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拖……再拖他们就赶不上师祖的大宴了!
她一路不住看着日色,又慌又累。
等到了巳时正刻,草场已经人去猪空,连鱼都悉数拎干净了。
只有大娘守在半扇猪旁边,有点为难地问她师兄什么时候来。
小姑娘眼眶一红,憋着气道:“您去忙吧,我在这继续等!”
“哎哎,没事没事,”大娘搓着手也是冻得慌:“我哪放心把你这小孩一个人扔这!”
她在那一刻觉得时间真是漫长,长到像是等了姬扬好几年。
大半头猪肉外翻着晾在一旁,此刻已经热气都已散得干净,看得有点瘆人。
而且大娘还额外送了他们一个猪头,说猪头肉可好吃了。
宫雾不敢看肉,也不敢跟猪对视,急着脸颊红红,冷到不住跺脚。
她都快忘了看日头的时候,大娘一招呼。
“哎,前头那小孩儿是不是你哥哥?”
还以为得至少是个二三十岁的师兄,哪里想到也是个半大小子!
真是的,这宫里就没大人了?
姬扬快步而来,遥遥唤道:“小雾!”
小姑娘倏然回头,见终是他赶来了,立刻把泪意都咽了回去。
“你快来!!”
“姬扬!!你快过来!!”
她踮起脚,大声喊道:“巳时一刻了,我等你好久好久啦!!”
少年快步跑来,一路迎着日光奔向她。
大娘喊来屠夫丈夫,一块给那半头猪穿上绳索粗棍。
其他宫的弟子都是这样扛走诸多年货,但眼前两小孩子……似乎不太行。
姬扬掏出师姐留下来的剑,把它放大到能御风而行的地步,很吃力地同屠户一起把猪肉扛到剑上。
大娘看得感慨。
“真是糟蹋了这么一把好剑啊……回头你们得好好擦擦。”
“哎,还有十对鱼,我拿草绳拴着腮尾呢,你们也挂上去?”
姬扬确认过灵力还能承重,向前一步行礼道:“多谢您照顾小雾。”
“你这妹妹真是乖,”大娘温声道:“她左等右等都见不到你,也没有哭,就一个人把能扛能背的都带回去了。”
她帮着他们一起把鱼都挂在剑的两侧,顺手还多放了两条自己做的腊肉。
“多吃点,你们两小孩都太瘦了!”
等确认那剑能驮着诸多年货腾空而起了,大娘这才松口气,嘱咐道:“你们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啊!”
“老头子,我们也回家过年去!”
少年和小姑娘扶着成堆年货慢慢往回走,穿过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断的云藏宫,经过麻将声同欢笑声一起喧闹的六珈宫。
他们经过张灯结彩的长道,一起回家。
东西太重了,剑都有些承受不住,半路有些摇晃。
姬扬拿半肩顶着剑身,透过果篓缝隙,看见同样用力托举的宫雾。
“师哥,我们还来得及吃大宴吗?”
“来得及。”
“我也想贴年画。”
“我给你剪。”
“还要写福字。”
“好。”
她停顿很久,一路扛得汗扑扑,终于不冷了。
现在,这些东西该怎么窖藏,这么大一头猪要怎么切分,她都不怕了。
姬扬回来了,一切有他一起照顾了。
像是走了许久许久,他们走到昙华宫前。
这里尚未有半点过年的痕迹,与其他几宫一对比,显得清冷寂静。
宫雾仰头看向师父亲笔写的匾额,突然道:“我今天好像……也没有等你太久。”
姬扬望着她,笑容温柔。
“是我回得太迟,以后都早一些。”
她在八月末被劫入洞府深处, 新一年二月时仍未脱困。
期间思家心切,过年时宫雾冒险回去过一次。
她分出微毫元神附在粉白蛱蝶之上,由狐狸遥遥护送回府。
寂清师尊似是无意地在谷前等了许久, 瞧见蛱蝶时长袖一晃, 唤来长风把她藏入掌边。
穿过山洞时, 她元神附上师父的一颗扣子。
蛱蝶扑棱飞走, 还未离开山谷便被野兽一口吞了。
新春时节, 昙华宫冷清寂静, 只有涂栩心一人守着偌大的宫庭。
有外宫弟子帮着把年例果品一样样运回殿里, 年宴时更有许多师门亲眷过来同他敬酒。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伤心处,连声道来年团圆,定会好转。
