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缎红坊一向敬重德才兼备的女子,今后还望多多往来!”
宫雾回过神来,知道她修为近仙,估计早已看穿自己易容更名的伪装,红着脸喝了一杯酒。
秦簇华的声音清朗畅快,直接听得在场好些男修变了脸色。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成了名门大派的恩人?!
她难不成阴差阳错救过这秦宗主的命,居然能得这样大的面子!
连月火谷几个宫主也倏然一惊,被缎红坊宗主敬酒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样远的宗门,居然也能结下交情?!
秦簇华一去,刚才强摁下冲动的好些人登时后悔了,此刻也来一一敬酒问好。
只看得知白观的几个老符修脸臭无比,就差推席离开。
可他们的弟子还在画卷深处,绞尽脑汁地设法帮那帝君渡劫。
直到又两个时辰结束,抱朴府的弟子才终于抹着冷汗出来,累得快要说不出话。
“抱朴府——名列第二!”
此刻宫雾已靠在姬扬肩侧睡着了,几个师尊还在揣着袖子继续看战况。
“真险啊,”严方疾低低说:“要不是他们第一劫跳得干脆利落,这魁首就归抱朴府了。”
“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花听宵评价道:“真要步步稳健着把事儿办了,咱争不过这几个厉害门派。”
转到半夜里子时一刻,缎红坊的三个女孩才笑着出画,脚步稳健。
“缎红坊第三!”
名次逐一报出来,霸鲸楼的人几度冲去画卷前看自家金墨亮了没有。
抱朴府的人欢笑宴饮之后便一并去沐浴休息了,压根没有等的意思。
到了子时三刻,月火谷的师尊们才发觉四个弟子都困得睡着了,由花听宵忙不迭领他们回客栈好好休息。
严方疾和涂栩心留在原地,继续看比试的结果。
等到第四名爆了个冷门,现场几个大门派都已经坐不住了。
自家弟子是怎么回事?!这样简单的劫数都不知道该如何破开吗!
不行就一刀杀了那芙蕖夫人又如何!!
涂栩心瞧见知白观长胡子老宫主的阴沉表情,噗嗤笑得没忍住。
“金烟涡真是不亏,还能保住第六。”
“第六还是这几个大派吃剩了不要的。”严方疾闲闲道:“他们哪里想到,第一第四今年都是小派爆了冷门?”
直到第五名被大无相寺拿走,知白观和霸鲸楼才真是重重跺脚,差点当场骂人。
大无相寺第五,金烟涡第六,再往后都不在名次之内了,哪里还能挣出几分脸面!!
知白观的长胡子老宫主直接倏然起身,冷厉道:“还等那些糊涂秧子作甚!走!”
偏偏像是被他这一声给唤出来,画卷又是漩涡一卷,把三位知白观符修给送了出来。
秦簇华带着困意敲了一下锣。
“……知白观第七。”
长胡子老宫主像是被当面扇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就走了。
那三个弟子出来时一看明月高照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被自家师尊快速拉走。
别张望了!丢人!丢人啊!!
涂栩心看得满意,又叹气摇一摇头。
“第七也有奖励,何必对自家弟子苛刻至此。”
“他们最是争强好胜的主。”严方疾瞟了师弟一眼:“拿第二都觉得被压了一头,何况是第七?”
“从今往后,六大仙门可就再也没有霸鲸和知白,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
“谁叫他们自损阴德。”涂栩心笑眯眯道:“咱们月火谷行善济世这些年,总该要轮着一回。”
秦簇华足足给了十五日,更是画卷里的许多个日月。
直到时日行满,她才亲自把仍旧卡在劫数里的弟子们一一悉数领回。
三十个大小仙门里,一共有十七队渡劫失败,或卡顿或出格,总之是没能完成扶龙四劫。
而剩下的十三个队伍,用时最短的便是来自南蛮之地的月火谷。
哪怕有两大仙门青眼相待,也免不了被议论几句。
秦簇华行端坐正,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恶意猜测,当众便再度宣读名次,定下今年元贤仙会的排序。
直到此刻,知白观的老符修才骤然发难。
“不可胡来!”
“排序第一的门派,应是六大仙门之首,天下道修之魁!”
“这月火谷上下弟子才两三千人,论资历道行,论成仙人数,样样都当不了这第一名!”
“如果让这等无名无姓的小派欺压在天下人的头上,那才是头等的荒唐!!”
