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关灯
护眼

这时候手术室的全貌已经显现出来,无影灯一下子亮起,叫霍善的目光可以很好地凝注在创口之上。
霍善在几位系统手术助手的帮助下开始了人生中第一场独立进行的断肢再植手术。
比起那些支离破碎的断法,这种断掌再植其实是难度最小的,这地方肌肉含量比较少,断口又比较平齐,术后只要能顺利通血,养上几个月后这只断掌还是很可能恢复正常生理功能的。
……虽然眼下遭逢乱世,这士兵即使双手健全也不一定能活很久,但人总归还是拥有一具完整的躯体,而非从此变得残缺不全。
霍善没去考虑太多。
他专心地做起眼前的断肢再植手术来。
别看只是把断开的肢体重新接上,这里头涉及到的东西可不少,骨头、血管、肌肉、神经、皮肤,里里外外都要处理好,否则可能会影响断肢机能的恢复。
这个士兵看起来和霍去病年纪差不多大,他家里是不是也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他回到家后是不是也喜欢用这双手把孩子抱起来说话?
霍善脑海里掠过这样的念头,动起手来便更为认真细致。
他会把这人的手接好的!
寂静的手术室内,只有霍善索要器械与提醒操作的稚嫩嗓音不时响起。
营帐之外,周山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挡住所有人的探究。
其实就连离得最近的周山,也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薄薄的一张门帘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于外。如果有人非要强闯,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只是会打断霍善目前的最佳手术状态而已。
霍善在手术室内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悉心将最精细的血管和神经都吻合好了,才进行最后的皮肤缝合。
这是他独立主刀的第一台手术,持续时间却长达两个多时辰,着实把霍善累得够呛。
霍善换下手术服后走出营帐,见周山正坐在那儿当门神,他也一屁股坐到周山边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直接倒周山身上睡着了。
周山转头往门帘一看,那种什么都窥探不到的感觉消失了,只见那士兵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而原本断掉的手掌已经接了回去。
本来周山应该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神迹,可看见累得满头是汗、呼呼大睡的霍善,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并非什么仙家手段,只是一个小娃娃想尽自己所能去救治有需要的人罢了。
他拿起霍善自己带着的巾子帮霍善把额头上、脸蛋上的汗都给擦掉,一动不动地让霍善枕着自己补个觉。
祖逖闻讯赶来,见霍善睡得正熟,当即放轻了脚步。瞧见霍善那疲惫的面庞,祖逖心中也触动不已。
他小心越过两个孩子,掀开门帘往里走去,只见士兵已经缓缓转醒,正试图转过脑袋去看自己的断掌。
真的……接上了吗?
祖逖走近,只见士兵断掌处多了一圈细细密密的缝合痕迹,那被截断的手掌仿佛当真重新长到了士兵腕上。
因为霍善事前叮嘱过术后注意事项,祖逖并没有上手去触碰那只断掌,而是让士兵只管好好歇着。
祖逖一向是最能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对待治下的民众也非常亲和,否则他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部曲成功招兵买马前来收复河南。他亲自来了一趟,那士兵便安心地躺着等待霍善前来检查手术结果。
霍善这一觉睡到天色昏黄,他是被咕咕叫的肚子饿醒的。
霍善一骨碌地爬起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温暖的营帐中,不过他的枕头依然是周山提供的大腿,肉多还暖和,舒适度非常高。
“饿了。”霍善摸摸肚子,对周山说道,“我们去看过患者情况,就去找点吃的。”
祖逖正好掀帘进来,闻言朗笑道:“我已经备好饭食,小神医先吃点再去忙。”
霍善看了看天色,说道:“先去看看通血情况,不然他肯定等急了。”
祖逖也不再多劝,上前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亲自充当霍善的座驾带他去给患者复查。
周山起身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四肢,很快便跟了上去。
霍善到了营帐内便挣扎着下了地,迈开小短腿走过去观察士兵断掌的情况。
断掌离体以后颜色有些苍白,术后再看连接上去的手掌,只见上头已经出现了健康的红润。
通血成功了!
