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完结中/希望能逐渐日六/阿门】
宫雾自幼根骨双缺,虽在本派仅有扫地的份,十六年里仍被师尊师兄宠着长大。
直到她被推进万噬池里连死两次,再醒来时功法连登三阶,命运强势反转。
师尊很紧张她:“今后出去千万不要随便死!小心大家把你当成妖怪!”
宫雾:“……我努力!”
没过半年,坊间传闻大盛,说边陲之地的小破门派里突然冒出一个不死不灭的妖异。
各路正义人士拔剑相向,道那还得了!
这不剖她金丹,夺她道行,助我早日飞升才是!
又过了大半年,风头劲转直变。
“宫奶奶!淮南水患的河妖太凶了我们除不掉哇!”
“宫大真人,您的修炼法术方便透露一下吗……小的给您斟茶了!”
“宫半仙!!求求您救救我师尊,天下恐怕只有您能登上夜鸩山摘仙草了!!”
宫雾笑容温柔地翻了翻旧帐。
“来道歉的话,记得好好排队。”
-感情向文案-
昙华宫只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兄,还有一个她。
姬扬修了无情道,先斩情根,再断爱憎,痴念一步步消散干净。
他光风霁月许多年,渐渐不再笑容,超脱纯粹如天生琼玉。
唯独在一件事上,从未松口过。
——宫雾的婚事。
有大妖十里红妆前来求娶,聘礼有龙衔珠,凤脂翠,情真意切愿岁岁相好。
姬扬仅开匣看了一眼,淡言并不相配。
“小雾的头发很长,用这样的短钗,绾不住。”
“可见你也未曾对她上心。”
有高僧月下表白,愿就此还俗,一心不离。
姬扬提灯一照,锦灯前望着她笑。
“真怕你被人花言巧语给哄走了。”
她为他数登仙阶,几坠几起只为拽他离开魔渊。
他得道后笑怒恨痛皆是为她,还以为皆是寻常。
千云天阶前,他已将七情六欲悉数斩断,不悲不喜云淡风轻。
可回首一看见她,仍旧心念不止,如风摇铃。
……终是放不下你。
“小雾,他们许给你的,我加千倍。”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爽文 升级流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宫雾,姬扬 ┃ 配角:人太多了记不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爆卡车成长史(不是
立意:胜券在握,自强不息。
蔺傲霜说出这句话时,方才的温柔笑意还未消散。
她背后有纸人幽幽漂浮而起,抬起被剪裁出的纸手,操纵女人伸手攥住瘦弱少女的衣领。
“师姐,你怎——”
宫雾还未说完,自身重心猛然向后,一瞬间被师姐掀下了栏杆。
她不受控制地坠落向下,须臾间撞进黏稠污浊的池沼里,下一刻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肉都开始溃烂消散。
师姐——师姐!!
宫雾竭力看向高处唯一能求救的人,而蔺傲霜双瞳涣散着,被纸人牵引着快步离开此处。
少女一寸寸深陷进黏稠恶臭的万噬池,在剧痛里意识不断涣散。
怎么就……突然被害死了……
她来不及想清一切,眼前只剩一片白光。
然后便坠入深渊般的虚无,就此咽气。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雾勉强苏醒过来,隐约能感觉巨物在身侧巡游翻滚。
我……先前在做什么?
她的五感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仅有意识在竭力拼凑碎片般的记忆,耳鸣声尖锐刺耳,许久才停。
我刚才在倒垃圾。
对,我在陪师姐倒药渣,还和她约好了回去路上一起编兔尾草花环。
万噬池在月火谷以北,深潭里养着一只不知年岁的大毒鲵,常年见什么吃什么,这些年把谷里熬的药渣吞的干干净净。
不仅是谷里的修炼弟子,附近村民也时常过来倒些破布烂肉一类的东西,为了防止意外坠池,人们还在这里修建了很结实的栏杆。
胡思乱想里,她渐渐能感觉到四肢在恢复知觉,被毒池烧灼的痛感隐约在卷土重来。
宫雾不会凫水,凭本能努力抓住些浮木枯枝,在即将浮出水面时伸手向上努力一捞——
山谷远处有什么破空而至,迅疾到挟着风声撞进她的手里。
她来不及想太多,勾住那硬物努力往上爬,狼狈到浑身湿透,衣袍都浸满了腥臭脏污。
手掌一摸,像是横着有很长一段可以够到,而且质地比较粗糙,摸起来似乎是……扫帚?
