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修轮回道—— 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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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连知白观都自顾不暇,族中数十人抓挠哭喊不止,亦有弟子当日染病便气绝而亡。」
「昔日龃龉,今日报应。知白上下虽设有重阵,瘟病仍蔓延不止,已有族长跪在谷外求师祖施恩救人。」
此病隐隐有蔓延中原的趋势,必然会引动局势变化,令人不安。
其二是她与姬扬的安危,均是障碍重重。
月火谷再度被各地涌来求救的病患挤满,听说现在连行道上都躺满病患,甚至还有无数人倾家荡产求弟子们先救他们,如今个个都恨不得拿钱换命。
宫雾一旦回去,魔界极有可能趁乱而入,杀得月火谷应对不能。
姬扬误入魔界一事,也是一样百般的棘手。
涂栩心思来想去,决定先从各方探听消息,如若不成,必会亲身潜入魔界搭救徒弟。
他在信里把诸般事项都交待地清晰明确,也替她拒了那桩婚事,说万事不安,便说明如今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等一家重聚,旁的再慢慢顾及。
「徒儿,望万事珍重,安康长留。」
宫雾读完手中书信,像是亲耳听见师父一字一句看着她嘱咐。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枯坐了一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你把信鸟给吃了?”
旁边的年轻狐狸愣了下,解释道:“来往妖界的信鸟俱是单程,是不能活的。”
“密钥是无数宗族的身价性命,这些鸟这辈子只能飞这一趟。”
“恩人若要回信,小的这就再提一笼过来。”
宫雾摇了摇头,像是被山谷赶出门外一般,一时失神。
她回不了家了。
她这些天一直都想回家,回到最熟悉也最温暖的地方。
可师父写信来,叫她暂且留下,修炼蓄力等待来日。
小姑娘胡乱抹了下眼泪,咬着唇不说话。
胡丰玉还伏在鼎炉边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划着水。
宫雾还在哭,他已闲闲开口。
“我猜对了?”
宫雾瞪视过去,说话带着鼻音:“我还不如杀去魔界,一路死几回又怎样!”
“我……我修轮回道,我不怕他们!”
她年轻气盛,一恼怒起来便有冲劲。
胡丰玉看得有点怀念,暗道自己年轻时的气性也是这样。
到底是老了,谈什么都慢吞吞,像只大乌龟。
“你不怕死,这的确不错。”胡丰玉一侧头,朱墨般的长发倾洒鬓前,眼眸泛着极妍赤色:“但你怕一样物事。”
“什么?”宫雾反问。
刀,毒,火,法,一样一样她都能禁住!
哪怕是禁受不住,来个四回也能脱胎换骨,至此战无不胜!
胡丰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轻叹一声。
“……你怕笼子。”
她倏然一惊,此刻如被当头棒喝,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死而复生也好,烈火炼身也罢。”胡丰玉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悲悯:“你和狐狸也无甚区别。”
“笼子一扣,你便跑不掉了。”
“我比你更知道,被锁困在濒死绝境是什么滋味。”
姬扬不敢睡着。
他已累极,只身逃入白骨枯林里,此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罗盘在魔界已彻底失效,金锭变的经书半分用途全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留着十枚梅果。
先前日夜兼程地寻着宫雾,坠入魔界时又血战一场,灵海已至枯竭地步。
宫雾消失以前,他还在开阳七品左右。
连夜的透支,加之无暇修养疗伤,现在已跌到九品见底。
若有魔人追至,定会看见青年跪坐在暗林阴影里。
他的眉间衣角均是浸透血迹,眸子犹如水间沉墨,即便已是穷途末路,也压着极锐利的韧劲。
人在绝境里往往会狼狈仓皇,显出比平日更深几分的丑态。
可姬扬反而俊气更重,便如琼玉被磨开混沌外壳,绽露惊世一隅。
半个时辰前,有数百魔兵策马追杀,遥遥跟了大半荒漠。
直到他隐入枯骨白林深处,那些魔怪才彻底失了踪迹,像是顾忌着什么,徒步不前。
若是莽撞,姬扬此刻必然直接咽下十枚灵果,疾补损耗。
可他思谋再三,只取出两枚,囫囵嚼着连核一并咽了。
厄梦苦长,他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困多久,之后还会有多少波折。
汁液果肉一经下咽,如上乘灵药般沁入肺腑,自发疗愈灵海,让青年气息都平顺许多。
姬扬闭眼调息了许久,扶着树缓缓起身,往地势更低处走去。
林外荒漠时有兵巡犬吠,唯独这里连半枚脚印都瞧不见,显然有更凌厉骇人的存在埋伏更深。
两处都是绝境,无非看他怎么选。
“……奇怪。”
他刚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感觉行囊里的摇晃之意更加清晰。
自打误入魔界以后,他随身带着的那枚蛋便像是醒了。
先前他和宫雾在奇险秘境里杀了六眼花豹,还捡到了两枚灵蛋。
转生庵说,没有花纹的那枚死蛋是一味好药,当天便由比丘尼拿走了。
另一枚蛋由于宫雾养着豹子的缘故,一直由姬扬贴身带着。
宫花橘养得如同顽皮花猫一般,把谷里孔雀追得漫天乱飞。
那两枚蛋原本也是幼豹吃食,也不知道里头孵得到底是蛇是鸟。
姬扬给那枚蛋贴了持温灵咒之后,隔三差五都会照看一次。
有时宫雾戳一戳它,那蛋会微微摇晃,像是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一孵便是数月,后来连涂栩心都看得纳闷。
“猫三狗四,哪怕是孵个狼出来也该够日子了,这里头能是什么?”
