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提示音响起,陆放自始至终都没拿出手机。
许枝语气轻松:“麻烦你了。”
陆放哂笑:“收了钱,应该的。”
他平静拿起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一共两把,其中一把备用。字已经签了,你随时都能搬进去。”
他没给许枝再开口的机会,把钥匙放在她面前:“好好照顾自己。”
丢下这句话,他脚步不停径直离开。
随着关门声落下,许枝的脸色也蔫下来。
先前一直紧绷的力气也松懈下来,她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放空自己。
她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难堪,但她搞不清楚自己那股酸楚到底从何而来。
想不出答案,最后她只能闷闷地将一切归结成最近他们巧合的亲密让她产生了莫须有的错觉。
昏暗的房间,空调温度被打到最低,冷冷清清的空间只有出风口不知疲倦的气流声,偶尔混杂一串冰块在威士忌里融化碰撞的清脆。
陆放赤脚从浴室出来,光裸着的上身只搭了一条黑色毛巾,一件休闲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未擦干的水珠从他的发丝、皮肤处滚下,经过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最终归向隐秘。
他没开灯,宽厚的大掌径直扣向岩石杯,抬起抵唇啜了一口。他在光线不足里精准地朝靠阳台的玻璃门走去,最终虚虚倚着席地坐下,长腿也向前伸展开。
堪堪屈起一条腿,扣着酒杯的手臂随意搭上膝盖,上下结实的线条组成联军,动作的拉扯让他腰间的裤子向下挪了半分,露出小腹更深处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
机械的消息提示音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响起,陆放伸手持过,划开屏幕。
【转账记录】
【这是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
手机亮光在暗处显得异常突兀,把陆放的半张脸照得苍白。
对面依旧坚持不懈,好像要亲眼看到他点下收款。
【今天谢谢你。一共三笔钱,记得收】
陆放亦怒亦嘲地扯了扯嘴角,最终遂了她的愿,轻点几下收了款。
对面似乎满意,识趣地再没声音。
手机被他重重一丢,大掌抚向后脖颈,动作间尽是烦躁与挫败。
良久,地板上响起嗒嗒的响动。
是一只面颊宽圆的狸花猫,通体黑棕相间,踩着脚垫悠然地向陆放踱步。
发觉男人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到来,它探出爪子,往他腿上扒了扒。
陆放的指节在它额头的斑纹上抚弄许久,他盯着那双圆又明亮的大眼失神。
许久后,他长长地舒一口浊气,低醇的声线像是在对它说,又像在自诉:
“没人喜欢你。”
小猫听不懂人话,小猫也无法理解这声叹谓背后包含了多少深重的情绪。
小猫只会喵呜完再昂起脑袋蹭蹭,示意主子是时候该往它的饭碗里补充粮食。
许枝回去时是晚饭时间,在门口换鞋的间隙,她听见许建业一家三口在饭桌上聊着什么话题正起劲。
“我有那小伙子的照片,光看气质就不一般。给你说媒的是他妈妈的护工,人家可是告诉我他回回去疗养院拎的都是进口营养品,反季的高价水果从来都没断过。是他亲口告诉你他在镇上连套房都没有?”
许倩撇嘴:“人不可貌相。往往这样才是最可怕的,还不知道能赚几个钱,最后全贴补到瘫痪的老母亲身上去了。”
“那怎么说媒的告诉我人家在镇上开着饭店,总不能是骗人吧?”
“隔壁那个推车在小学门口卖蒸饭的女人也说自己开饭店呢?”许倩冷哼一声。
陈茂娟不死心:“可我听说媒的意思,当初要给小伙子介绍相亲人家可是没太推脱,他总不能去见面就顾着揭自己短了,就没问你点什么吗?”