宫雾附在师父的扣子上,亲眼以他的视角看过最熟悉亲近的每一样物事,一时间很想给师父也递一杯热酒。
您再等一等。
师哥和我一定都能回来。
年宴结束, 涂栩心借口喝多了, 摸走两块鱼干外出吹风。
一对狐狸等在药草林里, 仰头各自衔走一块鱼。
宫雾又附回鱼干上, 遥遥望着师父。
“保重好自己。”涂栩心低低叹气:“元春红包来不及封给你,以后补上。”
两只狐狸尾巴一摆,相继跑远。
这几个月里, 师父一直托着各般暗线打听姬扬的下落。
确实有人在魔界目睹过这么一位年轻道修, 像是迷路误入此地一般,一己之力杀退大半来敌。
但他后来音讯全无,魔界的人也搜寻过几次,渐渐就忘了。
——按那地方的凶险程度, 这么久了都没下落,大概是早已没了命。
但师徒二人均是不信, 固执地找更多门路想寻他回来。
另一边,眼蛇瘟果真扩散到中原边缘,听说如今京城里严防死守,暂时还无迹象。
但霸鲸楼一带已经有零星病患,症状还有变化趋势。
以前那瘟病是从手处长出脓痘红疮,然后如蛇般蜿蜒着长到脖颈,直至颈后开眼。
但霸鲸楼的几个弟子是从脚脖子处开始蔓生病症,一路攀附着长到后脑勺才最终毙命。
病程会拖得更慢,可汲取的也更狠更重。
如果说最南边的病患最后都被耗成皮包骨头,那北边便是到了纸包白骨的地步,像是要把周身的血肉都吸干才肯截止!
一时间,各大仙门严防死守,凡有来客都必须带去厢房里脱光衣物检查病症,确保不会带来外病。
魔界依旧肆虐猖狂,那老不死的下半年里又过了好几回寿,听说这次连抱朴府也遭了殃,被悲骨渊的人掠走好几样祖承宝器!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里,胡丰玉准备出门了。
他静养数月,气色眼见着恢复到平常状态,找了个良辰吉日换了身深玄长袍,穿戴整齐了唤宫雾带他出门。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宫雾避在邈虚洞府里数月,听见这两字都觉得陌生。
“你确定?”
“你还想多留几日?”狐狸祖宗撑着头阖眼道:“要不是为了养伤,我醒来当天就想离这鬼地方远远的。”
两百年前他被锁困此地,是数千子孙一路遥遥找过来,又设法立下九尾旗划出界线,自建洞府长守于此。
现在祖宗醒了,伤养好大半了,一块撤回老家才是正理。
宫雾明白这道理,仍是神色黯然。
如果她和他们一起回虹陵……会离师门更远。
从伏州到月火谷,她的元神一路寻找去都有些支撑勉强。
虹陵在汉国最中北处,今后再南北两隔……便真是回不去了。
胡丰玉侧眸一瞥,一众仆从便悉数退下,只留他们在内殿里谈话。
“我们不去虹陵。”
“哎?”
“去京城。”胡丰玉平静道:“找回我的那颗心脏,把功力都取回来。”
“取回之后,我亲自送你回谷,你也不用再觉得寄人篱下。”
狐狸祖宗看着娇生惯养,其实心境剔透,把一切都看得很透。
他身上的一股傲然,仅仅在这种时刻才流露少许。
至于修行千年的笃定,自立宗门的背景,平日一概隐而不显,很能稳得住气。
宫雾苦笑道:“我真怕给师门再引去灾祸。”
“有我在,就不会。”胡丰玉淡淡道:“大恩难报,但这种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
“宫雾,现在外界并不知道我已换心,也同样不知道我隐修两百余年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
“这次出门,其实是一场豪赌。”
“赌魔界的人以为我修为强劲,不敢贸然出手。”
小姑娘听得惊异,明白又将是一场险路。
“我们怎么去?”
“坐马车。”
“几个人?”
“明面上只有我们两个。”
“我的身份是?”
“我的书童。”胡丰玉上下打量着她,还算满意:“你在我身边呆了太久,现在已经是满身妖气,魔界来人了也会以为是只狐狸。”
宫雾猛闻袖子衣领,半点妖气都没闻见,僵硬道:“我一身臊味了吗?”
