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主待他极是亲厚,”魔将说起来都觉得嫉妒:“最次也得是三品往上,一品都有可能。”
“这人极少参与朝会夕议,神出鬼没,踪迹难寻,而且只跟很少几个高官有接触。”
几个问题交代完,胡丰玉又补了几个,等实在是挖不出线索了,才松手任由他屁滚尿流的跑掉。
许多谜团倏然得解,令宫雾长长缓了一口气,可更是听得皱眉。
眼蛇瘟果真是南魔界的手段……他们榨取搜集那么多人的灵力精血,能是要做什么?
狐烟一散,车夫利落架马,再度起程。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瞧见了些稀罕。
“对了,你居然肯放人走?”
“那当然。”胡丰玉闲闲道:“来年南魔渊再来虹陵报仇,我徒弟们刚好够练个手。”
……果然还是你会精打细算。
马车夫吆喝一声,狐狸祖宗掀帘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过了印山,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快马赶到了!”
宫雾抱着另一只圆枕,隐约觉得耳熟。
印山……她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崩塌废墟前,青年身形防备,已是暗持符咒。
老妪紫袍白发,虽身形比他矮近两个头,但气场很稳,一看便是不凡出身。
“儿子,跟你娘走呗。”
“别开这种玩笑。”姬扬回得不留余地:“我无意干涉魂阙旧事,就此别过。”
老太太看得可惜。
这么好的根骨,品性也不错,收来当亲儿子养得多有出息。
“既然你不想跟为娘走,为娘就送你去铸个法器,权当是你散尽千金的报酬了。”
“不用。”
“真不用?”老婆婆笑嘻嘻道:“那你兜里的星陨怕是要糟蹋了。”
她伸出手掌,举在姬扬面前:“给我两颗。”
姬扬已有厮杀的准备,听到此话更是心惊。
“我知道你行囊里还有八颗灵梅,”老太太拍手而笑:“但你不会种,我会。”
“你拿的八颗梅子里,有六颗雌果,两颗雄果。”
“便是你那月火谷里的老师祖,未必认得清其中区别。”
姬扬屏息不言,清楚面前人虽然嬉笑癫狂,其实深不可测。
他知道自己退路有限,痛快解开行囊展露其中八颗玉梅。
老太太也信守旧话,从中拈了一公一母两颗,随口吃了吐出核来,揣进袖子里要带回去种下。
姬扬略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前辈修为高深,又是魔界中人,容晚生询问一二。”
他清楚对方已是天魔级别的存在,自己有所隐瞒也像是儿戏,索性痛快讲清缘由。
从误入魔界,到诛杀巨虫,三言两语讲完之后,老太太若有所思。
“你误入北阙,不太可能找到你那师妹。”
“她在哪放到一边,我倒想问问,你真是误入魔界的吗?”
姬扬愣了下:“前辈是顾虑我在撒谎?”
“儿啊,”老太太同他顺着地道往外走去,不紧不慢道:“我看得出来,你这些是真话。”
“我是在问,你师父难道看不出这字条里的问题?”
她停顿半步,转身看他。
“他既然是游历过四方,那应该知道妖界魔界密钥风格明显不同。”
“魔人粗笨善战,妖精行迹诡秘,难道你这师父粗枝大叶到能把徒弟亲手送进魔界里?”
姬扬背靠岩壁,深吸一口气。
他想过,可他不敢往深里想。
有转生庵的告诫,有师祖鼎里的异象,种种矛头都指向师父。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我?”
“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老太太执意要喊一声儿子,话里话外都挺蛮横,自个儿高兴最要紧。
“儿啊,今日你不想和为娘同回北阙,娘也不逼着你。”
“我陪你去重铸一把法器,旁的有缘再谈。”
“前辈……”姬扬难得被喊得神色窘迫:“还请莫开这般玩笑。”
老太太一摆袖子:“我不管。”
她熟谙密道,几番寻路已再度走出地下,在山崖中端的岔口信手一招。
有蜃气凝聚而来,托着他们穿行于南北绝壁的深渊之中,一路西行。
仙乘祥云,魔驭蜃气,竟都是五彩斑斓,好似染着霞光。
逆风西去时,老太太闲着无事,讲了几句旧事前情。
她名唤阚寄玄,本是北魂阙天魔殿里上代魔尊的独女,生得金尊玉贵天资过人。
坏就坏在她那姑姑阚融庚有夺权之意。
修仙极难,修魔也并非易事。
阚寄玄三百岁便连升七阶,隐隐有早登天魔的趋势。
老魔尊很是看重她的能力秉性,还拜托她的尊师,也是她的亲姑姑多加照拂。
“我那姑姑很爱说笑,平时和我们亲密无间,从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老太太看着前方,慢慢道:“所以,当我真的功力大成,位登天魔的时候,她请我一起去侧殿小酌一杯,我立刻便去了。”
姬扬立刻想起锁困她的诡异笼子,皱眉道:“侧殿里有笼子伪造的椅子?!”
