问,转而回答她问候:“没有,他很好,新年快乐。”
谢檀温往麦穗左侧斜觑,冷冷哼出一声,不欲过多交谈。
她显然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没兴趣,指尖拖着下?巴,光明?正大地打?瞌睡,时不时猛然往下?栽一下?,看得麦穗心惊肉跳。
麦穗并不是一个圣母心随时随地肆意泛滥的人,当年谢檀温肯下?楼为她解围,做她的后盾,这其?中?虽有‘看在?谢冯笙面子上’的因素在?内,但她还是承认这份恩情的。
“诶,你要不要去洗手间?”
麦穗向谢冯笙示意,而后轻拍一下?她的后背,纤细手指弯曲,朝门?口指了指。
谢檀温半眯着眼,困倦到头脑不清醒,对麦穗这一行为感?到迷惑。
我跟你很熟?
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麦穗在?谢家没有其?他熟络的同性,又不能让谢冯笙陪着去洗手间,所以才就近原则考虑自己。
“走吧。”她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我带你去。”
台下?发困的人不少,可谢老爷子仍端端正正在?前方坐镇,听着戏曲腔调闭目养神,手也跟着在?腿上打?拍子,一副全心享受的模样?,他们哪敢起?身。
看她俩这般堂而皇之起?身往外走,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身份是不同的,哪怕有了领头羊,亦不见有人亦步亦趋跟上脚步。
谢檀温带麦穗走出会客厅的正门?,打?着哈欠靠在?一侧雕刻盘龙的石柱上,敷衍地朝左侧摆了摆手:“洗手间在?那边,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啊。”
“我不想去洗手间。”麦穗毫不掩饰自己以此作为借口,实则为了混出来的事实,“我是看你太?困了,正好也有些?闷,所以才想着出来转转的。”
“这里虽然规矩多,但风景的确不错。”谢檀温轻唔一声,“好吧,我勉为其?难带你逛一逛。”
如同正门?一般,连通会客厅的同样?是一段曲折长廊,尽头分出两条路,一侧铺设鹅卵石通往正门?,一侧连接凉亭,其?后是一扇用链条锁住的红漆大门?。

第28章 赐我樊笼
长廊两侧摆放浅口花瓶, 不远万里空运而来的朱丽叶玫瑰经佣人精心修剪,拢成一束,在瑟瑟冷风中舒展绽放, 散发幽香。
每间?隔五米, 白釉瓷瓶被一座小巧低矮的金色宝塔笼取代?, 缕缕青烟缓慢上升,随之带出?浓馥热意?,将娇艳欲滴的玫瑰包裹。
两人在最后一道拐角处停下, 谢檀温俯身取出?一支玫瑰, 捏在手中漫不经心甩动把玩。
“那里边是一座孔雀园。老头子前几年开始迷信风水,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位大师,拿着八卦盘在京郊别苑转了个遍, 点明要将这儿隔断,养上两只白孔雀, 才能保证家族兴旺, 你说扯不扯?”
谢檀温低垂着眼睫,语调满不在乎, 透着对谢际中这一荒诞行径的批驳。
裸粉色美甲与花朵颜色接近,她似有一瞬间?失神,将生长在墨绿花蒂上的花瓣一片片扯下, 沉沉吐露一声?叹息。
谢檀温很快调整好情绪,那把攥握出?汁液的花瓣扑簌吹散在料峭春风里:“还没来得?及恭喜,新婚快乐。”
“谢谢。”麦穗摒弃商人一贯擅长的拐弯抹角,直接转移到自己想问的话题,“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谢檀温心领神会, 轻轻笑?出?声?:“怎么?这是想要报答当年的解困之恩?”
