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妄想—— by司基
司基  发于:2024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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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现时,他的手里多出了个塑料袋。
他先从里面拿出一瓶水递给许枝:“漱漱口。”
她接过,蔫蔫得道了声谢。
陆放勾了下嘴角,笑意不及眼底:“客气了。”
在她收拾自己的空隙,陆放安静地将塑料袋推到她面前。
“药店快关门了,我提前帮你随便买了几个。”
径直说完,他停顿片刻,口吻沉了沉:“但最好还是尽早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
陆放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许枝不明就里。
什么药店?什么检查?
直到她瞥见塑料袋里的盒状物,好奇心驱使她拿了出来。
毓婷hcg早早孕。
许枝呆愣,机械地翻开另外一盒:
可丽蓝早孕测试笔,一分钟即可出怀孕结果。
轰的一声,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突然炸开。
她僵硬着,像不知所措,眼眶蒙起的水雾毫无预兆,比她脑子先一步昭告她的情绪。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觉得丢脸还是屈辱,但一瞬间心仿佛被揪紧,传出的阵阵钝痛提示她,她是在难过。
“我不需要这个……我很清楚自己没有怀孕。”许枝吸了吸鼻子,蓄满的泪珠滚落而下,嗓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她抵抗着身体里细密的颤抖,脸上还挂着泪,硬扯出一个体面的笑,比哭还难看:“今天谢谢你,也很抱歉倒了你的胃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甚至没给陆放反应的时间,抹着眼泪抬起腿就往马路边跑。
从看见许枝眼泪的第一秒,陆放整个人僵在原地。
周围的热闹仿佛停滞,他的世界也缓缓归于静谧。
他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看见她脸颊和眼尾处据理力争的绯红。
直到她掷地有声的嗓音穿透他如同被消噪的耳鼓,说她没有怀孕,说谢谢他,说她要走。
他想拦住她,至少先让他为自己的轻佻道歉,但等反应过来伸出手,人已经不见。
他终于承认,听见别人指出许枝是怀孕的那一刻,他心思很乱,先入为主、不可饶恕地误会她伤害到她的心情。
陆放双目微阖,良久后再睁开,眼底有浓厚的晦沉。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烟的动作急不可耐,夹烟的指骨也用力到泛白。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陆放点开了许枝的微信。

【为刚才我所做的一切】
发完这两句,陆放切出画面,打开视频软件,戳进特别关注列表里唯一的狸花猫头像账号,划到最后一则声明评论区的一条黄v认证评论,毫不犹豫点下举报。
他的动作流畅到像做过千百遍,肌肉早已行成记忆。
等许枝平复下来,懊悔、羞恼接踵而至。
她眼睛还湿漉漉的,把脑袋困在薄被里,只露出两截纤细的小腿跟腱使劲绷紧往下对抗,像是在宣泄内心乱七八糟的情绪。
房间没开灯,昏暗的环境里只有床上离她不远处的手机屏幕在散发光亮,界面还停在她和陆放的聊天框。
回程的路上许枝就看到了陆放的信息,那会她还在委屈,撇开脸不回复,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较劲、憋着一股气。现在冷静下来,许枝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的做法实在太失态,太欠妥。
她哪里有这么娇气?被误会该要解释清楚,做什么被情绪控制哭鼻子掉眼泪?现在倒好,明明还在麻烦人家办事,气氛被她弄到难堪,不及时回复消息又错过了缓和、回旋的最佳时机。
许枝不禁要捶胸顿足,最终也只能狠狠将脑袋埋进床单里沮丧地呜叹出声。
或许是心思太重,这一晚许枝睡得也不踏实。她做了梦,画面是闪现的碎片,抓不住看不清,但在梦境里她能感受到压抑。
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后,许枝只觉头痛欲裂,抵着太阳穴下床。
掀门的一瞬间,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死死抓住手腕。
“枝枝啊,姓张的因为上次的事不满,说要借的钱迟迟不兑现,再这么下去养殖场真的撑不住了!”