秦簇华娥眉一扫,不咸不淡地反问:“先前数届元贤仙会,难道不是这般规矩?”
一半人跟着点头称是,显然觉得这老道修是在发癫耍赖。
另一半自视有些身份的修道人则是面露犹豫,没有立刻应声。
确实,让这么个冷门突然来做仙门第一,这去哪说理去?
哪怕是现在全然上不了台面的金烟涡,也比这什么月火谷来得形制完整,规模更大啊。
真要问一句服不服,他们还是有点没法答应。
老道修显然是察觉到这些人的沉默犹豫,声音更大了几分。
“全凭这渡劫快慢来定名次,本来就是糊涂乱账!”
“就是!”霸鲸楼的人登时跳出来,拿手指着严方疾道:“你们可都别忘了,就是他!严宫主!”
“他是月火谷六宫之首,居然还养着妖孽女儿,兴许跟魔界早有秘密往来!”
“若不是使了些邪门术法,他们凭什么比所有人都快这些时辰!!”
此话一出,许多人立刻变了神色。
他们先前都听过那不死不灭的风声,前几天也悄悄议论过。
可忌惮着这月火谷的惊人能力,没有人敢公开再挑起这事,怕坏了将来的关系。
大伙儿都在装糊涂的时候,霸鲸楼冲出来一把翻了旧账,这是要直接夺了人家名次的正当性啊!
秦簇华此刻也笑意全无,语气冷冷道:“证据在哪?”
霸鲸楼的某个仙尊咳嗽了一声,登时有好些弟子齐齐出列。
“我们亲眼看见那月火谷的小姑娘死在贺兆离箭下,后来又活了过来!!”
“对,她本来都死透了,结果又被他们自己的弟子都亲眼瞧见,活回来了!”
“是啊是啊,不信你们问月火谷的人,他们难道还能压住所有人的口径不成!”
秦簇华又问:“死而复生,对修行之人便是稀罕么?”
霸鲸楼弟子被猛然噎住,临时说不出话来。
“便是真的,哪里能证明不是祥瑞,而是邪祟了?”
“好啊,秦簇华,你怕不是串通内外,早早就给月火谷泄了题目!”长胡子老符修骂到:“现在更是连清誉都不顾了,要替她说话是不是!!”
“此事不公,不公!”
话音未落,天际有黑云倏然涌出,苍老笑声幽幽传来。
“本座最爱给人主持公道,今儿这么热闹,怎么不叫上我?”
仅是一抬头的功夫,天地日月齐齐变色,黑压压的乌云遮蔽山头天际,让白天都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这么多仙尊弟子聚在这,想想都觉得味道鲜美。”
老渊主坐在羽蛇上桀桀一笑,露出细碎尖利的三重牙齿。
“栩生,落网。”
青年容貌的涂栩心怔怔站在原地,表情已然失控。
要知道,在他冷静地同师门交代自己哥哥可能没死的时候, 语气尚且留住了几分沉稳镇定。
像是早已划清界限, 明白正邪有别。
可涂栩生真的来了。
而且被南渊主一声令下, 就此收网。
在那一瞬间, 涂栩心满脸苍白, 嘴唇都失了血色。
他真心以为他死了。
他亲眼看见他死在荒草地上, 神魂俱灭。
怎么会——怎么会!!
高处话音未落, 已有黑袍身影踏云而来,吹起长声尖利呼哨。
同一时间各个方向的捆仙绳都一齐扑向各宫师尊,还有毒烟从那南渊主的座驾嘴里喷涌而出。
“有毒!快避开!”
“南渊魔徒竟然这般嚣张!”秦簇华提剑骂道:“敢闯我缎红坊,当真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她被身后师妹快速扑开。
“方楼主!你做什么!!”
护住她的缎红坊师伯看向拔剑而来的霸鲸楼楼主恼怒道:“你看清楚, 这是——”
没想到那楼主置若罔闻, 一双眼瞳里隐隐有魔气涌动。
“不好!”秦簇华厉声道:“有内鬼, 躲开霸鲸楼的人!!”
她反应极快, 料到魔界不仅仅是渗透进了金烟涡,还要夺一众仙门的权势。
那寄生的眼睛怪病都已经蔓延去了北方,又何况会放过亲自进了金烟涡的霸鲸楼!
