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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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善还没到孙思邈他们的境界,他从挪威一日游中醒来,只觉满足得不得了。他见识了好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还吃了那么大的鱼!
霍善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兴冲冲地跑去找李长生分享自己的海外见闻。
比起上次去挖坟的经历,这个能说的可太多了。
李长生听得一阵沉默。
原以为在见过嬴政等人以后,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吃惊,没想到霍善还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想其实也不奇怪,如果连时空穿梭都能做到的话,那么去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又有什么稀奇?
因为庄子这边的医馆已经正式开业,周围的乡里又已经全走了一遍,霍善最近不需要去义诊了,所以他洗漱过后就去跟易知、金日磾他们一起嘿嘿嗬嗬地练拳脚功夫。
刘据他们住在这边的时候也跟着练。
金日磾带着一群小萝卜头练到朝阳升起,几人才围坐在一起吃些朝食。
这庄子虽没有长安城中的繁荣热闹,每天却都充实又快乐。
吃饱喝足,刘据就要去上课了,他每天都要拉上霍善一块听课。
霍善对刘据这些课程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他对大家待在一起玩耍很感兴趣,所以致力于带歪博士们的储君课程。
如果司马迁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情景真是太熟悉了。
比如今天,霍善旁听时就积极地追问今天负责授课的博士“儒家为什么要叫做儒家”“你们知道是谁命名的儒家吗”“孔子是天底下第一个儒家子弟吗”“那他算不算无师自儒”。
授课的博士:?????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还有,无师自儒是什么鬼?!
见博士竟都答不上来,霍善还一脸惆怅地说道:“有的学问看似传承至今,实际上后来的弟子根本不了解它的本来面貌啊。”
说完他还站起来把小手背到身后,骄傲地迈着小短腿踱步到窗前,迎着暮春暖洋洋的太阳一脸得意地炫耀起来——
“不像我们墨家,都知道我们的祖师爷是墨翟,都清楚‘墨’字怎么来的!”
授课的博士:?????
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开始自诩是墨家传人了?
你小子读过《墨子》吗?!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他在授课的博士无奈宣布结束今天的课程后便开开心心地跑去找他师弟,看看那【枕戈待旦】到底有没有用。

有用没用这件事, 其实不太能看出来。
易知以前上课本来就很用功,连课余时间也没放过,一下课就开始在空地上习武,引得二柱他们都放弃玩耍跟着锻炼拳脚。
霍善散学后骑上自家小毛驴来观察易知他们的上课情况, 就见连几个夫子都从批作业的地方走了出来, 正迎着春日艳阳与孩子们一起参加课余活动强身健体。
霍善:?
有热闹不带他!
霍善麻溜加入进去,还是跑到他师弟旁边给人做示范的那种。
别看他才四岁, 他每天跑来跑去的时间比同龄小孩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毕竟他在“梦里”也是活蹦乱跳的), 那小拳头耍得哟, 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连夫子们看了都不由得感慨:真是将门虎子啊!
实际上真算起来,霍去病也是到他舅舅卫青这一代才称得上是“将”的, 真要说什么“将门”, 那可真比不上陇西李氏那一大家子, 人祖上可是在秦朝时就已经能领兵跟着秦王政灭六国去的。
这也是李家人心里瞧不上卫青和霍去病的原因, 无论是谁想着自家祖上威名赫赫,自己也勤勤恳恳为大汉打了几十年的工, 突然凭空冒出个卫青来统帅自己还不算,又出现个二十出头的冠军侯……
说实话, 别说李家人心里有疙瘩了, 便是读书人之中也有不少觉得刘彻过于偏爱卫青和霍去病这俩外戚的。
只是卫青他们目前也没干啥出格的事,他们还找不出好由头来口诛笔伐,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了。
不过在庄子上待久了,这批最先来投奔霍善这个朝阳侯的读书人已经逐渐转变心态:什么外戚不外戚的, 他们小侯爷肯定是凭本事封的侯!
霍善到处愉快玩耍了一整天, 到傍晚才和他师弟易知讨论自己的【枕戈待旦】“术法”有没有用。
易知说道:“应当是有用的。”
只是不太明显。
霍善从易知的语气里听出哄着他的意味来, 顿时觉得这玩意其实没什么用处。他有些郁闷地跑去找李长生埋怨这件事,他们又上当啦!
