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修轮回道—— 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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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行山瞰景,也是替我谷代为看查,辛苦。”
“严某先在此谢过,宫雾,等会你随溯舟一同上去。”
老婆婆很满意地受了这礼。
“你是个懂事的,两孩子,走吧。”
宫雾怔了下,快步跟上,遥遥和师父师姐他们挥手作别。
“早点回来——”涂栩心喊道:“等着你们两一起吃夜宵!”
“今晚有汤圆!!”
一鸾一豹跟在不远处,随着他们三人进了夜鸩山。
还未抵达山脚处,老太太再度戴上犀甲手套,把整只怪模怪样的大鸩鸟提溜出来。
只听一声厉鸣,附近深紫色瘴气竟然如海潮般向两侧分散,给他们留出足够宽阔的通行范围。
不仅如此,先前隐隐能听见的窸窣声响都在撤离消失。
虫,蛇,狼,虎,异化后的烈兽以及修魔的精怪,听见这刺耳鸣叫声都往远方快速撤去,不敢再多驻留半刻。
姬扬一脚踏在泥泞上,伸手扶稳宫雾。
他们同时察觉到鸾豹都不再跟过来,一起往回看。
花橘被雾气压得弓背低吼,双爪紧紧压着地面不肯再迈步。
玄枳更是立在远处枝头,没有再往前飞的意思。
老婆婆往前走了一步,侧头道:“走啊?”
宫雾担心其中有诈,问:“师兄,你现在怎么想?”
姬扬牵紧了她的手。
“继续走。”
“好,我跟你一起。”
阚寄玄引路在前,倒拎着鸩鸟如同拎着一盏叽喳大叫的大灯。
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她走过的地方。
奇异景观还在不断展现着。
夜鸩山的万物都畏惧这只紫绿长毛鸩鸟的存在,甚至在它大叫之后,连泥沼上残留的水银都没入土内,如同规避魔物。
老魔尊哼着歌往前走,一路毒雾驱散,野兽退开,通畅到如履平地。
没过多久到了半山腰,宫雾眼尖地看见那两棵师祖师父曾再三观望的玉露梅树。
果真是只有枝叶没有花朵,当年师祖还忧心忡忡,担心这样好的药树就这样绝了种。
姬扬念头一动,用密音对宫雾说:“这位老前辈说,她知道怎么种这种树。”
宫雾双眼亮起来:“要不晚些时间,我们把她请入月火谷里,万一师祖和她能聊成朋友呢?”
话到这里,两人同时想到严方疾刚才的顾虑。
自古正邪不两立,如果严苛来论,私交魔界都算罪过一桩。
可是……
可是在宫雾被孤立之后,她很难再平和看待这些事。
她因不死不灭的奇异体质,一度惹得数十门派逼宫闹事,闹得整个山谷都不得安宁。
哪怕她不曾做过恶事,也从未有过恶念。
以那些正人君子的眼界,他们如果真把老人家请去月火谷……那就形同自污清誉。
宫雾把这些念头甩开,伸手捻了枚叶子吹作纸鸢,让它飘去山谷里给老师祖送信。
老太太一眼就瞧见纸鸢飘飞而去,并没有阻拦。
“你们两也是胆大,”她扶着手杖慢慢往前走:“不怕我把你们拐去卖了?”
宫雾忍笑道:“不太像,要是真卖了……我给您数钱。”
老太太哈哈大笑,爽快道:“凭你这句话,我也不会。”
“小丫头,你知道我要去山顶找谁么?”
“要是猜出来了,我额外送你一样宝贝。”
上一个跟她这样猜谜的,还是胡丰玉。
后者送了她两对呼来贝,不是一般的好用。
宫雾想到姬扬仍有福光照临,开口问道:“那如果我师兄猜出来,他能不能得呢?”
“那自然。”老太太继续赶路:“你猜他猜,有什么区别?”
宫雾应了声,一面提着衣角赶路,一面想能是什么人住在这种凶险之地的山顶。
……一定是非常需要清净的人。
夜鸩山少有人去,连大无相寺的庆真和尚去了一次都浑身是伤。
这里算一处鬼门关,连山脚处都没有任何农舍。
“兴许……是乐修?”她不确定道:“需要参悟至高音律,所以要找到至静之地,方便闭关进修?”