此刻楼主沉默不语, 像是一切伪装都不肯再披上, 提剑一步一杀,使现场许多弟子直接惊声尖叫,不敢向前对抗。
那可是位及天权境的方楼主,他们哪里打得过!!
姬扬第一时间按住了宫雾, 如同第一时间想起她赴死的事。
“你现在是杜橘。”他的眼神少有凝色,严声道:“有事我来。”
涂栩心和严方疾都同一时间伸袖把宫雾护在身后, 但涂栩心一直眼睛死死盯着高处试图擒住一众道人的涂栩生,牙齿都在打颤。
“师父,恕徒儿冒犯一句。”宫雾低声道:“当年,您哥哥是怎么死的?”
严方疾皱眉看向天际,欲言又止。
涂栩心察觉到师兄的维护,许久开口,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他入了邪道。”
“我哥哥,从前是和我一起拜入师父门下,我是丹修,他是符修。”
“我天资平平,他却是比扬儿还要出色的天才。”
“他少年得志,最终却卡在天权境许久,熬到最后心魔丛生,堪称狂热地想要突破最后一步,飞升成仙。”
宫雾立刻想到涂栩心如今的处境,哑声道:“成仙者一向少之又少……他明明都已经到了天权境。”
“那又如何呢。”涂栩心自嘲般笑起来:“只要久久未能飞升,在天权境和在洞明境都无区别。”
“我哥哥求升心切,直接跑去万人盛传的转生庵里,要问成仙的方法。”
“转生庵连这个都能解答?!”
涂栩心每次提起这三个字,表情就会变得极冷。
像是有抑制不住的恨意和嘲讽,终究满到快要溢来。
“转生庵说,有办法能让他一夜登仙。”
“但代价是要他活剖一个富人家女婴的心脏。”
此话一出,连严方疾都为之掩面,暗暗叹息。
“转生庵知道他的顾虑,直接把宿命因果都讲了出来。他们说这富人家作恶多端,主母残害过四五个婢女,公子爷更是放浪形骸,让可怜丫鬟有了身孕。”
“可这丫鬟生得孩子有不治之症,孩子天生心弱,如果不换一颗好心,会就此夭折。”
“转生庵说,再过五日,这丫头就会因着宿命过来哭求,而她们只会收下一根芒草,还给这苦命丫鬟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孩子。”
“至于这富人家的千金死活,就当是替爹娘祖宗们还了孽债。”
转生庵如同无数轮回里的一环,事事残酷,句句当真。
而涂栩生枯坐一夜,最后还是动了手。
“等师祖带着我们去的时候,那婴儿尸身在他怀里,一颗心脏还在他的手上跳。”
“师祖怒不可遏,让他就此偿命,自己毁去所有修行。”
“争执里,婴儿尸身坠地,心脏也被毁了个干净。”
涂栩生看到最后的希望被意外毁掉,当场形状疯魔,拔剑自刎,将元神都悉数散了。
“怎么会这样——”宫雾听得心里发苦:“他明明都已经升到了天权境,如此都不够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连启蒙开窍都难上加难,月火谷年年送走多少平庸弟子,有几个人能修到天权境?!
即便是不得永生,不得神职,天权境在当下世界里也是高修大能,一路会受到多少人的敬仰!
她面露悲怒,严方疾却按住她的手腕,深深摇头。
“小雾,如果你命里没法留在月火谷,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被送走,会肯认命吗?”
“那时候,就算所有人夸赞你扫地出色,羡慕你背书流畅,你就甘心吗?”
只有无情道才能完全断绝所有欲望,让一颗道心清明到剔透无尘。
就连严方疾这样古板自律的性格,听到别谷宫主飞升的消息时都会喝几盏闷酒,又何况是在天权境徘徊不前的涂栩生?
姬扬一直沉默不言,直到此刻旧事讲完了,才低声询问:“师父,您是什么时候去的转生庵?”
“涂栩生死后,别说转生庵,他听见尼姑两个字都会眼睛发红,”花听宵说:“得是又过了十年,像是都想通了以后想找个活头,才终于肯开宫收徒。”
这件事到底有转生庵的几分责任,还是都怪人间欲望所引发的痴魔,实在难以评说。
“那富人家的情况……难道真如转生庵所言?”