少女眨眨眼睛,用手背一抹眼睛,看清自己真是半身挂在悬空的扫帚上。
竹枝扫帚很是听话地悬在池沼上方的半空中,如同被固定住一般,稳稳地供她爬出池沼。
怎么会……怎么会像师兄师姐用的御剑一样,扫帚会从昙华宫一路飞到这里,似乎还能听人使唤?!
大毒鲵一个翻身在池沼里冒了个头,六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张嘴打了个泡泡嗝。
宫雾察觉到危险,有些费劲地伏趴在扫帚上,长长缓了一口气。
好痛。残留的毒水还在蚕食她的皮肤,眼看着胳膊上已经蔓延出蜈蚣般的红痕。
宫雾痛得眉毛打结,试探着用念头驱使自己怀里的长长扫把,后者果真随之左右平移,很是听话。
她怎么突然会御扫帚了?!
人生里,很多事都是突如其来,而且一来就是猛撞在脑门前,不想接受也得囫囵咽下去。
就像她渐渐学会说话以后,发现身边的师弟师妹们都背书极快,甚至有人十岁晋阶隐元,十七岁升入洞明,二十出头就可以御剑飞行。
可她就是学不会,看不到大部分子弟修炼五六年后就能窥见的灵气痕迹。
师父耐心无比地开小灶教了十年,教到后面也觉得纳闷,一诊根骨发觉情况不对。
世间众人其实大抵都有些许灵根,只是开窍早晚的问题。
她是没有,彻彻底底的没有。
宫雾艰难接受现实,兢兢业业在勤杂处扫地擦窗户十六年,对自己的期望不断放低。
然后突然就被一向疼她的师姐掀进毒沼里,一命呜呼。
宫雾趴在扫帚上苦思冥想,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倒个垃圾就死在这,又怎么突然活了过来。
兴许是万噬池没有大家想的那样骇人,她刚才只是疼晕了过去。
那扫帚呢?
小姑娘有些恐高,抱着扫把看了一眼还在打嗝的六眼大毒鲵,回想师尊们教诲的御剑之道。
想飞也得按规章飞,哪能哆哆嗦嗦四肢并用地全身捆在扫帚上。
稳当些的坐法,飘逸些的站法,选哪一种?
宫雾先是趴在扫帚上,控制着它驮着自己小幅度飘回高处岸上,双脚落地时如释重负。
她一身素蓝袍子被染得不像样子,长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竹枝扫帚乖顺地悬停在一旁,像是随时供她差遣。
宫雾试探着坐稳了上下飞了一圈,双手握得很紧,生怕掉下去。
她居然会飞了。
少女试探着站起身,踩住扫帚的中段,重心往下沉。
……好像没踩稳。
宫雾不太放心地往中间挪了步子,隐约觉得还是坐下更安全些,正要改变姿势脚下跟着一滑。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出现,扫帚心灵感应般撞到掌心方便让她用手抓紧,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熟悉的被池沼淹没,熟悉的皮肉被溶解时的剧痛,以及熟悉的失去知觉一片黑暗。
她又死了。
事实证明,御剑飞行存在一定安全问题。
修仙有风险,倒垃圾需谨慎。
再再次恢复知觉时,宫雾一抬手,看见自己半截白骨还在冒烟。
小姑娘很冷静地盯了几秒。
“好痛痛痛呃呃呃啊啊啊啊——”
她死的太频繁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死过。
但是白骨上徐徐复原的肉,以及还没有长回原状的头发,都能部分说明问题。
她再次靠着半截被毒沼腐蚀的扫帚爬到岸边,凭池沼中的残影看清自己的样子,又望了一眼太阳。
与傲霜师姐出门的时候,还是一大清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白骨森森的指关节终于长回皮肤,指甲也在缓慢地重新生出,从前砍柴时留下的刀疤都已经褪了个干净。
宫雾发觉自己换了身新皮囊,又去找手肘被烫伤的痕迹,以及旧有的胎记。
除了胎记,所有疤痕全都没有了,连脸上的痘痘都没有了。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该洗一个澡,赶快把蓑衣般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掉。
宫雾又一招手,有大股水流从远处清泉飘来。
她浑然不知,背对着冲击而来的水流疑惑扫帚怎么没有动,冷不丁被浇了一身。
春日四月尚且有些冷,宫雾猛一转身,看见更多的水流在寻她而来。
清澈的,澄净的,犹如飞燕一般。
大股大股的清泉因为感应到她的心意,从十里外的泉流里腾空而来。
能控制水木土火,得是进入瑶光境之后才能有的道术!