许枝惺忪的困意顿时全无,细眉微拧:“所以呢?他们这次又有什么新条件?”
许建业不敢直视她:“他们原话是,如果要借钱……只借给亲近的人,意思、意思是……”
许枝攥了攥手心:“意思是什么?相亲不成难道让我直接嫁过去?”
“怎么、怎么可能!再怎么也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就嫁给他!”许建业瞠目结舌,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看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你在张显面前为上次的事道个歉。”
许枝看着他一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忍不住提醒:“伯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但凡有诚心借钱,事情会拖到今天吗?”
“而且就算这次真的靠我解决了,再有下次呢?”
她毫不留情揭开事实,许建业并没有被点醒的顿悟,就像这些道理其实他早就明白。他沉默着滞在原地,粗糙的面容上透出衰老和沧桑的无力感。
许枝终究叹了口气:“养殖场现在需要多少钱?”
许建业猛地抬头:“二、二十万。”
“我没多少积蓄,治病也花了不少,最多只能拿出五万给你们先用着。”
许枝的话音刚落,许建业顿时惊喜到语无伦次:“五万也行、五万也行,五万够缓一阵了……”
许枝并未说谎,先前和公司解约,不算零零散散的其他费用,光合同里的解约费就几乎快耗光她大半的积蓄。拿出五万是她仁至义尽,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茂娟一直在客厅竖着耳朵听动静,得知许枝愿意拿出五万后并没有和许建业一样露出惊喜,反而眯起眼,闪过一丝垂涎的精光。
许枝涂完防晒,又检查了一遍妆容。今天的黑眼圈有点重,叠加两层遮瑕都挡不住疲倦。因为是去甜品店面试,她没选太严肃的黑白,而是搭了更通勤的浅色套装。
不知道应聘店员对身高有没有要求,她净身高勉强165,想了想,临走之前将脚下的平底板鞋换成了一字带细高跟。
她不经常穿高跟鞋,这会走起路有点蹒跚,好在出门这个时间的公交车并不拥挤,她坐到了最靠后的那排。
午休的时间,车身仿佛在跟着车上昏昏欲睡的乘客节奏,起步刹车一阵一阵的摇晃。许枝倒是毫无困意,一只手抵在前排椅背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巴巴蹙在一起,小脸上满是纠结。
对话框停滞在昨天,下面的聊天框还闪烁着编辑文字的光标。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本身误会说明白就好,我当时身体确实不太舒服导致情绪有点敏感激动所以才闹了笑话。回去之后有点事耽搁了忘记回复,让你担心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租房的合同还没签。
她需要这么回复的,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再为迟到的消息找个借口,最后义正言辞用租房的事把话题代过。恰当又完美,几乎天衣无缝。
但许枝的指尖始终悬而不决。
这个时候她的状态应该要投入到即将开始的应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昨天的冲动持续买单。或许始终都是她一个人在小题大做,陆放压根就没有当回事呢?
许枝不晕车,但或许因为长时间盯手机,此刻蔓上一阵眩晕感。她深呼吸一口压了压隐约的心焦,掐灭屏幕,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店里客人不多,音乐放的是旋律缠绵温柔的R&B,刚走进去专属这里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店员不再是上次招待许枝的小姑娘,而是另一个高挑清瘦的男生,看面孔大概是高中的年纪,站在柜台里专注地忙碌着,神情清清冷冷。
许枝看向他,顿了一瞬,随即走过去:“你好,我叫许枝,昨天约了经理面试。”
男生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应声,停下手里的动作,径直朝里边的操作间喊了一声:“苏芮,有人找。”
不一会,操作间的帘子被掀起,出现的是一副清婉的面容。她先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招呼在男生的脑袋上,嗔怪他没大没小,随即把目光转向许枝,笑容明媚:“昨天就是你联系我的对吗?”
面前的人气质脱俗,许枝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慢半拍颔首:“您好苏经理,我叫许枝。”
苏芮拍了拍许枝的肩膀,引她在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叫我芮芮姐就行,别紧张,今天就是简单聊两句。”她语气随意,“喝点什么?”