“嗯。”
她一坐上去,即刻便被困入笼中,眼睁睁看着笼顶里法印炽亮,能压制住她的全部魔气。
“姑姑——你做什么!!”
女人笑吟吟地后退一步,如同在打量着笼中鸟。
“亲眼养起一棵树,再摘果子都有些舍不得。”
何况她是打算把整棵树都砍下来,烧得挫骨扬灰。
“再然后……她想剖我金丹,自己吃下。”
“但是剖不开,取不出,也不敢再放我出来。”
“您的师父……功力反而不如您?”
“她是矮松,我是高柏,眼看着树芽越长越高,哪里能甘心容忍?”老婆婆瞥他一眼:“搞不好你师父也是这德性。”
姬扬没有立刻反驳,心不住地往下沉。
“再后来,她就把笼子扔进深渊里,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笼子在碰撞跌碰里法印有所折损,阚寄玄强得了一缕魔气让自己改变身形,试图哄骗外人替自己开门。
后来她被层层转卖,笼子也被不断折损,可法印始终扣着她的魔气,逼得她没法挣脱。
天魔的血,对低微妖魔来说如同琼浆玉露。
喝死的那些纯粹是克化不动,没法适应这样的好东西。
再到最后,便是姬扬把她救出笼外,终于得以解脱。
“此中曲折,也有近百年了。”阚寄玄冷漠道:“我那父亲怕也是不得好死,被他姐姐半夜给杀了。”
“说起来,儿子,你把你的星陨借我一半,娘要铸把法器杀回去。”
“虽然还不了你这个,将来找个宝贝物事再赔给你,如何?”
“前辈,称呼改改。”
“我不。”
“……”
不出大半时辰,二人乘着蜃气飞至深渊崖壁极西处,陡然而降落到水帘岩洞旁侧,一晃便入了地下岩道里。
地下至深处可见熔岩渗出石缝暗红生光,几番蜿蜒里渐渐能听见猝火打铁的雄浑声响。
姬扬第一次探入这样的奇境,借熔岩流池的暗光看见更深处的景象。
竟有千刀万剑钉架遍布于巨洞石壁上,如同奇门八卦阵一般萦绕全室,净是一等一的好宝贝。
更有几百位□□上身的妖魔在奋力捶打,忙碌不休。
魔界中人的兵器法宝,恐怕都处自这里!
有漂亮女匠娉婷而来,笑问客人要些什么。
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一番。
“模样好看,资质不行,不然我便收做女儿了。”
女师傅羞笑道:“贵人莫要玩笑,敢问今日是寻什么来了?”
“给我和我儿子铸两副法器。”阚寄玄一扬手:“拿来。”
姬扬默默掏出星陨,不跟老太太较劲。
“唷,好东西,好东西!”女师傅接过那星陨,一敲成色更是喜上眉梢:“哪儿来的?还有没有余量?我们这儿能重金多收些不!”
老太太此刻已是背着手看岩壁上陈列的千百样不同法器,一转身道:“给我做把双钩吧。”
“儿子,你要什么?”
姬扬深吸一口气,把较劲的话压了回去,强做平和道:“我想要把扇子。”
“好嘞,您两位要什么品级的法器?”
“自然是要天字级的。”老太太仍在转圈,看诸多兵品的成色:“你们这双钩做的确实不错。”
“如果是天字级的,要收不少魂灵血肉,看您拿哪样来付。”
女师匠说了一半,支吾道:“正如您说的,做钩钺斧戟,我们七器洞三界最佳。”
“但这位公子要的扇子……我们能做,就是做完之后最好再去个地方,开刃淬光镶嵌灵玉,能造出锋利至极的宝贝来。”
“噢,也是常事。”阚寄玄随意道:“我付魂灵,现货,都笼在袖子里。”
姬扬即刻回想起先前坍塌压死的一众妖魔,发觉她早已把一切都算了进去。
“依你的意思,我要拿这扇子去哪开刃?”