她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就在此刻,远处有清冷声音在遥遥唤她的名字。
“小雾?”
“小雾,你在那边吗——”
“姬扬师兄!”宫雾抱着扫帚站在岸边,大声道:“我在这里!”
此刻有柳色随风而来,一青年以碧绳束发,眸如点墨眉似竹叶,片刻已寻至她的面前。
刚一看清她的样子,姬扬目光微怔,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把她周身裹好。
“先跟我回去,”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想翻腕探脉,又觉得不妥:“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你受伤了吗?”
宫雾还小,被偌大外袍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习惯性摇一摇头。
姬扬不信,皱眉又拾起一片她发间的枯叶,低声道:“蔺师姐说你走丢了,一路没找到你,先回去复命,我刚刚才听到消息。”
宫雾点一点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的事。
可是师兄的袍子好香啊。
像他这样的高阶弟子,衣袍是用云缎织的,还会用薜荔花内外熏遍,即便是披在身上都很是暖和。
“今天的蔺师姐,有些不太对劲。”她小声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毕竟是别宫的师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到这种地步。
之后再见面时,她如果发觉自己没有死,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此刻宫雾已经被姬扬扶去剑旁,同他一起腾云而起。
她靠着他的后背,裹紧了外袍,有些打蔫。
姬扬虽然一直在凝神看着前路,此刻也在听她的呼吸,确认是否受了重创。
去一趟万噬池便找不见人,再寻见时她已经在毒沼岸边,连衣衫都破损成这样,很明显是被欺负了。
他没有回头,说话声音很冷。
“她推你下去了?”
宫雾怔了一下,还是轻嗯一声。
“好好的人,突然疯魔了。”姬扬冷笑:“昙华宫统共就你一个师妹,护不住才是笑话。”
今日便是师尊不允,他也要替她讨个说法。
宫雾眼瞅着就要到了,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溯舟师兄,你先停一停。”
姬扬侧眸道:“怎么?”
“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宫雾想了又想,觉得没法解释,一招手把毒沼池里无人关心的扫帚又招了过来。
他们坐在延展后的碧色长剑上,旁侧有把竹枝扫帚突兀飞来,跟打招呼似的还晃了下尾巴。
“我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宫雾诚恳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在毒沼池里死了两次,然后好像就开窍了。”
她又一招手,扫帚靠近了些,还在悬浮着骨碌打滚,果真如御剑般自如。
“因为没有佩剑的缘故,它跟着我飞了过来,你说……我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姬溯舟先是惊异,转而掩面而笑。
“你啊。”
回谷时,一众弟子仍在忙着煎药调方,从前的听经庭里躺着七横八竖的时疫病人,隔着老远就能闻见清苦的药味。
每年新入谷的门生以及谷中收救的弃婴,往往都被分配至榛苓宫或绵德宫,由两位师尊悉心教习。
等到境界升入隐元之上,才有资格去更高层次的宫宇里正式拜师,且礼仪规矩繁多严整,代表着被月火谷正式认同接纳。
但凡事都有例外。
等级制度森严的月火谷里,唯独昙华宫里出了三个迥异于众人的徒弟。
寂清师尊生性活泼仁爱,百余岁的年纪里云游四方,前前后后给自己捡了三个徒弟。
由于老师祖一向惯着他胡闹的性子,这三个徒弟都没有在数百人同寝食的低阶宫宇里一步步磨炼受苦,早早便能住进位处中阶的昙华宫里,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卧房,伙食份例也直接默认是正式授徒后的好待遇。
第一位大师姐天资聪颖,竟在七十多岁便飞升成仙,如今已鲜少下界,比师父本人还要来得生猛。
以至于经常有老师叔师伯同寂清师尊开玩笑,说你怎么不上天去瞧瞧你的好徒弟。
“我那是不想吗!”寂清师尊红着脸嚷嚷道:“我那是修为不够,死活卡着上不去!”
