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刘彻问他种树做什么。
霍善道:“您不知道吗?官府派人来让种树的!”
他有样学样地把县吏的宣讲词给刘彻讲了一遍, 说种这个榆树好, 榆树的叶子牛马能吃。要是遇上荒年人也能吃, 那可是救命粮!所以家里有多少口人,便该在屋前屋后种几棵榆树。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啦!
霍善还和刘彻分享起他们今年吃的榆钱饭,清清甜甜的,好吃!
刘彻算是个经常在宫外走动的皇帝了,可这些基层的小政策没有真正在乡里中生活过还真没法知晓。
分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政令,经霍善说出来却是别有意趣。
刘彻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种上一棵。”
霍善连连点头:“要的,要的,来都来了,大家都种。等到过几年榆钱熟了,我第一时间邀你们过来吃。”
刘彻问:“为什么要过几年?”
霍善特别喜欢给人答疑解惑,尤其是这种他自己以前追问过的问题。他积极回答:“小榆树种下去还不能开花结榆钱呀!我们家去年种的榆树就还没榆钱可吃,今年我们吃的榆钱还是去二柱家薅的。”
这小子说完了还特别骄傲,感觉自己懂得比皇帝都多。
一路说说笑笑,转眼便抵达久违的福寿里。
霍善一到村口便要下马,自己跑进村和久违的小伙伴们打招呼。
没一会,各家小朋友就跑出来。
一开始见到一身漂亮衣裳的霍善他们还不敢上前,等霍善挨个给他们分长生饼吃,他们才终于确定这是他们的小伙伴,热热闹闹地围着霍善说话。
太子刘据此前听霍善说他在村里有许多好朋友,本来还不大信的,这会儿看着被小伙伴们簇拥着的霍善才知晓他说的不是虚话。
虽然这些小孩一个两个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笑容都明灿灿的,瞧着便叫人跟着他们一起高兴起来。
有个年纪比霍善稍大的,还自发领着自家弟弟在旁维持秩序,让众小孩不要争抢,一人只能拿一个。
这么多小孩竟是没乱起来,瞧着倒也挺稀奇。
霍善开开心心和小伙伴们分享完带回来的长生饼,自己还揣着两个跑回去寻他师弟易知。
易知正在喂鸡。
他每日按时按点投喂这群兢兢业业下蛋的黄母鸡,霍善不在家,早上捡了蛋他也不吃,都留起来给霍善。霍善明明只去了大半个月,家里的鸡蛋已经有许许多多个了。
易知每次捡完鸡蛋都要数一遍,通过鸡蛋的数目计算霍善离开了多少天。
乍然听到外头传来几声“师弟”,易知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转头看去,只见霍善从院门外跑了进来,一下子蹦入他眼帘。
易知眼眶倏然红了。
霍善见易知这般情态,心道师弟没了我果然不行。他催促易知去把手洗干净,尝尝他们师父早上蒸的长生饼,这名字可是当今陛下取的!
“虽然一路带回来已经冷了,没有刚蒸好时好吃,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拿去烤一烤!烤着吃老香了!”
霍善滔滔不绝地给他师弟介绍长生饼的多种吃法。
易知背过身去洗了手,顺便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这才转过身来接过霍善给他带回来的白白软软的长生饼。
这时客人们也在村里看了一圈,走进了他们家院门。
易知依着霍善的意思先把长生饼放到灶上烤,顺便生火烧水以及煮酒招呼客人。
村里人知道霍善回来了,自家小孩还得了那么大一白面饼,便都让自家小孩把一些时鲜蔬果以及新挤的牛羊奶送了过来。
从前这玩意村里人不会处理,感觉不仅不好喝,喝了还容易害病,还是李长生教大伙怎么去臊味以及怎么煮过喝着安全,村里婆娘奶水不足时大伙便能挤牛羊奶来补充了。
李长生一个男人奶不了孩子,常年跟他们买牛羊奶给霍善喝,一直到今年霍善都还时不时抱着李长生给他煮的牛奶吨吨吨,是以村里人知道他们家是需要这个的。
易知把新送来的牛羊奶一并处理了。
手脚可谓是再利索不过。
霍善在旁边跟易知讲了好一会的话,才意犹未尽地出去接待跟着自己回家的客人们。
刘彻见了他舍得出来了,笑着说道:“你年纪不大,朋友倒是挺多。”
要不是这院子足够大,村里人送来的瓜果都没地方堆了。
霍善骄傲地道:“那当然,大家都可喜欢和我玩了!”