“不对。”老太太语气挺高兴:“完全没猜中嘛,那省得我老婆子掏彩头了。”
姬扬忽然开口:“是个和尚。”
阚寄玄先前聊天时都没有停下脚步,一听见和尚两个字,直接来了个急刹车。
“你,”她一脸审视:“你会读心术?”
“不会。”
“你怎么猜的?!”
姬扬如实道:“脑海里大概能看到,就照着说了。”
“好狠的直觉,这都能看出来!”阚寄玄一跺脚:“你是要成仙啊!”
她有点生气,又认了输。
“罢了罢了,我给你个礼物便是。”
宫雾听到这里,忽然说:“既然我猜错了,那也该由我赔你一件礼物才是。”
阚寄玄听得稀奇:“我长得这么大,还是过生辰时爹爹时刻记着送些我喜欢的东西。”
“小丫头,你想送我什么?”
宫雾临时掏了一把行囊,觉得拿寻常药丹和杂物都不太妥,拿出两枚师父送给她的蝶花糖。
“这个可以吗?”
“对您来说,这可能是很便宜的糖,”她把糖递到老婆婆手里,笑得温柔亲切:“但是小时候师父师哥总是用它来哄我,每次能吃到这一点甜,好像什么苦都能再受得住。”
“您也尝一尝。”
阚寄玄定定看着她,把糖纸揭了,当面吃了一颗。
甜。甜的简单纯朴,毫无杂质。
“儿子。”她突然道:“你不娶了这小姑娘,你就是天下第一糊涂蛋。”
姬扬怔了下,无言而笑。

任谁都不会猜到, 阴森恐怖的夜鸩山最高处,是大片的紫竹林。
姬扬从外缘岩层的残破痕迹能看出来,这里原先是险峻峰顶, 后来被人夷为平地。
他弯腰凭指力探出三尺土质, 进一步确认了猜想。
夜鸩山处处高险, 根本不适合任何人过来短居。
可是有高人不仅把这里开垦出横截面, 还额外运来肥沃土壤, 种下紫竹千顷。
这样轻灵的竹子, 原本难以适应这里的恶劣水质, 硬是被种活了,还隐隐有外扩的气势。
他们循着石子小路走进紫竹林深处,不多时就看见一处草庵,内里隐隐有炊烟。
宫雾好奇:“里面是有几个人?”
“就他一个和尚。”
阚寄玄高声招呼:“望津!望津!”
“来了。”年轻和尚用粗布擦了擦手,掩上锅盖道:“好你个女娃娃, 又来讨斋饭吃?”
宫雾和姬扬快速对和尚行了个礼, 等两位前辈谈话去了才小声交谈。
“大无相寺是不是有津这个字辈?”她记不清名字, 努力回想道:“庆真好像是取得庆字, 那……”
姬扬低声道:“望梵善修,庆空觉智,这是前八辈。”
“现在公开露面的僧修, 大半都是十二辈到十五辈。”
“什么?”宫雾捂嘴:“那老婆婆找的人, 难道是大无相寺的始祖?”
名唤望津的和尚,粗看好像只有二十来岁,也就比姬扬成熟一些。
可如果开了法眼再看,能看见他身后的炽烈佛光, 真如画本里的菩萨。
能有这般修行的僧人,怎么会独居在夜鸩山的最高处?
宫雾想起被异兽揍到肋骨断了好几根的庆真, 直觉那僧人也并不知道始祖就在山顶,只是凑巧过来采药。
没等他们出声,和尚已经回身去了厨房,隔着窗户问:“你们两呢?吃斋饭吗?”
“不用了,谢谢前辈。”宫雾说:“师父跟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
望津说了声好,自顾自地给阚寄玄舀菜。
粗粮杂饭,配了豆腐白菜,似乎都是在山下采买的。
阚寄玄把另一颗糖抛进口里,等饭的功夫虚空写了几笔字。
她落下手指的地方都有朱红灵迹,像是用了丹砂在半空信手写出了纵横恣意的锋芒。
“这个地方,可以捉到夜鸩。”她把刚才的礼物兑现,随口道:“至于防毒的手套,你们月火谷应该不缺这些,自己想办法去吧。”
姬扬道了多谢,和宫雾一起帮僧人端出桌椅板凳,四人坐在竹林中吹风饮茶。
阚寄玄一直很满意这两孩子从来不提多余的问题,仅扭头问望津:“你等到了吗?”