大伙儿哈哈大笑,促狭里也很是羡慕。
古来修仙人数不胜数,真正得道升仙的能有几人?
比不上中原南北的大门高派,像月火谷这样的小门户,迄今仅有五六位登仙之人。
哪怕座下弟子出一个这样有出息的,也已经是师门极大的光耀。
大师姐走了没多久,寂清师尊闲着也是闲着,前后在谷前弃婴里挑了两个孩子,有心消磨成仙前的漫漫日光,也算积了功德。
先收了姬扬,又收了宫雾,师兄妹年岁相差四年。
有好事的人早早通信报给老师祖,各宫的真人尊者也留了个心眼,好奇他是否又会教习个仙人出来。
令谁也想不到,师兄妹两命途截然相反。
姬扬一睁眼便能瞧见众人身上的灵气,学会说话习字后更是天资超绝,五岁过隐元境,十二过洞明境,十五岁直接连跳数阶,以惊人速度晋位瑶光之境。
——寻常人想要达到他这般地步,至少也要二十多年!
姬扬天生容貌俊美,又修仙有道,哪怕随师父深居于昙华宫里,也早已收获大批姑娘的芳心,每逢花山节喜神节到来,连附近的名门望族都请媒人过来说亲。
有师兄师姐珠玉在前,宫雾很受关注。
她八岁时尚未开窍,早早压了赌注的旁宫师尊们仍在嘴硬。
“大器晚成嘛,不着急。”
十岁时寂清师尊也有点坐不住,画阵掷筊给她看了灵根。
——完。全。没。有。
小朋友很听话,也没有过度的上进心,听课也是过一天,河里摸鱼也是一天。
恰逢师尊需要闭关五年突破境界,叫她好好洒扫修心,学经修道嘛……随缘吧。
五年一过,师尊出关时笑容有点绷不住。
破境又又又失败了。
他顾不上跟老师祖汇报这一喜讯,不信邪地给宫雾画阵掷筊。
灵根仍是不存在。卦相直接给了坤卦,约等于两个大叉。
寂清师尊抚摸着小徒弟的脑壳,很是爱怜。
“好啊,现在天下第一倒霉蛋不止我一个了,师父跟你作伴哦,不哭不哭。”
姬扬把师妹拽到一边,面无表情道:“你自己把眼泪擦一下。”
“我不擦!!再过几十年怕是连你都要超过我了!!”
师徒三人均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变故,姬扬领着宫雾回主殿找师父时,涂栩心还坐在蒲团前用药杵磨着蒲公英粉。
笃笃笃笃的声响里,姬扬右手一抬,示意宫雾先躲在屏风前。
他快步向前,清声唤了声师父。
涂栩心哼着戏歌在倒药,听闻是他,头都没回。
“你师妹找回来了?”
“难得见她有点玩心,偶尔去山里晃一晃……好像也不用催着回来。”
姬扬温善道:“师妹死了。”
宫雾躲在屏风前,听得差点咬到舌头。
涂栩心身躯猛然一震,抱着药臼僵笑:“你,你没开玩笑吧?”
姬扬摇一摇头。
“我亲眼见了。”
涂栩心嚎啕一声,眼泪还没出来又急急道:“她怎么就死了!是被虎豹吃了还是摔死了?!”
没等姬扬作答,他已经开始汪汪乱哭:“我的好徒儿啊!!师父还没教你些本事你怎么就去了!!”
宫雾心中微暖,暗道师父是很爱我的,我若真是死了,他也会这样大哭一场。
涂栩心把药臼一扔,也不顾药粉洒了一地,被姬扬搀扶着爬起来,步伐蹒跚。
“你师妹能活十六岁,已经很不容易,”他抹着眼泪道:“就她那弱不经风的样子,像小鸡崽一样,我早几年生怕不小心就给养死了!”
宫雾的笑容开始凝固。
“她九岁的时候吃山枣被卡着,我急得连碑上写什么都想好了!”涂栩心痛心疾首:“当时不还是挺过来了吗!!”
姬扬扶着他踉跄着往外走,眼见着两人与宫雾擦肩而过了,师尊还在直挺挺地往前看,大有要为她收尸的架势。
“师父,走过了。”宫雾提醒道:“我在这呢。”
涂栩心哭到一半,仓促回头望她,一抹脸骂道:“跟我开这种玩笑!不怕我罚你跪着抄书了!”