他说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掏出根草来!
离儿子最近、看得清清楚楚的霍去病:?
他往身上揣根草做什么?
霍善道:“差点忘了,这是我给霍小白带的礼物。霍小黑吃到过的草,霍小白也该尝尝!”
上林苑御马吃的草料,应当是很棒的草料吧!
霍善咻地一下又跑走了,跑去喂他家霍小白。
刘彻几人:“……”
有时候你真不知道小孩子的小脑壳里都装着什么奇思妙想。
中午他们吃上了红糖馒头。
上回做的面起子还有不少,新的面起子也快做好了,保证他们能反复发面变着花样做面食。
这红糖馒头做法虽然朴素,但胜在……糖管够,包甜!
对于平时少有甜食可吃的汉代人来说,这顿红糖馒头吃得他们相当满足。
还很顶饱。
傍晚金日磾才终于带着霍善的各种赏赐抵达了。
村里人难免又要出来看热闹。
霍善听到动静跑出去看了眼,一下子瞧见了金日磾牵着的霍小黑和小牛犊。
后头还有人牵着另外两匹御赐的马。
霍善让金日磾把霍小黑牵去栓好,赶紧去吃点东西。
他自己喊上师弟一起牵着小牛犊去了二柱家。
二柱兄弟俩就是白天帮着维持秩序的两小孩。
听到霍善在外头“二柱”“二柱”地喊,二柱马上跑了出来。
二柱他爹这两年服兵役去了, 年后应当会回来。
大汉的兵役每个成年男子一生必须要服一次,可以花钱免去,只是得花个好几万钱,寻常人家都付不起, 所以便都老老实实地服兵役去。
兵役拢共两年, 一年在本郡训练,一年去戍守边关或者守卫京师。像二柱他爹运气就挺好的, 抽到了留守京畿的机会, 虽不能时常回家看望妻儿, 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过了年便能一家团聚了。
二柱爹归期越近,娘三个心里便越高兴, 平日里受的些许闲气便全然不放在心里了。
霍善对二柱家熟悉得很, 所以他是一边喊人一边往里走的, 二柱都还没出来呢, 他就已经跑进人家院子里了。他和二柱顺利会师后,往后一瞧, 他师弟才刚牵着小牛犊跟上。
二柱娘也出来了,她是个很温柔的妇人, 和以泼辣著称的贾家婶子完全不同。见到机灵可爱的霍善, 她一颗心也软和下来,招呼道:“你大柱哥前两天寻了个蜂巢,一直留着没吃,说是要等你回来。”
蜂蜜对寻常人家来说是天大的宝贝, 蜂巢对小孩子来说更是天然的糖果, 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吸, 便能把蜂巢里的蜜慢慢吸出来,老甜老甜了。等吸完蜂巢里的蜜, 还能再嚼巴几下,把最后的甜味都给嚼干净了,才算是结束了它的一生!
霍善现在已经有砂糖啦,不过蜂巢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稀罕的东西,他正要跟大柱兄弟俩去取蜂巢吃,跑出两步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倒回去从他师弟手里牵过小牛犊兴冲冲说道:“这是给二柱的!”
二柱娘微愣,接着忙说道:“这怎么可以……”
霍善马上给他们讲起这头小牛犊的来历,这可不是普通的牛犊,而是当今陛下亲自赐下的牛犊,他已经给陛下讲过这牛犊是给二柱的啦,谁来都抢不走!
二柱的牛犊是给他小叔抢走的,当时他小叔说是二柱奶奶病了,要买药,二柱爹又去郡中服役了帮不上忙,便把牛犊牵走去换药钱。
孝这一个字压下来是能够压死人的,二柱娘三个没什么办法,只能叫他小叔把牛犊牵走了。
后来才知道,他小叔是不想去县里服劳役,所以拿牛犊换了钱,缴了两千钱去免役。
这种劳役三年才要服一次,且一次才一个月,这他都不愿意去,反倒来欺负男人不在家的娘三个,坏得很!