“我一百多岁时遇见你,你就在这里等它。”
“如今命途起落,几百年过去我过来一瞧,你居然还在这。”她舀了一勺豆腐,品了品其中的素淡滋味:“还是肉好吃。”
望津摇头:“它一直没有来。”
“兴许是死了,也可能是还不肯原谅我。”
言语间,宫雾朝旁侧望去,能看见小片被开垦的农田。
除此之外,透过破败简陋的屋子缝隙,还能看见一些经书典籍。
僧人在这苦修数百年,和世事完全隔绝,也不知道是在等哪个人。
“我不觉得它还记得,”阚寄玄叹气:“人年纪大了都容易犯糊涂,何况是一条龙?”
“不会。”望津坚定道:“它一定记得。”
等粥饭吃完,阚寄玄示意姬扬替自己洗碗,叫了一声望津的法号。
“兄弟,这姑娘身世难察,你顺便看看。”
宫雾冷不丁被唤到,立刻坐直,有点没预料到她对自己这样了解。
阚寄玄一笑,把姬扬救她的事大致讲了,手揣进袖子里显摆道:“你以为,转生庵的那些姑子都是天生开了天眼,一个个什么都看得清楚?”
“那,难道是?”
“那都是他姐姐教的修行之法,也是他姐姐搭的庵庙。”阚寄玄朝天一拜:“那位菩萨已经修得金身了,你如今见不着。”
作为魂阙之主,她拜菩萨这件事似乎有些叛逆,又很顺理成章。
“这姐弟两都是天生佛根,修得功德圆满,早早开了慧眼。”阚寄玄又道:“我儿子这样看重你,当娘的当然得帮衬着点。”
姬扬在厨房差点滑了个碗。
宫雾听得心虚,快速摆手:“我和师兄绝无那个意思!”
“是吗。”阚寄玄投之锐利的目光:“你一路没少看他。”
姬扬隔着窗户望过来。
“因为师兄长得好看。”宫雾面不改色地说真话:“溯舟从小就有官宦贵家来提娃娃亲,过年时还被师祖亲口夸过龙凤之资。”
“那倒是。”阚寄玄踢了下和尚坐的竹凳:“你看好没有。”
“在看了。”望津细细瞧着宫雾:“嗯……你上辈子并不是人。”
“人总有数度轮回,但你上辈子是混沌一片。”
宫雾呆了几秒。
“我,上辈子是一片馄饨?”
阚寄玄听得费解:“她是……古经里的凶兽混沌,托生成了人?”
“不是。”望津透过少女的瞳孔,仔细地往里看:“你的三魂六魄都是被炼出来的。”
“你不灭不死,甚至每轮回一次,都较从前功力更深,是不是?”
宫雾快速点头。
“前辈好厉害,这都能一眼看出来!”
她不敢跟这样的高僧平起平坐,站起身道:“我觉得古怪,但是一直找不到缘由,还请您今日解惑。”
“嗯……”望津反复地说了一声妙哉,喝了口茶。
“你说,这世间有什么是灭不了的东西?”
“越毁它,它越积蓄深厚,越对抗便越多?”
宫雾想了许久。
“好像没有这样的东西。”
望津看向姬扬。
“这孩子瞧着聪明通透,你说说?”
姬扬此刻已经洗完所有的锅碗,擦了擦手,拘谨道:“恨?”
望津面露笑容。
“很对。”
“爱意可止,恨意难灭。”
“一场恨,能滋生出无数的怨怼苦痛,最终衍生的无穷无尽。”
“孩子,你是被炼出魂魄,本该成魔的灵种。”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仍然透过宫雾的瞳孔,像在看她的一生。
“想一想,你如果没有被你师父捡走,本该过怎样的日子?”
宫雾怔住,脸色变得苍白。
她也许会早早就死掉。
然后一次一次地活过来,直到被人发现是不死之身。
她也许会在仇视和恐惧里长大,被人设法杀死,甚至捆绑了手脚扔进湖里,就如那些被浸猪笼的‘不祥’女子一样。
那些异视,排斥,轻蔑,都是她曾经身份暴露时感受过无数次的情绪。
当时知白观和霸鲸楼再三发难,一众中小门派也跟着提防警告,是月火谷一次次地把她护在身后,不肯让她难过,更不会让她出面受苦。
“命数就是这样的巧。”和尚温和道:“炼出你的人,想要你含恨数死,让你不得安宁,成为狠厉天魔。”
“可是孩子,你是在爱里长大的,不是吗?”