霍善叮嘱旁边负责看护的小兵:“这几天得按时用药、不要乱动,平时多观察手掌颜色,如果发白或者发紫得马上告诉我或者周山。”
就算他回去了,周山也是可以找到他的。
这是他动手做的第一例手术,至少得五天之后才能确保植回的手掌没问题,要是十天内一切无恙,半个月后便能正式拆线。
霍善准备至少在这五天内先留下,顺便给军中有需要的士兵都给看看,也算是提前熟悉一下随军驻扎的时候自己能做点什么。
将来他爹打仗可以随身带着他!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霍善领着周山抵达伤兵营,一下子被热情的士兵给围拢了。
霍善白天露的那一手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断掉的手掌都能再接上!这是何等神技啊!
所以大伙都想问霍善是不是真的把断掌给接上了。
霍善很严谨地表示还需要多观察几天,这几天接好的血管之类的还是有可能出问题的。
有随军医家见霍善看起来很好说话,也壮着胆子凑上前来询问霍善到底是怎么个接法。
霍善倒不是爱藏私的人,只是受时代所限,止血、麻醉、感染这外科三大难题实在很难解决。他要是不依托于临时手术室,上了手术台也得手忙脚乱。
何况他凭借系统所获得的解剖练习、术式练习机会,也并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
霍善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起。
众人见霍善面有难色,忙拉住那个问话的军医,用眼神示意他别欺负小神医年纪小,空口白牙就想哄走别人的看家本领。
这等神技岂是能轻易授人的?
这时霍善开口说道:“你们想掌握断肢再植可能有点难,很多手术器械可能备不齐。不过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跟着学点外科手法,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对于怎么在现有生产水平下准备充足的手术器械、麻醉药物以及术前术中术后要用的各种药物,是华佗正在研究的重大课题。
本身华佗就已经有一套外科手术用的器械和药物,所需要琢磨的只是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而已。要是祖逖这个豫州刺史腾得出手来生产,倒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备上一批。
只看局势紧不紧张、物资充不充足而已。
霍善说道:“我手头还有一点缝合线,现在就从清创缝合讲起好了。”
他人还小,不懂什么天下大势,所以只管做好自己眼前的事就成了。
能教一点是一点。

第120章
霍善初涉外科的时候练的都是基本功, 像清创缝合这种很多时候麻药都可以不上的活他再熟悉不过了。
本来华佗一开始还要直接给霍善发送一个开颅术的,但李时珍他们及时制止了,他们认为他这么小就整天跑去开瓢看脑花,不利于小孩子身心健康(主要是华佗自己现在都还没从神外这个天坑里出来, 平时只能学点别的手术放松放松, 李时珍怕他把霍善带进沟里)。
虽然去解剖尸体和模拟患者这种事也不怎么有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就是了。
不过学医的总会有这一遭,华佗认为好苗子就该从小抓起, 何况霍善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没害怕, 还学得挺起劲的。
李时珍他们一开始有点看不习惯, 后来遇到点什么医案都推送给华佗,让华佗帮忙从各种角度剖开看看这人体内到底发生了啥。
有系统在手的好处就是, 只要你有那个闲工夫, 同一个患者能反复剖个几百上千次。
用了这个药发现有用, 剖开看看有用在哪;用了这个药导致病情恶化, 剖开看看问题在哪。
就是对华佗不够友好。
华佗表示自己现在比屠夫还屠夫。
还是后来他摸索出了让解剖室通过几种常用解剖术式对模拟病患进行自动化处理的方法,华佗才算是没和李时珍他们反目成仇……毕竟就算是外科爱好者, 一天反复剖人几十上百次也是要反胃的。
华佗好几次都想把解剖室的门钥号拍到李时珍他们脸上,让他们自己剖去。
有时候这几个家伙才把药灌下去, 还没生效就让他剖, 很难不怀疑他们纯粹是想累死他。
当然,这要是叫后世那些巴巴地跟在主治医师身后、舔个一年半载才能获得当助手机会的外科小医生知道了,一准得羡慕哭。
要知道有的人学医十年,连摸手术刀的机会都得不到, 很多抢不到充足“教具”的普通医学院校连大体老师都是给看不给剖!