“京城。”女师匠面带歉意地说道:“京城竹戏斋,就在缎红坊的斜对面。”
马车路过村落, 放缓了速度慢慢行去。
宫雾半趴在窗侧,正瞧着村庄里雨后放晴的景致,因着大片阴影洒下来, 仰头看了过去。
——是一树极高的罗汉松。
“这松树瞧着得长了大几百年, ”马车夫在前头也感叹了一句:“头一次见到有这么大的。”
“等一下!”宫雾腾地想起来了:“辛苦停一下车!”
马车已经驶远十几丈, 少女扶着车身轻巧跳下, 拾起裙角跑到罗汉松旁蹲下。
师父先前说的, 好像就是印山!
说是印山山脚下有棵罗汉松, 罗汉松下镇着一口钟。
大树足足有四人环抱, 她绕了一圈才找到树根里漏出的金属光泽。
“在这呢。”古钟忍不住唤她:“往右走点,哎,低头,再低头,瞧见我没有?”
狐狸祖宗伏在窗畔远远瞧着, 耳朵尖跟着一动。
“谁在说话?”
“一口钟。”
“……钟??”
马车夫很有眼力地把座驾倒了回去, 方便胡丰玉看清那一隅树根下掩的大钟。
宫雾挑了根树枝, 把钟面上的碎叶泥土都拂开, 果真如师父所说,既看不清材质,也没法凭灵力除去它钟顶攀附的寄生枝叶。
胡丰玉懒得下车细看, 倚窗问它:“你犯什么错了, 被谁镇压在此?”
大钟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尔可予我周身道行否?”
……还真是跟传说一样。
“如若给了,会怎样?”
“送你一个大宝贝!”
宫雾亲临传说,碰见这么一口钟虽然好奇极了, 但也没法轻易试险。
她数死数生,先前一次次来得太疼了。如今便是有缘碰见这口怪钟, 一样仅是看看就罢。
反而是胡丰玉长耳朵一竖,真来了兴趣。
“那我试试。”
“你确定?”宫雾瞧出来他没开玩笑:“现在可还没到京城。”
没想到不等仆人扶他下座,怪钟已利落拒绝。
“你给不了。”
“为什么?”
“你的功力都存在别处,现在便是给了,也给的不全。”
“这么贪心啊。”狐狸本觉得不满,一转念头嚼出门道:“你这仇人,条件可压得够狠,再来个几百年你也逃不出来啊。”
怪钟苦哈哈一笑:“能咋办呢。”
不管是解咒条件,还是它的说话范围,都似乎被限制地很是苛刻。
宫雾本来也想多闲聊几句,问问有关怪钟的旧事,后来它都没法说别的话语,只能单调重复同一问句。
……尔可予我周身道行否?
否,必然否。
与奇观作别之后,当晚便提前到了京城里。
虹陵胡氏在南北各地都有别邸府苑,听说还连着开了不少买卖,经商得财的同时四处为善,在各界商会里也一样名气颇好。
马车刚刚驶到皇城根下,胡丰玉在睡梦里气息一顿,抬起眼皮道:“有人来找你了。”
宫雾见马车不停,四周平静,刚想说一句好像没有,有麻雀扑棱棱飞向她的掌心。
小鸟雀还未落定站稳,单爪一触及她的掌心,旋身便成了一支羽箭,从中贯穿一封书信。
灵封旁写了四字,「宫雾亲启」。
她一触及这字迹,指尖都不自觉地用力。
是师兄,师兄给她的信!
胡丰玉抱臂一瞥,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讶异。
“这化鸟信来的可是不易,平时拿钱都没法寄来。”
“你这师兄——哪里来的门路?”
“什么?”
“他不知道你在哪,恐怕是花大代价请了神通,才让这支箭凭着姓名八字一路找到你。”
宫雾还未展信,听到师兄竟为自己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胸膛发烫。
……师哥!
师哥就是因她才误入魔界,竟还能做到这般地步,挂念未减。
她真想用力抱抱他,拉着他一起回家。
“化鸟信?”她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字眼:“这样的事,你能做到吗?”
狐狸祖宗闲闲道:“我活了九百四十二岁,你觉得呢?”