宫雾眼眶一红,本能地看向姬扬。
师兄一直很爱她。
师父爱她,爹爹爱她,月火谷的几千弟子哪怕互相不太熟悉,也在爱着彼此,爱着群山之外的每一户穷苦人家。
“这就是你的造化了。”望津道:“你本生在死局里,被人蓄意扔出去炼你的法阵外,想让你死上许多次好受尽苦楚,在恨意里变成足以弑神的恶物。”
“可是你被你师父捡走了,好好活着,直到现在死去的次数并不算多。”
“孩子,你知道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吗。”
宫雾怔怔地回答:“多行善事。”
望津温厚一笑。
“有人欺辱你,你该如何反击,都是应该的。”
“但能行善,自然还是要广施援手,结交友缘。”
“您说,我……我是被炼出来的?”
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
“魂阙有这种禁术吗?”阚寄玄自刚才就在回忆:“我被姑姑关了近百年,好些事也不太清楚。”
“不是魂阙,难道是悲骨渊?”
望津摇头,慢悠悠起身。
“我累了,就说到这里。”
“对不起,最后叨扰您一下,”宫雾着急道:“那个炼我的人,最后会把我收回去吗?”
她已经被关够了,她不要再离开熟悉的地方,被什么不认识的人带走!
望津没觉得冒犯,轻声回答。
“很快了。”
“一年之内,你就什么都能看见。”
说完,和尚慢悠悠地走回内室,继续打坐念经去了。
姬扬为他关好门扉,重复了一遍高僧用的词汇。
“看见?”
不是收走,不是恶战,而是……看见?
这两个字,让宫雾想起灵智未开前的自己。
她在没有开窍之前,看不见每个人身上的灵光,看不见阵法术势的轮廓,更无法飞行在天空高处。
难道说,望津高僧的意思是,她会在一年内突破开阳境,看见平常瞧不见的东西?
“真是可惜了。”阚寄玄道:“本来还想让他看看我儿子的姻缘,将来是生几个闺女还是儿子,哪想到这老头子躲着我睡觉去了。”
“多谢您带我们来这里。”姬扬深行一礼:“至少现在……我师妹的身世解开了大半。”
“听你这意思,像是要走?”阚寄玄挑起眉毛。
“呃,不然呢。”宫雾小声说:“那位前辈去休息了呀。”
老婆婆挽起袖子。
“来都来了,弄点他的笋再走!”

她说要挖笋, 反手就把树叶变成长锹,专挑雷雨过后的嫩笋挖。
此刻已是入了夜里,虽然和尚没有点灯, 但院落里有月光倾洒, 暮色里几朵灵火漂浮旁侧, 把山雾映得微蓝。
阚寄玄把山泥吹成一盏明黄色灯笼, 唤宫雾拎着照光。
和尚精心养出的大片紫竹, 成竹生得挺拔潇洒, 嫩笋则是个个青白水嫩。
一看就是挖出来要当天配腊肉爆炒的宝贝, 但凡多搁一天都是糟蹋了成色。
老僧人的笋,两个年轻人都不敢轻易动。
但阚寄玄效率极高,哐哐几下连根刨得扔了一大筐,看得老和尚隔着墙缝蹦话:“给我留点!”
“老和尚,”阚寄玄皱鼻子道:“这样好的雷笋, 你居然不请客人尝尝?”
“我也不知道你要过来。”望津念了声阿弥陀佛:“你一个魔头, 三番五次找我这出家人蹭饭吃, 胡闹。”
宫雾眼尖地看见风筝飞了回来, 快步跑去借了。
老婆婆在专心挖笋,背对着她道:“你那师祖说什么?”
宫雾还在拆信,反而是望津和尚又接了话:“人家已经备好酥肉米酒, 等你过去吃个痛快。”
“要谢谢你救了姓姬的弟子, 也要谢你带他们进山历练。”
信笺展开,一言不差。
宫雾虽然为这结果感到欢喜,此刻和姬扬对视一眼,都觉得诧异。
——师门怎么突然解开限制, 敢与她往来了?