“我不想一直亏欠人情。”麦穗不否认。
“恐怕你也无能为力。”谢檀温的手搭上一侧栏杆,踮起?脚尖, 远眺雾气氤氲的连绵寒山。
此后?,是长久的静默。
直到灰蒙蒙的天空中掠过两只白鸽残影,她嗤地一声?笑?:“报答就?不必了,听闻清远茶楼有一道特色茶点,等哪日我得?空过去尝尝,你请客吧。”
清远茶楼与清远花汀均是挂在麦穗名下的产业,这事圈子里的人但凡用心打听,都能知晓,算不得?秘密。
麦穗没多?想,笑?眸如清溪浅弯:“随时欢迎。”
四下无人,麦穗靠在栏杆上,绷紧僵直的脊背亦跟着放松下来。
人工湖蒸出?飘渺水汽,湖面映出?绿树与建筑的倒影,随波纹徐徐晃动。
忽而?,涟漪一圈一圈扩大,不知从何处游来两只鸭子,绒羽仍是鹅黄色,在水中不安抖动着翅膀。
“诶,你老公来找你了。”谢檀温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唇角带着调侃笑?意?,“这才多?久就?急不可耐追出?来,是怕我害你吗?”
麦穗闻声?回头,谢冯笙站在会客厅正门左侧台阶上,铅灰色西装笔挺,弯曲左臂上搭了一件同色系羊绒大衣。
相距甚远,麦穗隐约瞧见对方眸色深深往两侧张望,当即举起?胳膊用力挥舞。
“在这里。”身后?,谢檀温拔高声?调替她呼唤,又沉声?调侃,“我真服了你们俩,还没十五分?钟,有必要吗?”
不等麦穗回答,谢檀温跟上她折返往回的步伐,说:“其实挺意?外的,谢冯笙在集团拼了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他会选择一位名门望族的千金进行联姻,以此提升自己的可信任度。谁能想到他会是最疯狂的那一个。”
百年繁盛家族做后?盾的同时,是失去追求爱情的自由?。
这样?不成文的规定,很少有人会主动打破。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仅仅为了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失去牢牢握在手中的金钱与权力,实在不值得?。
麦穗泯然一笑?:“可能,我运气好吧。”
“我看不见得?。”谢檀温仿若洞悉一切,说得?如此老神在在,语气中却又带着几分?羡慕,“好好珍惜当下吧。”
说话间?,谢冯笙走至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急什么,我又不会把她拐去卖掉。”谢檀温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恩爱,恢复往日毒舌,瞥一眼来人,转身就?要走。
深灰大衣披上肩头,麦穗听见谢冯笙淡淡笑?了一声?,向?那道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背影道谢。
谢檀温头也没回,扬长而?去,只将胳膊抬起?挥了挥:“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就?行了。”
三人重新落座没多?久,戏曲表演正式结束。
演员退场后?,谢际中率先起?身,在佣人的指引下去往晚宴厅用餐。
谢冯笙接到特助徐向?松的电话,需要紧急赶往公司处理突发事务。他在谢际中面前回了话,带麦穗提前离开谢家老宅。
这天之后?,阴沉天空再难负载乌云盖顶的压力,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在一周连绵春雨过后?,长宁迎来真正的春天。
蓝山公馆内,树木枝干抽出?嫩芽,桥下溪水也不再需要温泉引渡。
金乌高悬的一天,麦穗吩咐佣人将温室花房的挡风盖布取下。
阳光自穹顶洒落,温控系统兀自工作着,将花房的温度与湿度控制到最适宜的数字。
白色阶梯架上,掩埋在砖红色花盆内的种子经过约莫两周的精心照料,冲破坚硬外壳,悄无声?息生根发芽。一点新绿拱起?深棕土壤,蜷曲叶子颤颤巍巍探出?身。
若是旁人,单凭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朦胧绿意?是分?辨不出?的。可麦穗不同,这样?的种子曾遍布山城那间?毛坯房后?,开垦出?来的小块菜地。
只需一眼,她便可以断言这是麦苗。
麦穗拿出?手机,将其中一盆捧起?,摆放在光线最充足的位置,耐心选好角度按下快门键。
微信界面中,图片发送给两人——谢冯笙与谢芜莓。
前者似乎正在开会,五分?钟后?仍静若止水,没有回信。
谢芜莓则热烈许多?,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对麦穗的视角构图大加赞扬之后?,表示自己每天的枯燥生活无聊透顶,旁敲侧击地询问麦穗什么时间?可以再次去到平安疗养院。
长宁市政府近期预备组织主题赏花节,商旅结合的模式面向?外界,公开招标广告位。麦穗这几日正为此事奔波,实在不敢轻易许诺,免得?谢芜莓提前期盼许久,又因为她的计划调整而?愿望落空。
她只得?安慰商量:“最近有些忙,我先用同城快递给你邮寄一份礼物,等空出?时间?再过去,好不好?”