“说媒的说媒的,有完没完!”许倩被陈茂娟问烦了,筷子一推,“我看最不靠谱就是这个说媒的,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就瞎介绍!”说完气冲冲走开。
尽管不是有意,许枝还是听出来他们是在说陆放。
她刚从卫生室回来,打完点滴血糖恢复维持正常才离开。短短的一天她好像经历了很多,整个人有气无力。
现在听完他们的话,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堵起来似的。
她不想插入话题,也无心和他们周旋,换好鞋就径直回了房间。
往常他们也习惯性把她当透明人,今天陈茂娟倒是反常,咀嚼着饭菜突然冷笑一声。
许建业一直旁听着没太说话,看她这样,奇怪道:“发什么颠呢?”
陈茂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刚回来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这几天天天往外跑,你就不奇怪吗?”
许建业斜眼:“奇怪什么?”
“那天你让她给姓张的小儿子道歉,她不乐意,五万块说拿就拿出来了,你真以为她手里就这么多?”
许建业一愣。
“钱是往厂里砸,五万块能够什么?既然她舍不得掏,就想点法子让她舍得。”
许建业看她:“什么法子?”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陈茂娟得意一笑,刻薄的表情里透着阴恻恻的奸猾。
关好门,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几声。
许枝急忙把包一丢,翻身侧躺上床划开手机。
等看清消息来源,许枝的心倏然一顿。
【苏芮:身体怎么样了,明天能正常来培训吗?】
和陆放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收款后系统自动弹出的提示框,许枝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赶走脑子里多余的期待。
【许枝:我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芮芮姐】
【许枝:明天培训是上午还是下午,我要搬个家,确定时间提前计划一下】
【苏芮:那你下午过来吧,半天时间够吗?】
怎么会不够呢?这个家里她没有太多能带走的东西。
【许枝:够了,谢谢芮芮姐】
想了想,许枝在屏幕上又戳了一句:
【许枝:芮芮姐,你和陆放认识吗?】
她在医院刚醒来那会听见了陆放在和人转达自己的状况,按照当时的情形,她猜想电话对面的人是苏芮,二人之前就认识,这样一来,陆放那么凑巧地出现在甜品店自然也能解释得通了。
几公里开外想到某些人叮嘱的苏芮:“……”
输入栏里的文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她选择截图,点开吐司头像对话框发送过去:
【所以,请你告诉我,我应该认识吗?】
【明天等你来店里再和你说】
许枝哭笑不得,她原本只想随口求证一下,结果现在苏芮的回答已经完全吊起了她的好奇心。
好在这样也冲淡了她莫名焦躁的心绪,她放下手机,开始收拾行李。
翌日,许枝起了个大早。
例行服用完氟西汀,她简单拾掇自己,推着两只大容量拉杆箱打开房门。
许建业和陈茂娟忙养殖场向来起早贪黑,所以当许枝出了大门在院子和陈茂娟对上眼时不禁有些意外。
她正拿着瓷缸杯弯腰刷牙,嘴巴一圈都是泡沫,冲着许枝毫不避讳地大声嚷道:“你怎么拖着行李箱,你要走吗?”
许枝没有告知他们自己要搬家的事,一来是没必要,她为了和他们划清界限已经把这栋自建房留给他们,她的去留也不至于要被他们约束;二来想必他们也不关心,她又干嘛自作多情讨没趣。
此刻被抓包她也没有心虚,平静回答:“搬家。”
“搬家?”陈茂娟直起身子,皱着眉嚷得更大声。
许枝不动声色地避开飞溅来的泡沫星子,神色淡淡:“对,有什么问题吗?”