霍善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很生气,带着小伙伴们想法子暗中捉弄了二柱他小叔几回。二柱怕霍善继续捉弄下去会被自家小心眼的小叔报复,很快便不再哭过他的牛犊了,仿佛已经忘了这件事。
看着霍善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头御赐的小牛犊,二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的小伙伴,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
霍善眨巴一下眼,不明白二柱为什么抱自己不抱小牛犊,不过见二柱哭得这么伤心,他自是不会多问的,而是似模似样地拍着小伙伴的背脊宽慰道:“不哭了,不哭了哇,这次谁都不敢抢!”
二柱娘见此情景,鼻头也止不住地发酸。
在村中生活,倘若男人不在,自己又不够泼辣,震不住旁人,便容易遭人欺负。福寿里还好,民风淳朴,乡官公正,村里人都能相互照应,即便婆母偏心幺儿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只是丈夫离家久了,母子三人难免会受些小磋磨,她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倒是还能忍着,只是委屈了两个小孩。尤其是二柱,才刚满四岁,比霍善大不了几个月,平时为了不让她为难,受了欺负也不与她说。
如今哭得这般伤心,是把先前忍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
既是御赐的小牛犊,二柱一家便没有拒绝,大柱把小牛犊牵去系好,决定明儿就去给全村人都讲一遍这牛的来历。到那时候他看谁还敢打他们家牛犊的主意!
霍善哄好了小伙伴,师兄弟两个便被拉进屋吃蜂巢去。
有好吃的霍善就高兴,开开心心地坐下和二柱他们分起蜂巢来。
霍去病找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霍善拿着一小块蜂巢在吸蜂蜜。
霍去病:?
霍去病倒是吃过蜂蜜,但没见过人吃蜂巢的。见几个小孩吃得那般开心,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霍善被养得那么好,好到让人觉得他流落在外这三年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就算李长生对霍善再好,这乡野之中好东西总是比长安要少上许多。
长安城那些权贵子弟有几个会把蜂巢当稀罕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二柱娘注意到霍去病的到来,先是呆了一下,不知这位看起来便不是寻常人物的年轻人来自己家做什么。她起身迎道:“您是……”
霍善听到二柱娘的声音,转头一看,瞧见了霍去病。他马上喊霍去病坐下,并给二柱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爹!
霍去病依言坐到霍善身边,他身量高大,坐下后叫大伙觉得整个屋子都逼仄了许多。
二柱母子三人都变得拘束起来。
霍善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掰了一小块蜂巢给霍去病,力邀他来尝尝大柱意外得来的大宝贝。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在二柱他们微微错愕的目光中接过那块蜂巢照着霍善示范的吃法送入口中。
里头的蜂蜜很甜。
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知道自己的到来会让其他人不自在,霍去病尝过蜂巢后便带着霍善师兄弟回去了。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天边只剩一丝挣扎着不肯暗下去的霞光。
霍善问霍去病:“是糖炒栗子炒好了吗?”
霍去病点头。
霍善继续问:“栗子炖鸡也可以吃了?”
霍去病继续点头。
于是霍善高高兴兴地拉着霍去病往回跑。
新的吃食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怎么可以慢慢走回去,当然要用跑的!
二柱娘领着两个孩子目送霍善三人离开,好事的邻里便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大柱马上把他们家得了御赐小牛犊的事给讲了,他是故意讲给旁边听墙角的祖母一家听得,看到没有,这是皇帝赐下的,谁敢再打它主意!
不少人得知这件事后都羡慕不已,只恨当初帮忙奶大霍善的不是自家人。
不过只要是平时对霍善不错的人家,这次其实都沾了不少光,因为庄子那边要用人的时候李长生都优先找本村人。别村的人来干活,他们可以当监工,不仅工钱给得足,还每天分肉给他们带回家。
若说以前霍善在他们眼里是个讨喜的娃娃,那现在霍善在他们眼里就是个讨喜的金娃娃!
