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三水小草  发于:2024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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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西北风将偶尔升起的魔气吹到朔州,高墙一侧甚至被浇筑了铁水,墙不是寻常的垂直样子,而是被造出
了一个弧度,让从西北来的风能沿着墙再兜转回去。
而守军在高墙之后穿着足以震慑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的全副铠甲。
这几年间,偶尔有奇异的魔物从低谷中出现,朔北军都将它们斩杀在了高墙之下。
穿着黑色的衣袍,万俟悠走到了地谷边上,看见了那株女萝。
女萝多是攀附松柏而生,这一株却不同,它攀在地谷的岩壁上,向着地谷的另一头蜿蜒,好像要把整个地谷都笼住似的。
西风萧索,而它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万俟悠走到它的边上,看见一根小小的藤对着自己招摇,她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女萝在跟自己打招呼。
可她恍惚觉得,这女萝是有灵性的。
“自从有了这棵女萝,地谷的魔气少了一成,随着它渐渐生长变大,似乎会更少些。”
听见武桂心这么说,万俟悠弯下腰,摸了摸女萝的藤。
“若是能靠你化解地谷之威,我为你立庙。”
朔州可以有骑鹅娘娘庙,当然也可以有女萝娘娘庙。
前面的皇帝可以封什么还圣元君,她也可以封这女萝是护生元君。
“真有意思,旁人叫我山鬼,你却要给我立庙,我不要庙宇,你死后把你的尸身烧成灰填进这个地谷,我可以替你在这里吸纳两百年的魔气。”
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万俟悠向左右看去,却没看见一个陌生人。
只有那小小的一枝藤在风里摇啊摇。
真的是这个女萝在说话吗?
“旁人听不见的,你能听见,是因为你身上的衣服。”
万俟悠摸了下身上的衣袍,神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同。
“你们凡人真有趣,明知道这地谷只会愈演愈烈,偏偏不肯放弃,又是清土,又是杀魔,又是治水,又是救灾,给了这凡人境一线生机,有了我这本不该有的山鬼。你的身体有神灵之气滋养,等你死了,身子烧成灰,让我吃了,我就能替你封住魔气了。”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万俟悠想要再问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看看武桂心,看看苏引,还有她身后带着朔北军护驾的江明雪,万俟悠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想填了这地谷而生出幻觉。
可下一刻,就在她的面前,那女萝硬生生长出了几丈,彻底扎根到了地谷的另一边。
幽深的地谷里猛然传来一阵风,仿佛是魔气升腾,武桂心连忙拉着万俟悠后退,江明雪带着朔北军挡在她们前面。
却没有魔气真的挣脱地谷。
在重重包围之中,万俟悠看着那根还在招摇的绿藤。
“好。”
她应下了。
下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些气力。
天上的流云仿佛被风吹动渐渐成了一个猫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猫头又消失了。
离开朔北,万俟悠快马回到了繁京。
这一年的冬至,她带着十几本书一同祭天。
那些书就是常用的治学经文,本本都是流传了千多年的传世之作。
站在寰丘的高台上,万俟悠对天诵书。
书还是那些书,只是所有的男尊女卑之言都被删掉了。
所有的释义都重新做了纠察更改。
“朕以书敬天,天未罚朕,可见也是认了这些书里的道理。”
万俟悠将那些书递给了翰林院的掌院百里妇行。
“从今日起,天下书院,以此书为准,科举文章,以此书之理定优劣。”
元戎十三年科举,三甲皆是女子,进士之中女子过半。
一时间,天下女子书院大兴,玉州的玉山书院被定为天下书院之首。