陈茂娟脸色只僵了一秒,立马赔笑:“没问题没问题,你搬你搬。”
本来两人私底下就相对无话,许枝不想多费口舌,径直推着箱子离开。
自建房的位置在镇上较为偏僻,一大早软件呼叫半天都没一辆车接单。
许枝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取消订单后往公交车站的方向步行。
已经七月中旬,初伏天的早晨又燥又闷。难得没见到太阳,云层压低,天色阴沉。
上次有陆放带路,今天许枝只能按照定位自己摸索过去。并着两个拉杆拖行还要分心看定位,找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出了一身汗。
自顾不暇的状况下,她自然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不远处跨坐在电瓶车上鬼鬼祟祟望着她的陈茂娟。
拉杆箱滑轮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在小区静谧的早晨突兀又刺耳,许枝轻声喘着气,换着手臂走走停停。
她的那一栋靠小区稍里的位置,通往单元门的路上还有大理石砖造景的台阶路。
继续拖肯定是不行了,她正愁怎么一次性将东西搬过去,身后一阵平稳的脚步逐渐向她靠近。
“给我吧。”
许枝诧异转身,看见陆放那张平静的脸庞。
他一身运动服,好像刚晨跑完,额前有汗珠但呼吸并不显急促。他似乎在户外逗留很久,有很淡的晨露清冽混合他的气息从许枝的鼻尖拂过。
没等她开口,手里的力道蓦地一卸。
硕大的两只拉杆箱被陆放轻松提起,他神态自若地径直往前走,许枝刚要跟上去,转眼间竟然开始下雨。
夏雨瓢泼,来得又急。等两人进到单元口,都没能逃过被雨水打湿。
许枝顾不上自己的凌乱与狼狈,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吗?”
陆放将行李箱稳稳地放下来,忙碌中应了一声。
“以后有急事可以找我。”在按下电梯之前,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许枝愣愣地看向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明明昨天见过面,分别时在她的视角算得上不欢而散。今天碰见,他情绪稳定,若无其事,风度依旧。
他越是这样,就越证明她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是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叮”的一声提示电梯到达,许枝沉默着要迈进去,突然一个灵活的身影闪到她跟前。
“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大力拖拽出电梯。
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陆放眼疾手快稳住了她。
看清来人,许枝细眉拧起:“你跟踪我?”
陈茂娟气势汹汹,一副抓包的得逞:“好啊,说是要搬家,结果和男人出去同居来了!”
原本以为许枝说搬家是在骗她,没有打草惊蛇想跟着当场揭穿,结果一路跟到这里,许枝还真是要搬家,身边还跟着个男人帮她拎行李!
许枝涨红了脸:“你能不能不要胡说,他是我高中同学!”
她顾不上窘迫,着急为被牵连的陆放澄清。
对此陈茂娟置若罔闻,她盯着陆放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你,我看过你照片,你就是和我家倩倩相亲的那个小伙子,陆、陆什么来着……”
“陆放。”
“对对,陆放陆放。”陈茂娟登时像变了个人,完全换上另一幅面孔,“原来枝枝和小陆你俩是高中同学啊,嗐,巧了嘛不是,枝枝是倩倩的堂姐……这误会给我整的。”
“你怎么和枝枝在一块啊?你家在这个小区吗?”
陈茂娟眼里闪过贪婪,像发现新大陆,喋喋不休道:“最近有和倩倩联系吗?我听倩倩说,那天见你,觉得你这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你们年轻人没事可以多交谈交谈……”
陆放从始至终都沉着脸,此刻眉头更蹙,冷声打断她:“您还没道歉。”
顿了顿,他补充:“向许枝。”
陈茂娟被佛了面子,笑脸一僵,但想到什么还是忍耐下来。
她讪笑着避重就轻:“你看我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枝枝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许枝站在最边缘一言不发,低着头,面色隐忍。
电梯门再次打开,她率先走了进去,陆放推着两个行李箱紧随其后。
陈茂娟不请自来,在电梯自动关闭前抢着挤了进来,满脸兴奋地念叨不休。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房型,电梯的空间并不大,两个行李箱几乎就占了大半的落脚地。
陈茂娟一股脑往里钻,被堵在最里的许枝被滚动的行李箱推着往后退步。
在她要撞到坚硬冰凉的轿厢之前,一双大掌实实攥住她的肩膀,轻轻用力向上一带。
许枝的双脚有瞬间的腾空,下一秒就落入一个触感紧实、密不透风的怀抱。
她被铺天盖地的专属陆放的气息包裹。
两人都淋了雨,肌肤之上毫无阻隔的接触混合潮湿与黏腻,但并不引人反感。
他们的身体相扣的姿势几乎严丝合缝,许枝可以轻易感受到头顶上方喷薄的呼吸和背后逐渐升腾的热意。
经不起这种陌生的亲密接触,许枝柔软的身躯不由得轻轻颤抖。
她咬牙要撤离,逼仄的空间却不允许。
直到又一声“叮”提示五楼到达,肩膀上的力道才卸下。
这一切只在须臾之间,他们撤开距离,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茂娟走在前面,惊叹着环顾四周:“这里环境真不错哩,哪间是你租的房子啊?”