“好!”听到有礼物,谢芜莓心中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心瞬间?插上翅膀,飞出?天际,“小麦姐姐,公事要紧,你不必急着来看我。”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麦穗有新的电话打进来,谢芜莓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屏幕中央,茶楼经理的手机号码随来电铃声?的旋律跳动。
麦穗心下疑惑,接听:“是赏花节的事有新进展?”
电话那头,经理解释:“没,茶楼来了位客人,说是你的朋友,专门点了道招牌茶点,我安排人在二楼的包厢落座,你看需不需要过来一趟?”
“朋友?那怎么没直接打我的电话?”麦穗起?初还在疑惑,茶楼经理亦随声?附和,贴心提醒她会不会只是个幌子。
“啊,想起?来了,应该是认识的人。你先帮忙招待一下,我马上赶过去。”
麦穗记起?那日谢檀温的话,匆忙嘱托经理不要怠慢,将花房物品归整至原位后?返回二楼卧室,在衣帽间?换上一身更为正式的衣服,这才拜托荣叔驾车将自己送到清远茶楼。
经理一早在通往二楼包厢的楼梯拐角处等候,瞥见麦穗身影走进来,忙迎上前:“小吴在上边,就?是年前你过来见到的那个销售,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呢。”
“那就?好,辛苦你再吩咐服务生,准备最好的花茶,送到包厢里。”麦穗步履匆匆,未曾停留,径直踩上楼梯的台阶。
“花茶?”经理语气中的质疑藏都藏不住。
“两个女人,肯定首选花茶呀!”麦穗眉心微蹙,语气隐隐带上不满,“你是不是经理做久了,忘记销售业务需要按照大众口味习惯进行推荐了?”
经理一溜小跑,跟上她的脚步:“这里的销售一大半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忘?问题是,包厢里面坐着的,是个男人呀!”
“什么?”麦穗动作蓦地停滞,猛然回头向?经理确认,“不是女人?”
“不是啊!”
那会是谁呢?
满腔热情在这一刻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麦穗当即冷静下来,“来人什么打扮?”
“一身休闲西装,很成熟,大概三十岁左右。”经理认真回忆思考,“这人看上去很随和,但那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与震慑力,即便刻意?隐藏,我还是能感受到几分?的。”
这样?一来,范围迅速缩小。
符合条件的人不多?,麦穗可不认为谢冯笙会在股东大会即将召开的关键节点,跑来和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临门一脚了,直接进去会见呗。”经理看麦穗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顷刻领会到她内心的纠结,“在我们自己的地盘,还能让你吃亏?”
说的也是,就?算来人是岑淮颂那个讨厌鬼,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麦穗抿了抿嘴唇,又抬手在脸上拍几下,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有气色,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你不用陪我,去忙吧。”
经理得?了麦穗的吩咐,特意?将规模最高的包厢空出?来,留给她。
一架四折百鸟朝凤屏风将门口视线隔断,其后?摆放一张黑色实木长桌,桌脚雕花镂空,桌面摆放着一套青釉描淡彩的茶具。
麦穗不由?放轻了呼吸,怀着对未知脸庞的猜疑与好奇,缓缓绕过屏风。
“是你?!”
目光触及那与谢檀温有九分?相似的面容,麦穗不可遏制质问出?声?:“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吴识时务地站起?来,无声?向?两位躬身问好,安静退了出?去。
离开之前,贴心替两人将门关好。
“麦穗,好久不见。”

“希望我的造访不会太过冒昧。”
谢檀烨起身, 将熨烫妥帖的休闲西装中间一粒衣扣系上,摊开右手递到麦穗面前:“你这样震惊,该不会以为来人是谢檀温吧?”
