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豹子本在蜷着身子睡觉,冷不丁被一掐脖子,吓得弓起身子。
“宫花橘,你契主被人带走了,到现在生死未卜。”青年目光极冷,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还没有逃窜了之,说明她还活着。”
“现在,你带我们过去找她。”
“如果你拒不配合,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豹子一向被宫雾哄着抱着,现在吓得毛都炸了。
杀意太真,真到它本能想跑,偏偏又听得懂姬扬说的每一个字。
牙尖齿利的一只豹子,愣是像猫儿一样被掐得呜呜服软,似是答应了。
涂栩心登时察觉到希望,冲去宫雾房里找来她的枕巾。
“哎哎,花橘,你需不需要闻她的味道?”
姬扬一松开手,豹子登时往宫外走,压根不需要像衙门里的犬那样闻嗅气味。
它不经任何人指路,凭灵契牵引就能找到宫雾先前待的地方。
豹子一停在暗门前,便有人快速开门,放它进去。
豹子摇着尾巴,顺着宫雾的灵息走到她呆着的地方,先是蹭了蹭杂物竹篓,然后有点茫然的看向一堵墙,试探着刨了刨。
姬扬沉着脸色一剑劈过去,登时墙穿土溅,破开半人高的大洞。
涂栩心虽然也在着急,但还是拦了下徒弟:“你慢点,别把顶棚弄塌了,我们都得被埋在这。”
宫花橘把脑袋探进他劈开的洞里,又闻又嗅,尾巴很烦躁地拍了两下地面。
严方疾全程陪在旁边,虽是着急,也有点疑惑。
“这瞧着都是实土,不像另有通道啊。”
姬扬伸手舀起一捧碎土,杀意更重。
“她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你们看,”他扬手一洒:“这里的土松软易散,是被掘开了又回填过。”
众人直接在别处开洞舀了些土,发现两边土质确实不一样。
对比的过程里,豹子已经很烦躁的在地道里转了又转,一晃尾巴咬着了下姬扬袍角,像是要带他出去。
姬扬敏锐道:“你要出去找她?”
豹子点点头。
“这样,你和师父一起出去,”严方疾道:“就怕这是贼人的计谋,我留下来守谷。”
几人快速答应,就此分开。
一经放纵,那花豹便撒开了疯跑,对准一个方向穷追不舍。
师徒两人同时御剑而行,跟在它的身后一步不落,在高处鸟瞰探看。
这一路山行千里,竟从白天追到日落。
期间遇到湍流悬崖,涂栩心便掐诀唤云把那豹子拎到高空递过去,再看它继续往哪里跑。
宫花橘不休不止地连跑了一整个日夜,期间穿过了十二郡四州,愣是还没有抵达尽头。
它已累极,但直到跑到某处平地时,身上的毛又是一炸,呜呜低吼。
师徒两人均是落地停下,警觉地观望四周。
此处是一片荒原,远处有一条河,但它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姬扬仰头一看,更远处有山脉隐在云雾里,像是插了一根旗帜,再有什么便看不清了。
“花橘,”涂栩心细细地捋它脖颈:“你如果跑累了,我给你捉兔子吃,你休息好了我们继续找她,行不行?”
橘豹喘匀了气,又回到它刚才停下的地方,围着尾巴转了两圈。
它无法说出人语,讲不清发生了什么。
涂栩心定定看了一刻,说道:“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气息在这里便断了,它再也找不到她了。”
豹子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姬扬此刻心如乱麻,自己已是找不到任何踪迹。
“还有一种呢?”
“从这里开始,有另一重妖界,”涂栩心看向他:“便如魔界一般,妖魔两界都存于人世间,得悉密钥才能进去。”
外人连门扉是哪一片叶子,哪一艘船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说探入隐秘内界。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宫花橘连声怒叫,尾巴重重一拍。
姬扬呼吸停断,此刻担忧更深。
情绪一起,无情道痕烧灼不断。
他枉顾痛楚,不假思索道:“我去求转生庵。”
“你确定?”涂栩心淡淡说:“她们随意诓骗你一个错处,你反而还耽误了救她的时机。”
“眼下只有两个办法。”师父闭眼运气,许久道:“要么,我们回谷等她。”
“要么,我们去一趟最近的伏州黑市,设法买到进妖界的办法。”
“可是黑市未必能有,卖了也未必是真。”
“师父,你明白我的性子。”姬扬低声道:“我坐不到原地慢慢等她,更怕她出事受苦。”
“如果我们去求师祖,拜托他再行一次燃花问魂,可否能找到线索?”
