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修轮回道—— 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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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宫雾,你是被师父和我一起宠大的,你该有底气。”
“你该有底气成仙登顶,该扬着笑,比任何人都明亮。”
姬扬往前一步,长睫轻垂。
“受委屈了该讨公道,被欺负了得加倍奉还。”
“我们昙华宫的弟子,绝不是内外受气的可怜虫。”
宫雾被几句话劈头盖脸得说懵了,突然很想用力抱住他。
她在这一刻好像什么都不用再顾虑,只要信任他,和他一起往前走。
她看向姬扬身后的许多师姐师兄,顾及着礼数,始终没有伸出手。
反而是姬扬用力擦掉她眼角的泪痕,指腹的剑茧蹭过她的睫毛。
“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姬扬松开手,平静地说:“我现在去禀报师祖。”
此刻,偌大队伍刚刚落下云头,回到殿内。
修仙人睡眠时间不拘泥于夜间时分,何况现在两位宗主相谈甚欢,弟子们也都小心翼翼陪着。
大伙儿自觉是陪衬,都坐得恭敬规矩,除非师祖问话绝不吱声。
也就在这个气氛里,姬扬自屏风外快步走来,对着平坐的师祖和阚寄玄深深一拜。
“师祖,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涂栩心本在一旁嗑瓜子,闻声坐直许多,面露关切。
阚寄玄看向他身后的屏风,像是透过屏风看到院外的许多弟子。
昊乘子扬起长眉,笑道:“你说。”
“晚辈想拜请师祖广发博闻帖,一叙旧怨,二谢广礼,三清谷誉。”
他思路极明朗,寥寥几句把因果讲完,递上师妹写的小册子。
这个时节,绝对是最好的时节。
太多宗族仙门前来结交求友,太多谣言传闻流窜于坊间。
本该就该把旧事一并讲清,广发博闻帖知悉各方,澄清诉明。
昊乘子业已登仙,看事通透,在姬扬开口前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再看到宫雾亲手记录的桩桩件件,已是沉吟而笑。
有人觉得不妥,一个劲的摇头。
有人觉得太僭越,已经脸色很不好看。
反而是涂栩心坐得平静从容,以姿态撑着徒弟的底气。
老婆婆在旁边听了全程,半是拱火的笑了一声。
“这若是些道貌岸然的门派,早就把姬扬这样的傻孩子给赶下堂去,不许他丢人现眼了。”
“昊乘子,你怎么想?”
她一开口,似有若无的议论声登时无影无踪。
——这可是北魂阙之主,还莫名其妙成了姬扬的娘!
只是,只是这阴阳怪气的,是向着他还是不向着他啊?
昊乘子还在翻看书页,半晌才抬起头,不疾不徐道:“诸位族老宫主今日恰好在场,不如辩经一番。”
“旧日夙愿桩桩件件,是该一笑了之,还是该悉数算个清楚?”
他一发问,立刻有沉不住气的长老快速驳斥。
“我月火谷隐姓埋名多年,一向是和气求同,不与他人结怨。”
“姬扬虽然禀赋过人,到底还是孩童心性,这般不能容人,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是啊!好不容易崭露头角,咱们就桩桩件件地翻出旧账,这不是要成了斤斤计较的笑柄!”
“仙祖,咱们现在威名远扬八方,大家都抢着过来拜帖结交,以后不会再有这些糟心事情了!”
老婆婆听得好笑,自顾自地在旁边吃烧鸡,连骨头也连根嚼碎了,什么都不吐。
昊乘子和缓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长老们脸色大变,几个宫主面露笑容。
“姬扬提醒得很好。”
他已捻出几缕仙气化作墨笔,虚空写画。
姬扬站在近前,第一次看见仙气,本能得微微颤抖。
那是至高境界的存在,像是遥远的一缕梦。
凡人见不到灵符法阵,修道人难以望见真仙,其中滋味亦是相通。
而那一缕仙气……是浅金色的。
所有人的灵气受自身资质影响,颜色各不相同,光芒随状态也时圆时锐。
可只有仙气是这样精纯飘逸的浅金色。
是龙凤殿里最耀眼的一抹金,是南天门前的云上光。
老仙祖写画的那一刻里,他如同被钉在原地,怔怔看到最后一笔落成。
然后昊乘子轻吹一口气,仙气便如八方飞鸟般散去,即刻传遍各地仙家的宗祠。
“明仇,谢礼,清誉,此三样,你说得很好。”昊乘子收回仙笔,淡笑道:“这北斗福运大阵果然妙极,让你这样韬光养晦的孩子都敢堂前求愿了。”
涂栩心这才出面跪下,提醒道:“还不谢恩?”