许枝想了想,要了杯冰美式。
“电话里你说你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你可以先和我说说你其余的情况。比如,你的意向薪资、意向工作时间,还有预计能在这里工作多久。”
许枝愣了愣,脑子没跟上嘴巴:“工作时间是弹性制吗?”
“是的,工作日一般两个店员轮班,周末才需要全天出勤。对了,你可以接受没有双休吗?”
“意思是工作日只需要半天出勤是吗?”
苏芮给了肯定回答:“相对应的,薪资可能会不太符合你的预期哦。”
许枝含了一口咖啡,小声询问:“月薪是多少呢?”
苏芮扬唇,比了个数。
“四千?”
苏芮点头。
这个数字其实符合许枝的预期,她先前料想的差不多也是这些。想了想,许枝坦白:“薪资和工作时间安排我都可以,但是……我可能在这里待不了太久,我只能保证,半年内不会辞职。”
本来就是过渡的兼职,虽然许枝先前投的几份简历都如同石沉大海,但她没想过要一直留在秋水镇。
“这样。”苏芮思考片刻,决定道:“那没问题,你明天直接过来培训吧,十天培训期,OK吗?”
许枝没想到这么容易,心里没底:“我之前一点经验都没有,确定我可以吗?”
苏芮挂上安抚的笑,指了指身后:“这个,老板亲弟弟,还在读书,跟着学了没太久,现在你看他像不可以吗?”
她指向的正是在柜台的男生,被点到名,他却浑然未觉般,低垂着眼做自己的事。
许枝先前就有被他身上的寡淡气质吸引目光,这会再望过去,她不觉蹙眉,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见过他似的。
“年轻人学习能力最强,做服务业最重要的是要礼貌,对待客户有耐心,这点你肯定比他还强。”苏芮毫不吝啬夸奖,“不过你俩颜值的活招牌程度感觉是差不多的。”
许枝不太擅长坦然接受别人的夸赞,腼腆地低下头啜了一大口咖啡。
苏芮很快就拿来了事先拟好的合同,因为有和前公司解约时的前车之鉴,许枝签字之前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合同,完全称得上谨小慎微。
可能是因为饥肠辘辘,她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幅度甚至引起了苏芮的注意。
“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啊?”
许枝心头一颤,别开眼掩饰慌张:“好像……是有点。”
她为自己对苏芮隐瞒厌食症的事感到愧疚。这个甜品店里的气味和氛围是她近期少有不会抗拒甚至能从中得到治愈的存在,既然她的病在这里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她就私心地不想坦白。
“低血糖就别喝美式了,如果你长期这种情况,出门最好记得给自己备颗糖果哦。”
苏芮越关切,许枝内心的愧疚就越盛。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寒暄几句后就要离开。
坐姿保持太久,许枝起身的一瞬间,眩晕和心悸感齐刷刷得强烈起来。她使劲眨了眨眼让自己保持清醒,刚向前迈一步,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却毫不配合地偏向一崴。
双手自发地伸展维持平衡,可她来不及找到可以支撑身体的物体,眼前的画面骤然像被开了慢速,逐渐卡顿、昏暗、模糊。
在视线完全失焦变成雪花点之前,她好像看见了陆放的脸。
她没有余力分辨是不是错觉,意识完全混沌的最后一秒,她终于想起来,原来她不是之前有见过柜台的那个男生。
她是在他身上,看见了陆放很久很久以前的影子。

她虚弱地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天花板。
循声挪动视线,陆放正端坐在床头边的靠椅,背后是隔绝视野的蓝色褶帘。
他半垂眉眼握着手机,留给她一道冷峻的侧脸轮廓。
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背依稀还传来紧绷刺痛,许枝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昏迷被送到了医院。
原来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看到了陆放不是错觉。
许枝心念一动,不合时宜地想起她还没回复他的消息,开口有些着急:“你怎么会……”说到半截,声音里的绵软沙哑吓了她自己一跳。
察觉到动静,陆放挂断电话对上她的目光,脸上没走漏任何情绪,无声等待她的下一句。
许枝努力清了清嗓,不知为何有些底气不足:“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店里?”还正好碰见她低血糖晕倒。
陆放蹙眉:“这很重要吗?”