“我不知道。”涂栩心闭上眼睛:“我后来再也不肯去那里。”
花听宵犹豫了几秒,小声道:“是真的。”
“你哥哥走了以后,我悄悄去了一趟,真找到了那家地主。”
“没过多久,那儿有个丫鬟死了个女儿,没过多久连丫鬟也上了吊。”
四条人命就此轮回,来得实在令人叹息。
宫雾听得一时难受,还未出声安慰几句,仰头看见那暗红绳索已经捆了过来。
“哟,月火谷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那渊主骑着羽蛇笑道:“栩生,要不要看看你那弟弟?”
黑袍蒙面人同样侧身看过来,声音古井无波。
“还有更重要的事。”
“哦?”渊主佯装不知:“那还有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抓宫雾。”
蒙面人直直看向阵内阵外两个少女,仍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下去:“然后让渊主炼得堕天丹,一统三界。”
老头儿骑着羽蛇哈哈大笑:“良将!忠将!我的好魔将!!”
话音未落,仿佛一阵雷电劈到面前,那蒙面人已带着数百兵将杀了过来。
严方疾和花听宵同时出手向前,涂栩心挥手召咒,把四个弟子护在数重结界里。
那捆仙绳劈头盖脸地洒下来,被姬扬反手一扇烧得尽数成了灰烬。
“破他们的阵界!”老渊主大声喝道:“把月火谷的人都捆走,我就不信他那个不灭不死的小徒弟还缩着不敢出来!”
“最好是统统抓个干净,一个都别漏!!”
几十人把三个师尊团团围住,随着重伤倒地又有密集人群补上,如同浑然不顾生死的蚁群。
这其中许多人虽然法力平平,可使出的招式都远远不该是他们能学到的普通术法。
姬扬飞出结界助战其中,一眼就看见好些魔兵双眼浊黄,极有可能也吸取了那些瘟病里的灵气精血。
杜韧胆子很小,又不擅长打斗,此刻抓着宫雾的手紧紧不放,在努力忍着哭。
“我要坚强点,我不能怂,”她又摸出大把毒针给自己壮胆,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就跟他们拼了!死就死吧!”
可现在根本没得选。
许多魔兵已经在凭蛮力挥砍那重重结界,哪怕会被灼烧的血肉模糊,在刺鼻焦臭味里浑然不觉疼痛。
涂栩心一面在应付各面的奔袭挥砍,一面还要不断加固结界。
纪开也是尽全力修补结界,咬着牙把所剩不多的灵力都往裂隙上续。
宫雾直觉一股血涌上头顶。
“师兄。”她唤道:“你真觉得,我能一辈子都躲在你们身后吗。”
姬扬反身看她,此刻脸上肩头都是血迹。
“来。”他对她伸出手:“我陪你。”
她一步跨出结界,张开了那把鹤伞。
一伞一扇,在乌云沉暗里光芒相合,随即便有熠熠星华倏然绽开!
“九霞剑法第四式,”他在她耳畔平静道:“观落月。”
赤炎寒霜汇集作同一道灵气,狂烈劈开数十杀兵!
“第十二式,踏归燕。”
伞间无数寒刃如霰雪般骤然破空而出,扇间锐气紧随其后!
仅此两式,便立刻破开蚁群般的重重兵阵,如气浪般把他们都尽数掀翻!
他们的灵力在双天器合力击出时好似江水潮涌一般,直接破开了涂栩生的面罩。
兄弟两果真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区别仅仅是一颗痣。
涂栩心右肩侧受了一击,此刻单手捂着出血处,嘴角也淌着血。
“你开心吗?”他盯着那张脸,似笑似哭:“哥,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涂栩生虽生得完全一样的五官,但早已失去几分人间气息。
他并不作答,看向眼前两人。
“宫雾在哪?”
宫雾并未接话,脑里传来师兄的密音。
“走,我们去杀渊主。”
在此之前, 宫雾从未与姬扬这样近的一同出手过。
她年幼时总是远远地站在大廷旁侧,抱着扫帚看那些灵窍贯通的弟子。
由于根骨太差的缘故,连绵德宫的一些法课都听不太懂。
可她和他现在贴得是这样近。
他过去每一个日夜里紧握她的手, 悉心教习到她明白的每一个剑式, 现在都变成庞大灵气的一部分。
如鸟儿天生便羽翼丰满, 如所有功法秘籍都可以不经思考地融入血液里。
姬扬仅用密音提了一声, 两人便默契分开, 身形一晃消失在半空里。
便如当初涂栩心如何劈开贺兆离的后背, 徒弟的动作同样快到不可思议, 眨眼瞬间已反身飞至渊主身后,予以重重一击!