越这么说,蛋越是八风不动,安安稳稳地睡着大觉。
姬扬误入魔界之后,那灵蛋像是倏然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一直在不住摇晃。
此刻青年走了两步,它晃得更急,连带着行囊也微微发颤。
姬扬把蛋托在袖上,一拂手把它变回原先大小,看见蛋上花纹更深,已有微微裂痕。
他看得皱眉。
“这可不是破壳的好时候。”姬扬低声说:“你应该能察觉到,这附近并不安全。”
“你贸然跳出来,我未必能护住你。”
灵蛋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本来还在摇晃着啄壳,临时老实了。
姬扬把蛋变小又收回去,刚走几步,行囊又晃起来。
他看顾着四方动静,询问道:“你一定要今日破壳?”
蛋晃了晃,隐隐有叽喳声。
……还是只鸟。
姬扬轻声道:“你若出来,如有安全归处,自行寻去吧。”
“如果没有,记得躲在我袖子里,别被妖魔一口给吃了。”
蛋小幅度又晃了晃,好像是听明白了。
他不再管它,在残阳里往更深处寻去。
白骨枯林深处,隐约可见有环状洞窟,结构很是奇诡。
反常的是,这附近均只有他一人的脚印,连气息味道都独他一份。
没有虫鸟鸣声,没有兽行足迹,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处废谷。
姬扬握紧剑柄,一路不敢掉以轻心。
寂静里,只有鸟啄蛋壳的单调响声,好似平地上有人在敲门,很是瘆人。
“叩叩叩。”
“叩叩。”
他绷着神经,已在担忧这声响会招来危险。
可行囊里幼鸟啄壳更快,似是急于出来。
姬扬紧贴岩壁行路,把手掌都按在岩石沙土上,不断确认除了啄壳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动静。
“叩叩叩。”
如同敲门声的鸣响里,他突然间听见有什么在嘶嘶做声。
紧接着不等人反应,从岩壁到山脉都轰然震颤,好似大地要骤然裂开!
姬扬倏然起身,飞身腾至半空。
竟有八尺来长的血盆大口自地底破土而出,横贯半空扑咬而来!
他剑飞如梭,一闪身避开惊险一咬,侧头便看见那巨口里翻转向外的密密麻麻六层针齿!
臃肿盲虫生得遍身棘刺,长到还未看清尾巴便一头扎进沙层里,如大蟒般潜泳深处!
好险!!
他再飞高更多,便会被魔守们寻见踪影。
可如果再低一些,没等闪避开这般啃咬,恐怕会连人带剑给扑到地上!
一上一下尽是死路,只有那幼鸟还在不住剥啄。
“叩叩!叩叩叩!”
没等姬扬反应过来刚才蹿至高处的是什么物事,那棘刺沙虫蛄蛹着再度杀来,一冒头又张开了六层密齿!
他侧身再避,长剑末端竟蹭到倒钩针齿上,如脆壳般便被轻易刮走了!
青年倒吸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急召铃铛呼啸四周,以扰开它的听觉。
棘刺沙虫只是扭动着一顾,便循着气味再度扬起重重獠牙扑咬而上!
千古以来,悲哭窟何曾有过除它以外的胜者!
这一身刺皮,刀剑不侵,火烧不裂,连肚腹都一并裹得严严实实。
便是魔渊主人来了,一样会绕过此处,不扰了这噬人浑虫的清净!
