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李禛才注意到,明姐左侧额头到鼻梁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这道鲜红的疤痕横亘小半张脸,让明姐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酷烈。
明姐扯出一抹笑,指指脸:“那群混蛋搞的。”
李禛点点头,这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转而走到明姐身侧。
按理说,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早已有安全简单的手段消去这道可怖的疤痕,明姐也不像缺钱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直保留着这道疤痕,全然不在意他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不过李禛对别人的私事毫无兴趣,也不想去问,索性一手拎着钢管,沉默地跟在明姐身后。
明姐却是个健谈的性子。她将透明伞向着李禛方向倾斜,一边嘴里还好碎碎念些有的没的。
“酒吧就在不远处。我听到狗叫,以为出事了,才出来看看的嘛。
“怎么认出你的?嗯……其实很简单。你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神衍特制的,别的地方没有卖。你穿这身衣服走在大街上,傻子才会认不出来。
“如果你今天没遇到我,可就危险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明姐停住脚步:“到了。”
李禛抬眼望去。只见一家略有些破旧的酒吧赫然屹立在二人面前,明暗交杂的光透过玻璃窗户,映射到两人脚下,酒吧上挂着蓝绿红三种灯组成的霓虹招牌。
招牌时不时地闪烁着,像是在引诱着路过的行人。
只是那灯过于老旧,中间那个字时隐时现,和其余两个字不在一个频率上,看着反倒有些搞笑。
李禛这个半文盲,盯着那闪烁的三个字许久,又结合了招牌边上的图案,才勉勉强强猜出酒吧的名字:
“捕、捕蝇草?”
第19章 捕蝇草酒吧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潮湿的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已是深夜,街道上行人愈来愈少,招牌闪烁着,却照不到街道角落的昏暗处。
明姐勾起唇,抬手抖了抖雨伞,而后将它合起,抬脚走上前去,推开酒吧的门。
那是一扇玻璃门,开合的时候会反射出炫彩的光辉。门上挂了个旧式铃铛,铃铛声音不大,只轻轻响了几声,便被淹没在夜雨之中。
李禛跟着进了屋,甫一进门,就听到周围沸起的人声。她环顾四周,只见酒吧内灯光昏暗,总体面积并不太大,摆设也不多。
只有一个小吧台,吧台上摆满了反射着美丽光线的酒瓶和玻璃杯;周围一些桌椅,最角落处有一个楼梯,像是能通往楼上。
不过这家酒吧规模虽小,里面的客人却不少,皆是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或放声说话,或沉默喝酒。李禛的目光在客人们隆起的肌肉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明姐招呼着李禛,两人绕过桌椅,走上那角落中的楼梯。楼梯有些窄,由黑乎乎的水泥砌成,没有铺瓷砖。
“你去洗个澡,换上我的衣服。”明姐指了指洗浴间的方向,又扔给她一套衣服和一瓶药水、一卷绷带,“衣服是干净的,没穿过的;用药水和绷带处理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李禛道了声谢,接过东西,走进洗浴间。
相比鼠场的盥洗室,明姐的私人洗浴间要简陋不少。地砖因年头久有些发黄,水管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花洒智能控制系统不太灵敏,灯光也是昏黄古旧的。
然而这昏黄的色调却让李禛放松下来,终于有了从地狱返回人间的实感。
她将外套、染了血的复生者制服扔到地上,慢慢走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去她身上的疲惫和伤痛,让她心情舒缓了些许。
李禛拧干头发,换上明姐的衣服。这衣服是一件黑色吊带和一条牛仔短裤,尺码比她略小一点,穿上去有些紧。
她扯了扯裤腰,拧开药水给右臂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又将雪白的绷带缠好。
“衣服怎么处理?”李禛拧开门,“毁掉?”