书院山长罗丝丝领旨入京受奉,偶遇了好友工部侍郎卓妩君。
工部尚书年迈,世人都道卓妩君会成为大启继太傅闻初梨、吏部尚书苏姮之后的第三位女尚书。
“其实当年我向陛下举荐你,也是受人所托。”
卓妩君看向自己的旧友,忽然一笑。
“你是想我能在司徒尧被弹劾一事上帮他一把。”
经营了浙闽两道多年的司徒尧原本要入京拜入中书省,却被人弹劾假公济私、收受贿赂,如今正在等着大理寺、刑部和通政司三方的查探结果。
罗丝丝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若是十年前,就算知道此事,我也会将他踩死。可如今,我只知道一件事……”
卓妩君笑着站起身。
“司徒尧一倒,浙闽一地就会落到楚平野之手,此番之事,也有他的手笔,楚平野坐大并非善局,此事,我会帮司徒尧一把。”
走到够高的地方,当年的一些恨似乎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卓侍郎对着自己旧日的好友行了一礼,算是谢过当年的提携之恩,便转身离开了。
陛下命她编纂天下水路集录,她忙着呢。
元戎十七年。
身子一贯康健的陛下病倒了。
这一病之后,她的身体似乎就一直没有彻底康复。
元戎二十年。
十二岁的同裕郡王之女万俟润被封为太子。
她的父亲姓江。
元戎二十三年,大旱。
陛下为赈灾一事七日未眠,昏厥在御案之前。
十五岁的太子万俟润奉旨监国。
元戎二十四年。
世家与宗室勾结谋反。
他们的同伙之中还有陛下从前宠爱过的侍君许停溪。
他们以为陛下已死,攻入皇城,却见陛下出现了在议政殿内。
龙座之上,四十七岁的万俟悠穿着一身长裙。
她笑容怡然,一只手撑着头。
“朕自己就是因乱而起,又怎会容得你们这些乱心留在朕身后?”
乱党诛灭一月之后。
年号元戎的大启第一位女帝万俟悠,病逝在了她从小长大的松园。
那一天,繁京下着小雨。
大启的茉莉,再也没有了过往的芬芳。

看见阿润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时候,万俟悠好一阵恍惚,才意识到自己是已经死了。
苏姮取出了她的遗诏,听见遗诏上说要焚尸撒于地谷,跪在内室外面的几个近臣都露出惊诧的模样。
万俟悠笑了。
没想到吧,她活着的时候不在乎的死后更不在乎,往地谷里一撒,什么生前身后,她这一生,来时干净,去时清静。
见苏姮念完了遗诏之后请阿润登基,肩膀都垮了下去,万俟悠轻轻一叹。
二十多年,她们君臣相得,现在她去了,苏姮也老了,越知微也老了……
幸好,她给阿润不光留下了一群得用的老臣,还有一群朝气蓬勃的新人,他们野心勃勃,正好可用来平衡朝局。
有这些年轻人在,均田改制一事想来还能继续推下去。
前路漫漫崎岖,她所做之事于这人间不过点滴,可惜,她走不下去了。
“万俟悠!”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万俟悠转头看去,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一个地方,四下里都是发着金光的云雾,那些臣子、女官还有她给予厚望的太子都不见了踪影。
“万俟悠!你可有弑父杀兄,你可有愧否?”
四下看了两圈都没找到问话之人,万俟悠轻轻整了整身上的袖子。
奇怪,人死了竟然还有袖子。
“你是什么?阎王?判官?无常?”
“弑父杀兄,你可有愧否?”
黄泉路上,宋霜眉头紧皱。
“秦娘子不见了。”
跟在她身后的鹅张着翅膀探头看来看去,也着急了起来。
“四喜哪去了?”
手中黑色的铁链猛地甩出,仿佛击碎了无数的雾障,藏在深雾中的魑魅魍魉纷纷现身。
“宋七娘子!召我们所为何事呀?”
“你们可曾看见人君万俟悠的魂魄?”
“没看见。”魑魅魍魉都是不成型的鬼,单眼独耳缺口少鼻,手脚更是畸怪之物,它们挤在一处,互相看看,互相嫌弃。
宋霜微微低头,手中的链锁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成了一把金色的伞。
见她竟然催动了功德之力,魑魅魍魉纷纷四下奔逃去了,留下她站在空荡荡的死路之上。
“鹅大人,能无声无息摄走秦娘子魂魄的,这整个九陵也唯有天道,我招引各路阴差相助,你与秦娘子牵绊颇深,还请感应下她的魂魄所在。”
话音刚落,金色的伞猛地打开,环绕宋霜的周身渐渐升起。
耀眼的光照亮了黄泉边的彼岸花,那些花的花瓣被风吹落,犹如红色的信笺飘向了远方。
只在须臾之间,一个脖子上生了马头的阴差就出现在了宋霜的面前,手中的彼岸花无声碎去。
“七娘子,今日你该去接秦娘子才对,怎会突然用功德传信?”