姬扬强控着残剑飞行避顾,被一甩尾拍到黄岩沙坡上,呛出一口浊血。
行囊杂物散落一地都变回原般大小,彻底失去灵力护持。
那沙虫竟然灵窍全开,且生了三条可分可拢的蝎针长尾,杀人亦是轻如反掌!
他眼看那阴影逼近,心知今日将命断于此,悔极而笑。
倏然里,一声清啼试探着叫出来。
沙虫厉鸣一声,极恐慌地扭动起来,立刻就要调头遁去。
可那鸟儿顶开蛋壳,更坚定地长声清嗥,声响比方才还要来得嘹亮。
拱桥飞廊般的巨虫竟被这一声定在原地,浑像是被捉住七窍般动弹不得!
姬扬抹开嘴边浊血,肋骨已被拍断了一根,强撑起身体看向鸟鸣处。
幼鸟浑身还糊着蛋清,扑棱着钻出半腿高的蛋壳,把长尾翅膀都舒展开来,很是畅快地抖擞一番。
只见它额上翎羽纤灵飘逸,长尾拖曳深青眼翎,周身玄青粼粼生光,已有几分凤皇之形!
青年怔怔伸出手去,拂开它修长细颈上的黏液,哑声道:“你……是鸾鸟?”
小鸾鸟欢啼一声,展翅扑棱两下,直直朝着拱山般的庞然巨虫飞去!
沙虫仍被远古时的恐怖记忆震慑着,尚未明白这仅仅是一只雏鸾。
还未等它在先祖尽被屠戮的惨梦里惊醒,幼鸾已经飞至它的巨硕脑后,一啄便刺透筋脉,挑出深藏其间的虫丹出来。
沙虫悲鸣一声,竟就如此踉跄着跌摔在地,溅得满场沙尘仿佛落雨!
幼鸾本欲自己咽下虫丹,可又歪着脑袋看着满身是血的姬扬,如小豆子般在比她大几十倍的虫脑袋上蹦了两下,歪歪扭扭地飞过来,把虫丹放到姬扬手里,很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姬扬满口是血,仍处在亲见飞鸾的惊异里。
他被断掉的肋骨刺得腹痛不止,浑身上下尽是伤痕。
可就在此刻,无情道心似欲浮起,在等他渡此一劫。
青年缓缓闭上双眼,把重得性命及亲抚鸾鸟的情绪都一并驱散。
喜这一字,不要也罢。
无情之痕在丹田里猛然炽亮,已是功成。
他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全无波澜,周身灵力却在急速恢复积蓄。
无哀无喜,此道已开。
鸾鸟见青年只静静看着自己,又蹭了蹭他的手,扬起翼展飞回沙虫的浑圆身躯上,开始自顾自地啜饮它的灵髓。
那沙虫明明还囫囵活着,却好似已因本能被震慑到彻底断了念想,一动不动地任幼鸟将自己活吃至死。
青年缓缓坐起身来,一扶肋下自行回位,剧痛里仍无情绪。
凝结这魔物近千年道行的独一枚虫丹,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如若不吃,前路未定,生死仍旧未卜。
可如果吃下这枚虫丹……便是接纳它近千年的嗜杀饮血,至此浸了魔气。
往后再想辟净魔气,苦寻仙路,便是把周身血液都洗过一遍,也未必能挽回半分。
幼鸟汩汩饮着虫髓,周身青羽玄色更重,渐渐连尾羽都一片漆黑。
姬扬凝眸看它,把苦笑咽下。
连初生雏鸟都知道,在此等残酷的地方,不杀则亡。

雏鸟原是青鸾, 因啜饮虫髓的缘故,渐渐将沙虫魔息度化得遍体玄黑,叫旁人看了, 定说这是只阴翥。
它蓦地抬首, 眼神仍是纯净天真, 见姬扬在刻画灵契, 一蹦一跳地过去应了。
近百天里, 鸾蛋乃是长期受了他的灵力照拂, 其实早已归服。
待灵契结成, 姬扬低声叮嘱它不要高飞,避免招来魔使的追杀。
青年握着虫丹想了又想,终是仰头咽了。
趁着此刻还算安全,他还有克化转圜的余地。
千年虫丹生得圆润冰凉,好似硬生生吞下了一颗金珠般, 坠得喉肠发痛。
姬扬阖着睫毛, 已做好入魔的准备。
乍一入腹, 便有无数狂气嘶吼发散, 如血色飓风般刮向他的灵海!