姬扬回过神来,和师父重重一拜。
“多谢师祖!”
消息很快就传到人间各处,连带着出过仙家的妖界宗族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同一挂炸雷,直接轰起好些门派的好梦。
博闻帖!!
月火谷居然给各家宗族都递了博闻帖!!!
而且还直接说了,旧日结怨的最好一一过来当面陈情,各自清算!!
各自清算这四个字,听着就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啊!
那些个装死的装睡的装糊涂的,收到这帖子哪里还能坐得住?!
好巧不巧,这帖子是半夜发出,许多宗族的长老直接连夜奔向犯事人的被窝里拽人。
看看看看!!
当年叫你不要招惹那个小姑娘!!
现在冤家找上门了——愣着干什么,滚去道歉啊!!

碰到这样大的麻烦, 一众仙门当中能坐稳的人很少。
先前有过仇的那几家自然是如坐针毡,没仇但是嘴碎地背后言语过的人更是猛抽自己嘴巴。
元贤仙会以后,修道中人均是在观望这月火谷的反应。
他们想看看, 这门派是不是好拿捏的主, 跟先前轮流坐头号交椅的那几个大派比起来, 又能显出几分能耐出来。
哪想到当天早上领了福运阵, 夜里子时就立刻发出博闻帖, 恐怕天上好些仙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当年他们欺负月火谷的时候, 哪里想过自己还要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
夜里, 人间各处仙门都灯火通明。
有修仙者袖手旁观,想要渔翁得利。
有做过蠢事的孽障被罚跪香堂,旁边一众老头摇头晃脑地叹气。
更有许多人连夜碰面私会,低语是要变天了。
他们没有睡,牡翼宫的众人一样没有。
仙帖一发,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更加棘手。
在这件事上, 严方疾看得清楚明白。
“既然我谷在三十仙门前拔得头筹, 便不可能再伏低做小, 需得在此时立下威名。”
“先前以宫雾的事当作噱头,领头带人反复为难拿乔的,是霸鲸楼和知白观。”
“如果他们收到此帖, 之后继续装聋作哑, 甚至和我们冲突加剧,该怎么办?”
姬扬起身一拜。
“还请把我师妹也唤到堂前,方便商议后事。”
“自然,自然!”
宫雾如今既是严方疾的养女, 因着避嫌的缘故才在侧殿候着,没有立刻进来掺和这些杂事。
姬扬一提, 她即刻被请了过来。
没等严方疾选好坐处,老太太很亲切地招了招手。
“乖囡,坐这里来。”
宫雾面露踌躇,不敢坐在比师父还要高的上位,师祖反而露了笑。
“你和这位缘主关系亲笃,不必拘泥于那些旧俗。”
涂栩心看得欣慰:“我这徒儿最知道礼数,没事没事,过去坐吧。”
众人一议,将事情逐一盘清。
“知白观多半会借着谢恩的名义,过来一笔了结旧账。”
“但是霸鲸楼……”
几个宫主如同合力下棋一般,拧着眉头算来算去,不时参考宫雾的那个小本本。
宫雾本人笑容有些凝重。
——早知道就好好写字了!!
她哪里会猜到自己记仇的小本本如今会被所有人传看啊!
前面有几页记着菜价肉价,还画了些蜜蜂小鸟之类的丑丑涂鸦,想一想都好尴尬!
姬扬忍笑同她耳语:“好像还写了一句,好想吃排骨。”
宫雾苦着脸道:“师兄……”
“好好好,不逗你。”青年转身看向阚寄玄:“前辈神色似乎胜券在握,也许知道什么外情?”
此话一出,其他那些个长老宫主都一并安静下来,看向了揉核桃的阚寄玄。
老婆婆笑起来:“我儿子是聪明啊。”
“不过,既然你想要我帮你,是不是得有些诚意?”
她放下核桃,声音轻巧:“你要是喊我一声娘,我就教你怎么解了这小女娃娃的困局。”
“成不成交?”