一道道红色的流光落在黄泉路上,全
是生了青面的阴差。
“天道趁机动了手脚,劫走了秦娘子的魂魄。”
“无妨。”马面声音沉稳,“秦娘子的神体在冥河岸边,有冥河之神相护,纵使是天道也在凡人境也不能将她的魂魄直接带离,我们往各灵气散溢处找找,定能寻到蛛丝马迹。你且将你的功德伞收了。”
马面的手里握着她的那把白色的幡,只见她用幡杵地,所有的阴差手里都多出了一块牌子。
“发现踪迹不要现身,立即传信于咱们。”
“是!”
转瞬间,黄泉路上又空了下来,只留下了光秃秃的彼岸花枝,被灰色的雾气渐渐笼罩。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她的话,万俟悠有些烦了,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谁敢跟她这般纠缠?
她身上只穿了鸭色寝袍,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你可真奇怪,一会儿问朕悔否,一会儿问朕愧否,朕为帝二十余载,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比朕的那些父兄要紧的多。”
“于武,我重整西北、东北两路大军,将朔州建成举世无双的要塞之地,西压乌蛮、北伐索图罗部,和西北诸国通商路。朕可该有愧?”
“于文,我广开公学,令整个大启处处可闻读书之声,诗书通行天下,男女老幼皆可提笔,又开女子科举,令朝上可用之人远胜前朝。朕可该有悔?”
“于理政,宗室、世家,在我手中皆无力左右朝堂,寒门入朝之路大开,宫无贪宦,朝无权戚,外无据地之诸侯,政令难得通达。朕要为何事而生愧?”
“于改制,无论均田之法还是男女同制之法,纵有些波折,朕也强推了下去,田野有苗,农户有粮,女子有地……此一道,朕死之后定有反复之处,可朕自问已经尽心竭力,将种子遍播四海,至于后来人如何,那得看后来人了。朕问心无愧,行事无悔。”
说完,万俟悠抬手去抓那一缕泛着金光的云,那云却逃开了。
“如何?朕说的,你满意了么?”
“你几次征讨乌蛮和索图罗,死者数千,为了防范地谷而修建的城墙也累死了数百人……”
听见这话,万俟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你是一定要从我身上寻了错处来?那你可知若是不对付乌蛮和索图罗,大启百姓会死多少?”
“你派兵征伐宗室……”
“他们造反,你知道什么是造反吗?就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要让这天下沦为征战之地,我平乱杀死了几千人,他们屠戮多少百姓你知道吗?”
“你让女子入学,不思嫁娶,你可知道多少天定红线至此中断?”
万俟悠快被气笑了:
“朕实在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分明是趁着朕死了之后就在朕面前聒噪,欺负一个死人这么有趣吗?”
“女子读了书就不能嫁娶?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自古以来都把女子当一个物件儿?在家时六七岁就要学做家事,十几岁就得纺纱织布,嫁人是给家里换了钱粮,女子自己呢,到了另一户人家,继续为奴为婢生儿育女,从前女子无路可走,只能成婚,朕给了她们另一条路,让她们的一生辛苦不至于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她们愿意读书不愿成婚分明是朕的功德,怎么就成了朕的错处?”
“万俟悠,杜行舟、裴仲元、司徒尧、许停溪等一干人为了你一生未曾婚娶,楚平野为了你夫妻反目,陆晋、苏引等人也因跟你的牵扯而名声有损,你竟也无愧悔?”
哦,这就说到男人了?
万俟悠伸展了一下臂膀,她人生的最后几年被病痛折磨,少有这样身心轻快的时候。
“朕这一生确实有过不少男人,没有一个是强迫来的,他们若是不愿,自可婚娶,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与朕何干?他们的名声能跟朕有牵扯,真的是坏事么?至于说什么夫妻反目,你怎么不说朕上朝的时候踩死了几只蚂蚁?起初那几声还有些腔调,后面这些话,你问的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对这些人你也未曾觉得亏欠?”