像霍善和华佗他们这种想剖几次就剖几次、想上什么手术就上什么手术的待遇, 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想。
对于没有外挂在身的普通医家, 霍善能教给他们也只有最基础的外科处理手段了,止血、清创、缝合, 这是随军医家通过训练最有可能掌握也是最需要掌握的技巧。
比如在这个没有输血手段的时代,一旦不能及时止血,伤员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止血过后若是没有正确地进行全面清创,又很容易引发伤口感染。
霍善从华佗那里学了几样应对不同创口的行之有效且不依赖后世器械的止血手法和清创手法,足以应对许多战场常见创伤。
这两样在关键时刻都是能救命的,而缝合反倒只是帮助创口愈合的辅助手段。
霍善认认真真的帮每个新送过来的伤员处理完伤口,才就着刚结束的伤患案例给围在周围的军医或者对这些外科手段感兴趣的士兵进行讲解。
这些人肯定不一定能全都学会,但情况危急时有那么一两个人用出来了,说不准就是一条人命。
直至外头传来阵阵虫鸣声,霍善才结束了一整天耗时耗力的忙碌,由周山背着他回祖逖为他准备的营帐歇息去。
接下来几天,霍善都挺忙碌的,每天忙到最后完全是趴在周山背上睡着回去的。
军医们很快便发现了,霍善不仅精通外科,他解决其他病痛来几乎也是一剂就见效的水平。他们彻底叹服,每天都跟着霍善早起忙碌,给霍善介绍豫州这边可用的药材。
祖逖还是朝廷指派的豫州刺史来着。
可惜朝廷只给了个名头,他这豫州刺史具体能管什么地方还得看他自己能把哪儿给打下来。
霍善听着众人的介绍,觉得很是耳熟。
仔细一琢磨,这跟老秦家的创业史可真像。
想当年老秦家的老祖宗被指派到西陲,表示这地盘封给你了,你能不能在这里安居乐业全看你能不能把那些草原民族给打跑。
你把那些家伙打多远,你的地盘就能有多远,感动不感动!
这么一想,老秦家最后能当上霸主乃至于覆灭六国一统天下可真不容易。
这个过程用了好几百年。
祖逖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件事吗?
霍善也不知晓,不过他跟祖逖一起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把自己的感慨和对方讲了。
祖逖听后笑道:“这和秦时还是不太一样的。北边本就是我们的地方,只要王师到了,地方上的人都很乐意帮我们收复失地。若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再去收复,那才叫难如登天。”
霍善问:“为什么?”
祖逖道:“到那时候人心就变了。”
南边的人心变了,北边的人心也变了,双方都没了回归一统的想法,收复失地自然成了痴人说梦。
所以即使朝廷只给了一千人的空编制,祖逖还是毅然带着自家部曲渡江北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抓住这个机会的话往后北人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故土。
不是他太悲观,而是人性本就如此。
霍善听了祖逖的分析,不由又想到了苏轼面临的局面。
北宋要是变成了南宋,想来也是跟西晋变成东晋那样,一开始没有全力北伐成功,后面想再北伐便绝无可能了。
难怪《阿房宫赋》的结尾要写“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一代代人所面对的人和事竟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相似之处。
霍善道:“那您可要一鼓作气把北方诸地都拿回来!”
祖逖朗声笑道:“有小神医你这句吉言,祖某就有信心多了。”
霍善吃饱喝足,开口与祖逖辞行。
祖逖观察数日,早就察觉了霍善与周山绝非兄弟。他问道:“可有人来接你?”
霍善道:“没有,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祖逖道:“你这几日帮忙救治了那么多人,我怎么都得给你准备些诊金和谢礼才行。”
霍善道:“不用了,你准备了我也带不回去。”
祖逖看了眼旁边的周山,说道:“阿山以后便跟着我,我会好好安排好他的。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霍善坦然回答:“阿山能找到我,有需要的话您只管让阿山跟我说就好。”
聪明人说话是不用把话说透的,祖逖今天得知那士兵植回的断掌重新有了知觉以后就知道他们当真碰上了拥有神仙手段的小神医。
祖逖很清楚这种神异之人是没法强留的,但碰上霍善以后他如今对接下来的北伐有了几分信心。
老天若是不看好他们,怎么会给他们送来这样一位小神仙?