姬扬淡淡道:“娘。”
速度之快,快到阚寄玄都呆了一下。
你——你先前那么拧巴,现在突然这么爽快就不好玩了!!
你反抗一下啊!!
姬扬平和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托师父的养育之恩才得有今天。”
“前辈肯带我和小雾登顶夜鸩山,又仔细顾着我们兄妹周全,溯舟在此深深谢过。”
说罢便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全程畅快得好似行云流水。
宫雾在他起身时立刻跟上节奏,一块儿跟老太太行礼。
阚寄玄撇了撇嘴。
“好正经,不好玩。”
她歪在座位上,把核桃往嘴里一扔。
“你娘我先前可是听过不少料。”
姬扬怔了下,立刻回想起他第一次遇到这位前辈的场景。
那时候阚寄玄还被囚在铁笼里被反复取血,陷在南北魔界的至深之处,在人声嘈杂的暗市里停留了许多年。
她在地下暗市里听过见过的,恐怕都是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密辛。
昊乘子给她续上大把核桃,笑道:“老夫也想听一听,都是什么有趣事情?”
“就比如说,”阚寄玄把核桃壳吐了出来,很是清脆地嚼着果仁:“霸鲸楼宗主的夫人,多年来苦修不得,卡在开阳境上不去了。”
“她早年练功伤了根本,要靠夜鸩山上的一味仙药才能去病。”
“再过几十年,她那丈夫怕是也要飞升成仙了,这几年各大药市恐怕没少被问货。”
“再比如说,”老婆婆又八卦道:“先前威胁你们的那家……明河庄?”
“他们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往魔界跑,是在找能镇压河妖的利器。”
“那邪祟再压不住,江河改道便会淹了整个老庄,哪里还保得住他们的祖宗基业!”
听到这里,宫雾好奇道:“镇压河妖……为什么会去魔界?”
“难道说,寻常的符箓宝剑已经杀不灭它了?”花听宵好奇接话:“这方面,抱朴府和知白观都是行家啊!”
“如果是普通妖孽兴风作浪,明河庄想必自己就能动手除了。”阚寄玄不紧不慢地说:“可问题是,那是个人堕魔之后又融了妖血,一般道行哪里镇得住?”
她此刻像个说书人,兴致盎然又留了许多话尾,钩着人想听后文。
昊乘子看出其中意思,温声道:“想必,有尊驾坐在幕后,明日登门拜访的许多客人恐怕要发愁了。”
阚寄玄眼珠转向姬扬:“那要看我心情。”
姬扬:“娘。”
“噢,心情还不错。”阚寄玄满意道:“他们不光要因为我知道内情发愁,还得为另一个人发愁。”
昊乘子抬眼:“为我?”
“不,为她。”阚寄玄直直指向另一个人。
宫雾被蓦然一指,很配合地眨了眨眼。
“小姑娘,许多事因你而起,你也已经听了那老光头的一番话。”
阚寄玄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当着她师父的面胡说八道。
“让我这个老婆子教你一个道理。”
“原谅一个人,得看你心情,而不是看他。”
“明日那些人登门道歉,既要重修与月火谷的面子,一样也要对你鞠躬行礼,把那些恶言当作苦果悉数咽了才行。”
宫雾本来还算稳当,听见这话时下意识往后坐了坐,双手交握着有些窘迫。
“他们如果肯对月火谷好好道歉,我的事,应该也不算大。”
姬扬垂眸摇头。
她看到他的反应,深呼吸道:“那……我听您的。”
“姑娘,”老婆婆仍看着她:“他们欺压你,你一声不吭地受着,便等同是活该了。”
“你忍住,你大度,今后这样的祸患便更会源源不断。”
然后一并会连累谁,连累哪些事,你还不清楚吗?
宫雾倏然抬头,此刻才有坚决的神情。
“我不会的。”
“对。”阚寄玄转头看向昊乘子:“你怎么说?”