羽蛇尚在喷云吐雾,把毒气源源不断地散布向各个方向。
渊主老头直觉脖颈后面劲风拂过,宫雾已猛然刺下!
“轰!”
他一口血喷出喉咙,胸膛被贯穿时双眼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 不可能!!
得有多快的速度, 才能移动到让他全然察觉不到位置!!
宫雾竭尽全力一刺, 并未扎透他的丹田金窍, 暗道不好。
这渊主功力身后,身体早已不同凡人,哪里就会被一刺就死!!
老头吐得襟前都是浊血, 一手恶狠狠抓住后背的伞尖, 强力拔了出来。
可就在他转头要看宫雾的同时,胸膛正面却又有寒光倏然划过,直接把整颗人头都割了下来!
宫雾在后姬扬在前,杀得是前后夹击!
此刻他手里灼灼生光的麒麟踏炎图吸尽扇面的所有血迹, 干净到没有半点痕迹。
尖利扇缘被魔界和竹取斋双重淬灵,此刻果真就剖开这老魔头的胸膛, 露出里面滴溜溜打转的金丹!
老渊主的头颅在空中快速下坠,尖声道:“栩生!栩生!”
下一刻驮着他的羽蛇激烈翻卷摆尾,把前后两人险些击翻在地。
涂栩生直勾勾盯了一眼涂栩心,一扬手接住那老渊主的人头,任由羽蛇尾端缠绕住自己的大半胳膊,就此遁入漩涡结界之中!
首领猝然失利,南魔渊的数千兵将仍未收势,此刻像是要把那副画卷都一并抢走,再把缎红坊给上下洗劫一通!
“不好,秦宗主性命有危险!”
严方疾快速补好守护弟子的圆形盾罩,提剑遥遥飞去。
“小雾姬扬,我们去助她们一臂之力!”
少了羽蛇的瘴雾干扰,身处困境的众多正派弟子终于能反抗过那些入侵的魔军,一边斗法一边刀来剑往,杀得全都急红了眼。
修仙难入魔易,即便今天在场的都是修为较高的弟子师尊,一样敌不过魔军人数方面的碾压。
可就在僵持之际,有银鹤伞飘然腾空,根根伞骨上的鹤羽都如棘刺般炸开!
麒麟扇被注入法力蓦地一扇,滚烫罡风将千百鹤羽拍向乱阵之中,叫那些魔怪妖鬼都躲闪不及!!
人们惊奇抬眼,看见宫雾手持鹤骨伞杖,仅是翻转着再结法印,青年已挥扇应和,双天阶灵器再度共鸣!
还未彻底炸开的许多羽刃炎风在这一刻锋芒更显,逼得妖魔连连直退!
“走,走!!”
高低处都传来魔界将领的呼喊声:“回去,回!!”
有混沌锣声示意收兵,可先前恋战的那些兵卒都已经死伤大半,现在便是挣扎着想往前去,膝盖里的尖匕还未拔出来。
宫雾将伞杖逆行一旋,灵玉引着根根鹤羽再度飞回,来去间又绞杀了好些个还未咽气的混世魔物!
直到此时,姬扬才抽身退回她身边,注视时怔了一下。
“你易容术退了。”
“坏了。”宫雾伸手摸脸:“我刚才忙着杀渊主,没顾上续它。”
其他人该不会都看见了吧?!
少女下意识往四周看,许多人已是瞠目结舌,显然都发现这月火谷来的厉害人物换了张脸皮。
她难道就是——她难道是——
“是她!!”知白观先前疯狂叫嚣的老头尖声道:“她是宫雾!!”
姬扬眼中浮现戾气,要抢先她一步开口。
没想到老头扑通一声跪下,直接对着宫雾磕了个头。
“是她!!是她救了我和我儿子的命啊!!!”
刚才要不是鹤羽化匕扎透那疯魔兵卒的心窍,他现在恐怕早就被吃得不成样子了!!
“是宫雾!”
更多人开始交头接耳,不住议论她的名字。
“原来她就是宫雾?!”
“那个魔界到处设法活捉的人!!”
“我亲眼看见,她刚才差点就把渊主的金丹都扎透了——好强啊!”