“亏欠?他们谁没从朕这取了自己想要的?许停溪原本只是个无权的男宠,替朕引出乱党,以后也是个光禄大夫。”
那个声音似乎被万俟悠给气到了,竟然没有再说话,万俟悠看着眼前的云雾,轻声说:
“你问完了,是不是也该放朕走了?这儿不是黄泉地府吧?”
“万俟悠,你……”
那一道声音还想说什么,突然传来了一阵破风之声。
一只胖乎乎的鹅从万俟悠的面前飞了过去,翅膀一扇,从泛着金光的浓雾里扇出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万俟悠眯着眼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猫。
仿佛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猫周身雪白,猫毛长长的,有点乱,看得万俟悠一阵手痒。
宫里也养过几只猫,都没这只好玩儿。
小猫飘在半空,和鹅对峙。
舔了下爪子,小猫说:“她与凡人境有了因果牵扯,自然要问清楚才对。”
鹅扇着翅膀:“嘎!”
小猫抬起头:“你明明是神宠,怎么能现身人间?”
鹅斜睨着小猫:“嘎!”
小猫有点炸毛:“你是不是在骂我?”
鹅神色倨傲:“嘎”
万俟悠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抓住了她。
“您该回黄泉了。”
是,她该回黄泉了。
念头一闪而过,万俟悠看向脚下,原来她们此时正在朔州。
她最后看了一眼朔州的人来人往,脸上露出了笑。
她这一生,与这人间,不相负。
“今日这天真奇怪,怎么突然一大片乌云。”
听见僚属的话,经略西北二十多年的按察使兼太子少师苏引抬起头,却只见天际一片晴朗。
冥河岸边,秦四喜睁开眼,入眼就是扑过来的鹅。
“哎呀,怎么还撒娇,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要不是鹅去了,你还回不来呢!”
鹅邀功。
秦四喜摸了摸它的脖子,又看向一边飘着的功德簿。
在她的注视之下,功德簿上突然金光大振,好像有极多的功德在涌入其中。
秦四喜傻眼了。
“不是,有这么多功德吗?”
“功德簿算的是前后因果,您此次入凡人境做了不少功在后世之事。”
听见宋霜的声音,秦四喜转头看向她:
“我在凡人境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
“秦娘子你说笑了,孙瑶瑶、孟停之、邢初、于招娣、路青青、石寒山、佟铁锤他们都去了凡人境,这次沾你的光,又要得不少的功德。”
秦四喜有些惊讶:“他们都去了?”
“你以女子之身称帝,他们怕你造下太多杀孽,就都随着你去投胎了,本想替你分担因果,结果成了占便宜。”
看着安然无恙神魂一体的秦四喜,宋霜的一张青黑脸上显出了几分的柔和。
秦四喜活动了一下肩膀,当神还是有好处的,她的身体在冥河边上坐了几十年,也没什么不适之感。
起身,她对着冥河先行了一礼。
“过往数十年,多谢庇佑之恩。”
平静无波的冥河上起了几缕水花,似乎是在说不客气。
秦四喜又看向了在自己旁边打坐的小姑娘。
过去四十多年了,夕昔修为竟然已经逼近了金丹。
宋霜也看向夕昔:“秦娘子,你这小友明明是个修真之人,倒是跟黄泉更有缘分,要是能给她寻一部合适的修炼之法,她的修为说不定能一日千里。”
“你是说夕昔更适合在黄泉修炼?不是说黄泉没有灵气……”
知道入定之时不能轻易打扰,秦四喜掏出山河随性扇,在夕昔的身边画了个圈儿。
秦娘子一贯如此,只要是将人当作了朋友,总有几分体贴在的。
宋霜勾了下唇角:
“她修的确实不是灵气,而是黄泉里的幽冥之气,真是奇怪,这幽冥之气在旁的修士那儿是死气,进了她的身子竟然能化成灵气,连文判官都说这小友与黄泉有缘,若有机会,应该留下来。”
留夕昔在黄泉?
秦四喜摇了摇头:“她是为了我才来的,哪有把她单独留下的道理?”