“一定是——”
“做不到。”胡丰玉如实说:“这活儿本来就是阴祀的法子,我哪儿学得来?”
宫雾低低噢了一声,自羽箭上取下这封信,逐行读去。
「小雾,见信安。」
她握紧纸笺边缘,看每个字时都像是能目睹师哥写下字句时的样子。
四五页纸写得很满,要说的话多到承载不下。
他把一路异变简明道来,提到自己数日后会抵达京城,去竹戏斋再锻法器,之后会留在京中等待一月,希望能遇见她。
宫雾读到这里,已是揉着眼睛不住笑。
“师兄要去京城,而且也是去缎红坊旁边,”她的雀跃按捺不住,笑意似春日花放:“我能见到他了——颠簸往复这么久,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等在京城里碰面,我就要和他一起回谷里去!”
哦对,还要往谷里都带些京城的吃食布帛,把有趣的都买下一些!
胡丰玉静静望着她,许久道:“还从未见你这样笑过。”
宫雾眸色灿烂,整个人连气色都明朗起来。
“我是孤女,全靠师父师兄一路陪我到大,和血亲又有什么区别?”
“仅仅是因为,他是你的血亲吗?”
“不然呢?”
胡丰玉以书卷抵着唇,微微摇一摇头,不再多问。
姬扬对宫雾全无保留,把这封化鸟信的由来也一并讲了。
他遇到一个喜欢乱收儿子女儿的魔尊,先被索走两颗梅子,又花了一颗梅子托魔界箭师射出此箭,自己也不确定能否送到。
等待法扇淬成的间隙里,他打听到有关眼蛇瘟的秘密。
前几行的寥寥言语,均与宫雾审问魔将时得到的答复一模一样。
眼蛇瘟是南渊手笔,如今亦惊动北阙的上下,担心是那渊主老头儿有意起兵。
到底是身在魔渊深处,姬扬还探听到更重要的一段线索。
「眼蛇瘟似是教徒祭祀之仪,既可汲取精血,亦能输送灵力。」
「南渊尊巫毒,北阙敬天魔,像是在这两者之外还有隐秘……贺兆离便是眼教信徒之一。」
读到这里,宫雾即刻被唤醒在金烟涡的那段记忆。
贺兆离使诡计诛杀老门主之后,被涂栩心一剑划破后背,露出脊骨上骇人阴森的一只眼睛。
而且……贺兆离自己也是金瞳!
她来不及看完书信后文,又去问闭目养神的胡丰玉。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教派,是画着眼睛图腾,或者和眼蛇瘟可能有关的?”
狐狸祖宗半睡半醒道:“从来没听说过……”
他扬起玉白长指,沿着车壁虚画几笔:“南渊喜欢扎小人,魔宗符号也像个小人,有头有四肢。”
“北阙尽倒腾阵法诡术,魔宗符号是漩涡,看见我画的了吧。”
“那妖界呢?”
胡丰玉静静看她。
宫雾伸手捂口。
也对……肯定是如人一般修佛修道,以及信化形前的祖宗。
书信最后一页,笔锋收得温润许多,带着几分歉意。
「错过去年生辰,实在抱歉。」
「来年一起添补祝寿,望长命千岁,同赴仙路。」
宫雾看完全文之后,又从头细读几遍,舍不得放下。
狐狸等得无聊,拿书戳了一下。
“你理理我。”
少女发觉自己读信太久,很是珍重地把书信贴身收好,连那根羽矢都舍不得扔掉。
城墙外有守卫设卡盘查,马车显出形貌,混在人群里顺利通过。
宫雾陪他闲聊几句,想起之前没听完的故事,随口问了一句。
狐狸也摇一摇头。
“我被困得太深,没法知道。”
单是从缎红坊对外泄露的风声来看,那抢走狐心的秦绵久后来又活了几十年,然后抱病而死。
在那以后,坊间谨遵师祖规训,遇着病弱男婴也一并拒了,绝不姑息生祸。
几代宗主传承下来,未必知道胡家仙祖去了哪里。
秦将雨升得神职后不便下凡露面,缎红坊前前后后又飞升了几十位散仙,也都未再归来,估计是在天上各自有了差事。
宗主百年一换,都是玉衡或天权级别的厉害人物。
等马车缓缓驶入内城里,胡丰玉唤马车夫停车,由他扶自己坐进轮椅里。
有奴仆现身帮扶,语气不安。
“夜深露重,仙祖此刻便要去缎红坊?”