狐狸祖宗一拍椅靠:“谁跟你说妖气是臊味了!”
当天中午,自伏州有双驾马车一路奔驰着驶向京城。
马车夫训练有素,马车看着俭朴但用料上乘,瞧着像是得体人家出了一趟远门。
常人见不到马车的轮廓,一路驶过也只能瞧见风沙扬起,不存在山匪来劫的意外。
而妖精们能闻嗅到来自大妖的深厚气息,哪怕仅仅只能闻到一点,也会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沿路均有虹陵胡氏的宗门弟子接应保护,一般货色根本无法近身身前。
胡丰玉被囚数百年,坐在马车上掀帘看了许久的风景,像是做梦一般舍不得停下。
等到实在看倦了,他才看向闭目打坐的宫雾,拾了个话头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用着一颗鹿心。”
“嗯。”
胡丰玉看得无语:“你陪我聊会天行不行。”
宫雾停了气息运转,抬眼瞧他:“我觉得是你快憋不住了。”
“怀着秘密本来就是辛苦事。”狐美人倚着卧榻悠悠道:“难得有机会同外人讲,我还能放过不成。”
宫雾说:“你讲吧。”
“你猜一猜,”他看着她:“我是因着什么才把自己的真心拿了出去?”
“你就不能直接讲吗?”
“这一路很无聊哎!”
宫雾拿出陪老年长辈闲聊的沧桑心态,低头想了一会儿。
“唔……”
胡丰玉瞧出来,晃了晃手指。
“我来添个彩头。”
“你如果猜对了,我就送你一样你绝对会喜欢的宝贝。”
宫雾半信半疑:“真的?”
“反正你也猜不对。”
他这一激,宫雾还真就认了真。
“首先可以排除,绝对不是因为爱恋情愫。”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愈发肯定。
“你和你发妻感情深笃,也一直没有纳妾,不可能喜欢外人。”
“然后也不大可能因为避仇。”
“如果你战得过他,不会把心刻意藏好,日后被算计着骗去洞窟里锁住。”
“如果你战不过他,必然会提前把大半功力藏好了,再想方设法叫后人取回来帮你脱困。”
胡丰玉被宫雾猜了两回,狐狸尾巴有些不耐地甩了一下。
“小姑娘还挺聪明。”他索性卖起老来:“两般都不是,还能是什么?”
七情六欲,宫雾因着师兄的关系已有提前做过功课。
“喜、怒、哀、惧、爱、恶、欲……”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过去,忽然停了下来:“按你的性格排除其他几样,就只剩了哀。”
胡丰玉扬起单眉,听得好笑:“我?因为哀思把心拿了出来?”
“你有没有搞错,要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
宫雾仍然在自顾自思索:“哀思倒不太会,但哀怜很有可能。”
“就这么定了。”她抬头道:“我猜是因为哀怜。”
胡丰玉沉默半晌:“太离谱了,你要不想点别的。”
“错了就错了。”
狐狸祖宗有点烦躁,尾巴又甩了两下,拍得贵妃榻唰唰响。
“行吧。你猜对了。”
他双臂支撑着坐起来,开始讲换心的原委。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狐狸生在虹陵,因受得每庚申年一度的帝流浆,汲饱月气精华开了灵智。”
“这狐狸苦修五百年生了人身,期间与发妻繁衍出一大宗门,在虹陵过得很是惬意,全宗上下一起修仙悟道,吃喝不愁。”
“直到有一日,虹陵车马嬉闹,又有帝王车马遥遥远来,护送棺椁葬入陵中。”
宫雾忽然打断:“所以虹陵真是陵墓?”
胡丰玉用奇异目光道:“你难道以为都是传说吗?”
“我生在东南,又没有去过北方……”宫雾哑然:“所以天阶也是真的?”