老师祖点一点头。
“她是我的徒孙,我本来就该护着。”
“明日这些人登门道歉,也该澄清你的声誉,还你清白。”
此话一出,宫雾内心又一次微微震颤。
她仍是心虚。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清白。
按那位望津和尚的说法,她不仅是妖邪之人召唤的命魂,而且差点被安排成了怨气深重的魔物。
身世因果一被点破,宫雾更觉得惶然。
“您知道的,”她看着阚寄玄,声音放低很多:“我……”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阚寄玄平静道:“你要修道,要成仙,要广济众生,要终成善果。”
“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家半点都不像魔界中人,通透得令人吃惊。
明明在夜鸩山上,他们都听见了望津的那一番话。
哪怕阚老前辈自己是魔界中人,居然也说,她将来会成仙……
宫雾怔怔道:“我可以吗?”
“自然。”昊乘子温和道:“路都是自己选的,有何不可?”
“时间不早了,”阚寄玄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我要多住几日,睡一觉再来折腾。”
立刻有弟子接引她去上房休憩,还有鲜笋鸡汤也一并端了过去。
老太太临走前很豪爽地挥了挥手。
“亏我挖了这么多笋,你们也都来一碗,喝碗热汤好睡觉!”
她一阵风似得走了。得到师祖许可之后,低阶弟子们端来大碗紫笋花鸡汤,给今夜在场的人们都盛了一碗。
“牡翼宫倒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严方疾吹了吹热气,大笑起来:“也是趁着溯舟的好福气,我们还能喝上一碗这样的好汤。”
涂栩心埋头尝了一口,眼睛睁得很圆。
“这笋汤——这简直比那天的梅子还要来得上劲!”
“可不是嘛,”程集道:“夜鸩山巅的野竹笋,哪怕是寻常品种,也能滋养好些灵气出来。”
宫雾原本也在跟着喝汤,临时想起什么,说:“不是野山笋。”
“山顶上住了一位老和尚,他亲手种了大片大片的竹林,好几百年了都没有走。”
老师祖原本也在笑着喝汤,听到她的话时即刻变了脸色。
“你见到他了?”
“对,”宫雾道:“他说,他的名字叫望津。”
名讳一出,在场好几位都差点没有端住碗。
“雾雾!!那是大无相寺的始祖啊!!”
“望津大师怎么会在咱的夜鸩山上!!”

直到这时, 宫雾才有空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
关于那座山,山上的紫竹林,以及那个神秘的和尚, 和他在等的龙。
听到后半段, 现场好些人都没法再喝这碗汤, 颇有些舍不得。
“我还以为是夜鸩山里的野笋, ”程集小心翼翼道:“居然是他老人家亲手栽种的, 那得是什么宝贝啊。”
老仙祖低头嗅了嗅, 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
“鲜。”老人家咂了一声:“非常好喝, 再续一碗。”
宫雾捧起自己这一碗,低头浅浅喝一口,仍没缓过神。
鸡汤的醇厚香气融进嫩笋里,每一滴都有充盈灵气,浸饱了来自夜鸩山的天地精华。
再好的丹药也比不过这么一碗汤。
像是把日月光华如泉水般掬起一捧, 汩汩饮下。
然后灵窍剔透, 心神清爽, 经络也被洗涤处处通达。
小姑娘舍不得喝完, 小口小口地尝其中香气。
旁边的道尊们边喝汤边小声交谈,直觉这传闻实在不可思议。
那位高僧竟然仍未圆寂?
夜鸩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变得凶邪,还是在被他镇住更恐怖的东西?
但这笋汤绝对是最真实的证据!
人人望此山而生畏, 能在山腰逡巡一圈都需要过人功力, 至今登顶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没想到高僧居然就住在至凶至恶的山巅上,这才是世外高人!
恰逢此时,有弟子前来通报。
“天极宫五位长老到!”
没等在座长老发话,又有一波接着一波的弟子前来报讯。
“知白观发来拜帖——”
“报!有数十车驾轿辇停在谷外, 自称是潇湘馆中人!”
“报!晴星阁主携嫡亲儿女来访——”
竟是如同过年时携礼贺岁一般,自天极宫的拜帖递来, 后面更有数十个弟子源源不断地奔走报信。
宫雾悄悄支着耳朵把他们的话都一一听明白了,有些一头雾水。
“我记着小本本里……没有这些个门派啊。”
“其实,为师也不认识。”涂栩心小声说:“原来还有天极宫这么个仙门?是中原人士么?”