胡丰玉侧耳听了许久,像是在寻长风递来的心跳声。
“嗯,由她送我去。”
四五个奴仆再度隐去身形,连马车也在长夜里隐去轮廓,留她推着他立在柳下。
“我还未问过,你字什么?”
“柳风。”
“很好听的名字。”胡丰玉垂眸转着羊脂手串,半晌道:“我独留你送我,是因着不知前路吉凶。”
“如果取心不成,我死在那里……还请你把尸身送回胡府,供后人敛入棺椁。”
宫雾暗叹最好别又死一次,轻声答应了。
“她们敬你为仙祖,应该不会吧?”
“谁知道呢。”胡丰玉仍记得秦绵久孩童时的懵懂样子,笑一笑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推着他一路行至西坊桥边,随即便瞧见了莲舟画舫,灯垂花楼。
“那一片都是缎红坊的地方。”胡丰玉慢慢道:“民间吉庆祈福,年节婚丧,都会请缎红坊的舞修乐修前去行度法事。”
“和朝廷关系紧密的几百年里,宫里渐渐也有贵人请她们前去行舞仪乐法,地位一路水涨船高。”
他年轻时,前朝内外都喜好书画。
缎红坊缕有仙人飞升之后,连王公贵族也手抱琵琶,不会弹曲子都像不够风雅。
宫雾调整着腰侧法伞,准备随时陷阵厮杀,并没有听得太认真。
胡丰玉侧眸一瞥,仅一眼便看出她的法器还不算天字成色,托大了勉强够得着地字。
“你这鹤伞底子不错,但用料穷了些,也该拿去竹戏斋添补一二。”
“那器斋掌柜是我族故交,一闻见你的妖气都不会收钱。”
宫雾并无贪欲,淡淡回绝:“这伞很好,也没有要修补的地方。”
“它还不够适合杀人。”胡丰玉扬唇而笑:“碰见稍强些的体修法修,连屏障都扎不穿。”
“如果是我,就给每一根鹤羽都淬法锋刃,竹戏斋在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
“……我不想杀人。”
“可多的是有人要捉你。”狐狸祖宗看向夜色灯火里的缎红坊,语气耐人寻味:“就像抓一笼狐狸那样。”
连他都会暗暗心惊,一路会有这样多的窥伺。
宫雾并不知道,除了那一次魔将拦路之外,他的门人设法拦下阻断多少危险,在(看 xiao 说 公 众 号:xttntn)各州或抹掉或改写了有关宫雾的线索。
已经不仅是黑市里传得沸沸扬扬,重金悬赏里画像被印刻发散,恐怕贯穿南北都有人在找她这一张脸。
民间更有妖邪伪作衙门官差,贴了满墙追缉令要捉拿她发往狱中,罪名拟了许多,每一样都写得铁板钉钉。
自他下令之后,各类消息源源不断地从八方传来。
如果不是她被劫入邈虚洞府里,机缘巧合里救下他的性命,悲骨渊现在恐怕早已有了异变。
傻丫头,多少人要抓你炼丹,你还不防着点?
宫雾见胡丰玉许久不言,还是服了软:“是我想得简单了,明日便去。”
胡丰玉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随口道:“我听了一会儿,那颗心是藏在楼上突突正跳着。”
宫雾说:“你喊它,它能自己飞过来吗?”
胡丰玉很无语:“……能是能。”
“但我总该看看现在是谁在用吧。”
宫雾一想,也有道理。
“我们怎么潜进去?”
“走大门。”狐狸祖宗支着侧额道:“仙祖归位,受得起八方迎拜。”
她叹口气,本不想被太多人盯着看,但现在也找不到旁人来推这祖宗进去。
一人一狐就此起步,明晃晃地从正路走向缎红坊。
缎红坊门前有御赐牌匾,门楼更是朱漆蓝彩上下辉煌。
宫雾推着胡丰玉走近门前,有两名女弟子挡住去路。
“止步,我坊深夜概不见客!”