许枝莫名犯怵,支吾道:“啊……也不是重要,我的意思是……”
“你是经常不好好吃饭吗?医生说你血糖值很低,症状也不是轻微该有的表现。”
许枝是第一次看见陆放这种神情,沉冷中带着探究,还有点到为止的质问,似乎隐瞒和谎言在他面前全都无法遁形,让她不自觉化身成在家长面前严阵以待的小朋友。
“其实是因为厌……”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还没说完整就被拉开隔帘的响动打断。
“醒了?”
是个儒雅的年轻男医生,嗓音透着温润,他的出现让两人之间趋于严肃的气氛得到缓和。
“之前有过低血糖昏迷的经历吗?”秦降耐心询问。
“有过低血糖症状……但、但没有过昏迷,及时补充葡萄糖之后就没事了。”
“低血糖的症状虽然分轻重,但也不可以掉以轻心。”秦降停顿片刻,“一直不引起重视放任病情,状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至少要找到原因。”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重重敲在许枝心头。
秦降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意有所指:“最近有闭经的问题吗?”
他的话音刚落,许枝就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向她。
她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最终如实地点点头。
暴食后厌食症,许枝的体重陡然上升又急剧下降,她的生理期已经从最开始的紊乱到现在直接消失。
之前去医院虽然给她开了药,但她现在吃得少还不规律,药物的效果几乎微乎其微。
得到肯定,秦降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安抚她了一句:“大概情况我知道了,现在在给你维持静点,再监测几次血糖观察半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转向一旁的陆放:“这边的家属和我出来一下。”
关系被误会,许枝眼皮一跳,她不想再继续麻烦陆放,应声抬头想要阻止,却瞥到他一闪而过的余光,平静,但不容置喙。
未出口的话一噎,她放弃般低下头。
这里是秋水镇唯一家公立卫生室,内里环境简陋,医用设备也不甚先进。拢共只有两间病房,占地不大的空间被三四个床位占满。
离开之前,陆放随手将隔帘拉好,走出病房后轻轻带上了门。
他长腿向前迈了几步,主动伸出手:“陆放。”
“医生怎么称呼?”
秦降回握,挂上职业的笑:“陆先生您好,我姓秦。”
他开门见山:“病人没有胰岛素使用史,据她所说先前就有过低血糖经历,还有闭经的状况,基本可以判断是代谢和内分泌出了问题。”
“造成代谢和内分泌紊乱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进食状况糟糕。”秦降停顿了一下,看向陆放,“初步考虑,病人可能是神经性厌食引起的病情。”
“厌食症,是吗?”陆放沉声反问了一句,但嗓音透着笃定。
在昨晚发生的那个错误后,他脑子里就隐约有了这个猜想。
秦降颔首:“看病人的样子,她对自己的病情应该是知悉的。厌食症更多是一种心理障碍性疾病,如果她知情却克服不了,建议还是要积极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
秦降的言外之意是按照秋水镇目前的医疗资源,可能很难对许枝的病情有太多帮助。
陆放听得明白,没再追问:“麻烦了,秦医生。”
许枝在靠近中间的那床,病房门一关,两边就完全被隔绝。
空气里静悄悄的,她将耳朵尽可能往外凑了凑,刻意放慢呼吸的频率,却还是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紧跟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许枝迅速调整姿势整理好表情。
陆放掀开半边帘子,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医生和你说什么了?”她探出脑袋,佯装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陆放停在她面前,没回答,径直道:“把脚伸出来。”
许枝不明所以,下意识大幅度动了一下,登时疼得倒吸一口气。
“我的脚……”
“你摔倒之前扭伤了脚踝,现在可能已经肿起来了。”在许枝试图掀开被子查明状况之前,陆放先一步告诉她真相。
“你还在输液,不要乱动,把受伤的那只脚伸出来。”他语气硬邦邦地重复一遍。
她不禁纳闷,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脚上的伤,陆放又是怎么发现的?