虽然阚婆婆是北魂阙主人这件事……外人好像也并不知道。
魂阙入口,乃至魂阙里的动向, 一直以来都被压得严严实实,存在于各种纷乱的江湖传说里。
老婆婆觉得满意。
“你这的土灶连猪油都沾不得,烧什么吃也没趣。”
“我下山去了,你安心念经。”
她拎起竹筐,一扬袖子让大片被翻掘的土块填回原处。
“和尚,你还要在这关多久?”
“关到它肯原谅我为止。”
望津平和道:“画竹为牢,还能赠你一篮雷笋,也是善缘。”
阚寄玄一嗤,摆手而去。
再下山时他们同样拎着那只夜鸩鸟轻快开道,走到宜飞的地势便各自唤来法器,径直飞向月火谷。
还未靠得太近,姬扬已看见有许多弟子奔跑忙碌,不住地搬运卸货。
“那是……”
“那是来送礼的人?”他看清弟子们怀中抱着的锦缎糕点,以及山谷外长长车队,语气不善:“又是哪家人过来提亲了。”
“你以为,”阚寄玄笑道:“你们这个小山谷突然成了仙门之首,今后怕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宫雾惊异道:“就因为那个元贤仙会?”
“权势权势,”阚寄玄如教女儿一般温和道:“势力一起,权位也就高了。”
哪怕她这个魔教中人,也在几天前就早早收到消息,得知今年元贤仙会爆了两个冷门。
一是西南月火谷意外夺魁,而且成绩远远超过那几个名门大派。
无论是谋断还是法术,都在这场法会里赢得干净漂亮,还当众把南渊那些个冤孽杀了大片。
第二便是东北的关岭山会赢下第四名,强势盖过霸鲸楼、知白观,还赢过了大无相寺。
关岭山会听说是拜胡黄白柳灰的老宗族,只是数百年来低调守关,不怎么来京城。
而月火谷——好些从未听说过的月火谷,直接趁着元贤仙会的东风名扬四海!
修道中人凡是碰面,都会忍不住嘀咕几句有关这个神秘门派的底细。
“听说这个谷是药王孙思邈隐退的地界!每个弟子的投名状都得是起死回生,把白骨救成活人了才能入谷!”
“哇你们知道吗,我二姨妈的邻居的小姑子她弟弟就是月火谷的人!可牛了,人人都可以分到一颗玉露梅果吃,那可是黑市里价值千金的灵果!!”
“那小姑娘得是什么能力,才能一刀砍下南渊主的脑袋,还让缎红坊的宗主喊一声小恩人啊……”
两大仙门的青睐,元贤仙会的第一,以及无数江湖传说的添油加醋,直接引来一众门派快马加鞭的上门送礼。
——还等着干什么,送礼啊!!套近乎啊!!
现在还不想办法跟人家混熟一点,将来人家吃肉自己还能蹭到一点汤!
也有不少门派是在元贤仙会里与严方疾结下友缘,特此送礼庆贺夺魁一事。
阚寄玄按落蜃气,侧头问:“你师祖在哪?”
宫雾思忖道:“咱们直接闯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碍事。”她抬头看向前方:“哟,都来接我了。”
云头上,六宫主位都一并迎了过来。
老仙祖立在最前方,对阚寄玄遥遥一拱手。
“先前听闻魂阙剧变,还未见过本尊。”
阚寄玄招了招手,把一篮子笋交给旁侧的小弟子。
“也是路过,既然这小女娃娃想引见你我,碰一面也好。”
老仙祖笑着颔首,引他们三人去牡翼宫一叙。
众人站在高处,不仅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月火谷大半俯景,还能看见山谷之外的高低峰岭。
明明已经入夜了,可山峰高低处都有明灭闪烁的灯火。
不仅如此,如果遥望远方,还能看见天际有多道灵气汇聚而来,同样是乘夜而来的远客。
“我先说明,”阚寄玄揣着袖子道:“我这次碰巧过来,是见见我儿子,以及去一趟夜鸩山。”
可不是跟那帮狗腿子一样,特意跑来巴结你们的!