霍善与祖逖作别, 当天晚上便回去了。
周山留在了祖逖麾下,他年纪虽小,为人却非常老成,祖逖对他也非常喜欢, 特意把他留在身边差遣。
霍善回去以后, 罕见地又补了个觉。
比起去苏轼他们那边玩耍时的劳逸结合,这次对他而言是真的有点累了。
祖逖带着渡江北伐的俱是北人, 他们大多都是怀着重归故里的想法而来, 所以即使兵弱马少他们也没有喊苦喊累, 更没有想着退缩。
这一批人应当是所有南渡之人中最渴望北伐成功的了,如果连他们都无功而返, 那北归之事将再无希望!
正是凭着这样一股劲头, 祖逖迅速收拢了豫州许多失地, 准备借此好好在河南扎下根来, 以此作为朝廷北伐的通道与据地。
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每天都有人受伤归来, 前方的事、后方的事,全都压在祖逖他们的肩膀上。
想要江对面送物资来支援, 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生产粮食、自己生产武器,还要争取做通豫州众多坞堡主的思想工作,让他们要对王师有信心,动员他们为收复北地共同努力。
其实是有时候劝着劝着, 祖逖他们自己都忍不住想, 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自己这是不是劝别人跟自己往死路上走?兴许他们躲在坞堡之中反而能多活几年?
当真是千头万绪。
霍善身在其中, 也能感受到所有人心中的紧迫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必须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否则此后只有在午夜梦回之时才能重归故乡……
在这种氛围之中,霍善不知不觉也跟着忙碌起来,他治疗完伤痕累累的士兵,又去治疗病痛缠身的百姓。
在这种乱象四起的时代,伤病什么的大伙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许多人连个安稳的落脚处都没有,夜里觉都睡不踏实,哪里管得了身上那点儿病痛?死不了就行了。
真死了也没事。
这个时代到处都是死人。
只要出去走一遭,不出百步就能看到好几具来不及掩埋的骸骨。
想治病也没办法治,根本没有药。饭都吃不上了,到哪里找药?
霍善掏了许多药出来,治好了许多人的病,但是回去的时候感觉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对于周山他们将要面临的巨大难题,他好像根本帮不上忙。
霍善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霍去病。
霍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爬起来喊人:“爹!”
霍去病伸手摸了摸霍善圆溜溜的脑壳,见他瞧着精神奕奕的,总算是放下心来。
今儿是休沐日,霍去病和往常一样早早出城来了新丰县这边,结果却听刘据他们忧心忡忡地说霍善今天没醒来。有那么一瞬间,霍去病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别看霍善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一病起来可不是小问题。
霍去病把人抱起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善精神抖擞地说道:“没有,我好得很。”他摸了摸肚皮,“就是有点饿了。”
算上他“上门出诊”耗费的时间,他睡了约莫六个时辰,会感觉饿实在再正常不过。
霍去病让他先去洗漱,自己则吩咐人去给霍善把饭食端来。
父子俩相对而坐,正要一起开吃,刘据几人就找过来了。刘据在旁人面前挺有太子样,在霍善面前倒真像个好表叔,见霍善醒来了高兴地跑过去说道:“阿善你可算醒了,我刚才都没心思上课。”
此前他们花了大半个月把邻近的乡里都走了一遍,刘彻就把老师给他们打包过来了,让他们直接在这边享受田园课堂。霍善每天也跟他们一起上课,上完课便绕着庄子和福寿里“巡逻”,这小子胆儿特别肥,还爱去看二柱他爹养的蜜蜂。
别说刘据跟着霍善涨了不少见识,连刘彻指派过来教导他们的博士都感觉这庄子住起来倍儿舒坦。
在知道庄子这边有个摆满书的院落以后,那几位博士也直接把铺盖卷了过去,和那些个来庄子上干活的读书人一样,轮到他们负责上课就来上课,没轮到他们的话,他们就一头扎进书斋里根本不出来。
倒不是说这里的藏书是长安那边没有的绝版书,而是这里许多书有清晰整齐的纸质版,上头许多内容都经过精心校对,纠正了许多传抄本的谬误(苏轼发送过来的宋版书是北宋朝廷集举国之力校对整理出来的,从内容到装帧无不精良)。
要是觉得这种经人整理过的版本失了本味,认定只有手抄在竹简上的才够原汁原味,旁边也有手抄卷可以对照着看。
只不过在手捧着纸质书读过几回,再拿起竹简就觉得这玩意……既没有纸质书那种书香扑面的快乐,也没有纸质书那种一次性读过瘾的容量。
哪哪都不如!