他凶到一半,发觉她衣衫破烂,周身被污浊浸过,神色骤变,抬手就去搭她的脉象。
“她被推下万噬池了?”涂栩心此刻哪里还有玩笑的心情,厉色道:“有人要害我徒儿?”
姬扬见脉象无虞,温声道:“您现在不觉得她是自个儿滑进去的了?”
“怎么也是昙华宫的徒儿,不许丢这种脸!”涂栩心凶巴巴道:“自个儿滑进去的也得折圆了说!”
宫雾小声道:“其实是被推了一次,我又摔跤掉进去一次。”
她把先前又死又生的异事简略讲了,一招手把帚帚唤来。
“第二次摔进去,我学会了这个。”她勾了下手指,不远处杯盏里的水流即刻飞来,如流雨般散在他们周身。
姬扬双指一抹,令茶水落回原处。
“师尊,是不是那深潭里藏着些古怪?旁人摔进去会死么?”
“会死得干干净净。”涂栩心平直道:“你老师祖当年被仇家寻上门来,灭了人家三百道众,半死不活的一概扔进去喂大鲵了,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剩。”
“那也有可能扔进去了没有仔细观察,”宫雾小声道:“偷偷活着也不会告诉咱们呀。”
寂清师尊轻叹一声。
“傻徒儿,你以为是谁负责过去扔人喂鱼的?”
“我是亲眼看着烂的烂断的断,本来还想捡几副残尸剖开看看,那毒潭好似化骨水,附近连野草都生不出来!”
说到这里,涂栩心匆匆给她找了一身道袍,吩咐侍女帮她梳洗更衣。
不出半个时辰,宫雾重新收拾干净了再出来,瞧见师兄在给师父泡茶。
涂栩心屏退左右,面色凝重地吩咐她坐下。
“雾雾,你这生生死死的事情,师父参不破。”
“但自今日起,有两件事格外重要。”
“第一,你突然能御剑唤水的事,以及毒潭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讲。守口如瓶才能久活,我已经再三叮嘱过你师兄,不要走漏风声。”
“第二是,从今日起,你必须比任何人都要贪生怕死。”
宫雾听到这里,有些茫然。
涂栩心加重语气,目光里皆是担忧。
“修仙之路凶险奇多,年年都有横死早夭的弟子。”
“可你就算活不下去了,也一定要在无人的地方咽气。”
“否则一旦还魂,被旁人发现你可能是不死之身,必然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她刚沐浴出来,头发还披散着。
姬扬抬指一抚便有羊脂玉簪飞来,立在她身侧顺手绾发。
师父唠唠叨叨地叮嘱着,他听得漫不经心,给她重梳出很是好看的双铃髻。
大师姐飞升后,昙华宫里师徒都是男子,本来不会这些。
后来收养了这个小丫头之后,寂清师尊每天最头痛的就是给她梳头。
小姑娘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小时候还经常撒娇要编辫子。
师尊潜心修道一百五十年,哪里学过这玩意,还得厚着脸皮去六珈宫里问三师叔怎么给人梳辫子。
等姬扬年长些了,这等麻烦差事登时被扔给了他,美其名曰也是理乱修心。
姬扬学什么都快,只是被迫拿悟道修术的好脑子学怎么给小师妹梳头发。
时间一长,书房里的牛角梳子都留了好几款。
涂栩心叮嘱完了,宫雾的长长头发也被绾好了。
姬扬松开手,侧步瞧了一眼。
“不用再看了,很像样。”涂栩心示意他也坐下,呷了口热茶道:“现在头等大事,知道是什么吗?”
“找蔺傲霜。”姬扬淡淡道:“她休想装作——”
门外有人快步前来,声音很是焦灼。
“寂清师尊!您快去听经庭里瞧瞧,出大事了!!”
涂栩心不悦抬眼:“什么事能让你直接闯进来?”
小弟子慌忙拜倒,急急道:“六珈宫的蔺师姐——她昏死在庭上,像是中了急毒!”
姬扬打断:“她出事了自有她师父照看。”
“可是,可是东麓师尊给她挑开腕上血脉,”小弟子说到这牙齿战战,此刻连自己都不肯信:“竟然……竟然剔出来好些纸絮!”