抱着鹅,秦四喜说:“这些年少不了你们地府各处照拂,我也该去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你是神身,得你一谢,生了因果,文判她们不知道得亏去多少功德。”
说罢,宋霜端详了一下秦四喜。
她的这位旧友双眸明亮,一如过往,那四十余年的人间一遭,什么皇权富贵、什么天子之威也未曾染了她的心。
秦四喜托着鹅胖乎乎的屁股,笑着说:“不让我道谢,那我是不是就该回去了?孙瑶瑶她们还得多久回来黄泉?”
“总还要一些年头,你要是有心,过个十年八年来看看。”
宋霜说话的时候,秦四喜看见了那盏灯。
“徐阴差也去了凡人境?”
宋霜知道她心里担心的是什么,缓声说:“人间杀劫总要有人应的,他本就是杀星,文判说他本来应该是做乱世之人,如今在你的太平世道之下,乱世只怕是做不成了,那就杀些鬼蜮小人也不错。”
知道自己到底是暂时止住了地谷里的魔气侵袭人间,人间也不会陡然再起乱世,秦四喜的笑更真切了些。
“孙瑶瑶是不是投胎成了孙雨瑶?这么想想,她两人算账时候的样子还真是很像。”
心神一松,秦四喜毫不客气地拿自己那些旧同伴们玩起了一一对照的游戏。
“刑初莫非是邢越?他怎么就成了女子?”
“刑初是地府里特意安排的,他虽然聪明,行事却过于粗放,文判有心让他多些耐性。”
“耐性?”想想邢越敢直接跳江来挑动泯州百姓对抗叛军,秦四喜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他在通政司干的事儿也没看出耐性啊。”
宋霜也无言以对。
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孟停之……”
“他此世叫孟辰,在朔北卫军之中。”
哦,那就大概是只有一面之缘了。
“于招娣是,于兰娘?”
“是。”
还真是一群人都为了她投胎,又在凡人境帮她。
想到自己已经回来了,那些老朋友还得在人世浮沉,秦四喜又在心里道了声谢。
铁链突然有响动,是有鬼魂要宋霜去指引,她跟秦四喜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绝口不提自己今日为了救回她的魂魄动用了自己的功德之力。
抱着鹅,秦四喜在冥河边溜达了两圈儿,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有些想知道一些故人如今如何了,但是这话她不能问,宋霜更不能说。
江九月她们不该和一个神有了因果牵扯。
“四喜四喜!我告诉你,那个老皇帝现在还在油锅里泡着呢,炸出来的油都是臭的!”
趴在秦四喜的脖子上,鹅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告诉四喜。
反正不管它去哪儿,那些黑脸的阴差都没拦过它。
听它这么说,秦四喜笑了:“能有多臭?”
“特别臭!阴差都被臭到了!因为太臭了还把他送去石磨地狱呆了好几年,还没回来呢。”
石磨地狱就是把魂魄放在石磨上磨成泥,秦四喜想一下,“噫”了一声。
不过想到万俟礼的所作所为,她又觉得这是应该的。
“四喜!我还看见你娘了!她投胎了!我偷偷看了生死簿,下一世她会当一只鹰。”
“鹰?”
能自由自在地飞在朔州的天空,她想来是高兴的吧?
“你看的东西还不少呢。”
鹅梗着脖子得意,鹅知道的可多了!
“唐桃子替她妹妹担了一半的罪过,她们身上有功德,抵了不少的罪过,现在两个人都变了鹿,判官说过个几十年她们就能变人了。”
“还有白头发老太太,她有功德有香火,文判说过些年她说不定也能成了阴神,现在也投胎去了。”
轻轻摸过了鹅的脑袋,秦四喜心里已经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它偷看的,分明是地府的人知道她会挂念,就让鹅知道了,再转述给她。
“还有么?”
鹅想了想,又说了一些。
秦四喜拿了灵草丸子喂鹅,鹅嫌弃地撇开了头。
这么多年,鹅早就吃腻了。
夕昔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活蹦乱跳的秦前辈,她高兴坏了,又有些懊悔。
“我怎么能入定了这么多时候?竟然错过了迎前辈!”
秦四喜问她要不要留在黄泉修炼,说不定能修为精进,她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在黄泉待久了觉得有些心境不稳,我还是应该去戏梦仙都好好养养心!”