许枝出了电梯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垂着脸。
陆放无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我先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
他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有意地给她留私人空间。
许枝略略感激一笑。
陆放刚转身,陈茂娟立马阻拦:“哎哎,别走啊……”
陆放微微侧身躲开了陈茂娟的拉扯,眉眼间划过不耐,但他开口依旧得体:“您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唉,这不是看你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不好么,就算你和我们枝枝是老同学,也不能这样随便进出家门呐,好歹她也是个姑……”
“伯母!你偷偷跟着我过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许枝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陈茂娟的话,羞恼又难堪。
陈茂娟脸色冷了几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之前没人教你你不知道没关系,那我看到了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她眼珠骨碌一转,“再说,你现在和张显还在处着,毕竟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钱,这个时候你要是和别的小伙子走得太近,我们也不好和人家交代不是?”
“你在说什么?”
许枝瞪大眼,整个人如坠冰窖:“我和张显就见了一次面,什么彩礼钱?”
陈茂娟冷哼一声:“厂里出这么大问题,让你放下点姿态和人家好好服个软你不愿意,既然这样,你也别怪我这个做伯母的擅自做主。张家钱已经给了,人家的意思就是这笔钱就算彩礼钱。”
许枝只觉自己每一处骨血都在急剧冷却。
她拼命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我上次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五万去解决养殖场的问题了吗?”
“五万块够干嘛?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把你供到大城市,待了几年回来良心都被狗吃了!你说你没钱,转头就出来住这么好的房子,把人都当傻子呢?!”
陈茂娟丝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情绪激动着把许枝批的一文不值:“你别忘了,养殖场也有你亲老爹亲老娘的心血!白眼狼的东西!”
说完,她脸色又突然缓和,眼里闪着精光:“你要不想也行,除去先前给的五万,再掏十五万。拢共二十万,张家这件事就当我没说。”
许枝听出来了,这是逼着她要让她给钱。
许建业供她读了四年大学,许枝一直记在心里,抛开爸妈留下的钱和厂子不说,她这几年逢年过节给他们打的钱就完全可以相抵。
但他们似乎永不知足,就好像他们可以拿这件事绑架她一辈子。
许枝自嘲扯唇,冷声拒绝:“五万块是我最后的积蓄了,再多我拿不出来。”
陈茂娟情绪再度激动,许枝这么多年再如何也照样被她拿捏,没想到现在她都使出杀手锏了,她竟然还能不为所动。
她不禁气急败坏,上前几步扬起手臂。
许枝来不及躲闪,应激般闭眼。
但预料中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响起了那道已经沉默许久的低沉嗓音,警告的意味浓重:
“望您自重。”
许枝睁眼,陆放的身影已然挡在自己身前,他堪堪抬手甩开陈茂娟,漆黑的眸里溢出危险。
“今天是我碰巧遇到许枝,主动提出帮她搬行李。”
他睥睨着扫了陈茂娟一眼,“至于您女儿,上次见面我就已经和她说明白,我同意相亲完全是出于对我母亲的尊重。”
“我对她本人没有任何想继续发展的意愿,今天见到您——”他停顿半秒,轻轻扯唇,若有似无的讥诮:
“我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既然没人欢迎,您可以走了。”
陆放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他本觉得非礼勿听,这是许枝的家事,他没立场随意插手。但他被动听完了争执里的一切,看见她泛红的眼尾和摇摇欲坠的纤细背影。
她太瘦了,小小一具身躯好像随意一点重量都能将她轻易压垮。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陈茂娟顿时怒火攻心,一改先前对陆放的和颜悦色:“我和她说话,有你什么事?!”