这个抽奖经常拿没用的东西糊弄他!
李长生听后略一思索, 才说道:“兴许是因为你师弟本来就很努力。”
易知心里既然有较劲的对象,那他自己可能私底下就很勤勉,说不准努力的程度远超于【枕戈待旦】所说的双倍。
霍善身份突然有那么大的转变,他自己可能没感觉,但是易知他们心里恐怕都憋着股劲想要变得更“有用”。如果他们派不上任何用场,哪怕有儿时的情谊在恐怕也会和霍善渐行渐远。
李长生抬手摸了摸霍善的脑袋,说道:“我回头和他聊聊,不会叫他累垮自己。”
霍善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问李长生:“师父你知道师弟他心里的对手是谁吗?”
李长生无奈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霍善道:“就是好奇!”
有的人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心里头居然藏着个对手!
他都没有对手!
见李长生没有讲给他听的意思,霍善不甘落后地说道:“我也要找个对手!哼,我也不告诉你和师弟他是谁。”
李长生道:“好。”
霍善又追问李长生:“那师父你有对手吗?”他自己说完了,又马上推翻自己这个想法,“师父你肯定没有,我都没见师父你跟谁较过劲。”
李长生摸在霍善脑袋上的手顿了顿,“嗯”地应了一声,笑着回道:“确实没有。”
霍善跟李长生嘀嘀咕咕了好一会,才爬上/床睡觉去。
李长生替霍善掖好被子,走出他们师徒几人所住的小院往外看去,只见二弟子易知正就着月光在那练武。
暮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春寒,易知却是已经练得汗流浃背。
察觉李长生的到来,易知蓦然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喊道:“师父。”
别人可能察觉不出来,易知这个当弟子的却知道李长生是怎么样一个人。
李长生看起来那么地与世无争,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而已,李长生不在乎许多事,也不在乎许多人。
当初李长生会收留他,也只是因为霍善赖在那里不肯走。
李长生注视着易知好一会,才朝他招了招手。
易知有些忐忑地走上前。
李长生伸手揉了揉易知的脑袋,凝视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半大小子说道:“阿善是我徒弟,你也是。不要为了一时的进步把身体累坏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循序渐进才是最适合的。”
分明只是稀松平常的几句叮嘱,易知听后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大多既敏感又好强。
与此同时,霍善早已进入梦乡。他睡到酣处,便依约去寻嬴政玩耍。
这日恰逢公子扶苏回到咸阳,前来拜见嬴政。
从北郡回咸阳,其实不如从沿海地区回咸阳远,只不过嬴政派去的使者路上也需要走挺久,所以公子扶苏回来的时间反而比较晚。
嬴政正好抱着个工具崽召见自己这位长子。
嬴政一生儿女众多,养起来基本不怎么用心,公子扶苏倒是得了他的允许,可以在许多事情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可惜扶苏那些看法对嬴政看来着实不太符合他的心意,老感觉这小子不太像自己,行事不够果断,碰上乱局恐怕不能用雷霆手段。
不是说胡亥那样杀光兄弟姐妹就是好事,而是作为帝王必须有统筹一切的手腕与气势。
该自己抓在手里的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即使是父子兄弟之间也不能心软,否则有可能会被倒逼着把权柄分出去。
嬴政是最不喜欢搞分封的。
这一点刘彻就特别像他。
其实刘彻连自己几个儿子都不太想封王,只不过一下子削得太过,怕又引起七王之乱那样的强烈反弹,所以才决定钝刀子割肉,借着主父偃的推恩令一点一点地削。
这次他决定把几个才刚学会基础礼仪、连书都没有开始读的儿子封王,就是准备借此机会再砍各诸侯王一刀,顺便把那些已经砍出来的王子侯封地给整合起来正式归汉。
而他这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一时半会也成不了气候,等他们生娃了再把他们封地给切分了就是。
反正吧,迟早把你们这些藩王都削成侯!
都削成侯了,一脚把你们踢成庶民还会远吗?