不等她回应,陆放拧开手中瓶状物的盖子,在掌心之上微微倾倒瓶身。
药油的气味顿时传到了许枝的鼻腔里,觉悟到他要做什么,她猛然睁大眼睛:“等会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陆放停下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没说话,但周身的气息满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许枝扁了扁嘴,在心里为自己轻易缴械投降感到没出息。
她慢吞吞地将脚从被子里挪出半边,故意磨蹭时间。
她的意图显而易见,陆放却不厌其烦,放下药瓶,耐心地将药油在掌心充分搓匀。
明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做的斯条慢理,大掌摩挲的窸窣声或重或缓或轻,却逐渐踩住许枝加快的心跳节点,在她的耳畔愈发清晰。
最后,他纡尊降贵地在许枝床尾处半蹲,仰首抬眸向她示意。
事已至此,许枝索性认命地闭眼,心一横使劲把脚伸出一大截。
陆放试探着将一只掌心覆在她脚踝处的皮肤上,下一秒,预料中的抽气声响起。
他崩了许久的脸色终于还是松下来,轻叹一声,语气像哄小朋友:“要忍着点。”
尽管这么说,陆放还是给了她适应的时间。他先是没怎么用力,托起她的小腿后小心地圈握住踝关节处,等她身体那股紧绷的感觉消失,他才用另一只掌根匀速、轻柔地在她的伤处打圈。
他的力道太克制,许枝从咬牙抵抗阵阵痛感逐渐发展成有意无意地感触到他掌心的滚烫,伴随源源不断从脊椎骨传来的酥麻感。
她不禁为这股陌生的悸动感到慌乱。
突然,脚踝处的力道加重,许枝从分神里惊醒,没忍住嘤咛出声。
在这间沉闷、静寂的病房,这一声突兀又缭绕。
陆放手上的力道一顿,他掀起眼皮,看见了在病床上阖眼的许枝。
她似乎对痛觉异常敏感,紧蹙的眉头尽是难耐,眼睫微微颤动,脸颊之上是无处躲藏的潮红。
陆放喉结滚了滚,蓦地收回视线。
他甚至不再将目光专注在她的伤处,垂敛着眼强行让自己看起来心无旁骛。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踝处的力道终于卸下。
许枝颤巍巍睁开眼,只见陆放已经背对她站起身。
“最近就不要穿高跟鞋了。”
许枝听见他沉声。
她应了一句,理所应当地认为陆放是在叮嘱自己,不疑有他。
只有陆放自己知道,他刚才这句到底多余、欲盖弥彰、做贼心虚到何种地步。
“我去洗手。”但他还是明知故犯地再次多解释一句。
丢下这句话,陆放离开病房。
胡乱地在水池冲了手,尔后抬起随意抹了把脸。他迈开步伐往卫生室外面走,直到室外流动的空气重新充盈他的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到底有多激烈。
他在离卫生室稍远的树荫下站定,额前碎发上的水滴沿着脖颈滚落又隐没。仰头深呼吸一口,摇晃的婆娑树影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光与暗的斑驳印记。他含上一支烟,吁了半口又想到什么,随即毫不犹豫地掐灭。
等心口的那阵搏动彻底慢下来,陆放又换在风口站了很久,这才回到病房。
陆放靠近的时候,许枝正用被子蒙着半张脸出神。
明明只是被擦个药,她却热出一身汗。
感受到一阵清苦的气息,她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去抽烟了吗?”
陆放不由得顿了顿。他烟瘾不重,一直抽的是淡口劲小的云烟。他知道许枝厌食症对气味很敏感,没想到会这么敏感。
他在反思自己的疏忽,须臾的沉默却足够让许枝误会,磕磕巴巴开口:“啊我不是说你不能抽烟的意思,抱歉,我就是有点奇怪,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烟味的……”
因为着急,许枝说得不过脑,等她意识过来话已经从嘴里完全吐露出来,她不禁捂住嘴,心里懊恼自己口比心快。
陆放面上不显,眸底饶有兴致的意味却极快闪了闪。
“我以前?什么时候?”