狗都不读!
算了,这句收回,毕竟他们以前也曾捧着竹简读得如痴如醉……人怎么能自己骂自己!
本来几位博士过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陛下怎么把太子扔到宫外去,真是太胡闹了,以前把霍家那小子接进宫里住就算了,现在还把太子安排去那小子的庄子上住下,真不知道霍家父子俩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药?
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这次过来可不仅仅是要给太子上课,而是要劝太子早点回去。
入住庄子几天后,博士们的想法就变成了这样——
太子出来体察民生民情有什么不好?这书真好看。
太子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有什么不好?这书真好看。
看看住在这里,每天都有应季蔬果供应,饭菜顿顿都做得喷香诱人,笔墨纸砚从不空缺,见你快用完了马上给你补上。
那些以前看过的书如今拿起纸质版重看一遍,只觉一切都明晰了、通透了、畅达了,看得他们灵感勃发,恨不得当场写一套《六经注》将自己的读书所得广发朋友圈。
那劳什子博士当着有什么意思,不当也罢!
倘若住在这里不是给太子讲学的附带福利,他们连辞呈都递上去了。
由于博士们变节得太快,刘据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差点被劝回宫的危机,所以他磨到早上负责讲学博士讲完课就直接跑来找霍善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他不盼着点好的,而是霍善一向起得早,很少有这种睡懒觉的情况,以前这小子在宫里住的时候都是一大早跑来喊他去玩。
刘据早上可担心了。
霍善却疑心他是不是本来就不想上课,只是拿自己当借口。不过他是顶顶贴心的好侄子,绝对不会拆穿他太子叔的。
霍善道:“我没生病,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刘据奇道:“什么噩梦?”
霍善咽下送进嘴里的小馄饨,感觉食物慢慢温暖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肠肚,才和刘据讲了起来:“很可怕的噩梦。”
他说自己梦见中原内乱,乱得胡人趁虚而入。
霍善掰着手指给刘据数是哪些胡人:主要有匈奴、鲜卑、羯胡、羌胡、氐胡等等,其中很多都是他们的老朋友了,从周王朝时期就已经存在。
可能梦大多来源于现实吧!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家里乱成一团,还门户大开毫无防备,老朋友就欣然过来分地盘了。
霍善把祖逖主持北伐前后遭遇的事给刘据讲了。
李时珍他们说,祖逖拿下豫州大片土地以后,朝廷那边很快派了个南方人来接替他。
祖逖想到这人并非北人,恐怕不会真心想收复失地,一直忧虑重重。
次年祖逖就病逝于豫州,死前还惦记着该如何修筑虎牢城城防。
虎牢关北临黄河,想来他曾经一次次地登高远眺,眺望着对岸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也许他心里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初跟着皇室与一众世家大族南渡,后悔没有与昔日好友刘琨那样留在北岸。
哪怕是死,也死在自己的故土之上,而非如今这样只能隔岸相望。
所以祖逖才会在决心渡江北伐的时候于中流击楫而誓:若是自己不能收复中原,便像这大江一样有去无回!