一想到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自治国,刘彻就浑身不舒坦。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嬴政也是这种想法,分封什么的他是想都没想过的。好不容易才一统天下,凭什么又要列土分疆?
嬴政把扶苏扔去跟着蒙恬历练,就是希望他能学着强硬起来。
要知道朝中可还有不少人没死了分封的心。
嬴政也没想到,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而发生的事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身死之后,大秦竟无一人继承他的意志,这是嬴政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反倒是他在“梦中”所见的那位百年之后的大汉帝王瞧着还算有几分他的影子。
霍善不知道嬴政心中所想,扶苏入内的时候他正力邀嬴政也尝尝赵高为他煮来的牛乳茶。
牛乳是宫中为他准备好的,茶叶是他拿给赵高的,最后由赵高负责为他们煮好一壶香醇可口的牛乳茶。
霍善还在为它施了最后一道秘法:往里头再添加一些柘浆。
可惜这边还没有白糖。
霍善就趁着扶苏还没到把甘蔗的分布位置和制糖之法给嬴政讲了。
听说大秦都已经把百越已经打下来了,南边诸地也都有待开发,何不让人在那边多种点甘蔗!
刘彻就是这么规划的,多发展几个这种新兴产业,就会有人心生意动。
比如这种甘蔗的人多了,制糖业就会兴起;制糖业兴起了,往南走的商贾就多了。这些家伙手里有本钱,会自行召集人手组织生产,当地自然也会渐渐繁荣起来。
别看商贾这类人大家都不太看得起,实际上他们是最会经营了,有时候发动他们去运输军粮,他们比地方官吏都能就近调粮。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就地种甘蔗……当然是因为北方的气候不太适合种这玩意。而且已经开垦的土地改种这种经济作物也是不被允许的,想大规模种植甘蔗只能去开垦南边的丘陵山地。
南方人口多起来也不怕养不起,咱还有占城稻!
霍善洋洋洒洒地给嬴政讲起他们大汉未来的南方大开发计划,最后不忘初心地进行归纳总结——
不加糖的牛乳茶,没有灵魂!
嬴政见霍善两手捧着牛乳茶喝得一本满足,也被这小子给蛊惑了,端起自己面前温热的牛乳茶尝了一口。
茶香冲淡了牛乳和柘浆的腻,喝起来确实不错。
于是扶苏上前给嬴政见礼的时候,就听嬴政对怀里那捧着不知什么东西喝得起劲的四岁小娃娃说道:“朕这就让人快马加鞭传令到长沙、桂林、南海、闽中诸郡多给你种些甘蔗,说不定今年还赶得上。”
扶苏:?????

扶苏虽不敢私自打探嬴政的事, 无奈“公子善”之事传扬得太广。
据说现在胡亥都见不上嬴政的面,而咸阳宫中距离嬴政住处最近的那处宫殿一直空着,嬴政时不时命人把各地贡品送过去,要留给这个新认回来的娃儿。
扶苏虽不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心里却还是记下了这件事。
他都是三十岁的人了, 自然不会为父皇偏爱哪个弟弟而伤怀,何况这次父皇急召他回来有些奇怪, 扶苏更担心是不是父皇身体有恙。
有个弟弟能叫父皇开怀一些, 扶苏也挺高兴的。
只是这……甘蔗是何物?
为何父皇要为幼弟命数郡齐齐种这种甘蔗?
扶苏心中不解, 听嬴政免了自己的礼便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口。
嬴政看了扶苏一眼,赫然发现这小子一副“等我问出个所以然来一定要好好劝劝你”的模样。真就是……把他扔多远都不会变, 有话还是要非要说。
嬴政看了眼怀里的小娃娃, 说道:“你来给你兄长说说为什么要种甘蔗。”
霍善正好把自己的牛乳茶吨吨吨地喝到了底, 他闻言抬头瞅了瞅嬴政, 再转头看向同样注视着自己的扶苏,顿时……脑海里叮地响了一声。
知道了!
工具崽上线!
霍善从嬴政怀里跳了下地, 跑到扶苏面前跟他描绘起甘蔗产业的前途来。
小小甘蔗,用处不小, 不仅可以制糖, 榨完柘浆剩下的蔗渣还可以造纸!