早在还是幼童的时候,她就听张师尊讲过这番神话。
说修行人在尽北处可见千云天阶,凡是得到成仙者都要一步步登入三十六重天上,几历开悟终能修成大罗金仙。
据说天阶以西是大无相寺,以东则是虹陵群岭。
但是她那时候还分不太清许多话的虚实,以为这是一种比喻修辞。
“只要进了关内,但凡开了灵视都能瞧见高高天阶,就在天地尽头。”胡丰玉看得感叹:“原来南方人真没见过天阶。”
“南方人怎么了!”宫雾笑起来,又道:“听一众师尊说,虹陵原是红白双龙相争,后来化作横纵山岭,高耸入云。”
“那里有仙气如霞,天杰地灵,连外行人也能一眼看见龙脉起伏,很是奇诡。”
“所以皇帝老儿们朝朝代代都往里头葬。”胡丰玉道:“你是不知道这山里都有多少帝陵,到处都有盗墓贼想法子打孔钻进去找些金银。”
他作为一只狐狸,连虹陵里的修行人都不愿接触,碰见帝陵发葬也一并避开。
也是缘命注定,有盗墓贼钻开孔隙,但死在了水银长河里。
可当天夜里,有孤女们连声呼救,凄厉哭声传出孔洞外。
宫雾听得骇然,下意识插话:“难道那里面的人,后来竟成了缎红坊的老祖?”
胡丰玉颔首道:“正是。”
殉葬这事,连累的不仅仅是宫中嫔妃。
最初是无论生育子女与否,都要一并下葬随驾殡天。
有活葬有死葬,均是亡魂无数。
后来渐渐改成有子嗣的嫔妃免过一死,但无所出的仍要一同仙去。
上位者尚且如此,下位者更是凄惨。
皇帝活着的时候免不了作威作福,死了也会预先考虑好一并规制,力求下地府了一样过得舒服爽适。
连后宫嫔妃都带了这些个,来伺候的童男童女更要许多。
为了防止这些小孩哭喊吵闹,太监们会预先把他们迷昏药死以后再葬进陵寝里,送至西天继续伺候主上。
也不知道是有人心怀善念悄悄换了药方,还是有几味药草因为受潮失了药性。
这一次送来的一大批童女竟然未死,半夜里大概是醒了,哭得几乎撅过去。
胡丰玉当时年方六百来岁,听小狐狸汇报时心有不忍,设法开辟通道把她们救了出来。
几百个孩子里,彻底被药死的已有九成,还剩几十个女孩神智清醒,仅仅是饿得发急。
他把她们带回洞府里,给足衣食后让她们自己决定去留。
有些姑娘到底胆子小,实在不敢在狐狸洞里长住,连连磕头感谢恩情后逃出虹陵,后来嫁于人妇,过得还算凑合。
也有三十来个姑娘定了心神,从此拜他为师祖,自己跟着修炼悟道,做了胡家的外姓弟子。
虹陵胡氏子息兴旺,毕竟每年每窝都能生出三到十只,又因修道的缘故大多长寿,几百年里子子孙孙排了上百辈,家谱都写不过来。
这三十六个姑娘里有二十余位最终与同门师兄结为连理,后来的孩子也姓了胡。
也有十几位深笃道心,最终在一两百岁的时候得开仙根。
胡丰玉看在眼里,唤年岁最长也修行最深的姑娘秦将雨单独一见,劝她自开仙门,广结善缘。
他看重她的性格天赋,告诉她虹陵虽好,但与她的五行不合,有碍修习。
再一个,这么多女子混在狐狸堆里,还是不太合适。
秦将雨深深一拜,再度谢过师父恩情,后来领着一众师妹离开虹陵,回京自立缎红坊。
后来数辈缎红坊门人也一并有了拜狐仙的规矩,每逢时节还会送礼拜会虹陵,几百年里两处宗门都关系和睦,是诸多仙门里难得的长久友缘。
听到这里,宫雾不禁想要他透露些后事。
“难道就是这个秦姑娘,后来害得你那么惨?”