“扔在一边吧。”明姐随手指了个位置,一手给她递了件外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穿好了。我以为你这种旧时代的老古董,不会接受这种衣服。”
李禛套上她递来的宽松外套:“衣饰如何,皆是表象,最珍贵的当然还是性命了。话不多说,你费心费力帮助我,究竟意欲何为?”
明姐仇恨神衍神天是真,帮了她也是真。但即使两件事都是真的,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毫无条件地划上等号、结成因果。
听闻此言,明姐移开目光,懒散道:“这么想知道?那下去喝杯酒吧。”
李禛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明姐站到吧台后,递给李禛一杯酒。李禛拿了酒,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侧着头观察着酒吧内的地方。
“这酒吧很多年了吧?”李禛敲了敲吧台,“看上去有些旧。”
“十来年了。”明姐一边擦着酒瓶,一边回答道,“刚开酒吧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
李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只是普通的酒,没有毒。但味道很淡,品质算不上好。她瞄了眼价格表。文字她认不全,物价也不太了解,但光看数字,感觉很贵的样子。
“真的会有客人?”她疑惑道。
明姐冲着大堂中喝酒的人那边努努嘴:“那不就是客人?”
李禛放下杯子。酒杯磕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脆响:“你知道,那些人不是客人。”
话音未落,大堂中的吵闹声、划拳声、吹牛声便全都消失不见,空气一瞬间凝滞成固体,唯有房顶上的音乐播放器还在运行,播出流畅的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着李禛看过来。
李禛笑了笑:“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均是肌肉虬结、身体健硕,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
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右耳上都戴了个画着捕蝇草图案的菱形耳坠。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客人?
联想到价目表上的一串零,再联想到杯里廉价的酒,不难推测出事实来。
这并不是一家酒吧,而是某个雇佣兵组织的赏金所。
也难怪明姐的消息如此灵通,她刚跑出研究所,对方就得到了神衍神天那边的消息。干这行的,消息能不灵通吗?
李禛对这种场所并不陌生。三千年前,这些地方就存在于昏暗的角落,依靠发布悬赏任务、赚中间价过活。
她也去过几次,对这种地下交易处的运作规模有一定了解。
骤然被指出身份,有人很是不爽,臭着脸道:“明姐,这女的谁啊?新入伙的?”
另一个高壮的女人接话道:“我看她细皮嫩肉,很不靠谱。”
“而且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头。”
更有脾气暴躁的,当即拎着酒瓶站起身:“小鬼,滚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来的地方!”
“哎,哎,老邱别吓坏小孩了。怎么说也是明姐带回来的人……”
酒吧中喧闹起来,对李禛的质疑此起彼伏。明姐面色微沉,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声音冷了几分:“喝你们的酒,别多管闲事。”
她的话极有分量,旁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恼怒,不敢触她霉头,悻悻然坐回原位。只是一双双眼仍是盯在李禛身上,不肯挪开。
李禛无所谓地摊摊手,表示不在意那些人的冒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让我入伙?”
明姐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拨了拨耳边的头发,露出悬挂在耳垂上的菱形铁制耳饰:“我们的名字叫做‘捕蝇草’。如你所见,是一个佣兵组织。”
李禛用指腹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每座城市,都有捕蝇草的驻扎地。他们呢,既是服务者,也是客人。”明姐指了指众人,“不过最近捕蝇草有些缺人,正好见你无处可去,就问问你要不要入行喽。”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的事。”李禛道,“你们本来就做见不得人的生意,若是被查到……”
顾及在场还有其他人,她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知情人明姐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明姐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我们不怕查。反倒是你,你现在没有ID卡,是一个黑户。在这个什么都要身份识别的时代,你可是寸、步、难、行。”
她刻意咬重了“寸步难行”四个字,语气中带了几分蛊惑:“加入捕蝇草,我给你弄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时候你摇身一变,谁还认得出来?”
其他人听到明姐苦心相劝,发出声声嗤笑,心中不禁暗忖:这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是谁?为何让明姐这么和颜悦色?