“抬举你两句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爹死妈瘫的丧门星,我呸!”
话音刚落,许枝身体猛地一僵。
她冲上前,声音近乎嘶吼:“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封闭的空间回荡起愠怒的余音,那具小小身躯义无反顾挡在了他身前。
陆放有一秒的怔愣。
许枝眼底氤氲水汽,自从父母意外离世,“丧门星”这个标签伴随她至今,她清楚明白这种语言霸凌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这一切本与陆放无关,他被牵扯进来,愿意无条件地袒护她,他凭什么要平白遭受这种折辱。
陈茂娟还要开口,突然一道阴鸷的目光扫向她。
昏黄幽暗的过道声控灯明又灭,衬得他面容愈发阴沉,周身气场不怒自威。
陈茂娟方才的牙尖嘴利顿时消失,看着陆放完全遮挡住她视线的高大身影,不禁吞了吞口水,目露惊惶。
她不敢继续叫嚣,连电梯都没按,找到楼梯摸着扶手就要下楼。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端草草落下帷幕。
许枝立在原地不敢看陆放的眼睛,内疚和难堪充斥了她的大脑。
最后还是陆放先有的动作,他将远远被撞出一截距离的行李箱拢好,淡声询问:“吃早饭了没?”
许枝抬头看他,表情呆呆愣愣,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嗫嚅道:“还、还没有。”
“你刚进过一次医院,医生让你好好吃饭,你都忘了吗?”
陆放径直推着行李箱向前走,不容拒绝的语气:“放完行李去吃早饭。”
他的脚步不紧不迫,满脸的云淡风轻,好像刚才那句“丧门星”骂的不是他。
只是还没走几步,腰间倏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阻力。
陆放回头,看见正低垂着脸扯着他衣角的许枝。
“对不起。”她咬着嘴唇,像难为情,“我伯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她颤动的眼睫还有被她咬到泛白的下唇。
他狠狠克制住想要抬掌钳住她下颌再用指腹揉开她唇瓣的冲动,末了,掌心只用最轻微、若无其事的力道落在她的发顶: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话落,在许枝看向陆放之前,她头顶的力道就已经撤离。
好像是她的错觉,她从陆放这句话里除了听到了安抚,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极淡的、不行于色的悲怆。
她松开扯他衣角的手,安静地跟上前用钥匙开了门。
说是要吃早饭,跟着陆放到小区地下车库坐上他的那辆黑色大众,再被告知是要带她去他工作的餐厅,许枝坐在副驾上,表情始终慢了半拍。
红绿灯路口停下的间隙,陆放略带戏谑地开口:“这辆车就十几万,我买的二手,折了近一半。几万块我还是出得起的。”
许枝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平时都开车来上班吗?”会不会太高调了,他的工资够油费吗?
“今天是特殊情况,外面下着雨,何况……”
陆放的视线似不经意般划过她:“上次让你坐电动车后座,你似乎很紧张。”
许枝一惊,呼吸滞了滞:“我……我哪有紧张。”
她忍不住内心嘀咕,那天他骑着车明明头也没回,难不成他是背后长眼睛了?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滂沱,玻璃上凝起一层薄雾,车厢里只剩雨刮器来回的响动。
陆放单手扶着方向盘,并未和她争辩,微抬的唇角却清晰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因为下雨行人并不多,整个街道只有哗哗雨声伴随偶尔车轮轧过水滩的呼啸。
到达目的地停好车,陆放探出身体从后座拿了把伞递给许枝。
“你先进去。”
许枝自己没带,以为陆放车上只有一把伞,迟疑着开口:“那你怎么办,你要淋过去吗?”
陆放准备开门下车的动作一滞。
他眸光微闪,话锋一转漫不经心道:“我淋点雨也无所谓。”
说完甚至若无其事地顺手帮她按下安全带挂扣。
按照现在的雨势,从这个位置就算小跑过去肯定也是要被淋个透彻。
许枝半天没动,她敛眉安静片刻,像做好了什么决定。
“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的。”
“你还要上班,淋湿了会难受吧。”
她声若蚊蚋,表情维持镇定,过于拘谨的坐姿反而让她的解释听起来欲盖弥彰。
陆放的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这个伞应该很难装得下两个人,你,不介意吗?”