涂栩心叹了口气。
“此举需耗空六宫主位的全部灵力,且还需要老祖赔上诸多修为。”
“耗费之大,他百年里难得都用上两次。”
“你让老仙人一年里连问两次,是要他的命。”
姬扬还算留着几分清醒,告罪自己言有冒犯。
道心烧灼,连哀痕都闪烁数次,似将消失。
青年原地停了许久,数般断念才终得平复。
他再开口时,声音很哑。
“师父,我们走吧。”
毒水之上,宫雾悠悠转醒,发觉那毛茸茸的爪子在摸她的鼻子。
“还活着呢。”她疲惫道:“你们来了?”
两狐狸坐在大王莲叶上,旁侧还放着数盘珍馐美味,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抢了盘梅花糕。
宫雾摸索着坐起来,顾不得这些来源何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消耗太大,浑身都在抽痛。
小狐狸仰头看她一口撕开烧鸡腿,舔了舔嘴道:“要是不够,我再去找。”
宫雾匆匆摇了摇头,接过老狐狸递来的汤,一边喝一边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
她恨它们把自己困在这里煎熬惨死,可此刻再无旁人可以言谈。
老狐狸看见那骇人刀墙都碎得不成样子,看得很是惊讶。
“再往前,就是火海了。”它突然道。
宫雾喝完了汤,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
“你们不怕我一刀杀了那祖宗?”
“如果能杀,也比苦痛折磨数百年来得好。”老狐狸轻轻道:“你杀不了他,现在也能一刀杀了我们。”
“我们掳你过来,就早已做好了赔命的打算。”
宫雾怔怔看他,又闷头继续喝汤。
都是王八蛋。
全都是王八蛋!!
等吃饱喝足之后,她重新站起身来,握紧刀柄继续往前走。
两只狐狸坐在莲叶上,也在看即将会发生些什么。
宫雾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对,默默祈愿。
如果死上四次便能免疫一种死法,她一定速战速决,快快活着去救那祖宗,然后立刻回家。
回家,她真想回家,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洞窟变得狭窄幽暗,再往前走有一段路必须弓身过去。
没等火光映亮,她凭灵视已看见那窄道里勾画刻写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笔画繁多图纹晦涩,像无数蜈蚣缠绕爬行一般,看得人头皮发麻。
必然,咒尾一定刻在道路的另一头。
不破咒尾,万物难毁。
宫雾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拿长刀试了试能不能毁坏岩壁,果然没法触动分毫。
别说破坏整个壁面,连那些勾画的符文都无法弄掉半点。
她怆然一笑,重拾赴死的勇气,再度探身前去。
小狐狸坐在莲叶上,怯生生道:“对不起,谢谢你。”
少女头都不回,弓身而去。
“我谢谢你祖宗。”
哪怕再死上四次就能坐地成仙,也绝不要。
一经探身向前,便有烈火倏然而生, 首先点燃她的头发睫毛, 然后开始烧穿她的皮肤指甲。
剧烈烫伤里, 宫雾竟然觉得冷到发抖。
她分明已成为世间罕有的强硬体质, 在烈火前仍然不堪一击。
于此同时, 环状道符幽幽发光, 真气如六芒之刃横劈而来。
她没等那真气杀到面前, 一头便撞了上去。
宁可被真气劈裂神识,她也不要再忍烧灼之苦!