村里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小侯爷,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说实话,今天看到那阵势,他们都不敢上前搭话,只敢让家里的孩子们送些东西过去。
二柱娘等大柱宣扬了一圈,才把他喊回家。
娘几个关起门来说话。
当初她帮忙喂霍善,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李长生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活鸡和鸡蛋没少送,钱粮也给了不少。其大方程度一度让旁人眼红不已,甚至有人直接表示自己也能帮着奶孩子。
所以真要说她们家有恩于霍善,那是算不上的。霍善记着他们的好,连到了御前都不忘为他们讨好处,是霍善这孩子重情。
如今霍善找回了亲爹,一下子成了千户侯,以后身边少不了要用人的地方。他们以后要是学到了真本事,自然有他们出头的机会。
正是因为知道以后肯定会有出头机会,二柱娘才正起了脸色告诫两个儿子不能因为霍善和他们亲厚就得意洋洋。
若只是给自己惹麻烦也就罢了,若是给霍善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
二柱兄弟俩本来正欢喜着呢,见他们亲娘难得这般郑重地与他们说话,立刻都乖乖答应下来。
看着两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二柱娘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记住。
许多诱惑连大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何况是小孩子?
另一边,霍善已经拉着他爹跑回家。
一进远门就闻到了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味。
刘彻他们已经在吃了。
霍善本来还挺愧疚没法把蜂巢给大伙都尝尝呢,见他们吃糖炒栗子不等自己,马上气鼓鼓地跑过去挤到刘彻身边抢栗子。
正好他吃蜂巢的时候已经洗过手,可以直接开吃!
刘彻鲜少见到有人敢龙口夺食的,瞧见霍善理直气壮地挤过来觉得颇为有趣。他调侃道:“怎地去送个小牛犊去这么久,莫不是背着我们吃好吃的去了?”
霍善本来抢栗子抢得理直气壮,一听这话后立刻心虚起来。
“没有!”
他矢口否认,那小眼神却微微闪烁起来。
刘彻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霍善的表情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他笑着逗小孩:“说谎的人不许吃栗子。”
霍善见刘彻竟真叫人把栗子挪远了,只能气呼呼地说了实话:“吃了蜂巢,但是很小的一个,不够分的。”
因为是大柱捡到的,而且蜂巢又才那么小一个,他哪里能带回来分给大家吃。
旁边的太子刘据奇道:“蜂巢还能吃?”
刘彻其实也有这样的疑问。
他和霍去病一样只吃过蜂蜜,没吃过蜂巢这玩意。
不过太子已经问了,他便不必问了,只需要跟着听个答案就好。
卫青倒是过过苦日子的,闻言给他们解释道:“蜂巢里头是一个个储着蜜的蜂房,掰开蜂巢可以直接吸食里面的蜂蜜,鲜甜得很。”
穷人家的孩子还会多嚼几下才不觉得浪费,这些就不必和刘彻他们讲了。
霍善一听就知道卫青这个舅公是懂吃蜂巢的,马上连连点头应和。
提起吃的霍善就忘了刚才的心虚,眉飞色舞地给刘彻他们讲了起来:“这东西可难得了,以前也就二柱他爹能弄来,前两天大柱偶然得了个小蜂巢,没舍得吃,一直藏着等我回来!”
既然是人家小朋友特意藏起来招待伙伴的,刘彻自也不会抓着不放,又叫人把糖炒栗子挪了回来。
一行人吃饱喝足才离开村子去了新丰宫。
主要是庄子那边还没拾掇好,这里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只有霍去病得以在这边住下,连太子刘据都被打包带走了。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椒房殿中,卫皇后处理了一天的宫务,便听人说起太子被刘彻带去新丰宫那边的事。
听说是因为那三岁大的朝阳侯回新丰县去了。
也不知霍去病是怎么个想法,居然没把那孩子留在长安。
卫皇后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个流落在外的甥孙。
快年底了,朝中在忙,宫中也在忙,她本来打算先给手头的事收了尾再召见霍去病父子俩,没想到就那么几天的功夫,刘彻竟带着那孩子去了上林苑。
刘彻是个喜恶相当分明的人,喜欢时有事没事都要见上一面,不喜欢了便根本不会想起你来。比如去上林苑这事儿,刘彻压根没把她算进去。
卫皇后对此倒没什么伤怀,她的儿子封了太子,她的母族出了两个万户侯,只要她尽好自己的本分、不叫别人挑出错处来,刘彻便不会轻易换掉她这个皇后。
她命人把此前备好的见面礼和各种赏赐收拾收拾,回头直接送到新丰县那边去。
人见不到,礼物总是要送到的。
许是因为昨晚睡得不踏实, 又或者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霍善夜里睡得更香了。
这天夜里孙思邈带他到大唐去采药,一路上他便和孙思邈分享起自己吃到的许多好东西,从他师父做的糖炒栗子讲到大柱弄回来的蜂巢。
孙思邈带他到附近一户人家歇脚, 听他那吃蜂巢吃得回味无穷的感慨, 便指着那户人家檐下悬着的木箱子笑道:“看到那东西没有?那是养蜂用的,就是秋天蜜源少, 许多人家的蜂箱都闲置了。”
霍善没想到蜜蜂还能养, 立刻追问:“怎么个养法?”