唉,老秦人的屁屁,同样要靠我们墨家来拯救!
嬴政:“……”
该怎么说呢,这小子还真是时刻不忘推广他心爱的草纸。
霍善把甘蔗的重要用途给讲明白了, 就开始照搬刘彻他们提过的南方大开发计划。
你看这甘蔗, 不占用原有的农田就能种, 吸饱了南方的日光与水土,将自己甘甜的汁液化作砂糖供关中人享用, 多么了不起的宝贝。
可以先让当地驻军就地屯田,成为第一批蔗农子弟兵。等众人察觉种甘蔗的好处,肯定有人自发地加入进来,到时候南边的荒地都能被开垦种植。
砂糖那么甜,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砂糖!
心动的人肯定不少!
这样驻军在当地的日子好过了,商贾和官吏也不把这些地方视若蛇蝎了,当地的人口自然会陆续多起来。到那时候,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打下来的百越诸地,就不会再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些没用的地方了!
所以说,这甘蔗得种!
扶苏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细细思量着霍善的话,忍不住道:“你这想法固然很好,只是做起来恐怕会有诸多难处。想凭着一样砂糖就能让百越诸地兴盛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霍善不服气地补充道:“还可以种茶!”
他又给扶苏讲了茶饮的诸多妙处。
扶苏实事求是地说道:“你说的茶叶听起来虽是好东西,但也不一定能叫人心动。”
百越诸郡路远多山、瘴疠横行,许多人过去后都是九死一生,这东西便是将罪人流放过去都嫌残忍,想靠着些许薄利叫人主动前往实在很不容易。
估摸着还是得嬴政强行移民实边,将各地富豪连家端过去。
到时候又是民怨迭起。
扶苏不免多说了几句自己的考虑。
霍善可算知道嬴政为什么把扶苏撵到北边修长城去,肯定是因为这人真是太能泼冷水了!他气鼓鼓地说道:“难就不做了吗?”
灵渠挖出来了,百越打下来了,难道就放着不管了吗?难怪后来百越许多地方后来又脱离中原的掌控,变成他皇帝姨公心心念念要纳入版图的南越呢!
原来就是你们!管打不管治!
贻害无穷!
霍善气呼呼地昂起脑袋,用谴责的眼神望着扶苏,乌湛湛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样一句话——
便宜哥!
崽对你很失望!
扶苏:“……”
为什么他看得懂这小娃娃眼神里的意思?
只是这小孩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气势十足,那股神气劲瞧着让人忍不住油然生出几分喜爱来。
难怪父皇会这么喜欢。
扶苏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诚恳地向霍善道歉:“是阿兄不对,即使有诸多难处,也应当思量着该如何解决才是,而不是一味只说办不到。”
霍善骤然被扶苏抱起,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又听他这么快承认是自己错了,一时竟气不起来了。
他疑心这人在耍诈!
可惜霍善找不到证据,只能勉为其难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嬴政见霍善这小子被扶苏哄两句,竟就让人那么抱着了,只觉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他朝霍善招手:“回来。”
霍善一听,也惊觉自己中了扶苏的怀柔计策,没能尽到自己工具崽的职责。他马上从扶苏怀里挣脱开,迈开小短腿跑回嬴政身边。
怀中骤然一空的扶苏:“……”
看来这个弟弟还真的挺讨父皇喜欢的。
嬴政见霍善乖乖回来了,心里才算是舒坦了那么一点。他说道:“别人说几句话你就让人抱,小心被人骗了。”
扶苏:“……”
您这话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说吗?
霍善道:“我也觉得他想骗我,一般大人不会这么容易认错的。”
嬴政挑眉:“你还挺懂人性?”
霍善讲得头头是道:“我当然懂,我见过老多人了!他们若是在小孩子面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是绝对不会道歉的,还会说什么‘你还敢顶嘴’‘真是反了天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长辈’。特别坏!”
一向爱当专横霸道大家长的嬴政:?