死去时,宫雾似是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倒在火海里。
她恍惚了很久,忽然在想,还好师兄没有看见。
还好他们都没有看见。
这一次, 情况比从前还要不同。
她本以为自己要花上数天, 甚至数十天的时间, 死了活活了再死, 直到足足奔赴烈火四次以后,彻底摆脱这一苦难。
但她的身体横在烈火符阵之间,咽气时阵灭火止, 复苏时阵起火燃。
等于说, 刚等那身体有一丝心跳,还没等她五感恢复半刻,身体便会再一次被真气劈裂而亡。
宫雾的元神始终安稳平静,如一缕游魂般静静地看着这里。
她不能离身体太远, 否则怕血肉不再自行复原。
可她也不敢看那时灭时暗的心房。
太惨了,惨到自己都不敢看自己。
她闭上眼睛, 任由意识漂浮在虚妄里,慢慢念动《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此经乃是西王母听于众言,由白龟台传于老君,老君再一轮轮远传外道,送予天下。
宫雾凝神念祷,不闻不见肉身苦痛,灵台逐渐清明。
她清楚这一次复生要等很久很久,久到如同辟谷闭关一般。
不如断欲念,除浊清,清净修行,自待功成。
灵力再度萦绕着元神涌动循环,不经意间亦是再加快她的身体自修。
整整十日,她的心脏即跳即灭,等到第五次复生时,再也不觉烈火之扰。
两只狐狸愣怔着看了全程,如同目睹神迹。
枯焦惨骨里,一颗心脏勃然而跃,在火舌舔舐里越发明快。
脉络肌骨亦如春生花草一般,在符法火焰里毫无停滞地自行萌生,坚韧至极。
她要活过来了。
她要在烈火真气里活过来了。
不仅仅是肌肤皮肉在一寸一寸地重新舒展生长,连她的眉毛,她的睫毛,在烈火里也一并萌发,甚至生得比从前还要浓密乌黑!
老狐狸虽野性深厚,看得同样心生敬畏。
它对着烈火里尚未四肢完好的躯体磕了个头,拽着小狐狸回莲叶上。
“我们去哪?”
“给恩人找衣服去!”
宫雾坐而忘道,任由躯体在烈火里一点一点数度重生。
她灵窍全开,在冥思里境界升破,自己竟浑然不知。
开阳之境,自此刻起!
如同遨游灵海的婴儿,她心无杂念地以元神修行十余日,直到恍然一醒,才想起身躯还留在洞窟深处。
元神下沉数寸,重回少女身躯之中。
宫雾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满窟符咒碎如齑粉,轰然而散!
她摸索着坐起来,任由符阵里未消耗完的灵力被身体自发吸收接纳,仅仅是摸了摸自己披落满肩的乌檀长发。
奇怪,以前头发好像没有这么长。
宫雾一侧身,背后有两只狐狸端来锦衣罗袍,玉簪宝钗。
“恩人请用。”
她轻嗯一声,随意择了一件穿戴整齐。
小狐狸小心翼翼道:“恩人,今天想吃点什么?”
“不用。”
狐狸们对视一眼,惊诧地说不出话。
先前击碎那两扇刀墙都瞧着快饿死了,今天恩人怎么反而看起来……像是容光焕发一样!
少女虽容貌未变,但由于功破开阳的缘故,眼如灵泉,肌如脂玉。
她随意绾起长发,几缕青丝垂落鬓边,举手投足已有半仙之态。
老狐狸看得都傻了。
这哪里还是他们掠进洞里的那个小姑娘!
宫雾不与它们废话,理好周身迈步向前。
由于她炸开洞窟的缘故,岩壁高处时有碎石簌簌坠落,可哪怕是正巧落在她的额发上,也会被无形屏障一并弹开。
狭小弯道原先仅能容人弓身曲行,愣是被她炸得宽阔开朗,能端立前去。
两只狐狸亦步亦趋跟在不远处,看得发怔。
它们虽然修行多年,但抓来的修士至多也就抵达刀墙一层,再往里的都会统统猝死。
一路上都有散落的兵器尸骨,足以可见事态之险。
这奇女子果真如传闻一般,能不灭不死,活着救下它们的祖宗!
穿过毒水流淌的河川,那油灯凝的火光已是支撑不住,在空气稀薄处断了光亮。
宫雾不再需要任何光亮照明,破境时便已能夜视逐处,一眼就看见遥远处有千链贯穿牵引,悬吊着什么物事。
她呼吸一顿,加快了脚步。
小狐狸明显也是嗅到祖宗的气味,飞跳着就要往前冲:“是太爷爷,太爷爷!!”
它还没蹦出两步,便被老狐狸死死拽住。
宫雾疾行而去,毫不犹豫。
脚步一触,便有万箭齐发。
好似夏日里的狂暴烈雨,劈头盖脸自八方降下。
可她无伞而行,毫发无伤。
再往前去,又是十玄剑阵,好似最精进的数十个剑修同时刺杀而来!