要知道,捕蝇草在地下世界可是人尽皆知的庞然大物,流浪者、杀手、混混,这些游走于生死黑白边缘的人,大多希望能得到捕蝇草的庇护。
虽说加入捕蝇草做任务同样有风险,但比起那些小的事务所,捕蝇草绝对称得上良心了。
明姐分管了这座城市中的捕蝇草支部,人脉众多,完全不缺人。偶尔有人想加入,她对人也是不假辞色。众人哪见到她态度这么好过?
难道真是这个陌生女人,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本事?
李禛不在意那道道几乎将她扎穿的眼神。她盯着吧台上被擦得透亮的酒瓶,仍在思量着此事的利弊。
不得不说,明姐的话让她有些心动。
她从鼠场逃脱,又杀了不少研究员,对她的通缉少不了。而现在,神衍神天那边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他们查清楚,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李禛虽不惧怕他们,但有个保障,绝对比孤身一人来得方便。况且明姐消息灵通,还能解决身份问题,对她来说也是个帮助。
而她,也急需一个身份。
至于捕蝇草靠不靠谱、会不会对她不利?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心中细细想着其中利弊,李禛慢慢摇晃着玻璃杯。杯中泡沫被她摇得晃动起来,黏在杯壁上,又一个接一个地破灭。
明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耳坠,将它拎到手中。耳坠摇动,在酒吧的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怎么样,想清楚了没?”
李禛伸出左手接过耳坠。耳坠有些重量,正反面雕刻着绿色的捕蝇草图案,看上去如同艺术品一般精致,入手微凉。
她露出一个微笑,合拢手掌,将耳坠握在掌心,而后伸了伸手臂。手中酒杯与明姐的酒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然。”
她接受了她的示好。
明姐高声笑起来。她的笑容爽朗,很具有感染力,即使酒吧中其他客人不太看得上李禛这个“空降”,也都举起酒杯看向李禛。
李禛嘴角漫出笑容,与众人隔空碰杯。杯中液体摇动,翻滚出一片热闹的海浪。
喧闹中,明姐低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4号?”
李禛笑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李禛,我叫李禛。”
听到这个名字,明姐蹙起眉想了一想:“真奇怪,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李禛靠在吧台上,霓虹灯影映入她的眼中,给她的眼瞳镀上迷幻的色彩。她慢条斯理地将耳坠夹在右耳上,闻言歪了歪头:
“你会听到的。”
“这就是你说的杀手锏?”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仿佛在铁盒子中回荡一般,空灵到有些失真。
自从她苏醒,这个声音便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李禛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如触电般抽动一下,倏地睁开双眼。浅色仿木纹路桌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醒了?”明姐坐在吧台,“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李禛坐直身体,环视四周。此时大概已经是白天了,玻璃窗外透进来些许微光,只是那光芒并不亮。
她站到玻璃窗前,朝外望去,只见外卖还在下着牛毛细雨,天空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灰色,连阳光也并不炽烈,好似有一层雾蒙蒙的阴翳包裹在天空上,遮挡了大部分的光。
霓虹灯和广告牌的光昼夜不息,反倒给城市中带来了稳定的光源。
酒吧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走了个干净,或许是去执行任务了,只剩下一些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
李禛定定地看着窗外,神色复杂。
“很意外吗?”明姐拿了杯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在你那个时代,天空不是这样吧?”