三门六尊十二派里,月火谷名靠末尾,弟子游历中原自报名号时百姓们基本不认识。
小门派地处于西南边陲,还紧靠着妖魔凶兽横行的夜鸩山,一无天材地宝,二无大道镇派,条件实在不算好。
月火谷多出药修与杂修,与周边村落关系很好。
此处天气温暖湿润,每年常有蛇虫泛滥,时疫也总是变着法子造访。
村民们习惯了提着鸡鸭稻米过去求药,或者撑不住了往山谷前一躺,自有弟子们把病患抬进谷里,半是行医救人,半是教新弟子练手。
如何开方子,如何施针放血,多练几次也渐渐就会了。
自然有莽撞弟子开药太猛,又或者一针扎错了位置,搞得病人鼻血狂涌龇牙咧嘴。
但大伙儿互相都很体谅。
穷嘛,不丢人。痛几下没事,不死人就行。
原本这么相安无事的过着日子,谁想到近日渐渐兴起一种新病,忙得数百弟子都顾不上听课修行,谷里囤下的药材一度搬空。
——这病说起来很是奇怪,先前从未在医谱里出现过。
初时症状是手上长红疹脓疮,有的出现在指背手背,也有的上来就冒在胳膊肘子表面。
然后这疮斑会顺着肩头不断往上攀爬,直到最终长到后颈,某天夜里会骤然冒出一只眼睛般的诡异疖子。
偌大肿包正中间会有一条横线,好似闭着的眼睛。
一旦疖子裂开,露出其间眼珠子似的硬核,这病人就活不过半个月了。
前后两个月里,附近五六个村寨都出现了类似的病患,死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或中年人。
他们被这眼珠子般的怪病盯上之后,再健壮的体格都会被消耗到只剩皮包骨头。
好几个族长都抹着眼泪跑来月火谷里求援,老师祖答应救助之后,谷里不光连听经庭里都支满了药炉,沿途本用来观山望水的亭台楼榭也躺满了裹紧草席棉被的病人,浓重药味在山脚下都能闻见,日日倒进万噬池的药渣多到能撑翻大毒鲵。
也正因如此,负责扫地的宫雾消失了大半天,谷里根本没有人顾得上关心,还是姬扬采药回来发觉不对劲,找蔺傲霜问出了下落。
在此之后,蔺傲霜在六珈宫前领着一众师弟师妹施药救人,正手执蒲扇给药炉掌着火,突然一口鲜血喷在药盏上,踉跄着就倒了下去。
小师妹下意识看她后颈是否长了疖子,可衣领一撑皮肤平整光滑,又以为她是连日操劳过度,累到吐血。
此刻再一把脉,情况更是不对。
师姐——师姐的脉象像是撑不下去了!
他们急急找来东麓师尊过来搭救,师尊过去时搭脉急道自己来晚了,拿瑶银短刀淬火之后抓过她的右臂,看准乌青之处骤然刺去!
寻常病人被这么一刺,登时会有毒血喷涌而出,更会痛得大哭不止。
可蔺傲霜在昏迷之中被这么一刺,仍旧气息微弱毫无反应。
更骇人的是,那刀尖在皮肉里一刺一挑,竟剔出来大团纸絮!
人体血管细软狭窄,便是剖开了硬塞都很难放入这些纸絮。
可她手腕上被挑出的纸絮尽是洁白干净,且一缕又一缕像是根本挑不到尽头。
东麓师尊从未见过这般诡事,挑到后半程已是脸色惨白,快速让弟子去旁宫通传求救。
一缕一缕,堆积起来能装一满碗。
如此挑到最后,纸絮才渐渐被染上朱红,最后几抹更是黑污胀烂!
直到异物除尽,蔺傲霜这才长抽一口气,再睁眼时嘴唇都没了血色,已处在强弩之末。
“师父……”她虚弱道:“徒儿好痛,像是周身……周身都要被抽干了。”
前后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涂栩心带着徒弟们快步赶到时,蔺傲霜已经彻底咽了气。
程集仍抱着她的尸身,背影倏然苍老了数十岁。
涂栩心看见蔺傲霜尸身时青筋一跳,抬手按住姬扬。
“小雾的事,有蹊跷,先不要问他们。”
姬扬第一次看见同窗师姐死在自己面前,同样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都看见了那只陶碗,以及陶碗里血迹斑驳的纸絮。
宫雾心中骇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姬扬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