“好痛,好痛哇!!”
“你是什么怪物,你不要吃我!!”
“虫, 是虫子, 虫子!!”
那沙虫千年里吞噬的大小生灵,均有凝滞不散的痛苦冤屈随魔气凝在丹内。
有绝望嘶吼,有痛哭愤恨,便是寻常鸟兽临死前一样也怨气冲天, 此刻疯狂反噬着他的灵台!
若不是刚才无情道心又固一痕,他的魂魄均会扛不住这般重击, 被冲垮到四分五裂的地步,最后沦得情态疯魔,彻底失智。
姬扬以元神静立灵海深处,一仰头便能看见漫天残魂凄厉惨叫,仍是平静无澜。
狂潮般的怨灵侵袭居然扑了个空,此刻更是恨意加剧,要在此活撕了他!
青年缓缓抬眼。
既入无情,缘何动容。
来自虫丹的磅礴灵气源源不断灌入他的体内,如千钧之力般将肉身都硬生生抬至半空,巨虫吞噬的数般功法庞杂到常人已承受不住的程度。
姬扬平顺气息,任万般修为川流激荡,浮在半空双手结印,以结界扣住周身溢散的滚滚灵气。
今日便是留不住,也必然要留。
他要活着找到小雾,带她回家。
连幼鸾都倏然一惊,拖曳着长长凤尾飞到灵主怀中,好似沐浴般欢鸣一声,在丰沛灵息里伸展双翼,以乘接住这无穷无尽的好东西。
二十岁的肉身凡胎想要接下如此巨量的修为,只能强行控制着周身边耗边用,尽可能留住大多数。
青年还未为自己结下法阵,自己已从九品升至六品有余,一面在剧烈损耗,一面又同时在快速吸收。
他一时间要运功掐诀稳住诸般细节,又要设法护住五脏六腑,使它们不因反复的冲击承载溃破消融。
瞬时,又有哭诉悲泣的魔音贯穿灵海。
“我好苦哇!!”
“我好苦的命啊!!!”
有婴儿哭泣,有男人嚎啕,有沙虫咀嚼尸身时骨骼一寸寸断裂粉碎的刺耳鸣响。
姬扬仍是灵台清明,垂眸行息时竟显出几分安然从容。
心既沉定,长幡不动。
千万般的凄厉心魔呼啸而过,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一缕浮烟。
青年微微扬眸,看向面前在狂乱灵风里腾转的年幼黑鸾。
他身上异气很淡,若是再自净心法许久,能驱散到几乎没有。
虫丹所给予的冲击考验,当下渐渐稳了。
没有倏然入魔,没有被夺心智,修为还能骤登数品,均是与这无情道撞了缘分。
如若有情,此刻恐怕已哀极而亡。
可姬扬仍深深记得,断哀那日,她是如何死在自己剑下。
“……我恐怕要在此地修行数十日。”
青年长发飘散,呼吸平稳,低声开口道:“辛苦你留在这里陪我。”
幼鸟正以周身承接着结界里的磅礴灵息,身形比方破壳时更大上几寸,此刻正在做同样的事。
“给你取个名字吧,”姬扬双手动作不停,快速结下数个法印稳定灵阵,仍有空思考别的:“她的小豹子叫花橘,你叫玄枳,好么?”
小枳飞落他的肩头,乖巧应了。
一人一鸟,在魔界至暗处就此隐匿,灵痕踪迹皆被风沙吹散消尽。
无独有偶,在邈虚洞府内,宫雾也渡过着漫长而又单调的数月时间。
师父每个月修书一封告知详情,她也偶有回信。
更多时间里,她不是在帮胡丰玉针灸疗伤,就是在自行打坐练功,巩固数生数死后快速增长的海量修为。
胡丰玉不仅双腿萎缩,需要凭轮椅行动往来,全身各处筋脉也虚弱到离谱的地步。
他能从奄奄一息的状态回复到如今能说能笑的样子,已是极为不易。
偏偏又怕痛,禁不住半点用力牵拉。
宫雾原先是教他的狐子狐孙怎么给他做复位康健的术势,一帮小狐狸战战兢兢地都不敢碰他,老祖宗一皱眉更是噗通跪下来,连连认错道歉。
……这还康复个毛。
宫雾对这狐狸祖宗并不留情,每天架着他的胳膊牵拉划圆疏通经脉,一动手狐美人就蹙眉喊痛。
“我还没使力。”小姑娘平静道:“你肩周血液未通,是不想要了?”