感觉有被内涵到。
扶苏听着这一大一小都当自己不存在,大肆讨论他是不是在哄骗小孩,忍不住开口提出要告退。
嬴政刚才还挺稀罕霍善这小娃娃的,听扶苏这么说竟又随手把霍善往他手里一塞:“正好你刚回来也没什么事干,今天就由你带着你弟弟在咸阳城里到处转转吧,等他玩累了你再把他送回来。对了,朕在城中给他开了处医馆,你可以领他过去看看。”
霍善和扶苏:?
面面相觑。
正好扶苏心中有许多疑问,便依言领着霍善往外走。
走到殿外,还碰上了赵高。
赵高笑着迎了上来,对扶苏说起给霍善煮牛乳的注意事项,还表示嬴政吩咐过这件事不要假他人之手。
赵高语气里很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公子扶苏,这下轮到你了吧。
扶苏:“……”
扶苏把霍善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抱起来掂了掂,难怪抱起来这么坠手,原来喝奶还要喝这么精心煮出来的。
说实话,连对自己儿女扶苏都没这么投喂过。
扶苏没说什么,轻轻地笑了笑,抱着霍善往宫门方向走去。
霍善考虑到出宫路途颇远,勉勉强强接受了扶苏给自己当临时座驾。
不得不说,扶苏看起来斯斯文文,扛起霍善这样的实心娃来来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看来他在体格这一点上竟是随了嬴政。
扶苏等连赵高在背后投来的目光都消失了,才问起霍善刚才许多自己没能细问的事,比如霍善怎么自称墨家子弟。
霍善说道:“你好笨,当然是因为我师父是墨家传人。”
扶苏道:“你此前便是被你师父抚养长大的?”
霍善想也不想便说道:“那当然,以后我也还是要回师父身边去!”
扶苏道:“你是父皇的孩子,肯定得留在咸阳。”
霍善想到自己答应过要给嬴政当工具崽的,于是也没否认自己“公子善”的身份,只笃定地说道:“反正我是要回去的。”
他连长安都不待,做什么要待在咸阳!
扶苏笑道:“你既是墨家传人,可知道你们墨家讲究‘兼相爱、交相利’?墨家弟子可不会像你这样整天把‘打下来’‘打下来’挂在嘴边。”
霍善读了不少书,但都是医书和杂书,还有就是跟着刘据他们学的《春秋》之流,比之同龄小孩算是顶顶博学的了,可像是《墨子》之类的长篇著作,他当然是读不下去的。
霍善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仔细给我讲讲看,我听听你讲的对不对。”
扶苏一看霍善那眼神闪烁的模样,就知道霍善压根不了解墨家学说。
他娓娓给霍善:“如墨家尚贤、尚同,认为只要从朝臣到乡官都挑拣出贤能之人来担任,并且所有人都认同贤人的决策——贤人们说是对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贤人们说是错的,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只要做到这一点,举国之内都没有纷争了。”
霍善忍不住问道:“万一贤人出错了呢?”
扶苏心道,这便是嬴政选择法家的原因了。
大秦以耕战得天下,他们能灭六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关中农业的兴盛和军功封爵制度的确立,而这种氛围下长大的秦人自然皆尚战好功。
即使大秦一统天下以后请了六国博士入咸阳当文治方面的参谋,希望能借此聚拢天下贤人志士,文化上的隔阂却依然难以消除。
比起过分理想主义的墨家以及看不起大秦这个“野蛮之地”的儒家,还是拿起来就能用的法家更符合嬴政的心意。
扶苏笑道:“你们墨家祖师爷也没说贤人错了该怎么办,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师父。”
霍善哼道:“问就问。”
扶苏道:“除了尚贤和尚同,最要紧的就是‘兼爱’和‘非攻’了。墨家认为人与人、国与国都应该相爱,一个人如果爱邻家跟爱自己家一样,邻里之间怎么会起纷争?一个国君如果爱相邻的国家就跟爱自己的国家一样,怎么会想去攻伐侵害他们?只要天下人都能‘兼相爱,交相利’,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霍善鼓起脸颊,不太确定扶苏是不是在胡诌。
和邻居家相比,他肯定更爱自己家。
和邻国相比,他肯定也是更爱自己国家。
这怎么能一样呢!