宫雾目不斜视,脚步未停。
每一把剑都直直刺向她的要害之处,再被灵障悉数弹开。
元贤仙会都未必会有的凶险杀阵,在她面前好似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少女已步入锁牢前,那些飞剑仍是穷追不舍。
她回身凌厉一视,数把利剑登时锋芒相对的互相撞去,把对方都劈得断裂破散!
宫雾眉眸一敛,终于在寂静滴血声里看向面前被囚之物。
与其说这是一只狐狸祖宗,倒不如说,这是一团模糊血肉。
倒刺银钩穿透它的琵琶后骨,把它悬吊高处。
九尾被拦根斩断,双耳连同皮肉全都已经溃烂生蛆。
由环墙符文可见,下手人阴毒至极。
不仅扣着它一丝真气,不叫它魂飞魄散,还令设数重酷刑,每个时辰都要令其受尽苦楚,一辈子在此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站在它的面前,既听不见呼吸声,也无法找到它五官心脏各在何处。
血色一团始终苟延残喘着,此刻都未必感知得到自己终能解脱。
宫雾站在血肉模糊的祸主面前,许久未有动静。
两只狐狸均被拦在箭雨机关前,遥遥看见她靠近了那祖宗,不住地磕头。
“我知道您恨极了我们,求您一剑杀了祖宗,我们也随他一同去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宫雾本想看看这只狐狸祖宗的模样,此刻连它的眼睛在哪里都没找到。
她垂眸思索很久,并未动手。
“它还有救。”
两狐狸当场愣住,它们亲眼见到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一杀了之,反而便宜了你们。”宫雾叹道:“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等我救活了你们祖宗,我倒是要亲自问问,它打算用什么来还。”
小狐狸极悲极喜,又哭又笑:“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她一刀劈开数重锁链,把泛光符阵悉数掐灭,让那倒刺银钩悉数断开。
一团血肉坠在她铺的兔绒毯子上,登时有黑血汩汩流出,腥臭烂味逸散开来。
宫雾把长刀反手一掷,那法器登时碎裂作数十刀匕,钉穿回路的阵眼符尾。
所有机关应声而碎,再无危险。
两只狐狸这才狂奔着冲过来,大哭着不住舔舐那团血肉。
“别舔,”她有点费力地把两狐狸挡开:“本来就快活不成了,你们涎水眼泪流进伤口里,我更治不活。”
狐狸们这才听话,仰头看少女拿袍子把血团裹好,一步步慢慢走了回去。
宫雾主意已定,打算救回这祖宗以后好好算账清楚。
哪怕这几百只狐狸将来给月火谷带几千野鸡回来,也远胜过一剑杀了了事。
“现在,你们能告诉我回去的办法了吗?”
两只狐狸跟着跑在她身后,终于肯痛快回答了。
“有暗窟可出洞府,离开妖界的密钥在几十里外,我们随时能带你出去。”
“但是……”小狐狸拿脚挠了挠耳朵,尖声道:“你还是不回去的好。”
宫雾回身看它。
“它不是那个意思,”老狐狸如人般坐在原地,举起单爪道:“你现在是我们的恩人,天地良心,我们不会对你说谎。”
你们把我害成那样,也好意思再谈天地良心吗?
“魔界的人在到处找你,你要是回去了,那些人准会杀去谷里!”小狐狸尖声道:“你若不信,随我去附近州郡里一探就知!”
宫雾愣道:“魔界?”
两狐狸对视一眼,一边同她慢慢往回走,一边把这几个月的秘事讲给她听。
人间常有妖祟潜伏,而妖魔两界却少有外探。
两者防密程度截然不同,以至于信息量差距甚大。
在霸鲸楼和知白观还未探清流言细节时,他们密切交谈的消息已经借由鸟雀蜂蝶交相传递,而那些看似寻常的细小动物,均是妖界布下的探听之网。
“等于说,当天他们怒气冲冲回府的时候,就有山兔云雀悄悄来看你了。”
宫雾怔了下:“难不成,那大鲵也跟你们有来往?”
“是跟妖界有来往。”老狐狸竖起两根指头:“我喂了它两条鲜鱼,问了几句你的事,它就乐呵呵的全说了。”
小姑娘拧起眉毛,气得炸毛。
两条鱼!!
好你个胖头鲵,两条鱼就把我给卖了!!