胡丰玉好似娇花眠叶一般,轻飘飘道:“你温柔一点。”
她散淤活血的手法均是师承程集,后者一样看着是温温柔柔的大姐姐,一提骨头能把老头子都痛得吱哇乱叫。
……我已经很轻了。
宫雾又要动他胳膊,狐狸祖宗苦着脸求情:“再轻一点,痛,痛,嘶……你慢点。”
“那我不治了。”宫雾撒手:“你就这样吧。”
胡丰玉长眉久低,不情不愿把胳膊放她手里。
小姑娘扎了个马步,运气提神一肘子顶了上去。
“痛痛痛嗷嗷嗷嗷!!”
“就要怼到这个地方!”宫雾压住他肩膀又是一转,皱眉道:“就痛一下!”
却听极脆的咔一声,一人一狐陷入僵持。
宫雾:“……!”
“骨折了。”胡丰玉拿眼尾瞥她,细声细气道:“你干的。”
你胳膊是纸做的吗!!
她费劲巴拉地医他一个,眼看着洞窟外天亮天暗,时间轮转。
十一月七日的生辰,头一回只能收到师父的信和礼。
竹筒一展,落下八枚蝶花糖。
宫雾背过身,拿着糖看了很久很久。
明年二月十五是师兄的生辰,她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们。
她的日子淡如白水,狐狸祖宗也并不好过。
被吊挂受刑二百多年,还不如学大罗金仙哪吒一般寻了莲花藕荷重新托生。
一人一狐都在苦熬着时日,有时候修行复元累了,会说起旧日。
狐狸祖宗每每感慨,都仅会怀念一个故亲。
他的结发妻子何氏。
仙狐年寿太过,渐渐连父母的模样都忘得模糊。
他与妻子一同在虹陵修道,奈何妻子停在玉衡境里,活了三四百岁便故去了。
而他一路攀升,独与妻子繁衍出整个虹陵胡氏,把宗族一脉带入寻仙觅道的正路里。
最后子孙绕膝,门客如云,却好像只剩下他一只白须狐狸。
胡丰玉一提到亡妻,合宫上下的狐狸都会静悄悄地听着,借此敬拜一番太祖奶奶的恩情。
除此之外,便是怀念虹陵的草木花鸟,以及从前平和安宁的一切。
一旦年纪大了,老家伙总会絮絮地回忆过去几百年的琐碎旧事。
他偶尔也会问宫雾,当下在想谁。
宫雾笑一笑,回答都一样。
“在想师兄。”
“你讲讲他吧。”
她点点头,一面在捣着药杵,一面低声讲小时候的故事。
师父闭关隐去的那年,她十岁,师兄十四。
临走前,师父嘱咐过,这一闭便是三年起步,晚则二十年,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对方,等他回来。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送师父进了内宫,铜门合上了都舍不得走,一直在门前站着。
东麓师尊来劝过,绵德宫主来哄过,她就是拧在那里,天黑了都不肯走。
“小孩嘛,”胡丰玉听得动容:“犯倔就那样,不会讲道理的。”
“我师兄那天没去送他,”宫雾说:“估计也在闷闷生气。”
她等了又等,夜深里仍站着不走,直到姬扬提灯过来。
姬扬没有劝她,反而是抱来两卷被褥,同她一起睡在内宫殿前。
不声不响地,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我后来想,我当时是知道师父不会出来的。”
“那你还一直等?”
宫雾低头看着药杵,许久说:“这大概是小孩子表达伤心的一种方式。”
月火谷的孩子都早慧早熟,知道哭闹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她猝然要与最亲近的人长久离别,所有的恐惧焦灼都无处宣泄。
睡在殿门前的那一夜,她一直都醒着,紧紧握着师兄的手。
姬扬的手,总是暖的。
后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同门并无排挤欺凌的行为,各个师尊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不会亲此薄彼。
月火谷太穷,大家都在一起扛着苦日子。
谷内上下的生计往来,一半靠病患的自发付账,一半靠他们种制药草,炼丹外售。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孩童,但凡会走路了便要跟着干活,和农人也没有太多区别。
“我记得,最困难的时候是过年。”
胡丰玉一边打坐调息,一边听她讲旧事,低眉道:“是不是太潦倒了,你们连一顿饺子都没吃上?”
宫雾有感而发,悲声道:“不,那年……师祖他们分了我们半头猪。”
是她扛都扛不动的大半头猪!!