孙思邈娓娓介绍道:“春天蜂群最多, 到野外把蜂群诱进蜂箱里安家,往后它们便直接在蜂箱里筑巢了。这样不管是想要蜂蜜还是想要蜜蜡都不必去野外找, 打开蜂箱便能取。”
他常年在山野中采药, 对于这些农家手艺也略知一二。早在南北朝时期, 养蜂之法已传遍大江南北, 到了唐代更是开始推广浇烛之法,达官贵人们都用上了蜜蜡浇制出来的蜡烛, 通宵达旦尽情欢饮。
虽然这些奢靡做法不值得推崇,但改进蜡烛制作手法本身并不是坏事。
上层对蜜蜡方方面面的需求大大地促进了蜂群人工养殖技术的发展。
孙思邈治病时也要用到蜜蜡, 不仅搓药丸子的时候要用它, 部分药方也需要它,比如治产后下痢的胶蜡汤。
按照医家的说法,这蜜蜡就是蜜脾底,服之无害, 荒年还能拿来充饥, 确实是好东西。
孙思邈给霍善讲这些也是想着这也算一门不错的营生, 等掌握养蜂手段的人多了,将来要用蜜蜡就方便多了。
虽说霍善绑定的这个系统看起来神通广大, 但依靠外力到底不如自己握在手里有用,万一将来哪天他们和系统都突然消失了呢?小孩子没有这种危机感,孙思邈他们是有的,他们可都是活了几十上百岁的人了,总得考虑得比霍善长远一些。
霍善可不知道孙思邈的想法,他一听这是可以让他尽情喝蜂蜜吃蜂巢的妙法,立刻兴致勃勃地跟着孙思邈去造访那位唐代养蜂人,积极地跟对方探讨养蜂之法。
深秋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蜜源也越来越少了,养蜂人自然闲了下来。
见他们一老一少作医家打扮,养蜂人也起了谈兴,与他们讲了不少养蜂趣事,听得霍善只恨这会儿不是春天,如果是春天的话他就能跟着人家去诱蜂了!
养蜂人还和霍善讲起一个同行胆子特别大,不养蜜蜂养黄蜂,看着都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黄蜂产蜜不行,但它的蜂蛹很值钱,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吃。还有人喜欢拿它来泡酒!
就是得更小心,这东西毒得很。
他们每到收蜜的季节经常被蜇得满手包,倘若只是寻常蜜蜂的话他们早就觉得不痛不痒了,但对黄蜂这东西还是心存敬畏。
一般养蜂人都是不敢养的。
像霍善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要是被蜇上一口就更糟糕了,说不准小命都保不住,见到这玩意可千万别去碰它们!
霍善没想到养蜂还要挨蜇,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他不解地问:“被蜇这种事也能习惯吗?”