嘴上这么说着,夕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秦四喜笑了:“你说的养心不会是用什么热汤面热包子吧?”
小姑娘抱着肚子傻笑。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去戏梦仙都,你养心,鹅多弄点儿灵草丸子,我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债收一收。”
“收债?”
夕昔有些惊讶,怎么又有人欠了秦前辈的债吗?
时隔多年,戏梦仙都看起来更气派了,高高大大的城墙上悬着金光灿灿“戏梦仙都”四个大字。
各种摊子从城里摆到了城外。
倒是男女衣服对调的规矩一如既往,秦四喜手指一弹,身上多了一件元青色的锦绣男袍。
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摸了摸下巴。
从公主到皇帝过了一辈子,她变的衣服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夕昔原本穿的就是短打衣裳,也不用换,一溜烟儿就跑到了一处卖肉饼的摊子前买了六个饼。
“秦前辈两个肉的,鹅前辈一个虾泥的一个素的,我是两个肉的,嘿嘿。”
秦四喜照例在几人身上动了点手脚,免得让别人留意,就大摇大摆地带着鹅走进了戏梦仙都。
一进城,她们就知道这热闹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此时正好是南洲各大宗门来戏梦仙都招生的时候,整个北洲有适龄孩子的都拖家带口赶到了戏梦仙都。
她们以前常去的包子铺还在,就是门脸儿大了不少,里面的桌子也多了几张,看里面实在没有座位,秦四喜买了几十个包子就走了。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没有地方坐,到处都有人排队。
下凡整整四十七年、当了二十多年皇帝、金尊玉贵过了一辈子的沧海神尊回到修真界吃的第一顿饭是蹲在城墙根儿解决的。
吃完了饭拍拍手,秦四喜溜达了一
会儿,发现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儿。
“赤龙要物?这是什么”
她站在摊子前面正要翻看,夕昔面红耳赤把她拉到了一边。
“秦前辈,这是卖给没筑基的女修的。”
“没筑基的女修?”
夕昔张着两只手:“女修没筑基会有赤龙……”
“哦。”秦四喜懂了,“月事带嘛,怎么这个东西是个圆的?”
“这个是入体放的,比月事带要方便许多。”
说话的人不是夕昔。
秦四喜转头,看见了头戴玉冠身穿大袍的女子对着自己深深行了一礼。
“我就知道,我回来能避开旁人,也避不开你。”
行礼的女子有一双刻薄的眼睛和如水的容貌,在看向她的时候却是温顺恭敬。
“也是那观世镜里有了异动,我才猜到神君要回来了。”
弱水沉箫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储物袋。
“神君,这是这些年里借了您之名赚来的灵石,共计三万。”
三万极品灵石。
没想到自己一到戏梦仙都就有灵石能拿,秦四喜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那三个人如何了?”
“神君,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偶尔看他们三人在凡人境的所作所为,真是好一番热闹。”
秦四喜眨了眨眼:
“裴仲元是宗佑,杜行舟是褚澜之,第五鸿是陆晋……也没什么热闹吧?”
弱水沉箫抬起头。
“神君,宗佑在凡人境,叫司徒尧。至于第五鸿,他去的晚了些,身份却是您三哥。”
秦四喜:“……啥?”

“不能吧?他们不是要还债么?那自然要往我身边挤才对。”
宗佑是司徒尧,倒也说得过去,把浙闽一带交给他,他就把那打理成了大启的财库,倒也算是兢兢业业。
可惜天长日久,私心就重了点儿。
褚澜之是杜行舟这是最好认的。
“第五鸿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想的?他怎么就成了万俟睿?他当万俟睿干什么?”
沧海神君很迷惑啊。
他当万俟睿干什么?
净室之内,看着灵器“断天因”上的观世镜,第五鸿第一万次问自己。
观世镜里,因为女帝万俟悠去世,司徒尧坐在雨中的长廊里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杜行舟在整理着通政司的案卷,安安静静。
第五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个,演了一出侯门复兴的大戏,宦海沉浮好不热闹,另一个,当了一辈子的佞幸,当男宠,年老色衰就被弃了,当官,二十多年搞了个通政司,以后在史书上怕是一个好字儿都留不下……在下倒是更有出息,当了半个月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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