老仙主广发博闻帖,直接惊起五湖四海的修行中人。
一时间来道歉的,来示好的,来递元贤仙会头筹贺礼的,几乎要踏破月火谷的门槛。
严方疾下意识站起身要前去迎接,阚寄玄紧接着咳了一声。
她一咳,严宫主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如梦初醒道:“广开前谷接迎众客,接见事宜按登门顺序来排,师尊,您看如何?”
老谷主愉快颔首。
一时间月火谷的天上地下均是灯火流光,像是上元灯节般沉夜如昼。
双方均是有些不太适应。
豪族贵派一向是喜好结交渊源深长的旧门族,第一次要硬着头皮来西南讨口热茶。
月火谷自建谷以来便冷清安静,一向都是和本地农户们往来互惠,今夜山谷口前车马拥堵,狭窄山路挤不下前来道罪的队伍。
为了元贤仙会的事,留守在谷内的三位宫主已经操劳数日,今夜虽然起了天大的热闹,喝过笋汤以后亦觉得困意上涌,只待一场好梦充足休憩。
阚寄玄笑道:“瞧这架势,不如你们都去好睡一觉。”
“只是来的陌生仙门太多了些,”涂栩心打着哈欠道:“万一有个财物折损,受伤送命的事发生在前谷,黑锅岂不是都要算在咱们头上?”
“不会。”老仙主淡声道:“他们不敢。”
这一句话如同落下定海神针般,让小辈们面面相觑一番,相继请安告退。
而阚老太太则被安置在昙华宫的东厢房里,被额外拨了两位得力弟子陪同照看。
此事先先后后都是旷古奇谈,以至于几大仙门的人陆续入驻前谷雅院时,一碰面脸上都是尴尬的笑容。
你们也来啦?
可不是,过来交个朋友。
哟,这不是那谁!
咱居然还有住对门的时候……
转过天来,各种礼物如流水般送入月火谷,拜帖友书更如雪花般洋洋洒洒。
月火谷发话说来客太多按序相见,有人觉得其中有诈,也有人不敢怠慢,
“说不定多送点东西人家就先安排见面了?”
“本来咱就是道歉来的,要不再修书一封叫长老们补送些礼金过来!”
“排序好说,等就是了,倒是礼物要早点脱手,叫人家弟子登记收下,省得夜长梦多!”
一时间,月火谷内诸多师尊弟子一并分作三派,流水般轮转。
一派照常修行炼药,一派接待外客熟络人情,一派抽空休息。
几大宫主性子都不算外向,便由严方疾花听宵主持待客琐事,无论是谢罪还是结友都能灵活应对。
姬扬也跟在他们身边修习人情世故的种种门道,凝神照料各个细微之处。
旧库房的弟子忙到腾不开手,只能临时另开东北西北两处库房,由程集和涂栩心暂时监督一二。
按严方疾和昊乘子的打算,送来的礼金半数用于弥补亏空,修复从前赈灾放药时缺损的账簿,另外半数则扩充园舍,改进弟子们的伙食衣裳,让孩子们都过得好些。
“烟鹤楼赠礼金三千银两,珊瑚玉鼎一尊,鹤羽大氅十件,地母灵丹一颗。”
“知白观赠礼金八千八百八十两,琼花玛瑙法珠一对,嵌符云履五双。”
“知白观赠礼金六千八百八十两,天狗犬齿五枚,红宝赤桃剑一柄。”
“知白观赠……”
“等一下。”小弟子手忙脚乱地拨着算盘珠子:“八千八百八加六千八百八等于多少?”
“叫你姬扬师哥来算。”涂栩心在一旁嗑着瓜子:“刚才就算错一回,基本功还是不够好。”
“寂清师尊,”小弟子委屈巴巴道:“我学的都是些杵药配丹的功夫,算盘还是前几日才第一回 摸!”
“噢不急不急,”涂栩心摸了瓶丹药给他:“吃点好的补补,脑子清楚了把前面的再核查一遍。”
小弟子哭笑不得,长长叹气,一仰头看见宫雾走进内殿,如同看到救星般喜出望外。
“宫师姐!!你可算来了!!”
“这知白观发疯似得过几个时辰就补送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一样比一样难记,加上七七八八的大派小派,今天砚台都快磨干了!”