秦簇华受了内伤,好在有真气护体勉强还能行动。
她脸庞都溅了横飞来的血迹,以剑撑地恨声道:“霸鲸楼!”
“今日三十仙门在此,你们可是当众反了!!”
霸鲸楼自己都内乱到成了乱麻,方才率先反水的楼主已经跟着魔界一溜烟跑远,留下这些弟子面面相觑。
“秦宗主,我们宗主也不知情啊!!”
“霸鲸楼有八大分楼,那楼主怕不是早早同贺兆离有了勾结!!”
“我们霸鲸楼没有和魔界勾结,绝对没有!”
“秦宗主,事不宜迟,”严方疾上前拱手抱拳道:“还请快些把各路仙门分作男女两处,查验全身上下是否有眼蛇异样!”
“不仅是头皮,会阴处要仔细检查,最好安排两人正反盯着,防止那眼睛会悄悄转移地方!”
秦簇华刚缓过一口气,快速应了声。
“查,所有人都查一遍!”
涂栩心想到自己毫无察觉的危险,立刻出声道:“最好用干毛巾揉搓皮肤,小心有纸人上身夺舍!”
此话一出,四下里有好些弟子都变了脸色。
但魔界撤出之后,这里已经人人警惕,哪里还有再逃的可能。
秦簇华身中内伤,拜托信得过的师伯把两座旗杆变成偌大帐篷,供男女师尊弟子都进去除净衣物查验境况。
不出多时,帐中连番传来惊呼。
“你身上是什么?!”
“真的有,真的有,你不要过来!!”
大无相寺的方丈镇在男弟子帐前,抱朴府的女宗主守在女弟子帐外。
再厉害的魔修也不敢此刻作祟,被剔出元神时也只能强作噤声,竭力寻找可以逃跑的空隙。
近千人浩浩荡荡地验过两次之后,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身有异眼的师尊弟子共有七十二位,剔出纸人合计四十二枚。
“怎会这样——”秦簇华自己都伸手扶着额头,后退着紧靠墙面:“明明在登记参会人数时,每个人都有搜身查验过。”
这些秘密侵入的危险,是元贤仙会开始前便埋好的棋子,还是借着这仙会散布到这样庞大的地步?!
“至少现在才算真正的安全。”修成方丈道了声阿弥陀佛:“这些纸人不仅会夺人心神,更是离间我们各派的一支暗箭。”
先人每逢一甲子便举办此盛会,为的是和睦结缘,而不是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互相猜忌。
杀人诛心,魔界这一招实在来得阴狠。
秦簇华此刻显得疲惫又混乱,她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与各个仙门的高尊商议好如何处理这些异事,许久后才再次看向宫雾。
“还有一事,需要此刻同各位定夺。”
她欲言又止,看向霸鲸楼以及周围众人。
“柳风姑娘化名入册,按旧例是坏了规矩。”
“可在场各位,哪个仙门近百年来没有被悲哭渊骚扰冒犯过?”
“宫姑娘同月火谷的各位尊者一力报了我们这些年的冤仇,更是几乎斩杀渊主于座驾之上!”
“秦某斗胆提议,为她破例一次,把福运大阵仍旧送上!”
若是平时场合,这件事免不了吵吵嚷嚷,各派打上好些个口水仗。
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九死一生里活下来的幸存者。
魔界损耗小几千人,可今日战死重伤的仙门中人也有近百位。
无论如何,他们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都是力挽狂澜的核心人物。
“给她!!给她!!”
“本来就归月火谷,我没意见——”
“没意见,直接送他们了!!”
宫雾松了口气,隐约有些后怕。
此刻突发战事才算进入收尾阶段,人们在相互搀扶着去医坊疗伤,也有人就此打坐调息,闭着眼喃喃不断。
相比其他仙门所受到的冲击,月火谷算是挺过一劫,每个人都毫发无损。
他们解开结界,扶着纪开杜韧一起回去休息。
沿路上,姬扬都走在涂栩心身边,很久都没有说话。
涂栩心反而变得坦然很多,笑了下说:“想讲就讲。”
“看到涂栩生那张脸,才觉得还是师父你看着顺眼。”
“你小子。”涂栩心佯装生气,拍了姬扬胳膊一巴掌。
姬扬没躲,说话时确实是认了真。
“师父。”他想再看一眼此刻的宫雾,无情道心灼然一跳,又按住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