“不是的。”李禛回想着三千年前的世界,“那时候的天空,像是镜子一样明亮。”
太阳灼热、林木茂盛、灵气充足,所有的植物、动物以及人类,都受到天地的恩惠,茁壮生长,结成一片勃勃生机。
而现在,太阳黯淡无光,灵气几近枯竭,至于植物?自李禛醒来,就没见到过任何植物。
简直是末法时代。
明姐坐在空桌子上,看着玻璃窗外,神情有些怅然:“那可真让人羡慕。不过想来,你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李禛转头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明姐笑了一声:“末法时代已经持续千年了。这千年来,人类未曾见过真正的天空。”
李禛看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大厦,没有说话。
捕蝇草酒吧对面,是一家同样破陋的旅馆。旅馆灯牌倾斜,玻璃门也碎了一角,散发出一种冬日的寂寥感,看上去少有人来。
联系到这条街道偏僻的位置和少量的行人,李禛猜测,那家旅馆的客人大多是捕蝇草的人。
她盯着那摇摇晃晃的灯牌瞧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师雨楼的芯片还在她那里呢。
虽不知道这芯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从师雨楼的态度看,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比起把这个定时炸/弹留在自己身体里,李禛还是更愿意尽快完成这笔交易。
明姐诧异地挑挑眉,脸上的刀疤也被她扯动:“渡魂街?你去那里干什么?”
李禛捏了捏菱形耳饰,淡淡反问道:“我需要把一切行程都如实交代吗?”
“那倒不用。”明姐笑道,“渡魂街呢,处于贫民区之内,是涅槃城——也就是这座城市中,最混乱的地界。那里面治安混乱,没有规则可言,每天都能见到尸体,是普通人的炼狱,也是罪犯、二道贩子、杀手、黑医等不法之徒的乐园。倒是很适合现在的你?”
“是很适合。”李禛心神微动。
她并不怕渡魂街那些强人。恰恰相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越混乱的地方,才越安全。
念及此,她问道:“所以渡魂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明姐轻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道:“你知道你被通缉了吗?”
李禛“嗯?”了一声。
她还真不知道。
归根结底,她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在三千年前,通缉一名罪犯需要准备通缉令、协调各方人力、联系各城池、张贴告示等等繁琐的程序。
但在这个时代,一切流程都被简化了。
明姐见她茫然,便走到她身边,手中忽地出现一块半悬浮的电子屏幕。她在屏幕上虚空点了几下,屏幕上画面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画像上。
画像上的女人皮肤苍白,留着短发,脸上挂着未干的血液,嘴角还勾勒出一抹冷笑。不是李禛还能是何人?
“不仅如此。”
明姐点击屏幕侧边,画面顿时切换成李禛的全身像。全身像边甚至还详细标注了她的身高、体型、肩宽,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李禛神色轻松地喝了口热水:“那又怎样?谁来杀我,我就杀回去。”
明姐抬起眼,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定她不是故作镇定,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不愧是三千年前的天骄。”
她能在此处经营捕蝇草十几年,自不是等闲之辈,在各大地下势力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只是扪心自问,她面对如此强敌,虽不十分畏惧,却也做不到这么平静。
或许对这个女人来说,现在的危机称不上致命。
明姐低垂眼睫,手腕一转,手中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型芯片。
“又是芯片?”李禛皱眉,“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ID卡。”明姐将芯片放入她手中,“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植入一个加载了身份的ID。这个ID是永久绑定的,理论上来说,每人只有一个,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理论上来说。”明姐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实践上可操作的空间太多。我总能搞到些未激活的ID卡和一些假身份假履历。拿着吧。”
李禛握住那张ID卡,看向明姐。
“我们一般将它们植入到掌心。”明姐道,“它会自动转接你的脑电波——或许你更喜欢称其为‘神识’?一旦确认ID主人死亡,ID卡会从主系统中删除,成为一张废卡。”
她停顿了一下:“失去ID卡的人,会迎来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我知道了。”李禛只淡淡答道。
明姐递上一把消过毒的刀,李禛持刀刺破掌心,豁来一个小口,将芯片塞入皮肉之中——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格外熟练。
“你的身份已经录入完毕,一激活就能正常使用,我给你购买了灵脑,一并挂在你ID卡下。另外,我往你的账户中打了一笔钱,足够应付你这段时间的生活。”