胡丰玉笑着颔首:“跪。”
女弟子目露惊愕,还未发怒身体已不听使唤地踉跄而下,差点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你这样不太好,”宫雾小声道:“哪有强迫别人的。”
“她们炼的是我传的功法。”胡丰玉淡淡道:“你师祖若是想杀了哪个逆徒,也轻易得如同拂走尘土。”
少女并不认路,推着他一路往深处行去。
有冒失弟子厉声呵斥,被眼尖的老弟子一把摁住。
随即有传信金铃疾声传信,上上下下就寝的各处都立刻惊起,匆匆忙忙梳妆更衣出来迎接。
这铃声六短一长,已经几百年没有响过!!
铃声的意思,是师祖荣归——师祖她回来了?!
无数或年轻或苍老的弟子急奔前来,一眼便看见面目陌生的年轻少女,以及她推着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玄袍赤发,身上妖气极为霸道,面目俊美到一看便知道是狐狸托生!
“是虹陵仙祖!!”
“仙祖归来,速速行礼!!”
“恭贺仙祖出关,仙祖万福——”
不出半刻,以宫雾为圆心的前前后后都已经跪满了人,各处坊主一并出来恭敬迎接,一概不敢有任何慢待。
她清晰看见,有好些值夜的年轻弟子面露惊愕,恐怕还不知道缎红坊的最早来历。
千年前的皇陵旧事,对她们来说如同一梦。
成百上千人陆续更衣后前来拜见,楼外廊前更是灯火通明。
她们不能直视他的眼睛,仅是大着胆子看推轮椅的宫雾。
小姑娘被盯得不太自在,轻咳一声,低头问胡丰玉:“你心脏在这些人里面吗?”
胡丰玉摇一摇头,和蔼示意诸位弟子免礼起身。
“你们宗主呢?”
数位坊主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少来了一个人。
宗主明明也在这里,但居然听到铃声后没有下来,似乎……还留在自己的七角楼里?
胡丰玉看出端倪,又出声道:“小恩人,辛苦你推我过去。”
“行。”
他一指方向,她便推着轮椅平步前行,穿过无数惊异目光。
仙祖唤那小姑娘叫恩人??
她是谁??得是做过什么事才担得起这称呼啊?!
宫雾推着胡丰玉穿过阔绰门府,在缎红坊里走到腿酸。
她如今仍会感慨这些名门大派的地盘能有多大。
缎红坊在京城里仅仅占了七进七出的府苑,但内有玄机仙术使地皮不断扩充,另设有花园竹林如此种种,走得像是如何都到不了尽头。
胡丰玉像是察觉到她的腹诽,忍笑道:“再过两个院子就到。”
宫雾长叹:“你是让你恩人来做体力活儿啊。”
他们行向七角花楼,遥遥便看见一层正堂里灯光炽亮,有女人妆容齐整地候在门前,礼态端庄。
胡丰玉本也在顾忌着陷阱危险,瞧见她的外形时愣了下,迟疑地喊道:“小簇?”
他被抢走狐心时,那丫头才六七岁,现在早已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让人有些认不出了。
宗主抬首而笑:“仙祖万安——仙祖您慢点!”
“快快快,推我过去。”胡丰玉自己拿手转着车轮,那宗主也快步过来扶住轮椅,同宫雾一起把胡丰玉推了进去。
这也是宫雾第一次近见名派宗主。
女人已处在天权境里,距离登仙仅有一步之遥,周身仙气更是隐隐外溢。
一旦修行到这个地步,人的气场姿态都会好似画中飞仙般,飘逸有神,眸带慈和。
她一靠近她,便能闻见清新低郁的铃花香味,衣袍更如师父所言,好似金缕玉衣般光华轮转。
胡丰玉看她跟看亲孙女一样,很是欣慰地不住点头。
“你能两百多岁就修至天权,跟你师父一样根骨努力均是上乘,好事,好事!”
他想起正事,和宫雾介绍了一声。
“这是秦簇华,也是我那徒弟秦将雨从宫里救下的小女孩。”
宫雾拘谨行礼,内心仍怀着面对名派宗主的敬畏。
“小簇本来在旧朝宫妃的殿里当小宫女,因为打碎了一只冰花瓷盏,差点被吊死。”胡丰玉温声道:“我那徒弟听到消息,连夜把她从宫里偷走了,后来也带来给我看——那时候簇丫头才这么高,跟小土豆一样!”
秦簇华亲亲热热地挽着宫雾:“您是不是回来的时候顺路捡着她了?”
“这是救我出来的恩人。”狐狸祖宗想起正事:“说起来,我那颗心怎么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