胡丰玉摇摇头。
“她是极好极好的人,即便是仙去了,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半句坏话。”
宫雾饮了口花茶,感慨道:“我早该听你讲这故事。”
“没想到里面的这些曲折这样听得人动容。”
胡丰玉笑了笑,继续往后讲。
缎红坊以舞乐仙修为重,后来渐渐借由秦将雨的经营,还与皇族结下了深厚的隐秘关系。
此处原先是男女弟子都肯收下,但因为孽情生事的缘故,没过几十年便定下了门规,只收女不收男。
如若有意成婚论嫁,缎红坊会备下厚厚嫁妆,送她出坊。
但今后道修师承,都与外嫁女子无缘。
“肯定是因为殉葬的缘故,每年哪怕缎红坊不收弟子,门内都会秘密收下大批的女孩子,”胡丰玉说得叹息:“原先殉葬的人群里,也是女童远远多于男童。”
“我还听族孙说过,像是有妃子秘密逃入缎红坊里,后来也修得了仙身。”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宫雾听得感慨:“那确实是广结善缘了,不知道能暗里帮助多少人脱离苦海。”
“后来渐渐也有人把弃婴半夜放在缎红坊前,”胡丰玉不住摇头:“我不懂人到底为什么能遗弃子女,即便是我族生得再病幼的小狐狸,也一定会被好好照料着。”
宫雾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时笑着沉默。
“如果是女婴,缎红坊便都会收下,男婴则一概送入济慈院里,哪怕会被外人骂她们偏心不管。”
“直到有一天……又有男婴被扔在缎红坊前。”
那男婴天生有不治心病,一旦大哭便容易气绝而亡,济慈院的人早早就拒收过这孩子,说实在养不了几年,见他痛苦死去反而堵心。
就连郎中也劝,胸痹之症便是富贵人家成天靠着人参灵芝吊着命也难治好,不如一副药送他去那极乐福地,早日投胎算了。
这烫手包袱被扔到缎红坊面前,许多姑娘也是狠下心来劝秦将雨放手算了,没想到秦宗主想了又想,最后把他留下来,取名秦绵久。
“留下来了?”宫雾怔住:“他要是留下来,在女人堆里这么长大了,将来得惹出多少桃花债?”
“是啊,缎红坊的姑娘们也这样想。”胡丰玉叹息道:“虽然他自幼被扮作女孩,无论是绾发穿衣都一概避作女身,但也逃不过这一劫。”
“缎红坊这样掩人耳目,也是怕惹来外议。”
“哪想得到,他最后爱慕上了他的师祖,也就是我的爱徒,秦将雨。”
宫雾听到这里,已经察觉到许多不妙。
“他有心症,怎么会活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从这孩子幼小起,将雨就常常带着他来拜我,我也常给他们虹陵仙草拿去炼制药丹。”
“他后来虽然也开了灵窍,可到底先天不足,连修仙都慢其他许多,能活着便很是不易。”
他师祖早就位列仙阶,两人更是一祖一孙,怎么可能有缘分?
想起前面猜的答案,宫雾看向胡丰玉的胸腔处,觉得这事太过荒谬。
“你不像是能怜惜他的性格。”她努力找这故事里的破绽,觉得不妥:“如果是秦将雨需要换心,我都觉得合理很多……”
秦绵久和这狐狸祖宗感觉缘分平淡,仅仅是数度照面之缘,怎么会害得他最后到了这个地步?
胡丰玉摸了摸心脏位置,似是看出她的问题。
语气虽然平淡,但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那是……借,他,一,用。”
秦绵久心知情缘深重难以得偿,一直都在勤恳修炼,又花了两百年的时间勉强到了开阳境。
但直到一日,秦将雨在人世间善缘行满,骤被点了神职,唤她登上天阶复命。
秦绵久闭关出来得知消息时,师祖已经先行动身,早早去了虹陵更西处。
可想冲到天阶上见她最后一面,至少也要玉衡以上的道行,否则一脚踏在天阶上就会魂飞魄散,直奔往生。
提到这里,胡丰玉才露出含悲笑容。
“他长跪在我洞府之前,哀求我帮他一次。”
“只要见他师祖最后一面,他一定会自断情缘,今后报恩百倍,潜心修道。”
“一前一后,仅仅是借一个时辰,去往便还。”
胡丰玉一直记得,那是很深很大的一场烈雨。
淋得秦绵久好似乱雨里的一粒沙,渺小卑微到尽处。
此刻的他已经亡妻数百年,同样也情深义重,深知痛情之苦。
一来二去,动了恻隐的悲怜之心。
宫雾怔怔听着,此刻才知道七情六欲会毁人到这般境地。
难怪从前修道者第一要事就是斩情断欲,不仅仅是爱恨,连旁的也一并断掉。
“你……给自己换了颗鹿心,把道行功力都借给了他?”