“谢了。”李禛点点头,将刀递还给明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明姐对她的确不错,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不过她并不是做慈善的,而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李禛自恃武力高强,很少算计些什么。不过这个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不必着急。”明姐指了指李禛的手,“过些天的确有个要紧的任务需要你帮忙。届时我会通过灵脑来联络你。我已将涅槃城的地图传输给你,上面有渡魂街的位置。”
说着,她打着哈欠,将吧台上的酒杯擦干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开着灵脑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禛也不去看她,只开了神识激活ID卡,又开启了明姐所说的灵脑,也就是明姐给她看通缉令时用的那种光屏。
她对这种高科技产品还是感到陌生,只学着明姐的模样,点开蹦出来的新消息,便看到了明姐发送的地图。
然后李禛想起了一个悲催的事实。
她现在是个半文盲,认字全靠猜。
这的确不能怪她,毕竟世界都换了新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一朝复生,变成文盲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了。
不过认字这件事还是要提上日程。
幸而灵脑功能齐全,还有语音朗读系统,李禛研究了片刻,也将涅槃城的结构摸清了大概。
捕蝇草酒吧所在的街道,位于贫民区和商业区的夹角处。这里是贫与富、萧条与繁华的分界线,只要李禛当时再向前几步,就会走入人潮涌动的商业街。
而渡魂街,则是在贫民区的最内侧,离捕蝇草酒吧有一段距离,但不算是很远。
毕竟贫民区虽容纳了涅槃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却只占了总面积的八分之一,面积算不上大。
李禛关掉光脑,站起身:“我走了。”
明姐讶异道:“现在走?现在可是白天。”
李禛耸耸肩:“没关系。伞我拿走了。”
她对着明姐扬了扬手,顺手牵羊拿走了明姐昨天撑的那把长柄透明雨伞,推开玻璃门走到街道上。
雨比昨天小了些,雨丝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斜,远远看去,如同这绚烂城中起了一场朦胧的雾。
李禛撑开雨伞,将其遮在头上,缓缓向外走去。雨伞挡不住四面八方拂来的雨,只能任由细雨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角。她忽地停下身,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只见身后氤氲的烟雨中,如长方形铁盒子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冲入天际。那高楼上的广告牌,不知疲倦地变幻着画面,最后又播到了李禛熟悉的那则仿生人广告。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一转眼,画面又切换成一片高饱和度的蓝。那是天空的颜色,却因光屏的显示和细雨而变得劣质刺眼。
几秒后,一群飞鸟的虚影忽地冲出屏幕,叽叽喳喳地朝着雨雾中飞去,却只维持了几息就如泡沫般消弭于无形。
“全息模拟器,使用最真实感官模拟技术,带给您不受拘束的天空。”
两个广告来回切换。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不受拘束的天空。”
劣质的蓝色天空时隐时现,彩色飞鸟重复着出现、消失的过程。
“背叛……控制……”
“拘束。”
路人匆匆走过,似是见怪不怪。
李禛嗤笑一声,回过头,向着飘飘细雨中走去。
第21章 渡魂街
贫民区——也被称作隔离区。相比于繁华的商业区,这里的天空都要阴沉一些,雨水也分外冰冷。
钢筋丛林拔地而起,遮天蔽日。高楼由钢铁水泥建筑而成。为了节省成本,建筑商没有粉刷墙壁,只任由灰白色的水泥表皮暴露在空气中,被雨水浸成深色。
李禛感受到冷风灌入自己的衣领中,潮湿的空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她紧了紧衣裳,撑着伞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脚程并不慢,加之有灵脑规划的最优路线,只不到半天时间,她便横穿了大半个贫民区,来到了贫民区的最深处。
越向内行进,她便感到周围景物越灰暗、越冷清。劣质的灯牌悬挂在水泥墙壁上,孜孜不倦地闪烁。
几个穿着暴露的人困倦地与她擦肩而过,走到远处一家廉价果茶店中,没有施舍给李禛一个眼神。
这就是贫民区的好处了。
谁也不会对路上的陌生女人施以关注。穷人们没有社交,他们疲于应付生计,分不出任何精力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李禛抬了抬雨伞,以免它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现在,她来到了一条十字路口。
十字的四条道路中,景色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由水泥高楼、积满水洼的道路、潇潇夜雨和劣质霓虹灯组成,仿佛能够重复使用的贴图。
李禛低头看了眼灵脑。上面并未记载这个十字路口,只显示她已经到达。
她摇摇头,走到路口中央。在那里,李禛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路牌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迟暮的、已经走不动路的老人。
“那玩意早就坏了。”
一个撑着红伞、穿着热裤的女孩正好路过,见她在摆弄路牌,便讥笑一声:“你去哪里?”