伏州黑市选地设在闹市茶馆里,确实深谙其道。
姬扬原先以为他们会连夜潜入暗巷窄道里,找蒙面人重金探问妖界入口。
没想到涂栩心吩咐花豹在城外休息,同他一起换上两身普通百姓装束,一前一后进了二吊茶楼。
茶楼里烟雾氤氲,高处设有戏台,正有老头打着响板唱数来宝。
台下茶客往来频频,既有牵马暂歇的行脚商,也有本地的闲散混子。
涂栩心同姬扬一起坐下,见他坐得太过板正,使了个眼色。
“别表现得太正道,歪着点,像我这样。”
姬扬规矩惯了,浅瞧了一眼,气态登时放如纨绔子弟。
他生得外貌俊美,很是惹人喜欢。
有小二紧赶着过来招呼,汗巾往肩上一甩轻快道:“两位客官,请问想来点啥?今日有新摘的龙井,很是不错!”
涂栩心发了话:“要雀尾酥。”
“哟,那可是稀罕玩意,”小二笑道:“这点心难做的很,您要是想点,得上楼包个棋房才行。”
涂栩心把赏钱一抛,起身就走。
“带路。”
虽是障眼法,一样有棋篓香茶轮番敬上。
但等这几样送完,再进来的小二便换了个中年人,明显仅仅穿着这一路的简陋衣服。
“两位还想点些什么?”
“去妖界的密钥。”涂栩心简短道:“价格好谈。”
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闻声细瞧他们两,又说:“两位去妖界是为了什么?”
“找人。”
“那不如直接托我们代为找人。”
“我不放心,要亲眼找到她。”
“是这样,”中年人把窗缝合严,慢条斯理道:“妖界四分五裂,各地界都不一样。”
姬扬抬眼道:“最近的一处呢?”
“最近一处,以九尾旗为界,西南有夺巧曲径,东北有虚邈洞府。”
青年听得一怔,回想起自己似是在山头看见过那一柄旗子。
汉人的旗子多是长条方正,但那旗子如九尾飘扬,在山头很是显眼。
他当时遥遥留意过,但因为橘豹执意停在近处,才没有远行去看。
涂栩心又问:“价格分别多少?”
“夺巧是狼,虚邈是狐,两者都是狡猾多虑,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中年人叹了口气,直接道:“我有心做成你们这单生意,偏偏两者都寻摸不到,实在可惜。”
这两人看着穿着粗布衣裳,但从神态气息上看,都绝对能掏出不少钱来。
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有了别想。
“听我五儿子说,你们给的赏钱很是不少,那我姑且卖个人情。”
“想探听妖魔两界的消息,不如去一趟三十里外的巾州城,那家茶楼里兴许会有。”
姬扬心有疑虑。
“舍近求远,反而还能找到?”
山羊胡子摆摆手,凑近了让他们看自己的眼睛。
“我这是人眼,拿蜡烛照也圆圆正正。”
“巾州那家二吊茶楼的掌柜,可是个妖精!”
师徒二人一路寻过去,大致猜到了几分。
人想买到妖界的消息,得去找恨死对家的妖怪探听。
他们没预料到找宫雾的事会拖沓至此,都隐隐生了躁意。
按小雾的体质,死了也能活过来。
可他们怕她受苦,怕她挨饿受冻,过得不好。
临走之前,涂栩心写了信笺,装竹筒里交给豹子衔回去传话。
这一路想来会漫长许多,谷里诸位只怕都在跟着担心。
转日到了巾州城,此处车马稀少,人烟稀疏,比有些村镇都来得冷清。
姬扬先一步找到二吊茶楼,还未寻至掌柜在哪,便察觉到极浓郁的一阵妖气。
“你找谁?”
青年猛一回头,有灰发女人懒洋洋地看他。
虽仍是女人容貌,可无论是倚墙姿态,还是眼珠转动的方式,都像极了一头野狼。
姬扬第一次同妖异对话,绷着警戒感两三句问了。
恰在此时,涂栩心也找了过来,被妖气震得一退,看向姬扬时很是担心。
“要内界密钥是吧。”狼妖转回柜台里,寻来了纸笔道:“买三送一,一共三百黄金,概不还价。”
“你这是抢呢?!”涂栩心急道:“谁要那么多,我们就要九尾旗下河草野那一段的妖界密钥,一百金我还得想法子硬凑!”