男人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 直接点明要?害。
难怪那日谢檀温会突然提起要来茶楼拜访, 麦穗很快想清其中的关窍:“是你告诉她这里的青梅绿茶饼很有特色?”
“我没有?那?么?滥好心。”谢檀烨眉骨上挑, 手掌朝前做了个请姿势,邀麦穗上座,赫然一副主人姿态, 好不客气。
“别?紧张, 我只是闲来无事, 随处转转。”他轻描淡写地补充,将浅淡茶水斟入青釉瓷杯中, 递到麦穗面前。
他整日?端着温润如玉的随和姿态,多少不了解真相的人都曾被这副伪装多年?的假象迷惑。
麦穗将茶杯接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谢氏集团即将召开股东大会,你不去在那?些多年?元老面前刷刷存在感, 反倒来我这里偷闲侃大山,实在不像往日?做派。”
“我是什么?做派,你很了解?”两人隔着长桌相对?而坐, 谢檀烨泰然自?若地品茶,“公司元老早就唯谢冯笙马首是瞻了,我临阵磨枪有?用?”
这般高度评价是对?谢冯笙的肯定?,作为他的妻子,麦穗与有?荣焉点了点头。
他们支持他, 敬仰他,却也妄想取代他。
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不向往权力, 金钱填满物欲之?后,便是对?地位与话语权的极致追求。
这一类人,做任何事都带有?目的性。
麦穗直截了当:“所以?你来茶楼,究竟为了什么?呢?”
“目的?”谢檀烨笑了,“早在走进清远茶楼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告诉了这里的经理。”
麦穗添茶的动作一顿。
桌案中央,固态酒精在石棉网下静静燃烧,靛青冰裂纹瓷壶放置在隔断网格板上,纤长手指停握于漆油绿竹编织包裹着的提把,定?格收紧。
青梅绿茶饼?
那?是她从山城带出来的制作方法,因为不符合大众口味,多次被经理建议取消供应。
很难想象时至今日?,还会有?人冲着这一独特口味来到茶楼,毕竟那?是只在开业初期得见的盛况。
某一瞬间,脑海中绷紧的琴弦轻轻拨动一下。
谢檀烨不会无缘无故同她提起一款毫无商业价值的茶点,能劳烦他大动干戈亲自?赶来,必定?与利益有?关。
是谢家?
“大哥还是开门见山吧。”
麦穗思?索着,没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投向对?面的视线中带着难以?掩藏的锋芒,直直刺了过去。
谢檀烨却好似故弄玄虚:“别?碰不该碰的事,别?查不该查的人。”
凛风呼啸,穿过半掩窗扇,吹翻已经空了的茶杯。
细小沙石敲击着玻璃,天不知?何时暗下去。雨没来,却有?一道?平地惊雷,挟闪电划破西方阴沉天空。
茶杯仿若隔空受到惊吓,在桌案晃晃悠悠滚动几圈,‘啪’一声,摔碎在地面上。
麦穗大梦初醒,俯身摸黑去捡碎裂的瓷片,却因心神恍惚,将手掌按在锐利凸出的碎片上。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下意识用另只安好无损的手将伤口摁住。
同一刹那?,包厢房门从外?扣响,室内顶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经理转身将门关上,嘴里不停念叨,“怎么?不开灯?客人走了,包厢还黑着,如果不是前台说一直没看见你下去,我都要?以?为你一声不吭自?己溜了。”
他绕过屏风,看到眼前的一地狼籍,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怎么?搞的!快别?在这里蹲着了,我叫服务生进来收拾,你快去办公室处理一下伤口!”