“自然,”昊乘子看向姬扬宫雾,面露赞许:“这两个孩子都生得钟灵毓秀,今年大放异彩,很为我谷争气。”
“阙主既然挖来一捧好笋,不如尝一尝我们谷里药草喂养的山花鸡,熬一锅鲜笋鸡汤很是健脾。”
阚寄玄坦荡道:“你小心我赖在这长住了。”
“那也欢迎。”
长辈们在套近乎聊天,宫雾同姬扬悄悄转到队伍后侧,跟他嘀咕道:“师兄,你那个大阵是不是还剩好些个时辰。”
今天过得好漫长。
自中午领了这福气庇佑以后,先是进了一趟珍奇秘境,取到湛蓝火种以后赶路回谷,从黄昏到暮里一直留在夜鸩山上。
“大概还剩四五个时辰。”
姬扬看向天际星辰,声音很轻。
“一辈子也许就这一次,能运数登顶,心想事成。”
“那还来得及许愿。”宫雾笑起来:“你想一想,现在最盼望什么?”
姬扬静静想了一会。
“可以许几个愿?”
“三个吧。”
“第一个愿望……大概是希望月火谷能长久兴旺,改变更多弃婴的命数。”
如果没有师父的养育,他未必能活到现在。
月火谷年年岁岁广行善事,值得长久旺盛。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们师门三人都能修仙顺畅,同登云阶。”
师父在,你我在,我们都去最高的地方。
宫雾同他一起望向漫山遍布的明灭灯火,问。
“最后一个呢?”
“似乎没有太多要考虑的人了。”姬扬仔细想一想,说:“希望你的烦恼都消失。”
这句话一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她。
“你是不是,有本小册子?”
宫雾眨眨眼:“你是说记仇的那个?”
“当然。”
“一直都在,”宫雾从行囊深处翻出来这个小账本,递到他的面前:“你看,哪些人曾经欺负过我们,我都记得明明白白。”
有人故意垄断药源,让月火谷难做啦。
有门派骂她是妖女,还逼上门要她师父杀人证道啦。
或者是把她连同她师哥一块骂,给月火谷泼脏水……
零零碎碎大几十条,记得十分清晰。
守门弟子闲着没事天天八卦,吃惯宫雾送来的小糕点以后什么都肯跟她说,瞧见她记小本本也没拦着。
都以为是小女孩闹着玩,谁会真当回事呢。
姬扬看过记仇小册子里的行行字句,询问道:“我想把这个给师祖过目,可以吗?”
宫雾怔住:“师祖应该知道吧。”
“对,但没有仔细记过。”姬扬此刻顺着灵海里的第一直觉往下说,思路非常通畅:“天下并不是非黑即白。有善有恶,有恩有仇。”
“从前我们被人看不起,被他们为了面子和地位高低为难折腾。”
“他们欠下的债,我们不能故作大方的一笔抹了。”
宫雾小声说:“我一直想讨个说法,可是人太多了。”
先前晦暗的那几个月,来兴师问罪的人太多了。
直到被狐狸一家掳走之前,她都被藏着掩着,不许离开山门一步。
有人要杀她,有人要烧死她,也有人骂她的师父,骂她的山谷。
她一直记得刻骨。
“今天这些来送礼的宗族世家里,未必有先前的那些人。”
姬扬攥紧这本小册子,凝声说:“我想拜托师祖发博闻帖。”
博闻帖,是只有登仙之人才能发出的广帖。
凡是有登仙旧迹的宗族人家、门派观庙,都能在祠堂里收到这样一封广为告知的书信。
虽然用起来很是方便,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慎言,更何况神仙。
也只有蟠桃盛会,或者是贺寿朝拜之类的大日子,才会有神仙用这个法子。
后来渐渐用得多了,也有神仙的坐骑爱宠跑丢了找不到,或者是寻不到转世轮回的恩人,也会借此通告求助。
姬扬突然提出这三个字,乍一听像天方夜谭。
“不可能……”宫雾侧身看向被六位宫主拥簇的仙祖,又是敬畏,又是犹豫。
她知道自己身世以后,还是会有暗暗的伤神。
不知道那和尚说的是真是假,可是……
可是如果都是真的,她本会是邪魔一样的存在。
她可能早早就死了许多次,在痛恨戾气里长大,最后被召唤她的人所用。
“宫雾,你在想什么?”姬扬突然道。
“我……”
“你是不是觉得,不值得这样做?”
眼前一向温存和蔼的师兄,说话突然变得很有锋芒。
“小雾,你是不是在想,以师祖的地位,以你的出身,不值得,不应该这样做?”
宫雾苦笑一下。
“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姬扬定定地看着她。
他在今日受到福运庇佑,说什么都贯通心意,不再委婉。
“我早该和你这样说。”
“你吃饭时总躲在最后一排,说话做事小心翼翼,也不敢与任何人争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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