胡丰玉眼神晦暗地嗯了一声。
他和秦绵久,都低估了人的贪欲。
事实上,秦绵久得了狐心以后第一时间赶去仙阶,连登数阶直至修为撑不住了,仅仅才瞥见千重流云上师祖消失的袍角。
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这辈子都缘分断尽。
再后来,连秦绵久自己都会忍不住想,师祖是不是早早发觉了诸般端倪,所以连对他的最后告别都没有一声。
可至少在那一刻,秦绵久第一次感受到拥有磅礴道行的日子。
他的心脏前所未有的强劲沉稳,周身灵气更是源源不断,充沛到用之不竭。
那是比秦将雨还要强悍的一颗仙心,他仅仅只能用一个时辰。
“所以……”
“所以,”胡丰玉轻描淡写道:“他设法把我骗去伏州,以血仇相报。”
说到这里,他意欲停顿,略去诸多细节饮了半杯冷茶,敲了敲窗框。
“到哪里了?”
“已是入段秦关!”马车夫高声道:“宗主,我都能瞧见登仙阶了!”
狐狸祖宗看向宫雾,笑意温和。
“恩人,你要不要走下马车,亲自看一眼天阶的样子?”
高高山上, 胡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路马车如履平地,行得很是稳健,她都没有察觉马车已行至山巅。
此处乃是中原腹地, 并非入了北关。
可哪怕是在这里, 也能遥遥望见天阶的痕迹。
宫雾下车时有些沉不住心态,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置身于茂密杏林里, 一眼看见开天际尽头的熠熠金光。
如果没有灵视, 哪怕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也绝不会看见碧蓝天空上有任何痕迹。
可是她真的看见了。
自正北方向的云霞深处,一阶一阶走向高空的,落日熔金般的长阶。
她距离北方还太远了,看不清台阶的分线轮廓,可也足够看到澄金轮廓, 以及它贯穿云霄直至三十六重天的惊鸿一面。
那是万物长生的通路, 更是千万修道之人的最终向往。
那长阶竟然在中原都能瞥见金痕, 倘若是亲临阶前, 又将是何等的震撼!
仅仅一瞥,像是连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看得她为之屏息。
无数渴望涌出心际, 让人前所未有的虔诚。
那可是天阶。
那是所有人都梦想步步登仙的天阶!!
不知什么时候, 胡丰玉被马车夫搀扶着上了轮椅,坐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宫雾良久转过身,望着他道:“虹陵就在千云仙阶的旁边,那里的人, 恐怕是拼了命都想要登仙吧。”
胡丰玉淡淡微笑。
“都会有一个过程。”
“修仙者都会活个数百年,年年无法飞抠叩裙每·日更新欢迎加入八1④8以6九63升, 便得年年看着它。”
“从渴望,愤恨,希冀,绝望,再到彻底的同存,一样一样慢慢来。”
宫雾一瞬便想到自己灵窍未开时的心境,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未兑现你猜对的奖励。”
他微微侧身,唤车夫道:“抱来吧。”
车夫登时从后车厢里取来一样物事,掀开上面裹着的红布,恭恭敬敬地呈上来。
竟是她那把银鹤点墨伞!
宫雾一看到红步掀开一角,便已立刻双手捂嘴,快步奔去。
伞!师父送给她的伞!
“莫怪我送得晚,”胡丰玉窝在软毯里慢悠悠道:“临定要走之前,我才派了弟子把它变成石头秘密取来,一路都走的暗道,生怕被外人瞧见。”
“这得算物归原主,也怪那两孩子把你劫来的唐突,不算礼物。”
宫雾把伞抱在怀里不住地摸着熟悉的纹理,眼睛红红地说了声谢谢。
“所以还有另一件物事。”
胡丰玉从袖子里掏出一对半的扇贝,递到她的面前。
“喏,拿好。”
宫雾第一次见到这般形状的贝壳,很好奇地打开看了看,隐约能感觉到上面环绕的灵气。
“这是?”
“呼来贝,是我托南海老友连夜送来的。”
胡丰玉笑道:“你有了这个,哪怕去了更北处,一样能听见师父的声音。”
宫雾一时惊喜到失语,登时把那单枚扇贝贴在耳畔。
胡丰玉摇一摇头。
“东西是半路才到,这会儿正遣了小狐狸叼过去,还未送到人手里呢。”
“我听你说了大半年你师门旧事,知道你和你师父师兄都感情深厚,所以特意送你两对。”
“你和你师父那对贝壳,今晚便能互留声响,每夜子时都能听见对方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