数年之后,他真的就死在黄河岸边。
那个总是爽朗大笑的中年汉子,终究还是如同自己立下的盟誓那样有去无回。
虽然只认识了几天,霍善却挺喜欢祖逖的。
有些人天生就很有凝聚力和亲和力。
霍善一脸郁闷地说道:“很多人都想回家,但是再也回不去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刘据听得一愣一愣的,主要是霍善讲得太细致了,让他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得知那个朝廷不仅不支持北伐,不是拖后腿就是摘果子,刘据义愤填膺地说道:“太过分了,他们真是太过分了。都已经丢了半壁江山,他们不想办法拿回来就算了,怎么还阻扰别人北伐?”
霍善也跟着义愤填膺:“就是,就是!”
旁边的霍去病听完霍善所说的“噩梦”,舀小馄饨的手也慢了下来。
刘据不知情,霍去病却是知道的,霍善说的“噩梦”可能并不仅仅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人和事。这个“梦中”的朝廷不支持北伐也好、派人摘果子也罢,无非都是为了稳固自身地位而已。
祖逖凭一己之力竟能收复河南、剑指河北,这怎么能让朝中诸人不心慌?如果新帝的位置恰好还不怎么稳固,那么他会派人夺取祖逖北伐成果就更不稀奇了。
真让你把整个北方拿了回来,到时候是你当皇帝还是我当皇帝?
与其让你祖逖凭借这份功劳威震天下,还不如不要这半壁江山!
霍去病不喜欢考虑这些事,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懂。
他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小馄饨送进嘴里。
还好,他们陛下做不出这样的事。
刘彻的梦想就是开疆拓土,打到东南西北的邻邦都服服帖帖,最好自愿带领举国上下纳入大汉疆土变成大汉的新郡。
说不准每天做梦都在给这些邻邦起郡名。
真要让刘彻把半壁江山扔掉,估计比杀了刘彻还难受。

第122章
刘据这个太子才十一二岁, 正是性格成型的关键时期,霍去病觉得自家儿子给他讲点噩梦问题不大。
当儿子的哪怕不能超越当父亲的,也得理解和继承父亲的志向,否则父子之间的感情必然不会太好。
霍去病这个表兄是不太擅长和人太过亲近的, 所以平时很少在太子的事情上插嘴。
事实上除了行军打仗之外, 许多事他一概都不插嘴,一来那不是他的长处, 二来许多事一旦沾上了便脱不了身了。
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直接不管这些杂务, 只需要专心驰骋疆场就好。
自从李广自杀之后军中人心有些浮动, 刘彻在河西诸地置郡之事一直没敲定下来。
如果朝中商讨出结果来了,霍去病肯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的, 他总不能和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一样待在长安尽情享乐。
只是到那时他兴许便不能时常到庄子这边来了。
霍去病吃完自己那碗小馄饨, 见霍善碗里也空了, 便问他要不要再添一碗。
“要!”
霍善应得毫不犹豫。
于是父子俩在刘据复杂的目光又解决了一大碗小馄饨。
看得刘据都跟着吃了一碗。他总感觉吧, 自己住到庄子上后肉眼可见地长胖了!
好在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也在跟着长, 这才没真的长成个胖子。
下午刘据他们就跟着霍去病练骑射。
霍善还练不了这个,不过他还是骑着自家霍小黑在边上给刘据他们摇旗呐喊, 还捡起裁判这个老本行积极地给他们算分。
弄得本来只是想玩耍一下的刘据几人都莫名地认真起来。
这可是要计分排名的欸!
谁能拒绝得了拿第一的诱/惑?
没有, 不存在的,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比上头的结果就是几个小孩很快就累趴下,回住处摊着去了。
霍善是被霍去病抱着往回走的,他把小脑袋枕在霍去病肩上, 安安静静地靠了半路, 见旁人都不在了, 才问霍去病:“学医是不是很没用?”
就算尽心尽力把许多人救了回来,他们还是不一定能活下去。
霍去病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没有人喜欢病痛缠身,不管最后要面临怎么样的命运,他们在被你治好的时候都是欢喜和感激的。这难道还能说没有用处吗?”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