许枝眉心一颤。
救命!这要她怎么回答?
他的意思摆在那儿,回答不介意,就好像她是有何居心一样。
可说出的话如收不回的水,他都这么问了,她总不能真的回答“啊介意的,你当我没说,你自己淋过去”罢!
她是什么很没情商的小女孩吗?!
勇气只鼓起半截,许枝现下只剩下满心懊悔。
陆放垂首掩下嘴角不觉放大的弧度,沉沉下了决断:“走吧,要迟到了。”
他径直下车,迈腿走向副驾驶门旁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许枝紧赶慢赶,撑开伞踮起脚往陆放头顶挡时,他还是不可避免被淋到了一些。
雨水浸了他额前的碎发,陆放抬掌随意向上一拢,径直从她手里接过雨伞。
“我来。”
陆放比她高太多,他撑伞理所当然。
雨下得太急,小镇排水系统又落后,排水量追不上降雨量,路面坑洼积水成片。
为了轻便,许枝今天穿的是最简单的白t和九分裤,浅口鞋筒上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为了不沾泥水,她走得小心翼翼,始终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要在地上捡钱。
陆放有意放慢了速度配合她,不动声色将黑色长柄伞朝她的方向倾斜。
伞面也确实如陆放所说完全盛不下两个人,许枝甚至怀疑他一个人是否都勉强。
她察觉到他默不作声的偏袒,脚下的路线不着痕迹地朝他靠近。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忽视那些不经意、无法避免的触碰。
餐厅有早茶供应,营业时间较早。
许枝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后,提起的一颗心才缓缓落下。
店里的座位稀稀拉拉也坐了一些人,但对比她上次来还是略显清冷。
陆放收起伞,随意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你先坐,早餐我直接让后厨给你准备。”
在许枝开口拒绝前,陆放已经阻止了她:“就当我请你吃员工餐。”
许枝不好再推脱,垂眼道了声谢。
孙迁远远就看到陆放走进来,正奇怪他怎么下雨天还纡尊降贵地到店里来,就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再一定睛,这不是正是上次那个“扫码加好友就送豪华水果沙拉”的唯一参与者吗?
于是当陆放迈进员工休息室,就见孙迁贼兮兮盯着他乐呵。
陆放面朝储物柜俯首,单手向上扯掉已经半湿的上衣。
被衣料带动的发丝在半空溅出一道细密水珠,随着上衣的消失,宽厚结实的背肌赫然暴露在外。
眉头微蹙,他淡声开口:“你很闲?”
孙迁嘿嘿一笑,知道他并没有动怒。
“陆老板,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啊?”
陆放没理会他,换了件员工服,将口袋里的车钥匙扔了出去。
孙迁眼疾手快地接住,下一秒就听见他粗粝的嗓音:“既然你没事做,店里供水产货的张老板,你现在过去找到他,打听清楚他最近是不是借了谁一笔钱。”
话题太跳跃,孙迁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还有他儿子,留意一下他最近在做什么?”
陆放只管吩咐,却不解释。
孙迁是个机灵的,很快感知到这其中的一丝关联。
他又“啊”了一声,这次是恍然大悟。
下一秒又蔫下来:“外面雨这么大,非要现在去吗?”
陆放定定看向他,面无表情。
孙迁立马抬起手:“OKOK,我现在就走。”
说着他四处环绕一周,嘴里念叨着“伞呢,店里的伞呢”。
“后备箱有一把。”陆放系好围裙走出员工室前丢下这句话。
得,他这又是要亲自下厨。
到底是陆老板心尖尖上的人,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孙迁扔着钥匙往外走,突然冲进来一个服务员,神色慌张。
“哥,外面起冲突了,是前不久在店里闹过一次的那对男女!”
孙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放身形短暂一僵,接着大步迈了出去。
是最靠窗的座位,许枝已经被不断得寸进尺向她靠近的男人挤在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