“不行。”灰发女人一呲牙,瞳孔隐隐在变:“不买就出去。”
“再多说几句,我现在就叫我丈夫来剁了你们和饺子馅!”
涂栩心也是急了,一把拽走姬扬,同他找了角落另行商议。
“咱两打得过她,但是不知道她丈夫功力怎么样。”
“不行,”姬扬看向二吊茶楼的匾额:“今日就算能设法逼问到答案,跟茶楼结仇,今后全国消息都难以探听。”
“有了,不如这样。”青年脑子转得很快:“我们画幅丹青,问问她见过宫雾没有。”
“她不一定还留在妖界里,万一仅仅是途径那里,但气息断在入口处呢?”
涂栩心从行囊里掏出纸笔,有些犹豫:“为师没有教过你丹青之法,就怕画个四不像出来……”
姬扬已铺纸沾墨,悬着手腕细细绘来。
他用笔清隽,绘图时不经思索,仿佛记忆能定在眼前,照着临摹便是。
勾勒少女眉眼时,笔下好似灵气凝结,寥寥几笔便已画得栩栩如生。
自幼同生,亲如兄妹,十几年的信赖熟悉全都落在纸间,旁人也能一眼识出情谊之深。
涂栩心看了许久。
“画太漂亮就不像了。”
姬扬一收腕,自己也看了片刻。
“她不就长这样子吗?”
涂栩心有点糊涂:“她在你眼里长这样子吗?”
姬扬反问:“她在你眼里什么样?”
“有点笨笨的小鹌鹑。”涂栩心如是回忆:“很听话,心思单纯,倒没有画里这么轻灵温柔——哎哎,你走什么!!我照实说不行吗!!”
姬扬走得虽快,手里仍平稳顾着画。
他未察觉到自己对这画的额外怜惜。
如果墨翻笔误,青年必然会微微皱眉,把书画一烧了之,顿笔重绘。
宫雾性子偶有潦草疏忽,他看得可爱,总会悄声护着。
从小到大,一面反省着会不会太护着了一些,又习惯性宠得更深。
画上少女笑得活泼可爱,姬扬低看一眼,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至少不能嫁傅家那样的小子。
他师妹须有这世上最好的婚事,嫁给最可托付的人。
再回二吊茶楼里,有客人拿荷叶打包了酱卤兔腿刚走。
姬扬把画像徐徐展开,问道:“您可见过这位姑娘?”
老板娘在嚼兔骨头,叼着一端如抽烟袋般嗦着骨髓,柳叶眉向上一挑。
“这是紧俏货,价钱比你刚才要的还要贵,你有钱吗?”
“没钱我可一句不聊,你们赶紧走。”
涂栩心刚好跟过来,听得整个人往前一扑,只觉危机甚大。
“你刚才说什么?”
“紧,俏,货。”老板娘慢悠悠地瞟了一眼楼上包厢,把骨髓吸干后骨头嚼碎了往下咽,吃得嘎吱作响。
姬扬一掌拍出包房银钱,灰发女人这才流露笑意,扭着腰迎他们上楼。
二楼远远能听见有男人睡得鼾如洪钟,亦是她丈夫镇着此处动静。
鼾声里,女人勾了勾手,拿了包厢钱又索要赏钱。
涂栩心给钱都给烦了,胡乱给了些,催促道:“你快讲!”
“这小女子啊,是个稀罕宝贝。”灰发女人的狼尾在裙下一扫,又收了回去:“她是月火谷里的一个小弟子,师父姓涂,无父无母。”
“也不知道怎地,她居然不死不灭,哪怕身浸毒池了,转头就能自行复原又活过来。”
“你们说,这宝贝值不值钱?”
话已至此,姬扬暗里指腹扣紧椅沿,涂栩心也凝固了神色。
它们哪里来的消息,竟然知道的这样多!
“我主意变了。”灰发女人在鼾声里笑盈盈道:“有关她的消息,还有那四个地方,我打包一块卖你们,绝不单出。”
“前者六百两,后者四百两,一共千两黄金,请吧。”
说罢便手掌一翻,朱红指甲勾了勾。
“给钱晚些,我可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她要价奇高,确实存了几分为难的意思。
此刻女人半笑不笑地盯着,是半分台阶都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