李禛放下那块看不清字迹的路牌:“渡魂街。”
女孩打了个哈欠,伸手拨弄了一下有些褪色的黄色头发:“渡魂街?嗯……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冲着李禛,意思很明显:“先付后用。”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放在她手上。这些硬币是师雨楼给她的,她还一直没用过。
女孩低头瞅了眼手中硬币,又掂了掂,眼珠一转:“大姐,你打发叫花子呢?这么少?你这么少我可没——”
这话只说了一半。
那把透明雨伞如花朵一般转动,尖锐的伞尖边抵在她的喉咙上,冰冷而危险的触感让女孩浑身战栗。
隔着一层透明的伞布,她看见李禛模糊扭曲的人影。
女孩惊恐地睁大眼,在生与死之间,浑身都失了力气,红伞连同刚拿到手的硬币“啪”地掉落在水洼中,溅起一片污泥。
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仿佛被棉花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禛单手持着雨伞,任由伞尖在对方咽喉上刺出一个小小的血点。她凝视着黄发女孩,冷冷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然而那女孩眼珠向下瞄着伞尖,喉咙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音节,像是被吓得宕了机,短时间内竟无法理解她的语言。
濛濛雨丝染湿李禛的鬓角,在她的额头上凝成一股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李禛眼角抽动,似有些不耐烦:“再问一遍,渡魂街在哪里?”
她并未散发出什么杀气,语气也是冷淡。但女孩仍是从她身上感知到浓浓的危险感,就如同沉睡中的巨兽,随时会掀开惺忪的眼皮,露出澄黄色的双眼。
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被挑断,强烈的求生意志产生了恐惧的本能。她仿佛冲破了什么束缚一般,突然恢复了语言能力,几乎是尖叫着回答道:“直走!直走!”
李禛手臂微动,重新将伞拉回头顶,挡住绵绵雨丝。
她冲着被吓得瘫软的女孩点点头,向着街道深处走去。高瘦的背影同灯光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幅沉默的画面。
而那女孩瘫坐在污泥水洼中,如木偶般定定地看着李禛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如梦初醒般,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会儿,又将几个硬币从污泥中一一挑拣出来擦干净,脸上露出似哭非笑的表情。
而此时的李禛,刚刚好踏入渡魂街之中。
与其说渡魂街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片区域。比起贫民区的其他街道,渡魂街内部要“繁华”不少,人流量也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
走在路上,随时可以见到剃着光头的大汉、满臂膀纹身的女人、叼着烟的小屁孩。也有衣着花哨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亮着蓝色灯光的店中,吵吵闹闹地交换着信息。
“别提了,那群畜牲追了姑奶奶一个月,晦气!”
“梁光头好几天没开店了,什么情况?”
“嗨,你还不知道?被西街的丘老狗撵了一条街,挨了十几发枪子,脸都要打烂了。”
“活该,让他宰老子。”
与其他地方浑浑噩噩的贫民相比,渡魂街的人就如同猎鹰一样敏锐。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李禛这张生面孔,压低声音讨论着她。