师父走后的第一个新年,恰好月火谷把旧账悉数追清,过得很是喜庆。
不仅六宫上下都张灯结彩,还把先前用药草养肥的肥鱼山猪全都分了大半,让各宫都过上个好年。
晒药庭临时变成热热闹闹分年货的地方,有账房先生一宫一宫地叫来主事,按份例让他们各自领走五谷米面,鱼肉赏钱以及等等。
虽说年三十这天照例还是要晨功早课,但大部分年轻弟子哪里沉得住气,不是管事人一样争抢着去晒药庭里帮忙提货搬肉,全程有说有笑好生快活。
小姑娘早早在绵德宫里结束晨课,跟着别宫师兄师姐一起去了晒药庭。
账房先生刚刚清点完六珈宫的量,一撇胡子道:“你们宫分六十八头山花猪,三百尾草药鱼,还有别的我都写在单子上了,不许多拿!”
六珈宫的师兄师姐自是欢天喜地应了声,拿了提货单跑回宫里叫人。
“不够不够!那么多猪杀都杀不过来,多叫几十个人来帮忙!”
“傲霜姐,你说咱们宫里可有大几百号人,够吃吗?”
“怎么不够!去年才分二十头猪,你不也吃了一海碗!”
宫雾哈着气,冻得像个小鸡崽,在队伍里到处张望姬扬来了没有。
“哟,你是昙华宫的吧?”账房先生居然能在人堆里看见她,笑眯眯道:“今年几岁啦?”
“九,哦不,十岁!”宫雾始终等不到姬扬,有点怯场:“我来领年货单子了!”
“你师兄呢?”
“他……他还在早功。”小姑娘委屈道:“我找不到他。”
“来来来,你先拿好,可千万别搞丢了。”账房先生在名簿上签了字,把年货单子撕给她,笑眯眯道:“二十尾鱼,半头猪,还有好些山货核桃之类的,够你们两吃啦。”
宫雾踮着脚接过单子,冷不丁被拍了下肩。
“小雾!”蔺欺雪笑道:“你可得快点去,午时二刻还要去赶师祖的宴会呢。”
“按着规矩,中午是阖宫大宴,晚上再各过各的,”蔺傲霜也笑吟吟凑过来:“要不你们晚上跟着我们六珈宫一起过?姐姐给你烧四喜丸子吃!”
宫雾本听得心动,莫名觉得要给昙华宫长点骨气,谢过了两个姐姐。
“我和姜姜哥哥一起过!没事!”
“好,姬扬也是的,”蔺傲霜瞧了一眼远处:“大过年的还这么练功,就属他天资最好,还一刻都不肯落下。”
月火谷里极是热闹,前有各宫师尊吆喝着徒弟们杀猪剖鱼,后有这些年多受照拂的村民来送上瓜果点心,还邀请他们出谷吃席。
不仅是宫苑里人声鼎沸,一路都有弟子在贴红挂花,在练功庭前铺开红纸拿毛笔写了好些个福字,以及清点花炮爆竹的分量,预备晚上点个倍儿响的闹一闹。
宫雾跟在人群后面,拿着货单边走边回头望,等师兄快些练完早功出来。
可一直等她到了提货的草场前,被臭烘烘的味道熏得直捂鼻子,师兄也没过来。
各宫已有弟子拿竹枝赶着猪陆续回去了,姬扬还没结束早课。
分猪的大娘手拿柴刀,远远瞧见宫雾在四处张望,喊了一声:“小孩儿!你是哪宫的?跟师兄师姐走散了?”
宫雾强提勇气凑过去,把供货单递上前,脆生生道:“我是昙华宫的,来提货了!”
大娘哟呵一声,柴刀剁在案板上,擦了擦手上的猪油看单子内容。
“很不错啊,你们两人能分到大半扇猪肉。”
“来,刚杀好堆在那了。”她反手一指,又道:“粮面五谷都在旁边稻仓那,鱼已经给你们栓好了,跟猪一起拿吧。”
宫雾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脸都白了。
大半扇猪架起来比她还高。
她本就来得晚,认识的弟子们都吆喝着扛着年货走了,现在草场逐渐空旷寂静,就剩她独自站在那里。
大娘看得担心,道:“你叫人来帮忙扛吧,我还有事,等会要走。”
“要不,我帮你看着这半头猪,你先把零碎东西抱回去?”
于是小姑娘背着药篓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把核桃山鸡花饼小米一样样地背了回去。
师兄寅时两刻去了早课,平日要等到巳时三刻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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