宫雾摸了摸算盘:“这玩意真稀奇,我也不会。”
小弟子:“……”
“师尊,我带了方长老过来代为监督,师祖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涂栩心还在剥卤水花生,先抓了一把兜在袖子里,细细瞧宫雾的脸色。
他这小徒弟,早几年受了太多苦,虽然脸上平静自持,其实能看出些与年纪不合的风霜。
像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便要懂得人情冷暖,柴米油盐,是因着日子艰难才需显出二三十岁的笃定平静。
今年遇着这死而复生,数死数生的奇事之后,宫雾像是渐渐舒展开了心性,反而显出几分她这年纪应有的嗔怒委屈。
能觉得委屈了,反而是个好事。
现在再看她,也不知是因为那碗热笋汤,因为她在狐狸洞和京城里的诸多奇事,还是因为元贤仙会里姬扬护着。
这孩子看人时眼里终于带着笑。
像是终于认清,自己其实有许多底气,有许多人牵挂着,从未孤单过。
“我这就过去。”他也望着小徒弟笑,高兴之余顺嘴问了一句:“瞧着已有三四日的功夫,如今会客排到谁了?”
“知白观。”宫雾瞧见师父表情骤变,听师哥的叮嘱先把师父袖子拽着,怕人跑了:“师父你先别生气,知白观原先定着是排到第八日,因为情况特殊才提前,而且师祖吩咐,您一定要来。”
涂栩心怒意未消,看着她觉得心疼,脑袋扭来扭去往角落啐了一口。
“当初月火谷不得势的时候,那些人吹胡子瞪眼天天喊着要杀你,还要清你灵髓毁你魂魄,如果不是严师兄死命拦着,我早就去倒十包泻药毒翻他们这帮臭道修!”
宫雾忍着笑没说话。
涂栩心只道她心肠太软,太容易原谅旁人,张口道:“知白观金胡道人,六尺半高鼻头有痣,叫阵骚扰,出手打人,记仇两次。”
“知白观常泊剑修,递帖威胁,还私下打探你的生辰八字,要验一验你是不是妖女。”
“还有……”
“师父把这些人都记下了?”宫雾仰头看着他:“全都记得这么清楚?”
涂栩心一愣,郑重道:“别的事记不住,这也是一定要记住的。”
“等会我们过去,先让我爆骂一顿,叫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活明白些!”
宫雾小声说:“师父,恐怕来不及说这些。”
“怎么?他们急着投胎?”
“也不是。”宫雾说:“他们遣人来告罪,几番送礼我都没露过面,您也一直神隐不在。”
“知白观深怕之后结仇,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托人传信,说……”
“能说什么?”涂栩心剥着花生喂给她:“说知道错了,知道不该欺负你这个小女娃娃,以后替你祈福放生祝祷万千?”
宫雾嚼了又嚼花生,因为被塞了太多的缘故,临时有点噎着。
小师弟拨算盘听八卦之余还端来杯热茶,叫她慢慢喝下。
“他们说,师父您没法成仙,是有缘由的。”
“您这些年积累深垦的灵力修为,都叫人给偷了。”

“我这么些年闭关冲阶不成,都是灵力被贼给偷了?!”
宫雾沉吟片刻,把自己方才在牡翼宫里听闻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早些时候原先在花圃里松土, 想避开那些风波, 不愿听人一遍遍的同自己道歉。
其实是有些气恼压在心中, 不好发出来。
姬扬拎着一小瓮松菇鸡汤来找她, 见小师妹背着身子闷在角落里, 心里已知道大概。
他在她身侧放下陶瓮, 一同蹲在花圃旁, 用药铲给新芽培土。
宫雾低着头,一翻手便有清泉自掌心里汩汩涌出,浇落在花芽周围。
另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接在垂落的水珠下,不声不响地把清泉又融进了掌心里。
宫雾停了动作,神色微恼:“师兄你做什么。”
“感觉你在哭。”姬扬垂眸看她:“我得接着, 怕眼泪都落了。”
“我没有。”
姬扬拈了两枚落叶, 袖子一晃便把它们幻作两个小马扎, 两人坐在竹影里, 又像七八岁时那样近。
宫雾到底是饿了,他递热汤过来,自己也就接过来抱着小口小口的喝。
喝到一半, 忽然发问:“你真是修无情道的么?”
“嗯。”姬扬抬眉:“怎么?”
“那你对我这样好, 都是哥哥对妹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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