他的口吻不疾不徐,却大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高中年纪的男孩子大多叛逆又幼稚,总觉得背着老师家长在厕所里叼上一支烟自己就是全世界最酷的存在。
陆放作为人群中的焦点,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他的性子虽然对谁都不冷不热,但也从来不会拜高踩低玩看人下菜碟的那一套。
许枝亲眼见到过班里有人在抽完烟靠近陆放时,他蹙眉喝止让对方离自己远点的场面。
对方像是了解他的脾性,丝毫没放在心上,笑嘻嘻骂了一句就乖乖照做。
但这些只是她记忆里最细枝末节的部分,现在他问起来,她哪里能回答得清。
她只能含含混混试图糊弄过去:“不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人了?反正不是你就是池闻,我记不太清了……”
听见池闻的名字,陆放额角的青筋一跳:“池闻?”
许枝敏锐地捕捉到他短暂的异样,讷讷开口:“你们那会不是经常在一起玩吗?现在……已经不联系了?”
那她现在提出来岂不是很冒昧。
陆放强压着心底逐渐作祟的情绪,意味不明道:“班级那么多人,你是不是还都能记得名字?”
“记性这么好。”
明明是夸奖的话,许枝却听出几分揶揄。
她满头雾水,又觉得应该是自己会错意。
气氛突然陷入停滞,许枝刚要再说点什么转移话题,陆放突然对上她的目光。
“昨天的事,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我不应该根据自己的片面认知随意对你进行判断。如果让你感到难堪,我很抱歉。”
粗粝的嗓音郑重又诚恳,许枝措手不及,日漫韩漫广播剧都在Q群⑤2四⑨0吧1⑨2眼神飘忽:“你不用这样,昨晚其实是我小题大做了,我其实……是因为厌食症才……”
许枝越说越小声,她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是否多余。
陆放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她大概也猜到他应该是在医生口中得到了答案。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更没什么要抱歉的了,我就是因为身体状态太差所以才没控制住情绪,还在你面前闹了笑话。”
话到底已经说开,许枝直直看向陆放。
他此刻正站在床边,身形挺拔又松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情绪没有半分泄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看起来和之前没太大区别,刚才的道歉也是百分百认真,可许枝就是感知到他周身一丝游离在最边缘的疏离和淡漠。
她的心猝然一紧。
莫名的,她觉得陆放现在阴晴难辨的样子实在太陌生,太让人捉摸不透。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陆放面无端倪。
许枝干巴巴地扯出一抹善解人意的笑:“你今天在我这里耽误这么久,工作不要紧吗?”
他在甜品店里碰到她大概率是巧合,送她来医院还照顾她是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对她有几分热心肠,但她也不好再仗着这些继续麻烦他。
话里话外都是分寸感,陆放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自嘲。
他没说话,径直从病床边的柜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张打印纸。
许枝接过来看清上面的文字,是一份租赁合同。
“押一付三,期限是你要求的半年,没问题签字就行。”
十分公式化的口吻,好整以暇。她应该也要得体礼貌地对他道谢,说声麻烦他。
但许枝大脑一抽,签完字故作理所应当的语气:“好的,中介费多少,我转给你。”
她的话音婉转,落在陆放心里,却像被兀自扎了一根刺。
四肢百骸蔓延起细密的痛,陆放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好半晌,勾起一个不带温度、近乎恶劣的笑:
“半个月房租。感谢老同学照顾生意。”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假装忘记一顿饭的约定。
许枝没见过陆放露出过这种神情,痞气的野性,和他非常不搭,她觉得非常刺眼。
她故作镇定,拿出手机在屏幕上一通操作:“房租呢?需不需要我加个房东的联系方式。”
很快,陆放口袋里传出消息提示音。
他只收回纸笔,落拓地背过身:“房东在外地工作,租房事宜全权由我代理。”
“这样啊。”许枝了然一笑,“稍等,我把租金押金也转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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