霍善不懂,但是他自诩是墨家大弟子,不好就着墨家的学问去追问扶苏。
扶苏道:“所以你们墨家是讲究‘非攻’的,人人都知道杀一个人是令人憎恶的罪行,为什么攻伐一个国家、杀害无数人却是值得夸赞的行为?”
《墨子》的非攻篇,就是指着以耕战立国的老秦人骂啊!
就这样的主张,墨家能在秦朝立足才奇怪。
霍善听扶苏洋洋洒洒地介绍完墨家的主张,露出一脸恍然之色。
扶苏笑问:“你这是明白了什么?”
霍善道:“你对墨家学说倒背如流,是不是以前在朝堂上说漏嘴过?一天到晚净讲些别人不爱听的话,怪不得你被撵去北郡监军呢!”
扶苏:“……”
扶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小子说起话来也没多好听!!!
霍善才不在意扶苏的心情。
像他这样的聪明崽,早就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的道理啦,书上怎么写的关他什么事?
那什么《墨子》,说不准墨家祖师爷本人都没读过的,哪里能全部当真!

第127章
既然有缘当了临时兄弟, 又平白得了嬴政赠送的咸阳医馆,霍善便觉得自己要尽尽自己的心意,帮嬴政把他很有可能当秦二世的长子做做思想工作。
霍善当即给扶苏分析起来——
人们往往都是这样的:缺礼的时候呼吁讲礼,缺仁的时候呼吁讲仁, 缺义的时候呼吁讲义, 缺爱的时候呼吁讲爱。
想想看,墨子他们生活的时代周天子式微, 约束不好底下的诸侯国, 各诸侯国平时互殴就跟吃饭喝水那么寻常, 他们可不就得绞尽脑汁在旁边喊着劝“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吗?
礼乐、仁义、兼爱非攻,都是他们拿来劝架的说法罢了, 他们还要哄着自己见到的主君说“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 以后天下就是你的了”。说到底, 他们也知道君王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像嬴政如今本身就是天子, 顾名思义就是老天之下他最大,所以天底下要是有人不听话, 他们是可以代替老天收拾他们的。这种叫做上伐下,绝不是什么不义之战!
春秋时期那些家伙打架, 都拿“我代周天子惩罚你”当由头呢!
咱都不辞劳苦地自己亲自打了, 还要被骂就没有道理了。
时代一旦改变了,许多说法也就不适用了。所以对于往圣先贤的话也要选择性地听!
霍善说道:“这些往圣先贤生在那么久以前,如何能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局面呢?便是叫他们自己来讲,他们肯定也是不赞同后人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把他们的话照搬过来的。这样的笨人, 他们绝对不会喜欢!”
见扶苏听得还算认真, 霍善继续给扶苏举例子, 说孔子最爱的弟子是颜回,但孔子有时候对颜回也不是很满意, 说他听自己讲课老半天,居然“不违,如愚”。
也就是从不讲反对意见,似乎没有半点质疑。
孔子觉得这种行为像个笨蛋。
他可不喜欢笨蛋。
出于对学生是否愚笨的担心,孔子忍不住私底下观察起这个看似非常木讷的学生来,后来发现他私底下会进行深入思考,平时的言谈也表明他其实有自己的所得,才夸了句颜回“不愚”。
所以不管是哪家的先哲,都是“尚贤”的。
谁不喜欢能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呢?
那种只知道拿着圣贤之说照本宣科的家伙,他们祖师爷绝对不会喜欢的。
百家祖师爷肯定都喜欢聪明崽!
比如他,霍小善!
扶苏一时竟找不出辩驳霍善这个四岁小娃娃的话来,只能无奈说道:“你没读过《墨子》,《论语》倒是记了不少。”
霍善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虽然他师父承认自己是墨家传人,可是从不给他们讲墨家学说,而他周围精通儒家学问的人一抓一大把。
不说李时珍他们这些曾经遍读诗书的“儒医”,就连平时给太子讲课的博士们大多也是用儒学经典给他们上课的,这就让霍善耳濡目染之下积攒了不少素材(主要用于辩倒别人)。
霍善哼道:“我要是想看《墨子》,一遍就能把它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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