麦穗自?始至终静静低着头,盯着手缝间溢出的鲜红血液发呆。
经理看她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接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那?人是谁?怎么?他过来一趟,你就成了这副模样,跟丢了魂似的。”
“我没事。”麦穗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纱布,覆住仍在流血口子,“这几年?,辛苦你一直想办法,帮我把茶点推广出去。”
经理对?她突如其来的致谢感到一头雾水:“你…花钱聘请我,不就是为了把茶楼办好吗?这都是我份内的事,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两人虽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但私底下相处更像朋友。
经理姓赵,没来清远茶楼之?前,在一家星级酒店当主管,兢兢业业工作,却一不留神成了高层政斗的牺牲品。麦穗当日?伸出的援手,于他而言便是知?遇之?恩。
他年?长几岁,平时也会和麦穗开几句玩笑:“我不会要?被炒鱿鱼了吧?”
“只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洁白?纱布完全浸湿,缩成暗红一团,麦穗深吸一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将它用塑料袋包裹住,丢进垃圾桶。
又说:“以?后,招牌茶点不必再特意留出份量供应,后续怎么?安排,你看着办。”
“你,不找人了?”
看麦穗如今黯然神伤的模样,赵经理有?些后悔年?前的多嘴,“没关系的,茶楼生意一直不错,前几天还谈妥了江宸集团的订单,多保留一道?茶点不是问题,还是有?客户专为这一口特色来的。”
“江宸?”
麦穗注意力落到此处,惊讶反问:“我们怎么?突然和他扯上关系?”
江宸集团明面上是长宁商圈新冒头的黑马企业,但麦穗知?道?,那?是周政珩为脱离周家,暗自?注册运作的公司。
如今周政珩重?新揽回家族集团大权,这家公司明晃晃挂在周阐意名下,可见其重?视程度。
“有?风险?”经理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在签约之?前做过深入背调,看麦穗疑似心有?顾虑,又说,“目前只是初步合作,层次不深,后续如果有?影响,我会及时止损。”
麦穗摇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家公司没问题,你多费心,没准能借此机会拿到更大的项目。”
江宸集团负责人能找到清远茶楼合作,周阐意与周政珩必然知?晓,但却没有?直接找到麦穗恰谈,多半已经在其他方面承情。
很大概率是因为周家与谢冯笙的合作。
伤口仍然在流血,按压过后还是止都止不住,若不是了解身体状况,麦穗都要?误会自?己罹患凝血功能障碍。
“伤口太深了,估计得缝针,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又有?人将包厢门板敲响。
麦穗无暇顾及,赵经理的声音中气十足:“请进。”
小吴快步走进来,支吾其词:“麦总,楼下有?位客人找您。”
经理心急,认为流血不止的情况耽误不得,摆摆手让小吴回绝:“你就说老板不在,谈合作也让他改日?再来。”
小吴站在原地没动,表情欲言又止:“可是,他说是麦总的老公,您看……”
谢冯笙来了?
麦穗瞬间起身,扯出一截纱布,将受伤的手掌一圈圈包裹住,“帮忙把地上的瓷片处理一下,谢谢,我先走了。”
咚咚脚步声渐远,倩丽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留赵经理与小吴面面相觑。
清远茶楼一层。
拱形门隔出不大不小的空间,摆放一张二?人位方桌。
室外?薄雾弥漫,烟雨缭绕。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前长有?青苔的灰白?石板上,顺着细小沟壑,弯弯绕绕,汇聚成不规则的一汪。
谢冯笙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站在窗前,静静欣赏雨丝坠落地面。
单从背影,便能让人发散丰富想象力,幻想这是一位多么?温雅倜傥的人物。
“你来了。”
稀松平常的一声问候,很轻,将谢冯笙的思?绪召回。
他转过身,麦穗这才发觉对?方手中握着一只白?釉瓷杯。
“手怎么?了?”
只一眼,谢冯笙便察觉到麦穗衣袖之?下的异常。
那?里鼓鼓囊囊一团,浅咖色风衣边缘冒出一抹刺眼的白?。
手中茶杯随意放回桌案,谢冯笙将麦穗还在试图往身后藏的胳膊拽住,让那?缠成馒头一样的手明晃晃摆在二?人人面前。
男人面容阴沉,深邃眼眸中怒色翻涌,连带呼吸都有?些粗重?,温热打在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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