一想到要被蜜蜂扎,霍善就感觉心里毛毛的。
养蜂人笑道:“习惯不了就不干这一行呗。俗话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许多人心里总觉得别人的日子更好过,其实去试试就知道了,做什么都不容易。照我说啊,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营生就不错了,至少饿不死。世上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
孙思邈在旁听霍善和养蜂人聊得差不多了,便带他继续出发去采药。
霍善问孙思邈被蛰是不是真的会死人。
孙思邈道:“有些大蜂确实很毒,死人也是有可能的,须得把毒针及时拔出来,莫让它在你皮肉里停留太久。这要是遇到一只大蜂倒是好处理,不至于要了人命,要是你直接去捅了人家的窝,弄得一群大蜂追着你蜇,那你可能拔不过来了。”
这么多毒素同时注入身体,这人想活下来可不容易。
霍善听后顿时感觉蜂巢都不那么美味了,立刻说道:“我回去后让大柱哥以后别去摘蜂巢了,我们吃红砂糖就挺好。”
孙思邈没想到他跟人聊了半天,最后想的竟是让他那位小伙伴别再去掏蜂巢,只觉这孩子之所以被挑中来学医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没再提养蜂之事,牵起霍善继续行走于刚进入深秋的山林间。
秋天许多药材都结果了,对于医家来说也是大丰收的好时节。
他们采集到的药材可以作为样本记录到系统里,丰富系统内的药材种类以及药材品质,所以孙思邈都是循着记忆带霍善去把常用的、贵重的以及难寻的药材都认一遍。
力求全都存个档以备不时之需。
李时珍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霍善倒是谁带他出来玩耍他都很开心,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果子他都兴致盎然,比如这会儿他看到一树花椒,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摘。
孙思邈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在旁叮嘱:“小心刺。”
可惜他说迟了,霍善已经被扎得嗷嗷叫。
霍善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气鼓鼓的。
李长生见了,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霍善道:“想吃花椒鱼片!”
居然敢扎他手!
他要把它们统统吃掉!
等听霍善讲完事情始末,李长生只觉好笑。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把它们吃掉。”
自从《寄生虫图谱》传开了,吃生鱼脍的人少了许多。不过他们家一向是不吃生鱼的,即使他们也能把鱼片得很薄,但还是习惯煮熟了再吃。
毕竟小孩子还是不适合吃太多生冷的东西。
最近天气有些冷了,吃些花椒暖和暖和也好。他们后院便长着几株花椒,眼下正是花椒熟红的季节,可以去现采一些来调味。
霍善听李长生答应吃花椒鱼片,便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一下子忘记被扎手的疼,麻溜喊上他师弟易知摘花椒去。
易知知道霍善手嫩,很容易被扎伤,坚决不让他碰花椒树,只让他在边上捧篮子。
还是在霍善强烈要求之下,易知才扯下一根枝条给霍善摘上头的花椒,提升他在亲自摘下花椒吃掉这个复仇大计中的参与感。
霍善心满意足!
师兄弟俩正忙活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阿善!阿善!”
卫登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卫登是卫家三兄弟中最活泼的,嗓门也最洪亮。
霍善转头看去,惊得瞳孔地震。
先跑过来的是卫登,这倒是不稀奇,太子刘据也跟来着,这同样不稀奇。
可是!为什么!
司马迁会缀在他们身后?!
霍善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马迁,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震惊。
在霍善小朋友心里,自己跟着太子刘据学《春秋》只是暂时的,毕竟司马迁讲课的进度都是跟着太子刘据来的,根本没有考虑他们听没听过前边的内容。
现在他都回到家里了,为什么还会看见司马迁啊?倒不是他对司马迁有什么意见,而是有种“我都回家了为什么会见到老师”的不可思议。
对此,刘彻微微一笑:太子的教育问题不能轻忽,走到哪儿老师便带到哪儿,有什么不对吗?
卫登跑到霍善身边问:“你们在做什么?”
霍善道:“摘花椒!”
这下众人才看向树上那些小小的、红红的果子。
他们还没见过长在树上的花椒呢!
于是一群小孩纷纷要求试试亲手摘花椒,易知怕他们伤到自己,挨个给他们把枝条拿下来方便他们动手。
唯一一个有见识的司马迁:“……”
这熟悉的心累感是怎么回事?
想到同僚们对自己这份差使的羡慕嫉妒恨,司马迁又重新振作起来,上前劝霍善几人回去上课。
作为儒家传人,司马迁认为孔子说得很对,决策者不应该把功夫花在细枝末节上。
像那个向孔子请教稼穑的弟子樊迟,就被孔子评价为“小人”,只要把握了大方向,你会不会种地又有什么关系?
着实没必要把太多心思花在这种小事上。
霍善哪里知道司马迁正在心里对他们的幼稚行为指指点点,他本来就是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自然都是这些小事。他能想到最大的事情就是他见过很穷很穷的朝阳县,想让朝阳县富起来!
但那也仅止于想想而已,到现在他别说朝阳县的人了,连朝阳县的籍册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